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农军突入大门门洞,用梭镖猛力戳那崩塌的屋角。碉堡上枪响,但不能射到掩在门洞里的农军。农军兴奋地大喊大叫,又有人找来羊角镐,锄头,冲进门洞拼命挖掘。人群欢声雷动。
墙楼与碉堡上伸出一排钢枪。枪声响过,子弹打在青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啸音,封锁了冲向门洞的路。人群惊呼,曹家堡用上了新式钢枪。农军停止了冲击。农军已经领教过远比鸟铳猎枪厉害的钢枪。
方将的红神兵准备出战了
突然,曹家堡土墙门楼上,出现一位长须老者。老者双手抱拳在胸,四面行礼。然后拿起铁皮喇叭,说:“英雄好汉!英雄好汉!听我说几句。我是这曹家堡的主人,姓曹,名士烈,号希贤,光绪三十年的解元。巡抚大人亲自迎入省衙宴席。我与这余家上百年的恩怨,本不与外姓人相干的。可是,近年来余氏宗族借口革命,鼓动百姓烧杀抢夺,行同匪帮,也蒙蔽不少外姓人家卷入此中。曹某愿结交天下好汉,决不与革命军英雄为敌。你们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只请各位革命军英雄莫要与曹家堡结下生死仇恨。”
余满发指着堡楼骂道:“老不死!怕了么?这些英雄是革命党,要造你的反,革你的命的。”
“你,我们还连着亲呢。六亲不认的东西。对你的关照还不多么?我们还在浔阳府一起吃酒的。”曹家堡上老者喊道。
“吃酒?哈哈。你还有脸提吃酒么?提吃酒的事老子就冒火!” 余满发愤怒地说,“他张家瞧不起老家人,把我安排在末席上坐着。我的面子往那里搁?你狗仗人势,不说人话,在一傍阴阳怪气的!”
“呵呵,你就为了吃酒没坐上席,就为了这样的事,跟我曹家结仇么?”老者喊道。
“这事儿小吗?天大地大面子事大!人挣一口气,树还活一张皮呢……你作恶多端,等打下曹家堡再细细跟你算账!” 余满发得意地说,“不是不报,时刻未到;时刻一到,立刻就报!”
余老板这时分开人群,走出来,喊:“哈哈。曹士烈,认得我么?”“你?”“不认得吧?我是你兴国兄弟哟。”“土匪!你敢回来?杀父之仇还没报!”
余满发说:“你报呀。送上门了。有种就把门大开!告诉你,吓死你哟。我兴国兄弟现在是做革命生意啦。”
“呸。扁毛畜生!你们也配革命?曹家子弟参加革命北伐的,比你们余家多呢。”曹士烈骂不绝口,眼睛却紧紧盯着红神兵一举一动。见红神兵作法已毕,忙喊:“英雄,且慢,且慢。给你们看件东西。”
城楼上吊下一个大陶缸。陶缸落在地上摔个粉碎。陶缸里一种黏糊糊的东西缓缓四散漫去。不久就凝固下来,约有地箕那么大一块。紧接着吊下来一只竹笼,笼中一条小狗汪汪叫唤。
“千万别靠近城门。”楼上人警告说。说话间,楼上割断绳索,狗笼子掉下来。小狗踩到那黏糊糊东西。大声叫唤的小狗,瞬间就鼻息全无,七窍流血,僵死在那里。
“这是我家祖传珍品——四叶一枝花,专用来对付穷凶极恶之徒。”曹士烈冷冷说,“请各位英雄不要靠近门。门口有药!沾上即亡。英雄好汉们,我曹家堡不愿与你们做敌人。你们是哪个山寨?讲义气的请退兵回寨,三天后,老汉亲备厚礼进山拜谢。硬要助纣为虐,曹家堡人视死如归,并不畏敌……老汉尚有一言相告。早年,在沧洲,老夫会过与英雄们一般打扮的义和拳。也是双刀在握,嘴叼爬山钢爪,飞檐走壁十分了得的,可终归不敌洋人火枪炮。曹某有言在先,不与英雄们过不去,曹家堡决不用钢枪,不用四叶一枝花药对付你们。曹家的枪与药是给匪徒备下的,决不食言!也希望英雄莫用钢枪莫用钢爪!”
