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吴再先生,是在短文故乡举行系列“迷你文学”征文之时。当《炫小品》与《酷传记》的征文陷于进展迟缓之境,吴再先生乍然出手,大放异彩。短短两个月时间,他竟然创作出400多篇酷传记与200多篇炫小品。他以平均每天10篇的速度神速掘进,其才思之敏、下笔之捷、文章之精,唯有叹服!
国庆节前,收到吴再先生新近出版的大作《沼泽地里散落的花瓣》,甚为欣喜——国庆期间有书可读了,更重要的,根于先前的印象,对这本20余万字精美小品文集的质量充满期待。放下手边杂书,连续四天,沉潜于《沼泽地里散落的花瓣》中,宛如徜徉繁花斗艳的春野,数百篇精美的短章,摇曳生姿,其色、其香、其味,灵气氤氲,令人沉醉。
当下随笔小品存在诸多问题,比如说,随笔不随,板着面孔说话;小品不小,越写越长,动辄几千字乃至上万字,小品成了“大品”;流于插科打诨式的油滑;批量生产“故事 感悟”的模式化“心灵鸡汤”……吴再先生美文小品走的是别一路径,既继承中国古代小品文“真、趣、活、畅、小”的优秀传统,又汲取西方随笔的思辨精神。纵览《沼泽地里散落的花瓣》全书,可以“活、真、小、理、趣”五字概括。
活者,选材活也,语言活也,写法活也。一是选材自由。千变万化的世态,五光十色的人生,络绎奔赴笔端。鲁迅先生曾说:“散文的体裁,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题材应听其十分自由选择,风景静物,虫鱼,即一花一叶均可。”将此语移用到吴再身上,也是适切的。诚如中国文联出版社副编审李珊利所言:“大到美国的金融危机,小到身边的一首流行曲,远及古埃及的金字塔,近至刚刚收到的一条短信,作者都能从中读出不同的意味,并且因此而妙语连珠。”二指语言应需而变。或用墨如泼,放荡不羁。如《麦广丽〈点〉缀人生》中谈用“点”做书名的丰富内涵:“你的文字就是你生命的点点滴滴的汇聚,对么?你的书本身就是一个人生亮点,对么?宇宙是由无数个点构成的,对么?社会上大家最关注的是热点、焦点、难点,对么?香舍是你事业上的一个点,对么?人生很在乎起点,也在乎终点,对么?办事要善于抓重点,对么?加拿大、巴黎、深圳,都是你流连忘返的生命之点,对么?你书里所写的都是你年轻时代的兴奋点,对么?哲理需要文字点破,迷茫需要禅悟点化,对么?火箭要发射,必须先点火,对么?学生最怕点名,比武最怕点穴,对么?优美的短文,犹如丰盛的点心,对么?惊世骇俗的衣服是三点式,对么?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就得抓住“一个中心”与“两个基本点”,对么?新闻流行正点播报,对么?创意产业渴求好点子,对么?职场上官场上最无奈的是点头哈腰,对么?豹子的LOGO是美丽的斑点,对么?太阳也有黑点,对么?伟人也有污点,对么?奥运会上决战时刻要牢牢抓住赛点,对么?凡事点到为止,对么?画龙点睛很神,点石成金很酷,对么?钟点工很时髦,钟点房很吃香,对么?星星点灯很美,韩信点兵很爽,对么?指点江山很牛,激扬文字很拽,对么……”思维如脱缰的野马,纵横驰骋,何其“放荡”!或惜墨如金,片言居要,言简意赅。如《熙熙攘攘》:“吵出来的‘专家’。炒出来的‘名家’。”12个字,一针见血,揭下那些所谓“专家”与“名家”的画皮。三是写法灵活。师古法外,不拘一格,信手信腕,谈天说地,随意洒脱,彰显着“我手写我心,我写故我在”的精神风貌。心有所感,落笔为文,或写人叙事,或状物写景,或抒情论理,无不适切。在小品中融会其它文学艺术方法与技巧者所在多是,譬如诗之精粹、杂文之锋锐、戏剧之潜台词……如《野花野草夕阳斜》结尾的诗意:“每一条路,都有一朵野花在等着你。”如《东北乡野上的萤火虫》中穿插萧红的200字酷传记《风萧萧兮落红寒》,别开生面,与前文丝丝入扣。如《笑向檀郎唾》,出入古今,议论风生,非独谈古,亦关当下之时风。
