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卉，今天爸爸妈妈去接外婆，你在家背英语单词吧。”妈妈急匆匆地拿起背包说。
“我也要去。”
“农村的路不好走，你好好在家呆着。这次把你外婆接来，就再也不让她回去了。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在乡下让人担心……”妈妈一边说一边走出家门。
唉，说起我这外婆呀，真是有个性，今年七十三了，还一个人住在乡下，让她来和我们一起住，她老人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舍不得那老房子，舍不得鸡，舍不得鸭，舍不得小菜园，舍不得李子树，舍不得老邻居……好多个舍不得，好像让她进城，就剥夺了她的所有。年纪逐渐大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是人生命的一道坎，年初外婆有了一次重感冒，她终于承认自己老了，感觉小小的感冒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这次妈妈要她进城来住，她终于点头同意了。
外婆要来了，哈哈，最高兴的应该是我，这回可有人让我“欺负”了，我喜欢反复摩挲外婆那满是皱纹手感却很细腻的脸，我一直很奇怪外婆那沟壑不平的脸，应该很粗糙，可是看上去粗糙硬结的脸，怎么那么柔软呢。
妈妈说外婆的脸就像起了皱的绫罗绸缎，不管皱褶怎样多，质地是不打折扣的。外婆对我是从来不发脾气的，任我怎么淘气。可是她对爸爸妈妈管教却很严，比如有一次他们打架，外婆拎起拐杖把他们俩一顿臭揍，“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们俩还像孩子一样打架，不丢人呀？！”看到爸爸妈妈抱头鼠窜的样子，我心里那个乐呀，终于有人能治得了他们了。外婆是我的镇宅之宝，镇宅之宝要来，我能不高兴吗。
我得给外婆一个超大大的惊喜。
二
下午三点，爸爸的车停在了楼下，车门打开，只见外婆和妈妈背着两个大包袱下来了，爸爸又打开后备箱，拽出一个长方形的大包袱，哇塞！好壮观呀，三个人大包小裹的像极了利比亚的难民。
我急忙帮他们打开房门，迎接“难民”的到来。
“妈，你说你非要把那些旧被子拿来，你看看往哪里放嘛，没有地方，你就是不信。”妈妈冲着外婆抱怨。
“铺床上，铺床上。”
“床上有厚厚的席梦思，你往哪里铺？”
“放储藏室吧。”
爸爸建议。
“一、二、三、四、五、六……”爸爸一条条地摞被子，我在旁边数数，一共十条被子呀，“哈哈，外婆，你可真富有！”
“还是我外孙女会说话。”外婆搂过我笑了。
外婆走进自己的房间，一阵百合花香扑面而来，喜欢花的外婆被眼前的一大束香水百合惊呆了，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
“小卉，你买的？”妈妈问。
“是呀，倾其所有，我所有的零用钱换来的。”
“哎呀，太浪费了，太浪费了。”外婆说。
“让外婆高兴，就不浪费！”
“不浪费，不浪费，妈，我请你们吃大餐，给您接接风。”爸爸在一旁接起话茬。
从那以后，外婆渐渐适应了城里的生活，她每天早晨都到附近的花园和一大帮爷爷奶奶打太极拳。
属于四口之家的幸福日子，悄然流淌着。
三
“妈妈，外婆摔倒了！”一天晚上，我去洗手间，看到躺在地上的外婆。
爸爸妈妈冲出卧室，急忙拨打120，“迪达—迪达—”外婆被拉往了医院。
俗话说“好事成双，祸不单行”。没想到外婆得了脑出血，情况很危急，爸爸妈妈去医院陪护三天了。感觉时间好漫长，我一个人在家里无所事事。
昨天去医院看见外婆不能动的样子，我心里很难过，人老了，真的很可怜，各种器官的功能都在下降，眼看着生命之花一天天枯萎。
“人老了，都得死吗？”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本子上乱画，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纸上。
“是的呀，只有我们妖怪老了不死。”哎呀，我的妈妈呀，吓死我了，本来是自己跟自己说话，怎么会有人搭茬呢？
“谁？”我花颜失色，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不会有鬼吧。
“我是藏在棉被里的小妖。”一个棕色的小人跳到了我的面前。透过朦胧的泪眼，只见它大脑袋小细脖，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大嘴，两只凸起的大眼睛正在聚精会神地瞪着我。
“小妖大王，饶命！小妖大王，饶命！”我抱住头缩在沙发里。
“嘻嘻嘻，哈哈哈，原来你是一个胆小鬼！”
“我不是鬼，你是，你是。”我吓得语无伦次。
“嘻嘻嘻，你别害怕，我不吃人。”
论体积，它真的吃不下我，但是如果把我撕碎了，留着一点儿一点儿吃，那还是轻而易举的。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呢？聊聊天？”我得先稳住它，然后找个机会消灭它！
“嘻嘻嘻，”它露出四颗大板牙，“其实，自从你外婆搬来，我就来了，这些日子，可憋死我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它蹦到了沙发上。
