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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长夜守候——《天下回回》之八

小姨无常了。哥哥在电话里说。

前天早上正帮着妈妈穿衣服,倒头就躺下了,再没起来。哥又说。

什么时候发送?我说。我得回去送送她老人家。

已经发送了。当天下午把小姨送回家,今天上午发送的。我刚回来。哥说。

都知道你不好请假,就没告诉你。没人怪罪你。经礼我也替你拿了。哥又说。

妈怎么样?不要紧吧?我问。

还好,没出大乱子,只是一直哭。大姐这两天请假照顾她老人家。你有空就回来一下吧,星期天行吗?妈的事又得重新想法子了。

好吧。我说。我尽快赶回去。

电话放下了,心里却一直不安生。不是悲伤,不是思念,也不是歉疚,可似乎又都有那么一点点。

最奇怪的是,有一首小诗总在脑子里盘旋。像一只蜜蜂,嗡嗡不停,挥之不去。

是这样一首诗——

漫漫长夜中,病床边的人

不停地哭泣。

当晨曦来临,这探病者

死了,病人

却仍活着。

这是《苏菲之路》里的一段短文。我不得不承认,诗中所暗含的某种寓意,以及平淡得叫人心痛的音律,比小姨去世本身还让我震动。当然,是相互作用。

小姨是母亲的妹妹。

姊妹两个之间,仿佛天生就该有一个巨大的落差,就该有一种全然不同的活法。

母亲即便卧病在床,也依旧面色红润,仪态万方,颐指气使。相形之下,黑瘦干瘪的小姨,简直不像一母所生的妹妹,虽然比母亲小了十几岁,倒似个远比母亲老相许多的仆妇。

你妈年轻时可俊了。小姨常常一边帮着母亲翻身,一边夸耀。

小姨说这话时,母亲总是矜持地笑着,不置可否,但神态中却有明显的傲气。我发现不管母亲对小姨多么亲热,骨子里总摆脱不了那个居高临下的情结。

小姨却浑然不觉,兀自说母亲年轻时的事情。你妈在家为闺女时,你姥爷、姥娘还有你大舅最疼惜她了。小姨说。

这种时候,母亲不但矜持地笑,还会略显鄙夷:那还不怪你,谁让你整天疯疯张张的。

小姨听了也不反驳,只是笑笑,同时手底下就有一块热毛巾或一杯茶什么的给母亲送上来。

小姨的性格比母亲开朗,有时手头脚下正忙活着,突然间就会挺陶醉地哼出一支歌儿来,还净是“哥哥”“妹妹”“郎”呀“奴”的。这照例又会惹得母亲乜斜了眼,说,瞧,能唱着呢,为闺女时就这样,疯疯张张的。

小姨听了仍是笑笑,便不再唱了。我不理会母亲的态度,偏怂恿小姨好好唱一个给我们听听。小姨就说,都是些老封建,没啥好听的。有时候不这么说,只是叹口气,过上一会儿才又说别笑话你小姨,要不是这么个贱脾气,你十个小姨也早愁死了。小姨说这话时,母亲就闭了眼,不再说什么。

有一次小姨出去买菜,趁她不在跟前,我问母亲:小姨年轻时候到底怎么个疯张法儿?

母亲还没说话,先就笑了起来。说了你也不信,你小姨为闺女的时候可俏了,迷住过好几个国民党和游击队的军官呢。十个麻子九个俏,看见你小姨鼻子周围一圈浅麻子了吗?

我一听来了兴趣,就求母亲细说。

有空还是让你小姨给你说吧。母亲说。我出嫁早,都是回娘家的时候,听你姥娘叨叨那么几句。只有一件事我还记得一点,说是一个国民党军官相中了你小姨,经常把她给带到队伍里。说那个军官倒是挺规矩,总是让你小姨坐在炕沿边,脱了鞋,把脚搁在一个小板凳上,他呢,也拣个小板凳,就坐在你小姨的脚跟前,就只是那么看看、摸摸,跟个傻瓜似的。不过这都是你小姨自己跟你姥娘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我顿感如雷贯耳。我虽然也略知旧时所谓“金莲癖”什么的,可小姨那双脚——天哪,就那两只前尖后圆整天裹着一层层青布带子的粽子脚,竟也享受过如此殊荣?竟会让一个威风凛凛(我暗自猜想)的青年军官神魂颠倒?哈,世事沧桑,多么不可思议。

我又问母亲:那么后来呢?是不是就成了我现在的姨父?

