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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人国和大人国(二)

1.格列佛阻止了敌人的侵略

不来夫斯古帝国是位于小人国的东北偏北的一个岛屿,它和小人国只相隔一道八百码宽的海峡。我还不曾见过那个岛。当我得到他们要来侵略的通知以后,我就避免在那一带海边出头露面,因为怕被敌人的一些船只发现。他们没有得到关于我的情报,因为战争时期,这两个帝国之间严禁一切往来,违反者处死刑,我们的皇帝还禁止所有的船只驶出港口。我向皇上提出了一个夺取敌人全部舰队的计划。根据我们的侦察员的报告,敌人舰队都停泊在港口,准备一有顺风就驶出海面。

关于海峡的深度,我请教了最有经验的海员们,他们是经常探测的。他们告诉我,在中间涨潮时有70“格兰格拉夫”深(这大约等于欧洲度量单位6英尺),其他地方最深是50“格兰格拉夫”。我走到正对着不来夫斯古岛的东北海岸,在那里的一座小山后面趴下来,拿出我的袖珍望远镜,瞭望停泊在港中的敌人舰队,它们是由50艘战舰和许多艘运输舰组成的。然后,我回到家里,下令要一大批最结实的缆绳和铁条。

每根缆绳同英国的货物打包绳差不多粗,铁条的长短和粗细同英国的编结针一样。我把缆绳一折三并成一根,使它更结实一些。为了同样的理由,我把三根铁条绞在一起,顶头弯成马钩形。我照这样弄好了50副带钩子的缆绳以后,就走回东北海岸,脱掉外衣、鞋和袜子,穿着皮背心在涨潮前半小时下海,我尽量迅速地涉水前进,中途泅了约30码路程,然后触到海底。不到半小时,我就到了舰队的所在地。

敌人见了我,吓得都从船上跳了出来,往岸上泅去。他们有不下3万人。我拿出绳钩,在每条船头的洞孔上钩牢一个钩子,把所有的绳头都扎在一起。当我这样做的时候,敌人向我放射了几千支箭,有许多射中了我的手和脸。这除了使我很疼以外,还大大妨碍了我的工作。我最担心我的眼睛,要不是我忽然想出了一种办法,那一定完蛋了。我以前曾经说过,我有副眼镜,夹在其他零星用品当中,放在一个秘密的口袋里,躲过了皇帝的检查官员的搜查。我把它拿了出来,尽可能牢靠地架在鼻梁上。我就这样武装了起来,不顾敌人的箭,大胆地工作下去。有许多箭射到我的眼镜上,可是,除了多一点麻烦以外,没有其他妨碍。

我已经把钩子全部钩牢,把绳结拿在手里,就开始拖起来。但是没有一条船动弹,原来船都被抛上了锚,所以,我工作还有最危险的一项工作要做。我丢下绳子,让钩子钩住船只,用小刀一一割断锚索。这时,我的脸上和手上中了两百多支箭,然后,我拿起绳子的结头,很容易地把五十艘最大的敌舰拖起走了。

不来夫斯古人丝毫没有料到我的意图,一开始就吓慌了。他们看见割断锚索,以为我不过是想让船只漂散,或者互相冲撞。但是,当他们注意到整个舰队整整齐齐地移动起来,又看见我在一头拖着,就发出了一种悲伤绝望的号叫,简直无法形容。我一走出险境,便停了一阵,把扎在我手上和脸上的箭拔出来,敷上一些我刚来时他们给我擦过的那种药膏。然后,我摘了眼镜,等了约摸一个钟头,直到海潮退去一些,才带着我的货物涉过海峡的中间一段,平安到达小人国的皇家港口。

