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后,尹川按照林鹭给的电子邮件地址给她发出一封邮件,没有内容,标题是:测试。很快她回了一封邮件,同样没有内容,标题:通了!
尹川将自己自从购买后就没有再打扫过的电脑好好清理了一下,包括浮灰和电脑内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电脑又开始轻松有力地运转起来。
自从从蔚市回来,尹川内心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详,就像一首歌唱的:“曾经想仗剑走天涯,去看那世间的繁华。”现在尹川的状态与歌曲意思正好相反,哪里也不想去,觉得一天天的日子也兴味无穷。
邮件测试通了之后,尹川就再也没有给林鹭发邮件,他每天会收邮件,但是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林鹭的。不知道为什么,林鹭也从来不给尹川发邮件了。
尹川给林鹭打电话,包括单位和家里的电话,她都如实接来,从未拖延。两人总是聊一下最近读些什么书,谈谈各自的感想,慢慢地觉得一切平静,话题变得重复,彼此害怕冷场,有时候拉进来一些毫无边际的日常话题。有一次林鹭就说到她的同事搞网恋,居然抛开丈夫、孩子,跟网上的人结婚走了。尹川听着这些琐事,心里在无尽遐想着。
有一天尹川躺在床上,开始觉得林鹭是个很麻烦的女孩,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会儿自己厌恶起自己来,觉得这种思量太缺乏男子汉气概。
一个经历那么多伤心的女孩,她的心是非常敏锐的,绝不会轻举妄动,甚至过多地释放善意的信息。尹川非常害怕这种对林鹭的无端抱怨,赶紧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骂自己才是胆小鼠辈,使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害得两人只能在这里重复绕圈。
尹川开始辗转反侧了,于是约博士去酒吧喝酒。毕竟有段日子没有一起来酒吧了,两人心里都有了新意,迎着酒吧扑面而来的噪音也觉得亲切。
转过楼下红男绿女的喧闹,爬上阁楼,两人在一个可以看见街道的地方坐下来。
尹川一直认为酒吧是一个打发无聊的地方,当想到自己那么无聊,看看周围的人,不管美眉还是帅哥,尹川想他们必定也是无聊的。
博士永远点朗姆酒,小嘬一口,开始抽尹川放在桌上的烟。
尹川很难确定博士是属于抽烟的人还是不抽烟的人,他自己从来不买烟抽,也不见他在宿舍抽烟,只在酒吧或者饭桌上抽烟。据博士说这是主动保护自己,以免自己变成被动抽二手烟的公民。
尹川点了五瓶喜力啤酒,开始用嘴吹奏起来,一口气半瓶酒就吹没了。当时的背景音乐是女子十二乐坊的,他脑袋里立刻出现吹萧的红衣女郎。
“葛洲坝的闸门一旦打开,能量有多大?”尹川莫名其妙地问博士一个问题。
“157亿千瓦时每年。”博士神色迷离,好像睡眠不足似的。
“靠,这个你也知道。”尹川随便问的一个问题,当然自己也无法证实博士回答的准确性。尹川认为在所有的人都未知的事情面前,谁敢瞎蒙,谁就是先知,例如古代巫师就敢在未知的人类灵魂面前系统地瞎说,于是掌握了祭祀大权。所以在众多酒吧女孩面前,谁敢瞎喷,谁就能够每晚抱得美人归,因为酒吧女孩不是来调查真理的,也不需要真相,而是需要找到相互激发心灵深处荒芜的对手,在这个城市,谁更荒芜谁更野兽派谁就是天下无敌。
博士还是不说话,以前两人经常这样一言不发对坐着,四处打量酒吧里的各色人等,颇像两个共同破案的侦探。
闸门打开往往就意味着失控,毕竟人心不是葛洲坝呀,可以根据指令开关自如。尹川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想起林鹭来。
“我最近要去一次西藏!”博士闷头闷脑地突然说道。
“西藏是个不错的旅游圣地。”尹川说出一句废话。
“不是旅游,我转行了,做药品经销,想去看看藏药的情况。”博士鼓着油亮亮的脸说。