母亲急速地摆头,说,不是,听说后来死了,让八路军给打死了。母亲语调里明显有些幸灾乐祸。我蓦地意识到,在母亲对小姨的矜持甚或鄙夷的姿态中,其实隐含着女人某种不可言说的微妙心理。我暗自决定等哪会儿母亲睡了的时候再找小姨聊聊,无论如何也得让她仔细说说这段故事。

没等小姨买菜回来,表哥突然从乡下赶来了。表哥比我顶多大几天,却总是直呼我的小名。他以为亲得不得了,我却烦得不愿理他。

表哥问候罢母亲,回头亲切地唤着我的小名,说,正好了,俺爹上山伤了腰,想叫俺娘回去伺候几天,正好你在家照顾俺大姨,俺也就放心了。

我一怔,才要接话,小姨进了门。一听姨父伤了腰,小姨先就红了眼圈,可嘴里边却一个劲儿地骂:这个老东西,这个国民党反动派……

小姨当天就跟表哥回家了,我却犯了难为。本来是趁着星期天的空儿,回来看看母亲,这下好,又得跟单位上请假了。前些日子,为了请假照看母亲,我已经和头儿掰了。他硬说我是打着照看母亲的旗号干别的活儿呢。我急了眼,和他拍了桌子,我说谁的母亲也有这一天,看你狗日的到时候怎么办!可狗日的眼下还没轮上这事儿,电话上请假的时候,照例还是让他给窝了一肚子火。

母亲看我心情不好,就有些不自在。先是怪自己的病拖累了子女,然后又数落小姨:说用得着她帮忙的时候,偏就来了事儿。说姨父还不定是真伤了假伤了,就是真的也活该,这一辈子把小姨拖拉得还轻啊。

母亲越说越来气,越说越不讲道理了。我觉得这对小姨太不公平——总不能连家也不让人回了吧?何况人家老两口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何况人家也是儿女子孙一大家的人口。为了扯开母亲的话题,我就又问小姨和那个有“莲癖”的家伙的故事。

母亲还是没正面回答,倒讲了一个挺叫人恶心的传说。说过去有个男人喜欢女人的小脚出了名,一个最受他宠爱的女人为了拴住他的心,有一天特意把自己的脚和裹脚布洗了一遍,没想到这一弄,那个男人掉头就走,从此再也不来了。人有时候就这么贱。母亲最后说。听不出她指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实在不喜欢母亲讲的这个传说,甚至有些反感。母亲毕竟也是女人也是小脚,这种带有侮辱性的语言从女人自己嘴里说出来,叫人实在不舒服。

但也不好让母亲感觉到什么,母亲是病人,病人的言行举止无论怎么不对头,都该予以谅解,何况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快就到了不能自理的程度。最初我们兄弟姐妹轮流请假照顾,但时间长了,大家在单位上便都有了同我差不多的遭遇。孝心有余,条件不足,精疲力竭之际,不得不共同商量一个妥善的办法。

首先想到的是请保姆,但旋即又怕找得不合适,对母亲服侍不好,同时又怕邻居们说三道四,大家脸面上不好看。此议一出即被否决了。

就沉默,就面面相觑。

接下来,就都想起了小姨。

却没有谁敢挺身而出,去乡下请小姨。因为记忆中有许多对不起小姨的地方,而且这些年又一直没来往。

还是母亲说了话。母亲说,好赖我是她姐,再说那些年咱们多少也帮衬过她,她总不能一点良心也没有吧?

母亲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说着说着就有了理儿。当然了,母亲是病人。

你跑一趟,去叫你小姨。母亲对哥哥说。就说我说的,她心里要还有我这个姐,就立马快来。

我和姐姐、弟弟们都长出了一口气,只有哥哥绷着脸。

第二天,我和哥一起离开家,他去接小姨,我回单位上班。

在火车上,我依稀记起了小姨的模样,还有一件想来脸红的事情。

那件事发生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好像“文化大革命”刚开始,在那之前,小姨几乎从不到我们家来。我只知道有个小姨住在四五十里路以外的乡下,姥爷姥姥早去世了,母亲也就不再回娘家,因此姊妹两个差不多也就断了来往。直到那天小姨突然上门,我才知道母亲和小姨断绝来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姨父曾当过国民党兵,解放后一直被关押在监狱里。