皇帝和全体官员都站在岸边,等候着这趟大冒险的结果。他们看到许多船只围成一个大半月形向前移动,却望不见水淹到胸部的我。当我走到海峡中途的时候,他们更发愁了,因为我从脖子以下都在水里。皇帝断定,我已经淹死了,敌人的舰队正用作战队形往这边进攻。可是,他不久就放心了。因为每走一步,海水就越浅,我一会儿就走到了可以听见喊声的地方。我拿着船只的绳头,高声喊道:“小人国皇帝万岁!”我一上岸,这位伟大的皇帝就用尽一切恭维话来欢迎我,当场封我做“那达克”,这是他们的最高贵的头衔。

皇上希望我另外找一个机会,把敌人其余的船只全部牵来,帝王们的野心都是这样没有限度的。他好像一心想把整个不来夫斯古国降为一个省份,由一个总督管辖;消灭大头派亡命者,强迫那个国家的人民从比较小的一头敲蛋;这样一来,他就成了世界上唯一帝王。但是,我从政策和正义方面列举了许多理由,努力使他改变想法。我直率地说,我决不做把一个自由、勇敢的民族变成奴隶的帝王的工具。在议会辩论这桩事的时候,一部分最聪明的大臣都同意我的意见。

我立了这次大功约三个星期以后,不来夫斯古派来了一个正式的代表团,乞求和平。和平条约很快就缔结了,条件都十分有利于我们的皇帝。代表团有六个使臣,大约500个随员。他们的入境仪式很隆重,适合他们皇帝的伟大身份和他们的重大任务。在订约期间,我靠我当时享有的声望,帮了他们几回忙。他们在背后听说过我很照顾他们,所以在条约订好以后,就向我做了一次礼节性的访问。他们首先恭维我的英勇和宽大,用他们皇帝的名义邀请我到他们的帝国去;并且希望我把我的大力气显示给他们看看,他们对于我的力气已经听到过许多传说。

有一次,在我招待他们的时候,我请求他们代我向他们的皇帝致敬,因为他的道德声望深受全世界的钦佩,我决心在回国以前去朝见他。这使他们感到非常满意和惊奇。后来,我谒见我们的皇帝,请求他准许我去朝见不来夫斯古的皇帝。他答应了我,但是态度显然很冷淡。可是,在我从某人那儿听到风声以前,却猜不出其中的原因。原来佛林奈普和包尔高兰曾经说,我和那些使臣的来往是一种背叛的表现。对于这种说法,我相信我是问心无愧的。这是我头一次开始对朝廷和大臣们有一些模糊的认识。

我需要说明,这几位使臣和我谈话是通过一个翻译人员的。这两个帝国的语言,和欧洲的任何两个国家一样,是大不相同的,而每个国家都夸耀自己的语言历史悠久、美丽生动,对于邻国的语言公开蔑视。我们的皇帝还利用夺取他们的舰队所得到的优势,强制他们用小人国的语言递交国书和发言。我也必须承认,因为两国之间大规模的贸易往来,两国都有互相派青年贵族和富绅的风气,所以,两国的上流人士、商人、水手很少有不会说两种语言的。这是几个星期以后,我去朝见不来夫斯古皇帝的时候才看出来的。

2.小人国的法律、风俗和教育方法

虽然我准备把这个帝国的情况放在一本专门的书里去描写,但是同时,我还是愿意在这里介绍一个大概情形,来满足好奇的读者。由于本地人的普通身材都不满六英寸,所以其他一切动物和植物也有一定的比例。例如,最大的牛马,高度是在四英寸和五英寸之间,羊的高度是一英寸半上下,鹅大约有一只麻雀那样大小。这样推算下去,按照我的眼力,最小的东西是几乎看不见的。但是,大自然却让小人国人的眼力能够看见他们看的一切东西,他们看得非常清楚,可是瞧不远,我曾经见过一个厨子捉百灵鸟,那只百灵鸟没有一只普通苍蝇大;还有一个小姑娘把我看不见的一根丝线穿过我看不见的针眼。这都说明他们看近处东西的眼力是锐利的。他们最大的树木大约高七英尺。我这是指御花园里的一些大树说的,我伸出拳头才刚刚够得着树顶。其他许多植物的大小也是按照同样比例推算的。

