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山蹲在医院花坛前,额前吊着两条黑黑的八字眉,鼻翼撇着两条深深的八字纹。
不能再拖了,得马上做手术,门诊医生面无表情地开着住院单。老婆小心地问:就拿些药,不住院可以吗?医生翻眼抢白道:你可以不要命吗?老婆噤了声,医生却不耐烦了,到底要不要做?黄玉山哈着腰,迭声说,要,要住院。
想着,黄玉山的八字纹抖了一下,似乎有人拔了他的胡须。住院一天,病还没治,光这检查那检查就花去了两千多块,护士刚交待了,明天就要先把手术费用给交上。老婆下岗后就一直病在家里,一年只有四季她却要吃五季的药,儿子刚参加完高考,这些年,以他那份工资维持一家老少的基本生活都捉襟见肘,哪里能拿得出这一笔手术费。
他锁着八字眉撇着八字纹,打开手机通讯录一个一个地往下翻找,似乎想在那里扒出钱来。其间,朋友赵铮打来一个电话,他却没有开口,赵铮两口子前些年都下岗了,日子比自己还艰难,而且上次老婆拿药的钱还是他垫付的。过了一会,他叹息了一声,摁掉手机起身回家,虽然儿子一考完就去了城外的一个采砂厂打工,但家里还有老母亲呢。
他刚到家,同学李三就上门来了。李三原是城郊的农民,田地被征用后,政府给划了一块安置地,他按照规划建了七层楼,建房那会还找黄玉山借了一千块,这几年房租随着房价节节攀升,现在一个月就能收入两万多租金,他也不做事,就靠租金和放高利贷过上了滋润日子。
李三开门见山,问,嫂子又住院了?黄玉山点了一下头。李三又问,还需要钱吗?黄玉山还是沉默,他不想答腔,去年找李三借一次钱,李三当时就说:朋友之间借钱伤感情,有很多人因为借钱给朋友,后来反目成仇,连朋友都没有了,所以也甭说借,这一千块钱你拿去花。
李三也不介意黄玉山的想法,自顾自摸出一沓厚厚的钱,说,你先拿着,给嫂子治病。黄玉山受惊一样将钱推回李三手中,他知道李三放贷的月利是三分,他可是万万付不起利息。李三笑笑,你放心用,什么时候有了再还我,这钱不用利息。黄玉山愣在那里,暗暗责怪自己小肚鸡肠,错怪了李三。
李三刚走,黄玉山的同事登门来了,这些同事家庭经济都很宽裕,平常和苦巴巴的黄玉山鲜有来往。科长的老婆是公务员,前几年夫妻俩利用公积金在城里置下了几处房产,而女科员的老公在市里某一权重部门里当要员,据说她买东西只用卡不用钱,她家的狗睡的是专门的狗别墅,狗伙食比他一家人还多。同事们也是为黄玉山老婆住院的事,特地送钱来了,黄玉山受惊一样地摆手推辞,一来是这种随礼他跟不起,二来是因数两月前单位组织的一次捐款,财务直接从每个人的工资卡上划走五十元,那几天办公室里闹翻了天,大家每天都在义愤填膺地声讨这种被捐款。科长把钱塞进黄玉山怀里,说,谁没有个难处,你就收下吧。女科员也说,是啊,大家同一科室,就应该互相帮助,我们这些人其他没什么,就经济上比你好一点……一席话,说得黄玉山连连点头,感动得无以复加。
愁肠百结的手术费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黄玉山的肚子马上咕咕咕地叫起来,他打了碗稀饭,放松地坐在电视前边吃边看,电视下方有一条滚动消息“热烈祝贺我县黄晓靖同学考上清华大学”。黄晓靖?黄晓靖不就是儿子吗?会不会是同名呢?他颤抖着手拨通了儿子班主任的电话,班主任说,你们是怎么当家长的,全县人民都知道了,就你这当爸的还不知道。
黄玉山吃不下了,揣上钱直奔医院,老婆要知道这两个喜讯,对她的病情绝对有帮助。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了李三刚刚说有空的话想让儿子替他儿子补补习,还有科长和女科员们平常在办公室里热衷谈论的中央里哪些领导是清华大学出来的、哪个部长曾经是北大学子的话题。
波澜万丈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继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