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是蓦然发现他的。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架子上去的,人们只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半空中悬着两只脚。
天啊,那个人怎么敢爬到那么高的铁架上去!有人惊呼。
啊,他想要干什么?人们围在铁架下,七嘴八舌。
又是讨薪水的农民工。
怕是失恋,不耐烦活了。
也可能是抗拒拆迁的吧?
他那么悠闲,说不定是某广告公司的创举,你们等着,人再多一点他就要打开红条幅了。
说不定条幅上写着“某某某我爱你”哈,这真是太浪漫了。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铁架子下面的路堵死了。
他在上面显然听到人们的喧哗声,两脚合并,一手放开架子,在空中剧烈地舞动。
啊,原来是想自杀的。
又一个跳楼秀。
前阵有个凑不够儿子学费的父亲要跳楼,政府立马就给解决了,这个图的是什么?
哇,跟电视里的情节一样,今天真幸运,可以观看现场直播哦。
……
铁架下热闹了起来,人们一边议论,一边拼命朝前挤,兴奋得跟过节一样。
时间慢慢地过去,地板上的影子,慢慢地被人们自己踩在了脚下,一些油渍渍的汗脸不耐烦了。
喂,跳啊。
快点呀,哥们儿,这日头晒久了,会中暑的。
怎么不跳啊,是不是作秀啊。
我们赌一下,如果他跳下来,我请你去旁边那家好日子餐厅吃午饭,如果他不跳,你请我。
小心翼翼抓住铁架子的他,收回刚要向下探寻的脚,小心地转过身子,攀着架子,往下望了望,身子贴紧了一根横杆。
快呀,你是不是男人呀。
跳下来,就什么问题都解决啦。
扬名一跳呀。
不就是心一狠一跳,眼睛一闭两腿一蹬的事嘛,婆婆妈妈老半天,真是。
他娘的,没有种就不要上去,浪费老子的时间。
……
人群中有人开始骂娘,三两个心有不甘的人,骂骂咧咧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更多的是忍着饥饿和高温,等在那里。
生子,不要跳!下来,你不要做蠢事。生子,千万不要犯傻,没有过不去的坎。生子,我们回家吧。生子,不要,你不能做傻事,你不是一直希望和我结婚吗,我们回家,马上回家结婚……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发狂的母兽一样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拼命往前挤。可是,人太多了,挤不进去,喧哗的人声也像一个可怕的黑洞,把她的喊声全吸了进去。
天气越来越热,男人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他听到声浪更高了,他看到人潮更大了,一些走开的人,从附近的冷饮店买了饮料饼干,边走边吃匆匆又围了上来,一些接到亲友电话的人也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急急赶来。人们眯着眼睛,手搭凉棚仰望着高空中的黑点。那个男人又晃了一下,再晃了一下,忽然像一只大鸟,向下直扑了下来。
人们惊呼着,向后退去。“砰”的一声巨响后,现场陷入了死一样的静寂。怎么?真的?跳下来了?人们呆呆地,无声地交换着眼神。
生子呀,生子……募地,那个凄厉的女声,撕开死寂,劈开围观的人们,扑到地上那一摊红黑白上。
一个人说,哎,我说你这个女人嚷什么嚷,你这不是害他吗?
一个人说,那么高的地方,多危险呀,一分神一不小心就掉下来了,你这不是在害他吗!
人们四下散了去。天地间,只有一群能够走动和一具永远不能再走动的肉体,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