现在,我只稍微说一说他们的学术。好多年以来,他们的各门学术就已经发达了。可是,他们写字的方法很特别,既不像欧洲文字的从左到右,也不像阿拉伯文字的从右到左,也不像中国文字的从上到下,也不像加斯开人文字的从下到上,却是斜着从纸上这一角写到那一角。

他们把死人的头朝下埋葬。因为他们有一种看法,认为所有的死人过了11000个月都要复活,在那个时候,大地会颠倒过来(他们以为地球是平面的),所以照这样埋法,他们一活过来,就会发现自己已经站好了。他们当中有学问的人都认为这种说法是荒缪的,可是这种习惯照样保持下来。

这个帝国有几种很特别的法律和风俗。首先我要提到的是关于告发者的一项法律。在这里的有叛国的罪犯都要受最严厉的刑罚。但是,如果被告在受审判的时候证明了自己没有罪,那个告发的人就要立刻处死。无辜的被告还可以从告发者的财产中取得四份赔偿,赔偿他的时间损失、他所经历的危险、他在牢狱里受的苦难、他花在辩护方面的一切费用。假使告发者的财产不够赔偿,那么大部分就是由皇帝来补足。皇帝还要为他公开平反,向全城宣布他无罪。

他们认为欺诈比偷窃的罪更大,因此难得有不把欺诈犯判处死刑的。因为他们说,小心谨慎和很普通的智力就可以保障一个人的财产不被偷盗,可是诚实却防止不了高明的欺诈行为。既然世界上有不断的商业交易,在交易中又靠信用,如果容许欺诈,没有法律制载,那么诚实的商人总吃亏,而坏人倒得了便宜。

谁能够提出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在73个月当中严格遵守国家法律,谁就可以要求享受一种优待,那就是按照他的身份和生活条件,从专门拨作这种用途的一笔基金里领取相当数目的钱。

在选用人员方面,他们把品德优良看得比才干更重要。因为他们以为,既然政府是人类所必需的,那么人的普通智力就能够胜任某些职务,而且上帝从来没有故意使处理公共事务成为神秘的事情,只让少数超等天才懂得,这种人在一百年当中是难得出现三个的。他们设想,真诚、公正、克己、自制等是每个人都具有的能力。实践这些美德,加上经验和善良的目的,任何人都适合为国家服务,不过需要一段学习过程罢了。

他们认为忘恩负义是极大的罪恶。理由是:凡是以怨报德的人就应该是其他人的公敌,他对别人不承担义务,所以这种人是不配活着的。

关于父母和子女之间的义务,他们的见解和我们的大不相同。例如,他们从来不承认子女对生身的父母有什么义务。因为从人生的痛苦来看,父母生儿育女既没有好处,也不是他们本来的意图。根据这种种理由,他们认为,父母教育自己的子女是最不合适的。因此,他们在每一个市镇上都设立了公共学校。所有做父母的人,除了农民和苦力以外,都必须把他们年满20个月的幼儿送到那里面去抚养和受教育,他们以为这样年龄的幼儿本性是驯良的。学校有许多种类,适应不同性格不同性别的儿童。

为出身名门贵族的男子设立的学校,都请严肃认真的、有学问的教师和助教担任教职。孩子们的衣食是朴素简单的。他们学着荣誉、正义、勇敢、仁慈、宗教和爱国的基本道理。他们除短短的吃饭睡觉的时间,和两小时包括体育的游戏时间以外,总要做一些工作。他们由男仆人给穿衣服,到了四岁以后就得自己料理,虽然他们的出身是非常高贵的。他们父母在一年当中只许看他们两次,会面的时间只有一个钟头。见面和告别的时候,父母可以亲吻孩子,可是总有一位教师站在旁边,不许父母同孩子偷说话,不许有溺爱孩子的表示,也不许把玩具、糖果之类东西带给孩子。