曹士烈的声音很大。方将在远处都听得清楚。方将知道曹家堡主是说给红神兵,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墙门是不能攻了,有毒药。堡墙又那么高,攻上去了,也下不了堡!只有攻打碉堡。打下碉堡,再从碉堡梯子下去,攻占全堡。怎样攻下碉堡呢?大家想出一个办法:蒸猪。
这碉堡石头所砌,高大严密。除去枪眼和了望孔,没有通风道。只要在碉堡底挖出洞,用火烧,那烟必定弥漫升腾整个碉堡,里面的人不烤死也会呛死。
主意一出,立刻兵分三路:一路妇女,分两拨。前一拨收集各家正晾晒的辣椒干,烘干磨面;另一拨拆被子棉袄,搓成无数棉团。有人将各家所出棉花辣椒等,过秤登记。二路儿童,专门负责捆稻草,捆好之后,里面插上松明,然后要喷水。水要不多不少,以能点燃不着火,只冒烟为度。三路是老头,火速回家,把一应铁器镐锄锤锹钯都弄来,专事挖掘。
东西齐全,一声令下,曹家堡的四座碉堡,被愤怒的人群围住,叮叮当当挖起来。面对铺天盖地的民众,曹家堡人还算冷静,除了对骂没有反击。对余姓人家的挑衅,曹家已司空见惯。曹家堡人始料不及的是余家鼓噪了这么多穷人!更没料到,还冒出军队。
曹士烈从浔阳府作客回来不久。这边因争抢水源,曹余两姓农家已剑拔弩张,由争吵发展到群殴了。曹士烈回堡,不问青红皂白,叫人抬出快枪。一是要显示威风,二也是要试试这刚拿到的汉阳造。一阵枪响,射杀二名余姓农民。这下不得了了,惹下天大的灾祸!农民抬尸示众,骚动越来越大。先是余姓人围堡,后来聚集了几万人了。
曹士烈不敢再令人开枪,他知道触犯众怒了。曹家堡人希望拖延时间,等待解围。曹士烈已派人从密道出去,找邻近的平江浏阳两县县衙报急求救。放信鸽请山口镇民团局,请火速派兵解围。曹家堡人都相信,若三两天之内,自己的救兵不到,曹家堡会有灭顶之灾。
看看太阳西落,余老板连忙让余满发安排做饭送汤给四营官兵,自己继续指挥挖碉堡。余老板四个碉堡都看过,立刻发现照这样子挖下去,就是挖到十天也挖不出名堂。男女老少,个个争先恐后,都想立头功。你挖,我掘,推推搡搡,反添防碍。余老板命令大家退下,由他挑选了几十名精壮汉子,组成破坏队,轮番作业,其他人等一律后退三步。
很快,挖掘速度提高。吃罢晚饭,抽烟喝茶,与碉堡内互相咒骂一阵,又开始挖。碉堡土层有一尺多厚,黄粘泥搅拌米汤,加进稻杆蒸透做成。破坏队憋着劲不停地挖,渐渐地把土层挖开,露出了石头。这下子大家高兴了,有的用梭镖尖头猛撬,有的则用镐钩住石块往外拉,挖开一个大口子,只剩下一层薄土了。余老板让停下,等四个碉堡都挖好了,一声哨响,“轰隆”,同时捅倒最后一道土壁。塞入稻草湿柴,浸过菜油棉花团,撒上辣椒粉,碉堡同时点燃,冒出呛人浓烟。围攻的群众沸腾了:“蒸猪啰!”“多放辣椒,蒸腊肉!”