是哥哥把真相告诉我的。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在大门口正碰上哥哥匆匆往外走,对我说,坏了,小姨来了。

我说,这坏什么,小姨又不是坏人。

咳,你不知道,小姨不是坏人,可姨父……呸……是坏人。

接下来,哥哥就把姨父的事儿说给了我。

我的脑袋当即就炸了。我那时是校革命委员会的学生常委,威风得很,上台发言从不用讲稿,而且边讲边来回走动着。结婚后我曾给妻子夸耀过当时的情景,妻子说:不叫人喜欢。如今想起来,那时的行为的确挺可恶。

哥哥那时比我还红火。那几天他所在的“革命组织”抢占了另一个组织的指挥部,满城里的大喇叭都轰鸣着哥哥胜利的演说。

小姨这样的时刻来走亲戚岂不是害人吗?我问哥哥怎么办?哥哥说他也没辙,不过他已经悄悄嘱咐母亲,尽快把小姨打发走。

哥哥说完就走了,留下我满地打转不知如何是好,就索性跑到护城河边徘徊了许久。

太阳落山了,不得不回家了。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暗自盼望小姨已经悄然离去。

一进家门,我差点没哭出来。小姨没走,正在吃饭,身边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儿和一个比我小的女孩儿。

小姨看见我,赶快站起身,亲热地叫着我的小名。那个男孩——我的表哥也哑着嗓子跟着叫了一声,几乎把我气个半死。女孩儿则一直低着头,飞快地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母亲很尴尬很冷淡地站在一边,只说:“这是你小姨。”

我当初一定像避瘟疫一样地躲开了小姨抚摸我脑袋的手,迅速地溜进了另一间屋。所以,记忆中仅存有小姨黑瘦的胳膊和手指,以及缀满补丁的黑粗布褂子,再就是母亲对小姨的窃窃私语——我躲在门后倾听着——大意是让小姨快吃快走,千万别再让我父亲回来撞见。

之后,小姨很快和两个孩子走了。没跟我打招呼,母亲也没叫我。我也没出那间屋。

平安无事了。我走出屋门,看见母亲还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母亲看也不看我,只低声说:可怜那两个孩子。

我当时想也没想天那么晚了,小姨带着两个孩子会去哪儿。直到晚上父亲和母亲吵架,怪母亲送给了小姨什么东西,我才知道小姨是实在受不了村里的批斗带着两个孩子逃出来要饭的。母亲说:不管怎么说,她是我妹妹。她就是要到生人门上人家也得行行好吧?难道你就狠心不让我给她半点接济?好赖我也是她姐呀。

“好赖我也是她姐……”几十年过去了,母亲一字不变地又说出了这句话,但是人的身份、境地、心态却绝非同日而语了。谁敢说这里面没有造化的意志?没有命运的定数?

哥哥顺利地接来了小姨。哥私下里对我说,小姨一听说母亲的病情,当时就哭了起来。姨父也一点艮不打,慌忙催着小姨上路,弄得哥哥心里好生惭愧。

小姨还是黑瘦,只干净、精神了许多,和富富态态的母亲坐一块儿,怎么看怎么不像亲姐妹。可姐姐们却异口同声说两个老姐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真是莫名其妙。

之后,我们做子女的总算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理所当然地只在下班后或节假日来看望母亲。

我离得远,全靠节假日回家。有小姨在,母亲的事儿一点也插不上手了,就在一边看着小姨忙活。小姨对母亲的照料真叫无微不至,喂饭、喂药、洗头、擦脸、洗脚、剪手指甲脚趾甲、端屎接尿,一切都做得那么耐心、自然,简直就像对待自己的母亲。

只是在母亲睡了的时候,小姨才明显地松一口气,然后捶打着自己的腿,安稳地坐上一会儿。这时候的小姨看上去越发显老。

我无事可干,就陪着小姨说话。小姨倒也愿意拉呱,说我父亲当年怎么跟着媒人上的门,说我母亲怎么隔着门缝一眼相中了我父亲。也说她当年带着两个孩子要饭的经历。说这个话题的时候,每次都得带一句:“那些年要不是你妈偷着摸着地帮衬,俺和两个孩子早就完了。”小姨这话说得绝对实心实意,可我听了总是尴尬不已。

