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杨过不知如何回见梁中书,正想朝冈下跳,猛然停住脚,寻思道:“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不如日后等拿着他们,再作理会。”再看那十四个人时,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杨过。
杨过骂道:“都是你这厮们不听我言语,因此做将出来,连累了洒家!”拿了朴刀,挂了腰刀,叹了口气,直下冈子去了。
那十四个人直到二更方才得醒,一个个爬起来大声叫苦。
老都管道:“你们众人不听杨提辖的好言语,今日送了我也!”
众人道:“老爷,今事已做出来了,商量个办法吧。”
老都管道:“你们有什么主意?”
众人道:“是我们不是了。若是杨提辖在这里,我们都说不过,如今他不知去向,我们回去见梁中书相公,何不推在他身上?只说他一路上凌辱打骂众人,逼迫我们都动不得。他和强人做一路,把蒙汗药将俺们麻翻了,缚了手脚,将金银都掳去了。”
老都管道:“我们等天明先去本处告官,太师得知,着落济州追获这伙强人便是了。”
次日天晓,老都管自和一行人来济州府该管官吏首告,不在话下。
且说杨过提着朴刀,闷闷不已,离黄泥冈,望南行了半夜,去林子里歇了,寻思:“盘缠没了,举眼无亲,却是如何才好?”渐渐天色明亮,只得趁凉而行。
又走了二十余里,杨过走得辛苦,到一酒店门前。
杨过道:“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过?”便入那酒店,坐了,身边倚了朴刀。
灶边一个妇人问道:“客官,是要吃饭?”杨过道:“先取两角酒来吃,借些米来做饭,有肉安排些个,少停一发算钱还你。”
只见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来面前筛酒,一面做饭,一面炒肉,都把来杨过吃了。
杨过起身,抄了朴刀便出店门。那妇人道:“你的酒肉饭钱还不曾给!”
杨过道:“待俺回来还你,权赊咱一赊。”说了便走。
那筛酒的后生赶将出来揪住杨过,被杨过一拳打翻了,那妇人叫起屈来。
杨过只顾走,只听得背后一个人赶来叫道:“你那厮走哪里去!”
杨过回头看时,那人拖着杆棒,抢奔过来。杨过道:“这厮却不是晦气,倒来寻洒家!”看后面时,那筛酒后生手中拿着一条叉随后赶来,又领着三两个庄客,各拿杆棒,飞也似的都奔将来。
杨过道:“结果了这厮一个,那厮们都不敢追来!”便挺着手中朴刀来斗这汉。
这汉也抡转手中杆棒架隔遮拦,上下躲闪。
那后来的后生并庄客正待一发上,只见这汉霍地跳出圈子外来叫道:“且都不要动手!那使朴刀的大汉,你可通个姓名。”
那杨过拍着胸,道:“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虎杨过的便是!”
这汉道:“莫不是东京殿司杨制使吗?”
杨过道:“你怎地知道洒家是杨制使?”
这汉撇了枪棒便拜,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杨过便扶这人起来,问道:“足下是谁?”这汉道:“小人乃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张无忌的徒弟,姓章名进,祖代屠户出身。小人杀的好牲口,挑筋剐骨,开剥推斩,因此被人叫做‘操刀鬼’。刚才那妇人便是小人的浑家,这个拿叉的是小人的妻舅。小人和制使交手,见手段和师父一样强,因此抵不住。”
杨过道:“原来你是张教头的徒弟。你的师父被吴太尉陷害,如今就在梁山泊落草。”
章进道:“小人也听人这般说,就请制使到家稍歇。”杨过便同章进再到酒店里来。
章进请杨过里面坐下,叫老婆和妻舅都来拜了杨过,一面再置酒食相待。
饮酒中间,章进问道:“制使因何到此?”
杨过便把失陷花石纲又失陷梁中书的生辰纲一事,从头备细告诉了。
章进道:“既然如此,制使且在小人家里住几日,再有商议。”
杨过道:“如此,却是深感你的厚意。只恐官司追捕过来,不敢久住。”
章进道:“制使这般说时,要投哪里去?”杨过道:“洒家要投梁山泊去寻你师父张教师。俺先前在那里经过时,正撞着他下山来与洒家交手。尹志平见了俺两个本事一般,因此都留在山寨里相会,以此认得你师父张无忌。尹志平当初苦苦相留,俺却不肯落草;如今脸上又添了金印,却去投奔他时,好没志气。因此踌躇未决,进退两难。”
章进道:“制使说的是,小人也听说尹志平心地偏狭,容不得人,说我师父张教头上山时,受尽他的气。小人这里不远是青州地面,有座二龙山,山上有座宝珠寺。那座山生来就好像养着这座寺,只有一条路上得去。如今寺里的住持还了俗,其余的和尚都顺从了。那里如今聚集了四五百人打家劫舍,为首的叫做‘金眼虎’邓龙,制使若有心落草时,到那里去入伙,足可安身。”
杨过道:“既有这个去处,何不去夺来安身立命?”当下就章进家里住了一宿,借些盘缠,拿了朴刀,相别章进,拽开脚步,投二龙山来。
行了一日,看看渐晚,却早望见一座高山。杨过道:“俺去林子里且歇一夜,明日却上山去。”
转入林子里来,吃了一惊。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脱得赤条条的,背上刺着花绣,坐在松树根头乘凉,那和尚见了杨过,顺势抄了禅杖,跳将起来,大喝道:“撮鸟!你是哪里来的!”