“藏药,没有太多印象呀,是不是麝香、虎骨、豹鞭、熊掌之类的东西?”尹川凭有限的记忆回想着那些在街边卖藏药的人,他们腰间抹着豹纹围裙,头上戴着翻毛皮帽,脚上蹬着长筒皮靴,手里拿着翘头藏刀,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给人配药酒,满脸风霜侵蚀的粗犷。
“你只是见识了点皮毛,藏药博大精深。”博士说。
“藏医跟中医是一回事吧?”尹川一向对传统知识非常缺乏。
“不是,藏医认为宇宙是由小五行金、木、水、火、土和大五行气、火、土、水、空组成,小五行在人体则指心、肝、脾、肺、肾;大五行则包括整个宇宙,整个宇宙都依赖大五行来运行。藏医认为人体是由称为“龙”的气,称为“赤巴”的火,还有称为“培根”的水和土构成,任何一个元素的盛衰都会引起疾病。藏医学以其独特‘三因学说’、‘人体七大物质’和‘三种排泄物’为基础理论。他们认为所有的病都是因为寒、热、温、凉失调引起的。”
“培根,好像有这么个人吧?”
“当然非此培根。彼培根为英国的政治家和哲学家,深为伊丽莎白女王讨厌,直到女王死后才有出头之日,最后因为受贿被判了罪,其最让男人清醒的哲理明言是:‘有妻室儿女者已向命运付出了抵押品。’这样的人居然成为世人关注的对象。”博士说道。
“人品和作品并不能划等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大概什么时候去西藏?”尹川问道。
“正办边防证,办齐了就走。”博士点着头,好像在计算什么,说,“最近你一到周末就消失了,行踪神秘。”
“神秘吗?”尹川夹着烟,漫不经心地反问。
“殚于思索的人目光必呆滞,你这样子,脸上写着两个字:失恋!”博士笑着说。
“笑话,我都没有恋,失什么呀。”尹川笑着说。
“你这种类型,属于未恋先失的那种。”博士说道。
“还有这种?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是一般人,遇到杀手了!”博士笑着说。
“杀手?我就是woman killer。”尹川笑着说。
“你最近肯定见识了不一般的女子,能够让你眼睛发直的女子一定不是一般角色。”博士兴致勃勃地啜饮一口酒。“如实说来,我给你分析分析!”
“没有,真没有,只是普通朋友。”尹川将认识林鹭的来龙去脉慢慢说来。博士听了之后,深吸口烟说:“你命休矣!”
“为什么?我到目前还没有向她说出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尹川辩道。
“那是因为你不知如何是好,一般轻的,你驾轻就熟,很快可以搞定。这个太重,而且很珍贵,你既爱又怕,所以围着她打圈,所谓一物降一物,你是没有救了。”博士说道。
“没你说的那么玄乎,我只是喜欢听她讲故事,并没有走进故事。”尹川弹了弹烟灰。
“我劝你向她从实招来,凡事有个火候,过了这个火候,一招落后一招,招招失利,你将苦不堪言。”
尹川不置可否,或者自己也弄不懂事情的真相。他承认在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不同凡响的女子,至于她到底有哪里原因让自己不能保持理智,尹川也搞不清楚。这是尹川以前从来没有遇到的情况,尽管他能够分析各种利害关系,但是行动总是随感觉或者想象去实施,他总在想着见到她,听见她的声音,或者看见她写的文字,好像一个笑脸、一个腔调或者一段文字都充满意味。这个意味模棱两可,有时候好像是她在主动向自己表明好感,有时候又好像是正常交往,于是他想更加进一步证实她对自己是有倾向的。当然他也在不断用模棱两可的话去试探,这种表明心迹前的试探和即将表明心迹的胆怯交织着,让他度日如年。而更加让尹川害怕的,倒不是林鹭直接拒绝了自己,而是自己一旦表明想法,可能她会觉得非常突兀,两人最终连朋友都做不了了。但是尹川不得不承认,和林鹭做朋友本身也是很好的,她的那些经历让他觉得她有那份理解自己的重量。当想到他会因为自私的爱慕而破坏了两人已经很好的友谊,尹川就非常羞愧,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贪心的家伙。正如博士所说,尹川可以谓之未恋爱却明明已经失恋。