小姨也爱拉些稀奇古怪的呱儿。她说的差不多都是要饭的路上听来的。比如有个人不小心从楼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幸免于难,可是多年以后,这人从同一棵树底下走过的时候,却有一根粗枝子突然断下来,正好把这人给砸死了。还有一个人住在旅馆里,隔壁的房客喧哗吵闹得山响,他忍无可忍,抡圆了拳头,冲着墙壁使劲砸了几下,没想到却砸出一个窟窿,从里边掉出一堆金子。另有一个当官的,死了以后,阎王爷突然发现他的阳寿还未到限,就要放他再回阳间。可小鬼说,根据他在阳间的罪孽,已经量刑将其双脚砍了。阎王爷说,那就再给他安上嘛。小鬼说晚了,那两只脚已经喂了狗了。阎王爷说那总得想个办法才是。小鬼说倒有一个办法,刚肢解了一个强盗,两只脚还热乎着,给这个当官的换上也行。阎王爷便命令如法炮制。可官员一看两只脚又大又黑又臭,就好不愿意。阎王爷生了气,说啥时候了你他妈的还死摆架子,再不赶快走,过了时辰想走也走不了啦。官员一听,不敢再耽搁,就用那两只脚紧忙着走出了阴府,还了阳。活倒是活过来了,可麻烦事也跟着来了。原来那两只脚奇臭无比,当初强盗在世时,兵马未到臭味先行,官府捕他,往往循味而至;手下的喽罗投他奔他,也是只认味儿不认人,将其视做了帅旗。官员带着这双臭脚还了魂以后,虽然千遮万盖,但昔日手下的盗匪们还是循味而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立他做了领袖。好端端的一个官人,成了强盗头儿。

最有意思的一个呱儿,是说一位老太太天天一早起来念经礼佛,同院住着一个屠户,好酒嗜睡,老耽误活计,就请老太太天天早上叫醒他。老太太行善,这事当然推不得,就每天早上一准叫他。几年过去了,老太太死了,原以为要升天的,不料却给下了地狱。老太太不服,就找阎王爷,说俺整日价吃斋念佛行善止歹,怎么偏不得好报应哩?阎王爷说,你倒是整日价吃斋念佛,却天天叫那屠户早早起来杀生,不管他日后如何,你这叫念经不落经,礼佛偏欺佛,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小姨这些呱儿说时无心,高兴了还来上几句半文半白,然后就哈哈笑。我可是听者有意,老疑心这里边有什么暗讽隐喻,但细想想,以小姨的善良和文化水平是决不会耍什么弯弯绕的,倒是像我这等有点所谓“文化”“学问”的半拉子,爱探讨个“背景”“意义”啥的,奢谈个“生”与“死”一类的问题,岂不知这是人最没有资格和能力论及的事体,因为题意虽是自己设的,答案却恰恰不在你手上,还真不如小姨拉的这些呱儿来得朴素、简单、明确。

小姨和表哥一走就是一个星期没回来。这一个星期,我嘴上不说,心里边却似汤浇蚁穴火燎蜂房了。不是不孝顺,怕的还是单位那头儿。头儿倒是没来电话催,可越没动静越叫人慌神,怕这阵势是激战前的静默。

母亲更变本加厉地责怪起小姨来了。我再宽容再正义,事关我本人利益,也渐渐地对小姨有了埋怨。看情形不会很快有变化,就又把兄弟姐妹们聚拢来开会。

不料一下开成了声讨会,一家人七嘴八舌说的全是小姨的坏话。什么早就看出伺候母亲不耐烦来了;什么来咱家以后养得又白又胖的还想怎么样;什么又是钱又是衣服又是粮食又是油的带着走,反倒摆起架子来了;等等等等。最后形成一个决议,由我和哥哥去给小姨下个通牒:如果最近几天不能回来,我们就干脆找保姆了。

姐姐们暂时照看母亲,我和哥哥当即动身。

四五十里路,其中有一半山路,汽车跑了近两个小时。在路上,哥说,你这一去,小姨一家人得高兴得要命。我问为什么?哥说上次他去,小姨就光彩得不得了,领他串了好多门,何况我大小是个坐机关办公室的人,还不更给她长面子!我说去了速战速决,行不行早些回来,千万耽搁不得。

