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7363400000014

第14章 失声

一下火车,立刻感觉雨不像在车上想象得那么浪漫了。大概在行程的中途,雨就开始下了,正是夜间,硬卧车厢里一片静寂,他睡不着,就把窗帘拉开看雨。雨丝悄然掠过车窗,仿佛一道道细长的闪电,叫人心里麻酥酥凉飕飕的。此刻却迥然不同了,雨扎扎实实地淋在身上,还有挺硬的风不时地刮过来,就有点凄风苦雨的味道了。他不由得苦笑一下,然后把衣领竖起来,缩起脖子,顺着人流往站外走。

天刚破晓,细雨中,小城一片青色。也许这仍旧是一种感觉,而不是视觉。一个人独自离开都市,乍到一个陌生偏远的小城,心里总有些凄慌。若正是个初秋的早晨,又正逢着绵绵细雨,眼中的一切往往就是这份清冷劲儿了。

在一家旅馆门前,他看到一个手提旅行包的人推开尚未卸下门板的门,走出来。一定是赶早车的,他想。

他紧走几步,顺势推开门。

旅馆还不打算马上上班,值班员打着哈欠请他先到街上遛遛,一会儿再来。他打了个喷嚏,说外面还在下雨,我就在长椅上坐着等会儿吧,行吗?值班员又打个哈欠,趴在桌子上,不再理他了。

他在长椅上坐下来。

刚坐下,就看到了写着长途汽车车次的小黑板。他起身过去,仔细看了看,又看看手表,估计抓紧时间还可以赶上去歌会的最早一班车,就急忙向值班员打听清楚长途汽车站的方位,回身便走。他听到值班员在身后咕哝了一句什么。

他赶到车站,那辆早班车正在发动,车上已坐得满满的了。他踩上踏板,边寻座儿边往里走,他先看到了那个靠窗口的空座,又看到了空座一边的那个姑娘,或者说是同时看到了空座和姑娘,因为那是一个双人座。他不太情愿地挤过去,这时才明白之所以没有人去抢那块宝地,是因为车窗玻璃缺了好大一块儿,雨正无遮无拦地往里潲着。他看看座位,上面已湿了一大片,他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姑娘,姑娘不动声色地收了收腿。他不再多想,连躲带跨地越过姑娘的腿,进去坐下了。屁股和大腿下边,立刻贴上一片又凉又腻的感觉,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姑娘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姑娘也轻微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漠然。

一个冷美人。他不无厌恶地想。不是做那个的吧?他又想,如今那个行业的档次越来越高了,有些还有大学文凭什么的,所以有时候看上去蛮高雅的呢。可这类人不会到这种穷乡僻壤来的,不会的。那说不定就是女记者女诗人什么的了。

不过,管她呢,她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他又想,同时暗暗讥笑自己太小心眼儿。你其实是因为在火车上出了那个大洋相,而她又亲眼目睹了你的尴尬状,你才对人家如此不怀好意的。你自从出了那个大洋相,终于不愿再见到的恐怕就是同车厢的人了,没想到却就这么巧,这位姑娘在火车上和你对着铺位在汽车上竟又成了邻座,越来越近了。真是太巧了,巧得简直不合情理。他叹口气,抹一把潲在脸上的雨水,又竖竖衣领,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是昨天晚饭后上的火车,离熄灯还有一段时间,他就拿出一本杂志胡乱看着。就那样正好端端地坐着,有个乘客从跟前走过去,又突然踅回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这不是咱们的大歌星吗?他抬头对那位乘客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看书。这类事在他太平常了,他平时出入都是开着自己的轿车,一下车赶快戴上墨镜,就怕让人认出来。但就这样,也会不时发生此刻这样被某个歌迷发现的情况,何况自己这会儿墨镜也不戴,若没有什么轰动,倒是不正常了。说实在的,若不是一时出了差错,软卧车票没买上,他也不会在这硬卧车厢凑合的。如果有个小报记者在场,恐怕会更热闹。

看来那位乘客不想轻易饶过他,看那样子也是有酒了,竟然转过身冲着全车厢的人大声呼吁,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平时人家的出场费够咱这一车人的车票钱呢,今天机会难得,还不请咱们的大歌星唱一支吗?话音一落,车厢里就响起了一片掌声,每个铺位里都伸出来一颗脑袋。

