宋人雷震《村晚》诗云:“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在诗人眼里,放牛是颇富野趣的。小时侯,我也常常放牛。
那时,队里几户人家共养一头牛,轮流放养。我家人口多,养的时间自然也最长。轮到我家时,我总是积极要求去放牛。因为我喜欢看武侠小说、连环画、故事会之类的书,但这是父亲所不允许的。家中没有这些书的生存空间,到户外放牛时正可放心看,了无挂碍。每次到山坡田畔放牛,我总要在衣兜里塞一本杂书。
放牛,既有腥臊之气,又兼蚊蝇纷扰。长期与牛相伴,有时牛刚从烂泥沼中爬起来,抖抖耳朵,甩甩尾巴,一不留神便会将污水臭泥溅你一身,身上难免会沾有腥臊的气味,几天都淡不下去。最可恼的是各色吸血苍蝇,如影随形,嗡嗡营营,不仅叮牛,也常袭击人。
有一种黄褐色的,野蜂一样,蛰人最痛。放牛人往往牛鞭不离手,驱牛是一大目的,撵苍蝇也是其重要功能。我放牛时,常随手折一根竹枝或树枝当牛鞭,跑前跑后疲于奔命地赶苍蝇,但去而复来,不胜其扰。无奈,照例将牛牵到附近的臭水坑中打几个滚,涂一身烂泥作保护层。此招挺灵,亦步亦趋的苍蝇骤减。这时,我也可趁空看点书了。
一边放牛一边看书,有时也会误事。当我正沉浸于书中精彩故事时,牛却在偷吃路边的庄稼,这样的情形是常有的。要想专心看书,最好的方法是到水草丰茂的地方,将牛绳系在树或石头上,任其在绳长限定的范围内活动。然而,此法却也不能保险无事。
有一回,我就闯了纰漏。那是某个下午,我把牛系在一片竹林里,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看连环画。看完书时,天色渐晚,当我去牵牛回栏时,却发现牛已脱缰而去。我赶紧顺着牛啃草的痕迹一路找去,待发现牛时,头嗡地一下大起来,心中狂跳不已——牛正倚在一具倾翻的黑棺木上蹭痒,裹苫棺木的稻草散落一地。我乡的丧葬风俗是人死后棺木并不立即入土,而是先在地面上搁置几年,棺木通常用稻草包裹以遮风挡雨。牛掀翻棺木,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我僵立半天方回过神来,匆匆拽过牛绳,狠命地抽打牛,惶惶然奔回来,只字不敢跟家人提起这事。晚上做的尽是跟棺木死人有关的噩梦,心里怕极了。
第二天早早就去学校,整个上午都惴惴不安。中午回来,家里已知道了我捅的漏子,自然是遭了一通痛斥。据母亲说,早饭后人家就嚷上门来,好在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赔礼道歉后,拿着香火爆竹去扶正了棺木,人家也就没把事情闹大。出了这事后,因不敢无所顾忌地看书,我放牛的兴趣也淡下来。
多年后,我从外地返乡,邻居们还常笑我当年因痴迷于书而让牛撞翻棺木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