下午四点多钟到了小姨家。小姨果然惊喜不已,直说没想到我能来看望姨父。说这死老头子倒真是有福气,当年在监狱里享福,她带着孩子受罪。现在这么点小毛病,倒惊动了两个外甥来看他。

姨父也感动得不得了,直说折杀了折杀了担当不起担当不起。我这是第一次见姨父,若不是小姨提起来,早忘了他这事那事的了,瞧躺在床上那样,正经就是个干巴巴的老农嘛。

看来,老两口真心以为我和哥哥是来看望姨父的了。幸亏在路上买了点水果、点心,不然就尴尬了。

说话间,表哥和表嫂还有孩子从地里回来了。表哥即便在老婆孩子面前也不放弃叫我小名的权力和快乐。表嫂倒是个爽快人,直说这一阵可把俺婆婆急坏了,天天嘟囔俺大姨的身体,还有你们上班的事。要不是正赶上农忙,俺倒不出空来伺候俺公公,俺婆婆早回去了。

小姨红着眼圈直点头,姨父、表哥也直点头。我只好违心地说,我和哥哥只是来看看姨父,没别的意思。我妈妈那边你们放心就是,小姨甭急着回去,先照顾好姨父重要。

那哪能,还是俺姐重要。小姨说。

是啊是啊,俺算啥,要不是当年俺姐接济帮衬她娘们儿,说不定俺就谁都见不着了哩。姨父也说。

一说这话我就心里发毛,赶紧岔开话题,问表妹住的远不远。

小姨说不远不远。边说边让表嫂去叫表妹,又让表哥去请村长、书记来吃晚饭,然后便去灶棚里张罗。

哥哥给我挤挤眼,意思是怎么样,我说准了吧。我无可奈何地笑笑,也去了灶棚。我跟小姨说:第一,晚饭一定要简单;第二,能不能不请村干部,就咱们自家人吃顿饭,说说话?

小姨听了直笑。说,哪能行,你弟兄们不常来,尤其是你这大城市大衙门的人来一趟更不容易,哪能随便吃点就行。至于村干部,那更得请,你和你哥来看你小姨是你小姨的光荣,不叫村长、书记来看看哪行!那些年,除了半夜里有光棍坏种来敲门,你小姨家里哪有谁来串串门说说话,更别说村干部了。不行不行,不能听你的,你就去屋里老实待着,和你姨父说话去吧。

屋里就姨父一个人在炕上躺着,哥哥不知溜达到哪儿去了。姨父虽然已经出狱多年,坏分子的帽子也早摘了,我心里对他还是有隔阂。想问的话不便问,比如他和小姨当年的事儿,再比如他在国民党队伍里的事儿,还有他在狱里的事儿。不想说的话,就更不愿说了。就敷衍几句,去了院子里。四周一静下来,又想起了这次来的使命,心里一阵焦躁。

小姨家的生活应该算是不错了,酒席上鸡鸭鱼肉都有,酒也不次。这恐怕都该归功于表哥和表妹孝顺。表哥除了地里的活儿,还在集上有个瓜果摊,农闲时天天都有个收入。表妹找了个粗点笨点但心眼儿好的丈夫,老念念不忘小姨当年拉巴孩子不容易,因此对表妹特别顾家的习性不但不反对,还主动往小姨家贴补东西。说起来小姨也算个晚年有福的人了。

酒席上够热闹的。村长、书记真来了,还各自带了两瓶酒算是礼物。看得出这让小姨有些喜出望外受宠若惊。两位村头儿都挺年轻,四十来岁,挺愿谈政治和领导人物的事。表哥也能凑趣,不但从上了酒席就再没直呼我的小名,还老问我省市领导的私人生活,好像我他妈的有什么大背景似的。我这人平时俗得很,不大关心体制呀换届呀八个一工程精品贡献呀什么的,况且在单位连我的科级顶头上司都挤对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洞察领导们宫前帐后的事体。可面对小姨充满期望和自豪的目光,我又实在不忍心让她在村干部面前跌面子,最后没办法,只好说,领导的事儿涉及面比较窄,传开了,一下就能弄清是谁多的嘴,你们谁也不想让我受处分吧?这一招挺灵,基本抵挡过去了。我赶紧把话头扯到影视歌女明星和足篮排男球星的艳闻趣事上去了。反正现如今明星最不值钱最不怕骂,反正老百姓最关心最愿听的还是这类事,只要把小报上的花边消息说上几则就成。这招儿更灵,两位村头儿的眼睛果然比谈政治的时候又亮了许多。