面对这阵势,他又惬意又腻烦,正想拒绝,眼睛一下碰上了对面姑娘的眼神。从上车到现在,两人一直面对面坐着,她竟一脸冷漠没有反应,这多少让他有些不平衡。就为了这点,他痛痛快快地站到过道上,又被那个乘客推拥着到了车厢前头,然后唱了起来。他唱了一支,赢得满车人的喝彩,那个乘客还从小桌上的花瓶里拔出一枝塑料花献给他。他注意到那位姑娘却连头也没往外探一探,他禁不住有些气恼,为了再试试自己的魅力,就又主动唱了一支。就在这时,车门一响,两位乘警走进来,厉声喝道:“你干什么?”他一愣,随即微笑着继续唱下去,他相信没有人不喜欢他的歌。不料乘警脸色更难看了,说:“停下!再不住口我把你扣起来。”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为了不失面子,赶忙说:“活跃一下车厢气氛嘛。”“少废话!快回你的铺位去!”他窘得实在不行,他渴望乘警问问他的名字和职业,那样他就可以亮出他的明星身份了。可乘警根本没那份心思,或许乘警明明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偏要给他这个难堪?他环顾车厢,期望有乘客帮他说句话解解围,但是他失望了,脑袋们早都收回了各自的小空间,那个狂热的“追星族”大概也醒了酒,也不见了。无奈,他只好灰溜溜在乘警逼促的目光下,回自己的铺位去。那一小段路程,在他简直是太长太长了,他知道每一个铺位里都有人在看着他。他目不斜视,兔子般紧忙着往自己的窝里蹿。最让他恼恨的是,经过一个铺位时,竟然有一只脚猛地伸出来绊了他一下,让他差点摔倒。他踉跄了一下,心里恨恨地决定,从今往后,出场费至少要再提高一倍。

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铺位跟前了,上边的几个旅客都适时地闭上了眼睛,对面的姑娘则好像一直就在望着窗外,头也不回。就在这时,车顶灯闪了一下,忽地全灭了。熄灯了,他想。他忍不住长出一口气,轻轻躺到了铺上。

心情不能即刻平静下来,他甚至想在下一站下车,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他都不在乎。好在随着“咣当”“咣当”的车轮声,他的气渐渐地顺了一些,同时他又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他冲着黑糊糊的车厢,低声骂了一句,就顺手拿出随身带着的小录放机,把耳机罩到了耳朵上。稍顷,他的身体就缩成了一个团儿。

都是因为这盘磁带。是在一个女友家里偶尔听到这盘磁带的,这是一盘地道的民歌,是女友到山区采风时,偶尔录下的一位老人的歌。录制效果太差,只能听出曲调,歌词基本听不清,尤其又是当地土语,就更难猜透歌词的意思。但就是这样一盘磁带,却让他一听再也放不下了。

这是怎样的一副歌喉怎样的一种声音啊!没有音乐伴奏,没有电声效果,而且歌手根本就不像是在唱,倒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不,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里面到底深深掩藏了一种什么东西。这可不是那种可以站着唱走着唱笑着唱做着媚眼唱,可以吃着听喝着听搂着女人听,可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东西,这是一种刺破你的耳膜径直钻入你的心肺里的声音。不,它是干红的辣椒是独头的蒜,或者干脆就是一只死把硬攥的手,扭着绞着你的五脏六腑,叫你欲哭无泪欲喊无声,只能紧紧揪住自己的衣领,蹲在地上缩成一团,苦苦地等待这一切自行结束。而当这一切真的过去了,也就是歌声戛然而止的时候,你发现你刚才所经历的并不是一场痛苦,而是一次情感的陶冶和升华,你突然感到这一切结束得太早了。不行!你想,还得再来一次才行。但是这时候的你已经精疲力竭了,你的眼泪终于不由自主地哗哗地流淌了出来。

这就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盘磁带时的感受和状态,从那个时候起,他明白他这个所谓的乡村歌手完了,是自己在自己的心目中彻底完了。他当即表示无论出多大价钱也要把磁带买下来,因为它的效果差得实在不能再转录了。女友是搞民间文学的,更重视歌词的搜集整理。既然歌词怎么也弄不清,他又这样要命地喜欢,就把磁带痛痛快快地送给了他。

可他闷头听了一段时间以后,又不满足了,非要女友陪他去山区寻找那个老人不可。女友说那可不好办,她说她是在采风途中的一条山道上偶尔碰上老人的。老人正在一担柴火旁低着头歇息,她从旁边走过去,听到了一种低低的声音,就原地停住了步子。她留意倾听了几句,回过头和老人搭讪起来,她请老人声音再大一点。老人说,听这干啥,如今没有人听了。她说,我听我听,说着悄悄拿出了录音机。老人大概见她和和善善一个女娃娃,就真唱了起来,歇着唱了一会儿,站起来挑上柴火还唱。女友一路跟着,饱饱地录了这一盘,若不是电池受了潮,效果绝对不会这样差的。女友说后来老人就顺着山道径直走了,去了哪里我根本不知道。这样吧,女友又说,据我所知当地有个传统歌会,听说近两年越搞越红火了,要不,你去那儿看看?