这是什么复杂情况啊,尹川揶揄自己,包括跟博士合住也是复杂情况之一。
半醉中回到宿舍,尹川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怎么都呆不住了,打开电脑后,他觉得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亢奋,那个闸门不由自主要打开了,而且压抑得越深的那些话,越是像井喷一样疯狂往外喷,尹川将整个身体压在上面也压不住,像一个失去控制的野兽。
此时此刻,尹川只好像弹奏一曲奏鸣曲,用力敲打着键盘,艰难且流畅地写下了一首在自己的人生经历中非常著名的诗:
如果你是深渊
我是那深渊里的黑暗。
无论世界如何变幻,
黑暗终将把深渊陪伴。
就让温柔酿成鸩酒让我独啜。
让我成为你的影子把你纠缠。
为何你平淡得让我心颤又为何
那样安然,让我暗叹……
这首诗差不多耗尽了尹川当年在学生会混迹几年练就的仅有的一些诗意。写完诗,尹川将博士叫过来看,博士就着电脑,大声朗诵了一遍。
尹川问博士:“如果我将这首诗寄过去,你认为对方会懂吗?”
“懂是会懂,就怕装不懂,当做文学作品欣赏。那就苦煞你了。”博士笑着说。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办,下面再加说明?”尹川问道。
“改成横排,如何?不用一行行竖排,横排,然后在开头加上称呼。”博士建议道。
“不错,这个主意很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尹川眼前一亮。
博士回屋去了,走时郑重地拍拍尹川的肩膀说:“年轻人,一定要经受得住考验呀!”
尹川装作没事的样子,说:“没关系,我都沙场老将了。”
“沙场老将开始激动,悲剧就在这里!”博士说。
博士回屋,尹川将诗改成横排的格式,内容如下:
林鹭,你好:
如果你是深渊,我是那深渊里的黑暗,无论世界如何变幻,黑暗终将把深渊陪伴。就让温柔酿成鸩酒让我独啜。让我成为你的影子把你纠缠。为何你平淡得让我心颤,又为何那样安然,让我暗叹……
尹川不得不暗自佩服博士的天才,这么一改林鹭就不能够以收到尹川寄给她一首抄录的诗为借口,假装不知道自己在表明心迹了。
仔细阅读几遍,确信没有任何歧义和错别字,将信贴在发信邮件里,写上林鹭的E-mail地址,战战兢兢地按了回车键,长长嘘了一口气。剩下的,就交给老天吧!
尹川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想象自己的信变成一长串符号,经过互联网漫长的漫游,向林鹭的信箱钻去,就像自己漫游在互联网长长的管道里,正在拼命寻找林鹭的地址,但是互联网里面混乱不堪,自己转来转去,始终被无数个分叉吸引进去,无穷无尽地向前,一直到世界尽头,都没有见到林鹭。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像浩大的迷宫,有人说上帝给每一个人安排了另一半,但是随意撒在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你怎么就能够保证一个人在地球上生活的七十多年岁月中,就一定能够碰到自己的另一半呢。所以,爱情都是折中的产物,想到这个让人绝望的结果,尹川越来越怀疑自己的信能否到达林鹭那里,因为在互联网中,经常会有信号噪音,一长串0101哪怕因为一个电流强弱的原因,也会出现瞬间的信号扰动,只要少了一个0,整封信就成了乱码。
到半夜里,尹川感到浑身发起冷来,刚才那封信连底稿都没有,而且让自己再写一遍肯定是写不全了,这样的文字怎么能够重复呢?尹川连忙起身,打开电脑,寻找已发送的邮件,赶紧将发送的信单独存一个文件。腿像弹簧一样颤抖,尹川暗思:是不是到了世界末日,整个世界要颠翻过来了?这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