酒席散了。两位村头走了。表妹一家走了。表哥一家也回屋睡了。小姨早就把我和哥哥睡的炕收拾好了,哥哥喝得不少,倒头也睡了。

我却睡不着,心里边直犯愁。姨父还躺在炕上,即使拉屎撒尿能自理了,可做饭也还是个事儿啊,这时节硬拽着小姨走,怎么也说不过去。看来是非得给母亲找保姆不行了。我心里突然一亮,既然随便找个保姆不放心,干脆就让小姨在本村给物色一个。一方面知底可靠,另一方面小姨还可以把照料母亲的经验传授一下。若再不合适,过了这一阵儿,小姨再去替换过来也不晚。这个主意挺好,我兴奋得更睡不着了,我爬起身,走到院子里。

灶棚里还有炉火闪烁,也有人影闪动,我猜想是小姨,就悄声靠前。

果然是小姨。刚走近,就听到她在小声唱歌。我急忙止住步——

十八军团真正好,

八项注意都做到。

吃的是煎饼,

铺的是干草,

先苦后甜慢慢熬,

同志们辛苦了。

十八军团是当年驻扎在我们家乡的八路军队伍,这一点我上中学的时候就知道。可是听着小姨咿咿呀呀地唱着,突然间就感到那么亲切,仿佛那支部队就正活跃在这静静的深夜里。

我一定是想出神了,弄出了什么动静。灶棚里立刻噤了声。

我索性走进去,说,还没睡呀,小姨?

不睡了,给你娘烙点菜煎饼,明天带着,你娘打在家就爱吃这一口。人越上年纪,越想老家的饭食。

我低头看,果然火上支着鏊子,旁边有一大摞煎饼和一盆豆腐韭菜馅儿。

我禁不住动了感情:小姨,你对我妈可真是……

咳,这有啥。你娘是有病动不了啦,要不然,这菜煎饼烙得才好哩,外酥里嫩,颜色黄闪闪的,叫人一看就想吃。小姨边说着,真就咽了一口口水。

我说小姨你可真是的,动不动就夸我妈,好像我妈什么都比你强似的。

就是那呗。小姨坦诚地眨着眼。人呀,就是个命,都活在个前定里哩。你看你妈这一辈子过的,你再瞧你小姨。唉,你小姨天生就是个苦命人,就这么个伺候人的命。那些年过的啥日子不说了,好不容易盼到你姨父出来了,回家了,也老了。他也老了俺也老了,可他比俺岁数大,这不是,还得俺伺候他。

眼看小姨伤心起来,我赶紧找话弥补。我说小姨你的身体这么好,这笔财富可是比谁都强呀。

嘁,小姨不以为然地说,这叫啥财富?光身体好有啥用?可不一定比别人活得长。再说了,你小姨不过就是个壳儿罢了,里边早就糠了,不定哪一天“扑哧”就瘪哩。

这越说越没法往下说了。得,干脆趁机问问我早想知道的那几件事儿吧。

小姨,你老说我妈为闺女时俊,可我妈又说你年轻时候可俏了。我试探着说。

别听你妈的,她那是糟践俺哩。

可我妈说你迷住过好几个国民党还有游击队的官儿呢。

小姨抬起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一个当外甥的说这话太离谱了。

我也自觉无礼,有些不安。

小姨却紧接着又笑了,说,俺早知道你对你小姨年轻时那点事感兴趣,你小姨不大和人说这些,两个孩子也没说过。你是咱家孩子里边最有文化最有出息的一个,小姨也就不再驳你的面子了,今儿个就给你说说。可是先给你说好了,不过就屁大点事儿,可不像你妈说得那么玄乎,更不是前些年人们传说得那么坏。说句老实话,不管啥事儿只要不是亲身经历的,说得再天花乱坠,也免不了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我一下屏住了呼吸。

此刻我又重新忆起那个夜晚,我觉得小姨这几句开场白说得真是不简单。我甚至认为这几乎是对历史的绝妙概括。

实际上,啥事儿都是从“七七”事变那年开始的。小姨说。

小姨说,那一年她才十六岁,我母亲刚出嫁不久,大舅在游击队上天天不着家,姥爷也无常了,家里就剩下了姥娘和小姨。风声越来越紧,说日本鬼子立马就要打过来了,小姨和姥娘天天提心吊胆不知如何是好。