车“轰隆”了好大一会儿,启动了。听那声音,叫你觉得半路上非抛锚不可。但看看司机和兴高采烈的乘客们,他稍稍放了心。

满车都是本地人,满车滚动着方言土语,他一句也听不懂。他仔细地咀嚼着那些土话的尾音,意识到他确实已经进入了那位老人的生活区域,他感到与老人的距离正在渐渐地缩短。

突然,他听到姑娘用非常地道的土话向身旁的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他看到老太太一边答着,一边吃惊地盯着姑娘看。他更吃惊,觉得这个女子真有点神秘兮兮的了。看她的衣着她的韵致,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本地人,怎么会说一口那么流利的方言呢?他忍不住想和姑娘搭讪几句,他想说不定这是一个最好的向导呢。但是姑娘没理会他的姿态,脖颈略略一仰,闭上了眼睛。

他无奈地摇摇头,他不明白姑娘为什么好像对他怀有一种天生的轻蔑甚至仇恨。回想起来,似乎从一上火车一跟他打上照面,这种情绪就一直不断地从她身上发散出来。

窗外的雨势丝毫不减,雨水已经把他的半边身子都潲湿了,但他不敢往里稍微挪动一点儿,怕姑娘万一给他点什么没趣儿。想想,也许这本该能够成为一次很浪漫的旅行的——有绵绵秋雨,有陌生而美丽的姑娘,有探秘般的心境,这一切还不足以构成一个万般缠绵的故事——这样的邂逅,若放在别的女孩子身上,若他的心情好,绝对会生出诸多风流情节的。他可不缺女孩儿,记得有次搭朋友们的车兜风,邻座姑娘的手就是主动趴到他的腿上的。心思刚往这上边一移,他立刻感到一股体温从距离很近的姑娘的腿上传导过来。他低眼斜觑姑娘的腿,暗暗猜想,那一定是浑圆丰腴且又修长结实,手感相当好的一种。他几乎有些难以自制,为此,他急忙再瞥一眼姑娘严峻,矜持的面孔,于是所有想入非非的念头便立刻灭了。他闭上眼,任那半边身子由着雨水折腾去。

不久,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下了,他明白他是给刹车弄醒的。他往前看看,车是在一长溜汽车后面停住的。司机头也不回地说:下车吧,走不动了。

下了车,路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他立刻有些兴奋。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此刻竟有了暖融融的阳光。姑娘一转眼就不见了,他就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挤着走着,渐渐觉得人群开始分流、稀疏,再往前走一走,蓦地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处很开阔的山谷。

谷地里很热闹,清澈见底的溪流两旁,是有石头也有草的干河床。诸多花色各异的帐篷已经在上面安营扎寨,像一顶顶硕大的蘑菇鲜艳夺目。他信步溜达着,细细打量着周围。看来这就是所谓的歌会了,他想。

如同所有的传统节会一样,这里也毫无例外地成了商家争战之地,各种各样的广告牌、标语横幅扑头盖脸,各式销售摊点、招商门头更是目不暇接。游客如织,但照例都把精力耗在照相和讨价还价上,同时嘴里边不住地吃着喝着什么。最招眼的还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外国人,不知真天真还是假天真,就这么点溪水,也偏要像在海滨浴场一般裸着露着他们那多毛的胸膛和苍白的大腿。他们那么放荡不羁,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他想,他去过一些国家,发现有些外国人在自己的国度里其实挺有节制,全不像在中国这样放肆。当然,更活跃的还是当地农民,包括同车来的男女老少,全都鱼一样地穿梭在游客中,兜售着所谓的土产特产。至于歌声——嗯,倒也有,不远处的一个扎起来的台子上,正有演员、乐队在演唱着最当红的流行歌曲,大喇叭震耳欲聋。

这算是什么歌会呢?他掏出墨镜戴上,这样热闹的场合他还是防着点好。他默默品味着眼前的情景,刚下车那会儿的兴奋感渐渐被疑惑和失望所取代。来之前他所想象的可不是这个样子,歌会嘛,他以为还不是满山歌声遍地歌手,就像电影《刘三姐》那样。说实在的,他对能否找到唱歌的老人并没抱多大的信心,也许他只是想来感受和获取一份地气和灵慧的,可眼下看来,二者都不太可能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近溪流,找一块石头坐下,脱下鞋袜,把赤脚放进水里。乍一接触,水有些凉,稍顷,就有软软的温煦渐渐溢上来。他洗了一把脸,觉得有些饿。中午了,该吃点东西了。他拿出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慢慢吃着喝着,把目光又伸向远处的山峰。