为一般士绅、商人和手艺人的子弟设立的学校,也是按同样的方法管理的。那些准备去做买卖的孩子,到十一岁可以出校去当学徒。出身高贵的孩子继续学到十五岁,这个年龄相当于我们的二十一岁。不过,到最后三年,管教就渐渐松了。在女子学校里,出身高贵的姑娘们受的教育跟男的很相像,不过她们都是由值班的女仆人穿衣服。而且总有一位教师或助教在场,直到她们五岁以后能自己料理的时候为止。我看不出她们的教育由于性别而有什么不同,只是女子的体操大概不那么剧烈,还要教她们处理家庭生活的规矩,课程少一些罢了。女孩子到了十二岁,这在她们那里是结婚的年龄,她们的父母或者保护人就把她们领回家去,对教师们深深表示感谢。给领回去的那些姑娘和她的同学们是难得不流眼泪的。

在为普通人家设立的女子学校里,女孩子们都被教适合她们性别和阶级出身的各种手艺。那些打算去当学徒的人,到七岁可以退学,其余要到十三岁。有子女在学校的穷苦人家,除了每年缴纳非常少的费用以外,还要把他们每月收入中的一小部分钱交给学校的管理人,做为孩子的财产,因此,所有做父母的,花钱都要受法律的限制。至于有钱人,他们都要按照自己的情况,保证拨出一定数目的钱给每个子女,这些钱都能最合理、最正当地使用。

农民和劳工都把子女放在家里。但是,年老有病的农民和劳工是由医院来养活和医治的。在这个国家里,人们都不知道讨饭也会是一种行业。

现在来说一说我在这个国家居留9个月零13天期间的生活情形,或许会使好奇的读者高兴高兴吧。我因为偶然想起,也因为需要,用御花园里几棵最大的树木给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他们雇了两百个女裁缝给我缝制衬衫、床单和桌布,用的布是他们能找到的最牢最粗的一种料子。但是,他们不得不把那些料子折成好几层,因为他们的最厚布料比英国上等薄麻布还要薄一些。他们的亚麻布通常是三英寸宽,三英尺长为一匹。

我躺在地上,那些女裁缝给我量尺寸。一个人站在我的脖子上面,另一个人站在我的小腿肚上面,各人拉着一根粗绳的两头;第三个人就用一根长一英寸的尺来量这根绳子的长度。接着,她们量了我的右拇指,就再不要量了。因为她们根据数学方法计算,大拇指的两圈等于手腕的一圈,照这样可推算脖子和腰身的;并且有我摊在他们面前地上的旧衬衫做样子,所以给我做得正合身。

有三百个男裁缝给我做外衣。但是,他们用另一种办法给我量尺寸。我跪在地上,他们竖起一架扶梯,搭住我的脖子。有一个人爬到梯子上,把一根带锤的线从我的衣领垂到地面,这恰好等于我的上衣的长度。可是,我的腰身和臂宽是我自己量的。我的衣服做好以后(那是在我的房里做的,因为他们最大的房子也容纳不下),看上去好像是英国太太们缝制的百纳衣,不过我的全是一种颜色罢了。

我有三百个厨师,在我的房子旁的简易小屋里给我做饭。每人做两种菜。他们和他们的家眷就住在那些小屋里。我拿起二十名侍者放在桌上。有一百多名在下边地面上侍候,有的捧着肉盘,有的抬着酒桶和别的饮料。在我需要的时候,桌上的侍者就用几根绳子,很巧妙地把这些东西拉上来,好像我们在欧洲从井里汲水的吊桶一样。他们的一盘肉够我一大口,一桶饮料够我普通一口。他们的羊肉不如我们的羊肉好吃,可是他们的牛肉非常可口。我吃过一块牛腰肉,大得我非分作三口吃不行。不过,这是少有的事情。我连肉带骨头一起吞,就像我们在我们的国家里吃百灵鸟的腿一样。我的仆人们看了,都大为惊奇。我往往一口吞下他们的几只鹅和火鸡。我得承认,味道比我们的好多了。至于他们较小的禽类,我用刀尖一次就可挑起二三十只。