小姨说就在那时候,大舅有一天突然回来了。大舅那时候在游击队上已经是有官职的人了,带回来一头驴,还有一个勤务兵,把姥娘和小姨一个驴鞍兜里装了一个,又在驴背上驮了两床被窝和一点家产,就让勤务兵赶着驴往几十里外的部队宿营地去了。

你大舅可不是个东西了。小姨突然一改平平淡淡的口气,愤怒地骂起大舅来。解放后他去外边做了大官,俺那几年受难为的时候他连封信都不给,生怕俺连累了他那点前途。

其实大舅和我们家也没有什么联系,母亲也仅仅知道大舅在外当着个什么官儿。不过母亲说起大舅来,口气可跟小姨不一样。我们家搬家以后,母亲有一天碰上过去的老邻居,听说大舅家的孩子曾到老地方打听过我们家,邻居说不出我们的新址,大舅家的孩子也就走了。母亲为此遗憾了好久。母亲曾跟小姨说起过这事,小姨说,可能是来报丧的吧。把母亲噎得立时无话。

接着再说。小姨又放平了声。

小姨说,那一路全靠那个小勤务兵护送着,大舅不知在后边忙乎啥,一直没赶上来。后来天黑了,姥娘也实在太累了,就在一个村子里找了户人家宿下了。不想就有人报告了游击队,就有一个驻村的游击队连长来查问,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扣人扣东西,说不找到保人就不放行。幸亏小勤务兵机灵,出溜一下跑了,半夜里在路上迎到了大舅。大舅一听火了,立刻赶到村里,找了那个连长。连长知道误会了,不但赶快安排姥娘和小姨好饭好地方吃了住了,第二天还又专门加了个骡子,亲自把姥娘、小姨送到了目的地。大舅看这人挺仗义,就找了当地名绅陪着,请他吃了顿饭。小姨说其实那个时候那个人就相中了小姨,走时私下里给大舅提过。大舅当时说兵荒马乱的,过过再说吧。

小姨说,过了一阵儿,大舅的队伍要换防,她和姥娘不能老跟着队伍跑,合计了合计,还是又回了家。可没想到事情就那么巧,有一天小姨正在门口买东西,有一支队伍从门前头经过,带队的竟就是那个游击队连长。小姨说他也一下子认出了小姨,和小姨点了点头。等小姨回家不大一会儿,他就去了。去了就让小姨给他的部队摊煎饼做饭。小姨这才知道,他已经投靠伪军,升成营长了。

家里就姥娘和小姨两个妇道人家,小姨不敢得罪他,只推托说不会做饭。那人说,不要紧,做成面疙瘩也不要紧。说着话,他的手下已经弄进家好几袋米。有啥办法,小姨和姥娘只得给他摊煎饼。从此,那人就不断派人送米来,让继续给他的部队摊煎饼。他自己也不断地来,来了就给姥娘带些好吃的。小姨和姥娘私下里说,这要让大舅知道了,非得出大乱子不可。可那时大舅带着队伍在外边,两个妇道人家有啥办法。

再往后更没法子了,那人开始差人叫小姨到他的营房里去。小姨说他做人也倒规矩,只是叫小姨坐坐就走。

我心里蓦地亮了一下。这就是母亲说的那个大概有“莲癖”的家伙了。我禁不住问了一句他的模样,小姨说,人长得倒挺威风,大分头,中等个儿,脚穿马靴,身挎二十响的大盒子,还会武术,尤其是七节鞭耍得好。我在心里暗自点了点头,果然是个威风凛凛的漂亮家伙,我没猜错。

我又问那人的性格脾气如何?小姨说这种人的脾气还能小了?不过俺有时说句话,他倒也听。

小姨说,有一次她碰上当勤务兵的本庄孩子在院子里罚跪,她就为那孩子求情,那人出去,一翘下巴颏,饶了那个孩子。还有一次,小姨看到刚征去当兵的两个孩子,大冬天的还穿着单褂单裤,就又在那人面前说了句好话,他接着就安排人给两个孩子做了棉衣。