应该说,此地的山势还是相当迷人的,高而陡,且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林,远远看去,不见隙缝,不见路径,密密的一片绿色。也许那些情哥情妹都藏在密林里对歌呢。他心里又萌起一分希望,也许那位老人和他的伙伴们都厌恶了山下这片被污染了的溪流和谷地,都躲进深山里砍柴唱歌去了呢。他直直地望着山林,又有些心荡神摇了。

他气喘吁吁地爬着山,树林间尽是松散的砂土碎石,踩上去一步一滑。他不时地侧耳倾听有无歌声传来,但渐渐地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善于想入非非了。别说歌手歌声了,连游客都极少见,偶尔闪过几个人影,也都是匆匆忙忙地往山下溜。他忍不住又苦笑了一下,然后赌气似的继续往山顶上爬。

大概是太寂寞了,要么是出于一种莫名的抗争心理,他拿出小收录机,把老人的歌声放到最大音量。他渴望歌声在它的故乡能够呈现一种更令他感奋的力度和韵味。效果确实不错,歌声播撒在满山的风和树脂香里,果然产生了一种更加沁人肌骨的震撼。他蓦地一阵振奋,干脆就势躺倒在山坡上,闭上眼睛,随着歌声大声嚎起来。让山风把我身体里的拿腔捏调的所谓风格和流派都吹走吧,然后再让我身子底下的地气渗进我的血液里,那样我可能就会拥有一副新的歌喉和音质了,就会唱出那种叫人死去活来的歌声了,也就会成为都市里独一无二的真正的乡村歌手了。

他沉浸在歌声和遐想中。有一会儿,他感觉到有人从他近旁悄悄地经过,他睁开眼,看到一个身影确实在不远处闪了一下。恍惚间,他觉得身影仿佛是车上的那个姑娘,他甚至掠过一个被跟踪的念头。不过,他立刻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不是太多情就是太敏感,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较的什么劲儿。

他看看手表,觉得不能再继续躺下去了。好赖还是得登上山顶看看,然后就下山得了。在汽车上,忘了问回返的时间,今晚能不能赶回城里还是个未知数呢。

出乎他的意料,山顶上倒是热闹得很。一群一群的男女青年散散落落地聚合着,又是唱又是跳的,只不过也不是他想象的那种男女对歌的场面,而是和城市青年的野游差不多——一台大收录机在中间播放着舞曲,青年们围着它散散漫漫地呷着啤酒、吹着泡泡、跳着交谊舞、哼着流行歌,最有趣的是,有一台收录机播放的正是他的歌。而当他从旁边路过时,有几个小伙子竟拿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非要他扭着迪斯科走过去不行。他看着那几个当地小伙儿的狂热劲儿,突然感到很悲哀也很滑稽,同时想起那个经常有人说起的笑话:某人到某地出差,好不容易买了一件本地产品,回到家里仔细一看,发现竟是自己家乡出的东西。

几个年轻人还在嚷嚷着,毫不让步,他哭不得笑不得,在自己的歌声里无所适从。就在这时,一个姑娘从他身后走上来,对青年们说:我来吧。说完,真就扭着所谓的“登山步”过去了。青年们一阵欢呼,目光全都追随了姑娘的背影。他急忙紧走几步,也过了关口。

他早已看出为他解围的正是车上的姑娘,他虽然又一次生出几分疑惑,但出于礼貌,还是赶上去,向姑娘道了谢意。

姑娘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容,看着他手上的小收录机,说:“可以听听吗?”

他当然不敢怠慢,急忙递给她。

姑娘戴上耳机,独自听着,径直往山下走去。他走在她的旁边,注视着她近乎肃穆的神情,再一次感到这真是一个冷艳绝伦的美人。

下了山,天色也就昏暗下来了。他看看手表,发现山谷里的暮色降临得特别早。姑娘把收录机还给他的时候,他顺便问了一下汽车回返问题。姑娘说,车要么早就回城了,要么明天再走,哪有这么晚还往回赶的。他刚有些着急,姑娘接着说,你没见那些帐篷吗,有些是专门出租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姑娘又说,你来,你跟我来吧。