有一天,皇帝陛下听到了我过日子的情形,就和皇后以及年轻的皇子公主们到我住处来想同我一道享受一番用餐的快乐。他们来了以后,我把他们安置在我桌上的几张宝座上,正面对着我,他们的卫队站在左右,财政大臣佛林奈普拿着他的白权杖,也随侍一旁。我发现他看我时,脸上时时显出极不满意的神气。我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而且为了我祖国的光荣,为了使朝廷人人钦佩,我吃得比平时还多。我有一些个人的原因,相信皇帝这次驾临给了佛林奈普一个机会,向他的主子说我的坏话。这位大臣始终是我的秘密的敌人,虽然比起他平常那坏脾气来,他表面上更宠爱我。他向皇上报告了国库亏空的状况,说他拨付款项不得不多打折扣,国库券要比票面价值贬低百分之九以上才能流通;总之,我已经花掉上了皇上一百五十万“斯不路”(这是他们最大的金币,大约有衣服装饰用的小金箔那样大小);总之,皇上最好抓住头一个好机会就把我打发走。

朝廷的男女贵族时常来拜访我。在那种时候,我照例是立刻走到门口,问安以后,很小心地用双手把马车和两匹马捧起来(如果车上驾着六匹马,马车夫总要卸下四匹),放在一张桌子上。我在桌子四周装置了一道五英寸高的活动桌边,防止发生意外。我的桌子往往同时有四辆坐满客人的马车,我那时就坐在椅子上,把脸靠近他们。我同客人谈话的时候,马车夫就慢慢地赶着车子在桌上兜圈子。我曾经在这种谈话中,很愉快地度过了许多个下午。

3.逃到不来夫斯吉去

我正打算去朝见不来夫斯古皇帝的时候,朝廷里有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有一次,他大大触怒了皇上,我曾帮过他忙),在夜晚坐了一顶关得严严的轿子,非常秘密地上我家来。他没有通报姓名,就要进屋。轿夫给打发走了。我把这位大人连轿子一起放进我的上衣口袋,并且吩咐一个可靠的仆人,别人来看我时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了。我闩上了大门,照我平常的习惯,把轿子放到桌上,在旁边坐下。普通的客套话说过以后,我注意到这位大人的脸色像是很担心的样子,就询问原因。他要我耐心地听他谈一件事情,这事情同我的荣誉和生命有绝大关系。他谈的话大意像下面这样,因为他刚走,我就记录下来了。

“你要知道,”他说,“最近,议会的几个委员会极秘密地把你的问题提出讨论。不过在两天以前,皇上才下定决心要处理你的事情。”

“你很了解,差不多从你来这里以后,包尔高兰就是你的死对头。起因我不知道,但是自从你跟不来夫斯古作战大获胜利,把他那个海军总司令的光荣掩盖了以后,他的仇恨就更增加了。这位大人,同财政大臣佛林奈普和其他几个人联合起来,准备了一份弹劾书,控告你犯了叛国和其他大罪。”

这一段开场白使我大为不解,我就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我自以为有功无罪。可是,他请求我不要说话,又讲下去:

“为了报答你对我的恩惠,我拼了我的脑袋,替你打听了这件事的全部经过情况,并且弄来一份弹劾书的副本。”

对人山的弹劾书

第一条

人山曾把不来夫斯古帝国的舰队俘获,押到皇家港口。以后,皇上又命令他去夺取不来夫斯古帝国的所有其他船只,把该帝国降为一个省,然后派一位总督去管辖;不光是要把大头派的亡命者杀光,也要把该帝国的不肯立刻放弃大头派信仰的人都杀光。人山居然跟伪善的叛徒一样,借口不愿违背良心或摧毁无辜人民的自由和生命,违抗最仁慈的皇帝陛下,请求陛下免除上述任务。

