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蒙
我从未到过这样封闭的深山村落。说它封闭,是四周的群山错落有致地矗立着,只留下一个狭小的谷底,小村安然静卧在群山严严实实的怀抱里。
我们还在村后高高的山坡上,就远远地感受到了村里的鸡犬之声。延绵不断的铜钹山脉多少年来总是那样沉寂,只有深藏在这万山丛林里的村子,搏动着生活的气息。小桥,流水,村子飘散出山外水乡的几分风情。一条溪流穿村而过,给了小小山村以独特的意象。这条山溪之于小村,就像长江之于我们那座特大城市的意义。同样是依水而起,同样是一水穿流,但前面两者之间的构图及其密切关联,要远比后者精巧、清晰、直观,并且更具有诗情画意。
即便是在当今的开放时代,这个世外村落的一切,依然有着各自纹丝不乱的法则。
我们的越野车来了,高大的交通车也摇晃着开到了小拱桥边的空场上,几只狗远远地狂吠不止,整个村子都出来迎客了。
小村待客的方式也是独特的,他们只用眼神。老老少少星散地站在桥上、溪边,或竹堆旁,保持着一定距离望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没有一个人来疯。连我们一同到来的那位戴着礼帽、蓄着长髯的王洛宾模样的老兄,也丝毫没有引起村民的好奇。他们只是出来看看热闹,没有人打听我们这些操着不同口音的男女老少来自何处,更没有问我们翻山越岭跑到他们这儿干什么。
他们不清楚,也没有必要弄清楚,但他们却又非常清楚。
他们为客人泡了茶,用的是一次性纸杯。
在进村的路上,我就强烈地感受到了小村的变化。在村口的溪流边,老远就看到一幢三层小楼鹤立鸡群,有的人家房屋虽是老式样,但大门却是铝合金的,并且有防盗装置。
小村已经与山外的世界联系在一起了。
陪同我们游览的景区管委会毛主任介绍说,在公路未通之前,这里有些老人一生都没有出过山门。所以,他们千方百计筹资修路,我们游览途中就看见几条水泥公路正在抓紧施工。同时,他们还从深山老林转移了一批散户居民到山外永久居住。
我想,这个开放而宁静的山村是不会被移民的,铜钹山不能没有这个小村。
那个下午,我还在打量着一个身材不高、衣着有些破旧脏污的村民,他总是以一种淡淡的眼神看着我们,有些迷茫,甚至有几分呆滞。看见他,我立即想到乡下的老叔。
老叔年轻时可不是这样毫无生气,那时的他健壮乐观,当了二十来年队长。他虽然没上过一天学,可他能够读报写信,曾经极认真催促我好好写一篇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文章,因为他听过传达,说“好的批判文章可以报送中央。”可那会儿我还是一个中学生,让他失望是注定的了。多少年后我回去探亲,才发现因为我婶子早亡,当年让村里人背后称赞过也咒骂过和惧怕过,并且老想入党的生产队长,早已变成没有言语的老叔了。
眼前这位村民还没有我这个岁数,也许没有我老叔那样的“辉煌”经历,可他的目光和神态,就像是对我老叔的模仿。他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见我们起身准备离开,他也默默地穿过人群离去了。在他经过我面前时,我越发留意他走路的姿势,每一步都像极了,特别让我想起老叔双手捂着陶制暖钵走路的样子。我不知道车子是怎样开出山谷的,村里人是怎样望着我们远去的。
我也没有问过村庄的名字,更不知道它的具体方位,只知道这里是百里大山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