在一长溜帐篷前,姑娘跟一个老汉说了几句什么,老汉就分别收了他们的钱,然后打开两个帐篷门帘上的扣绊儿。

姑娘径自钻进了一个帐篷,他略一迟疑也迅速钻进了另一个帐篷。帐篷里边极简陋,只有一块一人长的毡片和一床挺旧的毛毯。他在地铺上坐下来,放下包,脱了鞋,随即感到浑身疲累酸痛,他就势仰面躺下,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突然,一股极其强烈的沮丧感,整个儿地袭击了他的全身,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搞不清自己怎么会身在此处。他想起临行前,朋友们都说他疯了,老说他唱得好好的,正走红,偏要走火入魔,要寻什么老人,改什么风格,真是疯了。如今想来,朋友们没说错,看来我真是太浪漫太不切实际了。他决定明天一早就找车离开此地。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拿出面包啃了几口,又喝了几口矿泉水,然后站起身,信步走出帐篷。

天彻底放晴了,一轮月亮把谷地照得若虚若实如梦如幻,很美也很神秘。不少人在散步,溪水边还燃起了几堆篝火,从那里时而传来欢声笑语。另有一个圆形怪物刚刚立起来,但已经开始爆响武打、枪弹的声音,他知道那是一个球幕影院。他触景生情,不由得想起一首外国歌曲——

太阳像一只鲜艳的桃子

落在假日的海滩上

旅游的人们整夜都心情欢乐

在迪斯科明亮的灯光下跳着舞

可就在离岸不远的浅湾里

大海龟给那狂野的音乐吓坏了

吓得她不敢到岸边去下蛋

一连两个夜晚她试着

从海里爬到沙滩下去挖个蛋巢

用它那笨拙的短桨般的爪子

但旅游的人们和那十多岁的孩子

在海滩上燃起篝火举行野外烤肉宴会

加上他们的摩托车威胁地尖声叫着

大海龟吓坏了

它的配偶正濒临死亡

几夜前他勇敢地爬上岸去

但犯了一个错误

吞食了一只丢弃的废塑料袋

现在他不能吃食而且疼痛不止

大海龟们在踩水

他们离岸不到四分之一英里

可始终不让人们瞧见

那些旅游的人们像岩石一样瞎

像沙滩一般聋

继续在搞着低劣的玩乐

玩啊闹啊,从早到晚,通宵达旦

直到未来的灾难

他哼着这首歌的时候,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位老人,想起了此行的一无所获。他不愿把老人与大海龟联系在一起,但他心里确实憎恶眼前的人景物事。他的心情又一次恶劣起来。他不愿再去散步,他回过头准备钻进帐篷睡觉。

就在这一刻,他看见了姑娘。姑娘也正站在她的帐篷门口。

接下来,他看见姑娘迈步朝他走过来。

他有点愣神,直到姑娘到跟前了,他才设法使面部肌肉活动起来。

“进来坐会儿吧。”他说。

姑娘微笑颔首,先钻进了帐篷。

帐篷里很黑,姑娘几步走到中央,熟练地点亮了一盏吊灯。他很惊异,他还没发现有这样一盏灯呢。

“怎么样,收获不小吧?”姑娘毫不客气地坐到他的地铺上说。姑娘声音很平静,但他却觉得其中暗含讥讽。

“对不起,”他字斟句酌地说,“冒昧地问一句,你好像对我有所了解?”

“谁不认识你大歌星?巡抚出朝,地动山摇。上火车之前,还刚在一份小报上看到有关你的报道呢,说你要远走乡野,要改变歌风,追求朴素,等等等等,该就是说的此行吧?”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行前他曾千嘱咐万叮咛,求朋友们别走漏风声,别拿这事儿开玩笑。不想,还是让他们涮了一锅。

“你好像很讨厌我,是不是?在火车上我就有所感觉,请问是讨厌我这个人还是讨厌我的歌?”他拖过自己的包,垫在屁股下面,他渴望就此弄清一些疑问。

“好吧,咱们是陌路相逢,明天就各奔东西了,不妨明说,我不仅讨厌你一个人,而是讨厌你这一类人。我不明白你们干吗总要拿我们做点缀,总要打扰我们平静的生活……”

“你们?”

“是的,是我们,我是本地人,我就是曾被你们弄到城市里做点缀的人……”姑娘的声音明显地激动起来,灯影下,她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白。“我也是名人呢,你知道吗。你听没听说过一个男作家把他的作品署上他的情人的名字,后来被揭露的那件丑闻?我就是那个男作家的情人。”

他彻底呆了。是的,前一阵是沸沸扬扬地传说过这样一件事情,几家报纸都做过披露。说是一位挺有名的男作家,为了讨自己情人的欢心,竟然在自己的一篇作品上,公然署了情人的名字,而且还为此开过规模很大的作品讨论会,愚弄了读者愚弄了编辑愚弄了作家评论家包括诸多权威名流,影响相当恶劣。怎么,事件的核心人物就是眼前这位姑娘?