第二条

不来夫斯古国的使臣来请求讲和,人山居然同伪善的叛徒一样,去帮助、煽动、安慰和讨好那些使臣,虽然他知道他们是最近同皇帝陛下作战的敌国国王的臣子。

第三条

人山不守忠臣本分,仅仅得到皇帝陛下的口头许可,就准备到不来夫斯古帝国去。而且借口陛下许可,抱着谋叛的企图,想去帮助、安慰、和煽动不来夫斯古皇帝。上面说过,这个皇帝就在最近还是同我国皇帝陛下作战的敌人。

“还有一些其他条款,不过这些是最重要的,我已经把要点念给你听了。”

“在关于这次弹劾的几次讨论中,应该承认,皇上屡次表示宽大为怀,再三强调你的功劳,努力减轻你的罪名。财政大臣和海军大臣坚持要叫你死得最痛苦最丢脸。要在夜里放火烧你的房子。由陆军大臣率领两万士兵,用毒箭射你的脸和手。他们秘密命令你的几个仆人,把毒汁洒在你的衬衫上面,要使你一下就抓破自己的皮肉,非常痛苦地死去。陆军大臣也同意这个意见,因此好些日子以来,多数人都在反对你。”

“关于这个事件,内务大臣瑞专沙也奉皇上命令发表意见,他照办了。他一向自认为是你的忠实朋友。他的话证明了他对你是有好感的。他承认你的罪很大,不过还是有可宽恕的地方。宽恕是帝王最大的美德,而皇上在这方面是被人歌颂的。他说,谁都知道他和你的友谊,因此各位委员先生也许以为他有偏心。可是,为了服从命令,他就把他的意见直率地提出来。倘若皇上考虑一下你的功劳,并且从皇上本人的慈悲心肠来看,一定愿意饶你这条命,只下令刺瞎你的两只眼睛。他的愚蠢的看法是,用这种好办法是相当公正的,全世界都会称赞皇帝的宽大,称赞参加商议的先生们的公正宽容的行动。失掉两只眼睛,不影响你的体力,你对皇上还是有用处的。瞎眼看不见危险,可以增加勇气。你当时夺取敌人舰队的最大困难,就是担心你的眼睛。那么你靠大臣们的眼睛去看好了,因为最伟大的帝王们都是这样做的。”

“这个建议遭到全体委员的激烈反对。海军总司令包尔高兰忍不住,气势汹汹地站起来说,他奇怪,内务大臣怎么竟敢主张保全一个叛徒的性命。他说,为了国家,你的功劳就更加重了你的罪。一不满意,你就会用你能够夺取敌人舰队的那种体力,把敌人的舰队送回去。他有充分理由认为,你心里面是一个大头派。叛逆总是从心里开始,然后才表现在公开的行动上,因此他控告你是叛徒,并且坚持要把你处死。”

“财政大臣也是同样的意见。他指出,为了供给你费用,皇上财政已经困难到了怎样的地步,眼看就要支持不下去了。内务大臣提出的刺瞎你的两只眼睛的方法,绝不是对付这种坏人的好办法,也许还会增加祸害。从刺瞎家禽眼睛的普通例子看就很明显。它们瞎了以后,吃得更多,也肥得更快。神圣的皇帝和议会是你的审判官,他们凭着自己的良知,完全相信你有罪。这就是判你刑的一个充分理由,并不需要有法律严格规定的正式证据。”

“但是,皇帝陛下坚决反对死刑,他很仁慈地说,既然议会认为刺瞎你的眼睛惩罚太轻了,那么以后还可以加上其他刑罚。你的朋友内务大臣谦逊地请求,再听他来答复财政大臣提出的反对理由:关于皇上供给你的巨大的费用的问题。他说,财政大臣阁下有处理皇上财政的全权,那么逐渐减少给你的给养,就可以很容易地防止这种祸害。用了这个办法,你因为缺乏充分营养,渐渐衰弱下去,吃不下东西,结果几个月内就会死掉。就这样,靠了内务大臣对你的崇高的友谊,全部事情才算妥协解决。”