不一会,那令人窒息的辣烟从底层弥漫上升,很快充满整个碉堡,又从枪眼里冒出。碉堡内传来一片喷嚏声和爹呀娘呀的惨叫。一个家丁拼命将头伸出枪眼,大口呼吸,脸上熏得乌黑,眼睛红肿,鼻涕口水直淌,头发被热浪炙烤得像绵羊尾巴。家丁骂道:“缺德!啊哧……”农军乐了,嚷嚷起来:“喂,喂,怎么样,狗腿子?”“味道不错吧……”“再不投降,我们要吃蒸猪哟。”
姑娘新妇们尖细的嗓子喊:“曹家的猪吃得肥哩,多蒸些时间,蒸出油好吃得很!”“再加辣椒,入味哟。”农军继续加紧熏蒸。窑厂余老板命令破坏队,咬着浸水毛巾,冲进碉堡。
堡内浓烟未尽,破坏队不敢睁眼,摸索出口。四面都是厚墙,既无门也无窗,只好退出碉堡。争论一番,破坏队员猛醒,碉堡有两层,只有爬到顶层才有出口!
于是,又勇敢地冲进碉堡,搭起人梯攀登。楼口找到,不等推开,已被人从里面掀起。白光一闪,“稀哩哗啦”倒下人畜粪便。满身污秽的破坏队,口中爬有蛆虫,哇哇吐个不停。慌忙逃离。粪便赃物却源源不断地倒入,越积越高,漫过膝盖从洞口溢出,流向农军阵地。
碉堡里有人喊:“不怕死的就进碉堡来呀。”“蒸猪?哼,要你们吃屎。”“这就叫鲁智深粪窖请客,曹家堡闲人免入。”农军气炸了。“找炸药!炸碉堡。”一传十,十传百,阵地上响起雷鸣般呼声:“炸碉堡!”曹家堡四座碉堡、门楼,突然伸出钢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农军。余满发赶紧拉着余老板跑到方将面前。方将铁青着脸,传令部队:“上!”
四营各队冲到最前面,寻找地形,准备战斗。曹士烈又出现在墙楼,举着喇叭喊:“得罪了。人在堡在!谁敢炸堡?!”
就在此时,四营后方响起了军号。
“呜……!”随着号音,密密麻麻出现了身着整齐军装,握着钢枪的军队。军队并不冲锋,而是跳跃隐蔽,缓缓前进。人群惊慌逃散。军队一声不吭,好像是希望如此惊散人群。方将愣住,不知是敌是友。从行进队列与装备判断,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在步枪射程刚能到达的地方,军人卧倒。军官喊话:
“我们是政府军。老百姓赶快离开。暴徒土匪放下武器!”
方将一听,坏了,遇上反动派部队了!急忙集结队伍,准备抵抗。回头一看,余满发不见了踪影。余老板蹲在地下,抖作一团:“营,营官!怎么办?怎么办?他娘的,官军来了啊……”
方将低声吩咐他赶紧去通知弟兄撤往黄龙山。他带人在这面抵挡,吸引官军。这突如其来变化,四营官兵混乱了一阵。但毕竟是打过仗的,很快就各自隐蔽,作好迎战准备。
“曹家堡人听着,不要惊慌,我们救你们来了。不要开枪!”武装军人很快辨明了形势,用喇叭喊话。
“感谢正义之师!莫要放过一个歹徒。”曹士烈在墙楼回应。
围攻曹家堡的农民开始四下逃跑,大多数农会会员混在其中跑得无影无踪。不少四营官兵也扔掉武器,脱掉外衣跑了。
军人的包围圈在缩小。他们放过手无寸铁的平民,握有武器的一个也不放过。最后,把方将与他的战士围困在小土丘上。红神兵最显眼,一个也没跑掉。红神兵不惧死,舞着大刀想冲出去。对方抬出机枪,“哒哒哒”一梭子弹射向空中。
四营再没人敢抵抗。四营从营官到士兵,人人都清楚,配备有机枪的武装是中央军劲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