“好吧,仔细给你说个清楚吧。我确实是本地人,几年前,你们那家最大的酒店来歌会上挑选礼仪小姐——顺便说一句,那时候的歌会可不是如今这样,那是我们自己的真正的节日——我和几个姐妹给挑中了,就去了你们的城市。我们,还有许多地方许多民族的女孩子们在那个大酒店里各司其职。或者穿着家乡特色的服装在门口迎接客人,或者手舞足蹈地在餐厅里为客人献歌敬酒。后来,渐渐地又演化成陪着客人到房间聊天,给他们讲家乡的奇风异俗,其中有些干脆是老板搜集的一些挺低级的笑话、故事。久而久之,好多姐妹就走了下坡路。我之所以没有走上那么一条路,就是因为他……不知为什么,他从第一次来就盯住了我一个人。那时我可不知道他是作家,我只知道他是一个挺实在的中年人。他开始只说特别喜欢听我唱歌,唱家乡民歌。后来,他就让我讲家乡的事。他不同于别人,他不听那些老板搜集来的东西,只让我讲在家乡亲自听过的见过的做过的事情。就这样,有一天他带来一本杂志,上面有篇作品,几乎全是我给他讲的一些事情。我自然是非常惊喜,接下来他就问我愿不愿意离开酒店?愿不愿意和他继续合作?愿不愿意也成为作家,一个女作家?我就答应了,就辞了酒店的活儿,住进了他给我包的房。从此,我不但给他提供素材,而且成了他的情妇。”

“也许他确实不坏,也许他真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女作家,也许他是为了把我永远拴在他的身上。反正不久之后,他开始把我的名字署在他的名字后面,也开始带我去一些社交场合。说实话,过去我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漂亮,场合多了,我也就明白我的魅力了。越来越多的男人带着鲜花来拜访我,开着车来请我去大饭店吃饭,我在他们的眼里是才貌双全的当代李香君、杜十娘什么的。他们最初总爱附庸风雅地跟我讨论文学,恭维我的作品,我总是避开这种话题,因为我哪懂什么文学。好在他们对我的兴趣根本就不在这上面。我的名声越来越大,他们只求能一睹我的芳颜就够了。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有一次我过生日,鲜花、花篮从楼门口一直摆进我的卧室。”

“我这样张扬的社交活动,他……并不吃醋,反倒鼓励我结识大人物,越大越好。同时,为了给我制造更大的名声,他把他的一篇非常出色的作品单独署了我的名字。作品一发出来,好话满天,恭维我的电话终日不断。他又决定趁热打铁,开作品讨论会。许多作家、评论家纷纷都来捧场。那次讨论会说好我不出席的,如果我一直不露面,就不会出后面的事情了。可是,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我忽然心血来潮,想给与会者一个惊喜,我就没给他打招呼,擅自去了会场。我的出现,自然又掀起了高潮,许多人对那篇作品的评价就更加高得没了边儿。我正沾沾自喜,突然有人提出让我谈谈关于那部作品的创作过程等等。天哪,那部作品我甚至看都没看完,能谈出什么?何况作品已不再是写的我的家乡的事。何况对于文学,我其实一直就是个门外汉。没有办法,冷了一会儿场,我只好拂袖而去。这下坏了,本来我和他的关系在圈内是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但这下纸包不住火了,一些老权威觉得受了轻视受了愚弄,终于事情越闹越大了。也只有在事情闹大了之后我才知道,他之所以一直那么捧我,除了希望永远把我拴在他的身边以外,我的魅力和社交活动为他的成就和晋升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这时我才明白,我永远是他的一个点缀,就像我和我的那些姐妹永远是那个大酒店的一个点缀一样,我的生活转了一圈儿,丝毫没有什么变化……”

“也许你该问我为什么到这儿来了?他受了严重的处分,我自然也丢尽了面子,我的住处再也没有人光顾了。当然,也有一些平时沾不上边的小文人来占便宜,但那只能让我恶心。所以,我决定回来。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回来干什么。我一路上也没拿定主意回不回家看父母。今早下了火车路过长途汽车站,正好有那辆来歌会上的车,我想也没想,就来了。”