杨过心道:“原来是关西和尚,和俺是同乡,且问他一声。”便叫道:“你是哪里来的僧人?”那和尚也不回答,抡起手中禅仗,只顾打来。
杨过道:“这秃厮无礼,且用他来出口恶气!”挺起朴刀来斗那和尚。
两个就在林子里一来一往,一上一下,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那和尚卖个破绽,霍地跳出圈子外来,喝一声:“且歇。”两个都住了手。
杨过暗暗喝彩:“哪里来的和尚,果然好本事!俺却刚刚地只敌得住他!”
那和尚叫道:“青面汉子,你是什么人?”杨过道:“洒家是东京制使杨过。”
那和尚道:“莫不是东京卖刀杀了霍都的?”
杨过道:“正是,师兄因何知道洒家卖刀?”
那和尚道:“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包不同。后在金刚山净发为僧。人见洒家背上有花绣,都叫俺不戒的花和尚。”
杨过笑道:“原来是自家乡里。俺在江湖上多闻师兄大名。听得说道师兄在大相国寺里挂搭,如今何故来这里?”
包不同道:“一言难尽!”便把情况告诉给杨过。
两个在林子里礼罢,就地坐了一夜。杨过诉说卖刀杀死了霍都的事,并押解生辰纲失陷一节,都详细说了,又说章进指点来此一事,便道:“既是闭了关隘,俺们住在这里,如何得它下来?不若且去章进家商议。”两个厮赶着行,离了那林子,来到章进酒店里。
杨过引包不同与他相见了,章进慌忙置酒相待,商量要打二龙山一事。
章进道:“若是果然闭了关时,休说你二位,便有一万军马,也上去不得!似此,只可智取,不可力求。”
包不同道:“无奈那撮鸟,初投他时只在关外相见。因不留俺,厮并起来,那厮小肚上被俺一脚点翻了,却待要结果了他性命,被他那里人多,救了山上去,闭了这鸟关,由你自在下面骂,只是不肯下来厮杀!”
杨过道:“既然好去处,俺和你如何不用心去打!”
包不同道:“便是没办法上去,奈何不得他!”
章进道:“小人有条计策,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杨过道:“愿闻良策。”
章进道:“制使依这里村庄家丁穿着,小人把这位师父的禅仗戒刀都拿了,叫小人妻弟带几个伙计送到那山下,把一条索子绑了师父,小人去山下叫道:‘我们是近村开酒店的,这和尚喝得大醉,不肯还钱,口里还说要找人打你大寨,因此,把他绑到这里,献与大王。那厮必然放我们上山。到他山寨见了邓龙,小人便递过禅杖与师父,你两个便结果了他,此计若何?”
包不同、杨过齐道:“妙哉!妙哉!”当晚众人吃了酒食,又安排了些路上干粮。
次日五更,众人吃饱了,杨过、包不同、章进,带了小舅子并六七个庄家往二龙山来。
晌午后,在林子里脱了衣裳,把包不同用活结索子绑了,叫两个庄家牵着索头。
杨过戴了遮日头凉笠,身穿破布衫,手里倒提着朴刀,章进拿着他的禅仗,众人都提着棍棒在前后簇拥着。到得山下看那关时,都摆着强弩硬弓,灰瓶炮石。
小喽在关上看见绑得这个和尚来,飞也似报上山去。不多时,只见两个小头目上关来问道:“你等何处人?来我这里做什么?哪里捉得这个和尚来?”
章进答道:“小人等是这山下近村庄家,开着一个小酒店。这个胖和尚不时来我店中喝酒,吃得大醉,不肯还钱,口里说道:‘要去梁山泊叫千百个人来打此二龙山!把你这近村坊都洗荡了!’因此小人只得将好酒请他,灌得醉了,一条索子绑缚这厮来献与大王,表我等村邻孝顺之心,免得村中后患。”
两个小头目听了这话,欢天喜地,说道:“好了!众人在此少待一时!”
两个小头目就上山来报知邓龙,说拿得那胖和尚来。邓龙听了大喜,叫:“快押上山来!且取这厮的心肝来做下酒,消我这点冤仇之恨!”
小喽得令,来把关隘门开了,便叫送上来。杨过、章进押着包不同一路上得山来。
看那三座关时,果然险峻。过了三处关闸,来到宝珠寺前,只见三座殿门,镜面般的平地,周遭以木栅为城。
寺前山门下立着七八个小喽,看见被绑的包不同,都指手骂道:“这秃驴伤了大王,今日吃拿了,慢慢碎割了这厮!”包不同只不作声。
押到佛殿看时,殿上都把佛像抬去了,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众多小喽拿着枪棒立在两边,只见两个小喽扶出邓龙来坐在交椅上。章进、杨过紧紧地拥着包不同到阶下。
邓龙道:“秃驴前日点翻了我,伤了小腹,至今青肿未消,今日也有见我的时候!”
包不同睁圆怪眼,大喝一声:“撮鸟休走!”两个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