真者,真性情也。其文,不是矫揉造作的无病呻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做作,而是一己之性情的自然抒发,渗透着作者的主体意识,或针砭时弊,或痛诟丑恶,或同情弱者,或关心民瘼,或为进步欢呼……喜怒哀乐,形诸文字,在在袒示着文字背后作者的真性情。如《文人还要客串戏子》之辛辣讽刺与鞭挞:“看到人老珠黄的谭咏麟李克勤还在那里狂扭屁股狂数钞票,文人墨客也坐不住了,纷纷登台亮相,纷纷‘百家讲坛’,也要分一杯羹,也要‘如日中天’,结果是挨骂的挨骂,挨掴的挨掴……文人还要客串戏子,根本不是那根葱!”如《一只蜗牛》中对蜗牛之死的愧疚:“一只可爱的蜗牛,一只淳朴的蜗牛,一只与世无争的蜗牛——可是,因为自己的‘不作为’,导致了一个生命在地球上彻底消失!也许,蜗牛的家人还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等着它团圆呢!”“一只夜行的蜗牛就在我的迟疑与冷漠中爬入了天堂。”古人云:“言为心声。”吴再之文,正是其心声之表露。
小者,篇幅短小也。长的几百字,短的百余字,甚至只有几十字,然而,虽小,却不寒伧。它不是文章的碎片,而是独立成篇,神完意足。好比盆景与微雕,小而精。如《一个不怕“生”的人》:“我说我要去云游四海,甚至到戈壁滩上去采风。朋友问:‘你不怕死么?’我笑道:‘我生都不怕,还怕死么?!’”短小精悍,耐人寻味。如《卡夫卡:所有障碍都粉碎了我》:“我是一只鼹鼠,躲在《地洞》里惶惶不可终日:‘即使从墙上掉下一粒沙子,不搞清它的去向我也不能放心。’我是一名《饥饿艺术家》,骨瘦如柴还要引吭高歌,活活饿死在马戏团的笼子里。我被怀疑我的粗暴的父亲《判决》投河自尽:‘亲爱的父母亲,我可是一直爱你们的,滔滔江水淹没了我的辩白。’我总是莫须有地被人《审判》有罪并被处死,到了《美国》依然孤独、忧郁与过敏。我无论怎样《变形记》,始终是《城堡》外的边缘人。”寥寥200字的人物传记,戴着镣铐跳舞,“浓缩的是精华”,绘形传神,活现了传主。
理者,哲思也。吴再先生颇擅此道。他曾出版《智慧如诗》(上下卷),虽未读全书,仅在《杂文选刊》吴再专栏及网上略窥吉光片羽,然窥斑识豹,已领略其思辨之才情。《沼泽地里散落的花瓣》中,哲思俯拾即是。如《卡》:“绝大多数人的一生可以用两个词儿概括——第一个是:高不成,低不就。第二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20余字便为芸芸众生写生。如《胡雁哀鸣夜夜飞》中谈过往的不可复制:“不是所有的废墟都可以重新崛起的——譬如圆明园。不是所有的英雄都可以重新辉煌的——譬如格瓦拉。”如《门》中所写的形形色色的门,令人颔首一笑:“世界上最难吃的,无疑就是闭门羹。世界上最难开的,无疑就是成功之门。世界上最大的苦恼无疑是,门关上了,钥匙却落在里面。”如对时间的思考:“时间是众生之母也是万物之坟。”类似的精妙哲思警语,星散于众多美文中,熠熠生辉,赏心悦目:“能够死亡的才是生命,除此以外的万寿无疆。”“有些人在清静中孤独。有些人在孤独中清静。”“跨越了名利之槛的双脚,绝对不会走向地狱。”“我们无法否定一切,但是可以怀疑一切。”这些妙语隽言,言约意丰,使文章更显精神。
趣者,幽默风趣也。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此“文”,当囊括了“趣”之内涵。文章写得有趣,读来轻松惬意。语言生硬僵枯的文字,因了无生趣,读者往往敬而远之,而幽默轻适的文字,向来备受读者的青睐。如《发发发》:“文人选择了‘发言’。商人选择了‘发财’。仕宦选择了‘发家’。我啥也不是,只好‘发疯’了。”最后的突转,让人开颜。如《瞎老鼠遇上了死猫》:“社会上有两类幸运者:一类是‘瞎猫撞上了死老鼠’;一类是‘瞎老鼠遇上了死猫’——前面的一句是民谚,后面的一句是吴再的发明;前面的一句只是解决了肚子问题,后面的一句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一个是嘴巴上的幸运,一个是性命上的幸运。”如《乡愁是一块牛皮癣》中谈乡愁:“这是一块牛皮癣,一碰,很痒。越抓,越痒。”风趣诙谐。
此外,于结构运思上,不择地而出,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看似随意而为,实则颇具匠心。苏轼《答谢民师书》谈为文:“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吴再之文,庶几近之。
在《沼泽地里散落的花瓣》这一美苑走马观花,姹紫嫣红,目不暇接,匆匆急草以上浮浅感受,不当之处在所难免。欲览胜景,读者们不妨亲赴花圃,定会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