“接下来去哪儿、干什么,我还没仔细想。你可能还想问为什么我一开始对你那么冷淡,而现在却主动来接近你,实说吧,我是为了你手上的那盘磁带。我在山上偶尔听到你放的那盘磁带上的歌以后,我就下了一个决心,就是千方百计把那盘磁带弄过来。让我告诉你那个在你的磁带里唱歌的人是谁吧,那是我们本地的一个有名的老歌手。老人现在已经去世了,即便还健在,老人也不会在这儿露面的。你看这歌会还像什么样!倒是像我,不伦不类,叫人恶心透了。另外,即便你能见到老人又有什么用?这儿不属于你,也不属于帐篷外面的那些游客。就像那些山一样,它不是孤立地立在地皮上,而是扎根在地里。你无法指出哪是山的起点,山和地永远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所以,你也不可能到这儿来转上一圈就能唱出老歌手那样的歌来,不可能!”

“你可以试图模仿它,追随它,但它永远只能是你的艺术生活中的一个点缀。就像我至今也没有真正融入城市,最终只能是城市风景的一个点缀而已。回去吧,并且把那盘磁带留下。老歌手不在了,这可能是他唯一留在世上的声音了。求你了,别再带走它,留给我,留给我们吧。听我的,它对你没有用,它只能使你白白地痛苦,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真正理解它。”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觉得自己肯定是被那个奇异的女子施了催眠术,否则,他怎么就会那么心甘情愿地按她的指令把磁带交给了她。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清醒,他觉得还是不该把磁带交给那个姑娘。他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有什么商战策划?是不是别的音像公司为了把那盘磁带搞到手,派了这么一个“女杀手”来?

他站起身,走出帐篷。外面依旧喧嚷如故。他看到那个姑娘没回她的帐篷,正独自往山那边走去。他觉得自己张开嘴喊了一声什么,但又分明什么也没听到,他张着嘴,怔住了。

原载《当代小说》1996年3期

同类推荐
  • 开在掌心的花朵

    开在掌心的花朵

    那年,她年芳二八,正是闺中待嫁,少女怀春的好时候,而他,就那样不经意的闯进她的心里,从此便再也容不下他人。他是爹爹为她请来的老师,名叫叶翔,是个眉目祥和安宁的男子,总是一把纸扇,一袭白衫,一副清澈的样子,她在见他第一眼时,便觉得内心有碎裂的声音。世间有种奇毒名叫情种,传闻中毒者会在掌心开出一朵花来,含笑而死……
  • 暴狱

    暴狱

    特种兵出身的监狱警察铁剑到地处偏远的沙拉监狱任职途中遭遇惊险车祸?悬崖旁边,千钧一发,他拼着重伤,救了同车女孩周瑾一命,意外收获甜蜜爱情。初任监狱管教干事,铁剑就遇到了敌手。犯有谋杀罪的重刑犯吴应泉老谋深算,与身手利落的铁剑硬碰硬,遭到教训后怀恨在心。伪装老实的他早已偷偷预谋越狱,血气方刚的铁剑能否防范这只狡猾狐狸?表面平静的高墙电网内,暴风骤雨般的流血冲突即将袭来……
  • 摆脱困境

    摆脱困境

    摆脱困境,写的八虎传奇故事,作者娓娓叙来,如一个评书家一样,讲述了那些红尘男女爱恨情仇,荡气回肠的曲折故事。
  • 日落日出

    日落日出

    《日落日出》中的记述唤起了我浓浓的乡情,久远的岁月,岁月中流逝的久远的情感记忆。那一切如今都变得非常的遥远了。那些本色的、近乎古典的农业社会的原景,包括器皿和工具—木制的、竹藤编的、铁铸的、石凿的,还有那些创造和掌握它的人们(其间蕴藏和凝聚着他们的智慧和汗水),那些人们曾经拥有的、如今多半失传了的农艺,已逐渐弥散在历史的风烟中了。它们是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像是—支纯真的童谣,更像是一曲悠长的挽歌。《日落日出》里不仅有如今多半失传的农艺,更透出浓浓的文化和历史气息。
  • 吴越咒1:寻找古越女

    吴越咒1:寻找古越女

    "考古专业大学生蔡子安突然得到了一笔巨额遗产,原来被谋杀的蔡氏集团的董事长蔡建波正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而刺杀蔡建波的凶器竟然是一把青铜古剑!一把公元前5世纪的古剑怎么会出现在血案现场?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从一次被袭击开始,蔡子安踏上了解开父亲遇刺之谜的征程,然而这条路艰辛且漫长。蔡子安带着自己的朋友王琼等人,很快发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线索,原来兴华党、莫干行会、日本魂组这些神秘组织与这件事有着莫大的关系。真相伴随着危险渐渐剥离出来,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蔡子安的妈妈静妃是兴华党的七大堂主之一!
热门推荐
  • 魂归异世之江山美人