“在三天之内,你的朋友内务大臣就会奉命到你家里来,向你宣读弹劾书。然后要表明皇上和议会对你是非常宽大和照顾的,所以才只判决刺瞎你的眼睛。皇上相信,你一定会感激,心悦诚服地接受这种刑罚。有二十个皇上御用的外科医生将要到场,来照料给你动好手术,方法就是你躺在地上,让他们把非常尖利的箭射中你的两个眼珠。”

“请你仔细考虑采取什么办法吧。为了避免嫌疑,我马上就得回去,像来的时候一样秘密。”

这位大人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心里充满怀疑,不知如何是好。老实说由于我的出身和所受的教养,我从来没有打算过做官,所以判断事物的能力很差,看不出这个判决的宽大和照顾的地方。反而以为,把它说成宽大,倒不如说是苛刻更恰当。我一度想去受审,虽然不能否认弹劾书上列举的事实,却希望他们会减轻我的罪名。

最后,我作了决定。既保全了我的眼睛,也获得自由。我有皇帝陛下答应我去拜见不来夫斯古皇帝的许可证,我就利用这个方便,趁着三天限期没到时候,发了一封信给我的朋友内务大臣,表明我决心当天早晨到不来夫斯古。我不等回信,就走到停泊舰队的海边。我抓住一艘大军舰,在船头上系了一根缆绳,拔出船锚,脱掉衣服,把衣服连我挟来的被单一起放在船上。然后,我拖着船,有时涉水,有时游泳,到达了不来夫斯古的皇家海港。那里的人民盼望我已经很久了。他们派了两名向导领我到首都去。首都的名称也叫做不来夫斯古。我把两个向导拿在手里,一直走到离城门不到两百码的地方,请他们把我到来的消息报告一位大臣,让他知道我在这儿等候皇上的吩咐。

约摸过了一个钟头,我得到回音,说是皇上带着皇族和大臣们出城来迎接我了。我前进了一百码。皇帝和他的侍从人员都下了马,皇后和贵妇们也下了车。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惊惶或忧虑的样子。我躺在地上,吻了皇上和皇后的手。我告诉皇上,我是实践诺言来的,并且得到我的皇帝的许可,很荣幸能来拜见这样伟大的君王。我愿意替他效劳,这同我对自己的皇上应尽的职责是一致的。关于我失宠的事,我一字没提。

我不想多说我在这里受招待的情形,那种招待是同这位伟大的君王的气派相称的。我也不想多说缺乏房子和床,不得不用被单裹着身子睡在地上这些困难情形了。

4.格列佛返回祖国

到这里三天以后,好奇心驱使我散步到岛的东北海岸。我看见在海面上,离岸大约一英里半远,有一个东西像是翻了的小船。我脱掉鞋袜,涉水走了两三百码路。我发现那东西被潮水冲得更靠近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条真的小船。我猜想,大概是风暴把它从一般大船上吹下来的。我马上回到城里,请求皇帝陛下把他的舰队损失以后剩下来的二十艘最大的军舰,以及由海军副大臣统率的三千名水兵都借给我用。这支舰队绕着驶出海面,我就走近路回到我原先发现小船的海边。我发觉潮水把它推得靠岸更近了。

水兵们都准备好了绳子。这些绳子,我预先已经搓得很结实了。当那些军舰来到的时候,我把衣服脱光,涉水走到离小船不到一百码的地方,然后不得不游泳到船跟前去。水兵们把绳子的一头扔过来给我,我就把它捆在小船船头的小洞上,我把另一头绑在一艘军舰上。可是,我发觉我的努力没有多大用处,因为我的脚够不到水底,无法继续工作下去。我不得已只好在后面划水,尽量用一只手把小船往前推。潮水船前进很快,不久我就能够把下巴颏露出水面踩着海底了。我休息了两三分钟,再继续推,一直推到水深刚到我的胳肢窝的地方。现在最费力的工作完成了,我就拿出存在一艘船上的其余的绳子,把这些绳子先绑住小船,再绑住跟随着我的九艘军舰。这时正是顺风,水兵们拉着,我推着,到达离岸不及四十码的地方。然后停下来,等到潮水退去,我走进小船,靠两千人用绳子和机械的帮助,把它翻了个身。这时发现它只受了一点损伤。