再往后,八路军打来了。小姨说那人半夜里去了小姨家,让小姨跟他走。小姨不肯,他当时拔出枪来就要崩了小姨。后来没下得了手,一跺脚走了。

小姨说他走了以后,本庄人有去他驻地的,他只要碰上就要问小姨的情况。听说小姨过得不错,哪回都咬牙切齿地说,回来后一定把全家人都砍头。

没等他再杀回来,八路军就包围了他的部队。小姨听人说,他当时藏到了梁头上,人来人往都没发现,八路军就问房东,房东大娘边说不知道边朝梁头上撅嘴,八路军一下就抓住了他。

小姨说,八路军抓住他以后,就给他剃了光头,戴上铐子,押着到他驻防过的村子去亮相。小姨说,那天押他到村里来,等小姨出门看的时候,已经走过去了。邻居告诉小姨,说那人从小姨家门口过的时候,直朝门里边瞅。过去好几户人家了,还回头往后看。小姨说,那以后,很快就给枪毙了。

我没想到小姨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口气会那么平淡。这实在让我猜不出小姨对那人到底有没有一点感情,或者说,哪怕是好感。

小姨不知道我的心思,看我不说话,就又接着说。往后的事情就简单了,那时候是“拉锯”时期,村里后来又住进了敌人的部队。也怪了,又有一个副官看上了小姨。小姨这次是坚决不再和这种人有半点来往了。有一天半夜,这个副官跑去砸小姨的门,求小姨让他进门躲躲,说有话和小姨说。小姨哪信这个,坚决不开门,说他要再不走,就喊人了。那人就离开了。第二天小姨听说,他没跑远,就给抓回来枪毙了。原来他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共产党。

小姨说这个人的死让她难受了好长时间,她觉得他是死在她手上了。小姨说,那天夜里如果给他开开门,让他暂时躲一躲,找机会再跑出去,大概就不会死了。

小姨说,可能就是由于这个人的缘故,所以当姨父——当时姨父是又一支国民党驻防部队的连长——又相中她的时候,她劝姨父一是不要作恶,二是尽快想办法离开部队,如果能做到这两条,就嫁给他。后来不久,这支部队换防的时候姨父就在小姨的劝说下开小差留了下来,小姨也履行了诺言,和姨父结了婚。

没想到刚解放,政府就查出了你姨父当过国民党连长的事儿,就把他抓了起来,一判就是二十年。小姨说。

小姨说,就这些事,你小姨全倒给你了。说实话,连你小姨也弄不清为啥这些事儿都让你小姨一个人碰上了。也许就是你妈说的,全是你小姨这个疯疯张张的脾性惹的。唉,谁知道哩。

小姨说完这话,开始收拾鏊子和菜煎饼。在这段时间里,小姨什么也没耽误,一大摞煎饼全夹上菜馅,全烙好了。

我则稍许有些发痴。我没想到被母亲渲染得千般风流的那么一段隐情,竟是如此的平淡无奇。

别愣着了。小姨说,明天一早就走,还不快去睡会儿。还有,俺刚才说的这些事儿,别再给第二个人讲了。

我点点头,几乎是懵懵懂懂地回了屋。也实在累了,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听见敲门声,我才和哥哥醒来。小姨已经做好了早饭。表哥一家也下地了。我和哥哥喝着粥,吃着小姨昨夜烙的菜煎饼,突然听小姨说:快吃,俺都收拾好了,早些走。

我和哥一下怔住了。你没说一块儿走啊,小姨。我俩异口同声地说。

说啥,小姨说,抬腿走就是了。

那……姨父呢?我说,谁照顾姨父?

姨父又哼哼哧哧直说谦词。小姨说,俺都合计好了,有你表哥表嫂照顾着,还有你表妹,也答应常过来看看,就行了。好在农忙也快过去了。

那……好吗?我和哥哥嗫嚅着。

有啥不好。说是为了俺姐,其实也是为了你们这些当子女的。你们工作重要,前途重要,乡下人比不得。走吧,别耽搁了。快走吧。小姨说。

就这样吧,你自己也好生着点儿。小姨又走到姨父床前说。姐姐年纪大了,咱俩岁数小,能帮上多少帮多少。往后有俺在家叫你嫌烦的时候。

快走吧,姨父说,这一阵累得你也不轻,去姐家享享福吧。

瞧这个国民党反动派,就会说好听的。小姨朝我们笑笑,带头出了门。

漫漫长夜中,病床边的人

不停地哭泣

当晨曦来临,这探病者

死了,病人

却仍活着

原载《当代小说》1997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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