    魂归异世之江山美人

    她是历史系的大一学生,活泼,开朗,搞怪。一朝穿越到异世。一个外表看似温柔,实则残酷冷血的太子;一个众人眼中,眼瞎退残的淡漠王爷;一个洒脱不羁,温柔多情少主;一个文质彬彬的富家少爷。迷离的身世,残酷的斗争,……在这动荡争权的时代中,她将经历什么,又将情定何人……【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七月七

    七月七

    《七月七》是一部长篇纪传体小说。它以女主人公李佳欣的坎坷人生经历为主线,以她的母亲李如仙和婆婆尤焕雯的生活、命运为副线,展现了这三个女人不同环境中的不同生活,以及不同性格造就的不同命运,并以巨幅描绘了李佳欣和严志纲中国式的爱情——并肩奋斗、相濡以沫、永不言弃就是他们爱情的写照。小说的社会背景是二十世纪华北地区农村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它从女主人公李佳欣的视角描写了中国二十世纪近百年的社会变迁和几代人的生活风貌。小说既是个人的奋斗史,也是社会的发展史。(备注:网络版《七月七》不同于图书版小说,是原始构思稿,分上、中、下三部。)
  • 漫长的告别

    漫长的告别

    我从一座医院里醒来以后失去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了,医生说我的脑袋出了一点问题要把我送到一座叫做“避风港”的疗养院去休养。被送到“避风港”以后我无意间在自己的包里发现了一个u盘,它里面有一个故事名字叫做《漫长的告别》,它写的是隋末唐初的传奇人物李药师在洛阳城里的一些经历。那个故事看起来有点荒诞也很有趣,但是它里面有很多情节是我所不能理解的,而且它没有写完就结束了,我觉得很是好奇。就在我正苦苦思索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时,“避风港”里发生了更加离奇的事情……
  • 繁花年少

    繁花年少

    官方版简介:一场错综复杂的案情,将封存的青梅竹马的情意,大学时候的恋爱和豪门的家世进行了大起底。这是一场救赎,还是另一场阴谋的开始。葡萄架下的青葱爱恋,是否能够回归本真!看女主pk豪门总裁,腹黑检察官,帅气军少。腹黑小狐狸最终能否获得幸福,文艺版简介: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男主版:爱一个人,爱一辈子,是一项事业。等一个人,等一辈子,是一个奇迹。我若都做到,可否原谅我。本文配有纯良温情文艺范的番外哦,不容错过
  • 混在炎朝的商海红颜

    混在炎朝的商海红颜

    商界女强人杨娟因为抓小偷而毕命,莫明穿越到架空的炎朝,却成为14岁的孤女凯云烟,好在有前世经营的金贸商场做福利。做孤女要生存怎么办?唯有发挥咱的强项去经商,看小女孩如何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当然了,连我都是作弊来的,你就不用羡慕咱那强大的作弊器啦。
  • 轩辕破巅

    轩辕破巅

    曾经,那是个举世瞩目的地方。曾经,那是众多修炼者的圣地。曾经,那是众人信仰的天堂。但是……曾经也只是曾经,新的世纪,将有新的传奇,且看好我这废人,如何破了这轩辕之巅!你们的圣地,天堂,将由你们曾经看不起的人,亲手筑起!
  • 古灵北斗阵

    古灵北斗阵

    古灵大陆,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万族林立,修真起源的时代,只因古灵200年天降血雨...
  • 哪座城市不孤单

    哪座城市不孤单

    一座城,一个人。路过桥,路过城,路过你。到头来,终究是一袭平淡御繁华。
  • 异界星巫

    异界星巫

    巫族后裔辰枫,在家研究古书却引来了妖人的袭击!黑洞将它吸进异界,重生为小皇子!有为青年在化身光屁股的皇族后,能否称霸异界?上古神器加上灵异魔法能否擦出火花?别小瞧这小皇子,虽然胳膊短腿短,但是一样修炼巫术,惹小爷,你就死定了!
  • 帅哥,打劫

    帅哥,打劫

    拦路抢劫为赚学费,哪知居然抢了新来的老师?!这老师蛮帅的,身手一级棒,拐来当男朋友刚刚好啊。只是……一夜浪漫,换来钞票数张,这买卖也太好做了吧?唉,原来看起来亲切温和的好男人也是很冷漠的。当他身体力行地为她上了人生最难忘的一堂课,她对自己发誓,一定把他的教讳融会贯通,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