“那你怎么从来没现身呢？”我一边说一边趁它不备，把茶几上的一杯水泼向它，我忘了听谁说过，有的妖怪怕水。它们一碰上水立刻会化成乌有。我紧闭双眼，等待着小妖怪消失。
“哎呀呀，好凉快！别着急给我洗澡，我不脏。”小妖扑拉扑拉头上的水。
我睁大眼张大嘴，愣在那里，阴谋没有得逞，又沮丧又害怕！
小妖继续说道，“我哪敢出来呀，大人们都在家，他们怎么会相信我是全世界最最善良的小妖呢，还不得活剥我的皮呀！这两天，我看见你每天晚上都是一个人，伤心难过加寂寞，就出来陪陪你，我知道善良的孩子都会相信我的存在，会善待我的。”
我的脸像着了火一样，好惭愧呀！
“你吃点开心果吧。”为了弥补我的过失和那些不好的想法，我把自己最爱吃的开心果送到小妖的面前。
“嘿嘿，这个，我也喜欢吃。”小妖伸出只有两根指头的手拿了一颗开心果连皮塞进嘴里，咔吧咔吧嚼了起来。
“小妖，你是怎么来的呀？”我擦干泪水问道。
“哎呀呀，你可真爱忘事儿，我不是说过随着你外婆的旧被子一起来的了吗？”
“对呀，对呀，当时你的突然出现把我吓失忆了。”
“你外婆的旧被子是你外婆的妈妈用过的，所以很古老了，我就喜欢这样的被子，有一种古老的气息。”
“我外婆的妈妈？她长得漂亮吗？”
“还可以，一般漂亮，小时候长得有点像你。”
“啥？像我？我可是现代的新新人类！”
“嘿嘿，不管你是多新的人类，只是思维和穿着有变化，长相基本都差不多。不信，你瞧瞧？”
随着小妖的话音刚落，我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女孩，梳着一条黝黑的长辫子，躺在绣着牡丹花的被子里。
“她真的很像我，这就是我的太外婆吗？看来遗传基因真的很厉害呀。”
“对吧？”小妖得意地说。
我跑到储藏室，把那条绣着牡丹花的被子翻了出来，铺在地上，躺了上去。
“真是时光倒转了，你和太外婆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头发短了，穿着睡衣。这个被子现在是我的，你可不能据为己有。”小妖蹦到被子上。
“我太外婆的东西应该是我的呀，我是继承人。”我抢过被子。
“你有软软的蚕丝被，不要跟我抢啦，没有这条被子，我活不了。”小妖有点急了。
“你不是说，你们妖精不死吗？”
“是不死，但是没有了牡丹花旧被子，我就不会快乐，没有了快乐的生活，那跟死有什么两样？”
经小妖这么一说，我松开了手，“给你，给你，我不跟你争。”
“谢谢你，你会交好运的。”
“什么好运呀，我外婆都病了。”
“唉，这个全村最美丽的女人，也要老去了。”小妖叹了一口气。
“小妖，你不是有法术吗？帮帮外婆吧，让她活下来。”
“人类生命的长短，我们是控制不了的，人的一生的宽度是由他们自己控制的，你外婆这一辈子没有荒废每一天，她把一天当做两天过呀。”
“怎么个过法？”
“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都不停地劳动，开垦菜园，修剪果树，喂猪喂鸭，养育孩子，孝敬老人，帮助村邻……一辈子做了好多好多有意义的事情，没白来到人世一回呀。”
“我也要像外婆一样让生命变宽。不再多愁善感，不再抱怨生活，做有意义，做快乐的事情。”我像被洗了脑一样，精神一振。
我和小妖聊了很久，窗外月光洒满楼宇，天上飘下来晶莹的曼妙飞扬的雪花，一大朵一大朵，像棉花团一样。
四
第二天晚上，棉被小妖又来啦，它陪我做了两个小时的作业。
第三天晚上，棉被小妖跟我下了一个小时的跳棋。
第四天晚上，棉被小妖跟我谈了有关理想的话题，有的道理爸爸妈妈也跟我说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小妖说话很开心，一点儿也不嫌它磨叨。
第五天傍晚，我正盼着棉被小妖出现，突然爸爸急匆匆回来啦，“小卉，快点，外婆快不行了！”
我的头嗡的一下，穿上羽绒服随爸爸赶到医院。
走进病房，我拽住外婆的手泪如泉涌，“外婆，你回来，不要死！我还要听你讲那些古老的民间传说，我还要吃你蒸的粘豆包包，我还要摸你满是皱纹的脸……”
外婆好像知道我来啦，竟然睁开了眼睛，那眼神闪闪发亮。
“外婆，你真的好了？你不能死，你要等着我长大哦，我要挣好多钱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好看的衣服穿，带你去旅游！带你泡温泉！带你去最好的饭店……”
外婆笑了，那一抹笑啊，至今都印刻在我的心里。她是怕吓着我吗？一定是想用笑容赶走我对死亡的恐惧。深深爱着我的外婆呀！
外婆就那样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永远……
外婆火化后，爸爸妈妈回家取外婆的那些旧被子，要和外婆的骨灰一起埋到乡下村东头的山上。
我没有机会跟小妖说话，我想留下那条牡丹花被子，可是爸爸说什么也不同意，“旧被子有细菌，有霉味，对你健康不利。”
我没有理由反驳，拿走就拿走吧，有这些被子，外婆就不冷了，有棉被小妖的陪伴，外婆就不会寂寞了。
望着窗外的纷纷扬扬的大雪，爸爸的汽车渐行渐远，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外婆，我在这个世界会好好生活。小妖，你一定要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