经过许多困难,我花了十天工夫做了几根船桨,把小船弄到不来夫斯古的皇家港口。当时那城聚集了许多人,他们看见这样大一艘船,都非常惊奇。我告诉皇帝,我很幸运得到了这艘船,它要载我到别的地方,然后也许能返回祖国。我恳求皇上下令给我修船的材料,并且发给离境的许可证。他苦苦劝了我好久以后,才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我很奇怪,在这些日子里,都没有听说小人国皇帝给不来夫斯古朝廷来过什么关于我的紧急信件。但是,后来有人暗地里告诉了我,原来小人国皇帝从来没有想到我会晓得他的计划,还以为我不过是根据他的许可,到不来夫斯古去实践诺言,事情办完,几天之内就会回来的。可是,我长久不回去,他终于担心起来了。他同财政大臣那一帮人商量了以后,就派来了一个重要官员,带着弹劾我的罪状的副本。这个使者奉命向不来夫斯古皇帝说明他的主人的宽大,只判处刺瞎我的两只眼睛,我却逃避制裁,如果两小时内不回去,就要取消我的“那达克”的头衔,宣布我是叛国犯。这位使臣又说,为了保持两国的和平友好,他的主人希望不来夫斯古皇帝下令把我的手脚绑起,送回小人国,受叛国罪的处分。

不来夫斯古皇帝考虑了三天以后,回了一封很客气的信。他说,他知道把我绑了送回去是办不到的。虽然我夺走了他的舰队,可是他很感谢在讲和的时候我帮了他的忙。而且,他们两位皇帝不久就可以放心,因为我在海边发现了一艘能载我的大船,他已经下令在我的指导下把它修理好。他相信几个星期以后,两国可以摆脱这个累赘。

这位使臣带着回信回小人国去了。不来夫斯古皇帝把全部经过都告诉了我。他同时表示,假使我继续为他服务,他要暗中保护我。尽管我相信他的诚意,可是我已经决心尽量避免同他们打交道。因此,我感谢了他的好意,求他原谅。我告诉他,既然命运让我得到一条船,虽然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我已经决心去海上冒险,不愿意成为两位伟大皇帝争执的原因。我看不出皇帝有什么不高兴,倒意外地发现他很满意我的决定,他的大部分大臣们也是这样的。

这些事情促使我要赶快离开。朝廷正急着盼望我走,很爽快地给我帮助。他们雇了五百个工人,照我的指示,把十三层最结实的亚麻缝在一起,给我的船做了两张帆。我煞费苦心地把他们的最粗最结实的船缆,十根、二十根、三十根地编成一根根大船绳。我在海边找了好久,发现一块大石头,就拿来当船锚用。我得到三百头牛的脂油,拿来涂船身和做别的用处。我非常辛苦地砍了几棵最大的树木,用来做桨和船桅。不过,这都靠了皇上的船工大力协助,他们在我做成粗胚以后,帮我刨光。

大约过了一个月,一切都准备好以后,我去向皇帝告别。皇帝全家都从皇宫里出来了。我趴在地上,皇帝和蔼地伸出手来给我亲吻,皇后和皇子们的手也给我吻了。皇帝赐给我五十只钱袋,每只钱袋装有两百“斯不路”。还送给我一幅他的全身画像,我马上把它放到一只手套里面去,免得弄坏。我在船里装了一百头牛和三百只绵羊的生肉。装了面包和饮料,还有要用四百个厨师才煮得出来的大量的熟肉。我带了六头活的母牛和两头活的公牛,同样数目的活母羊和活公羊。我打算把它们带回祖国去繁殖。我也带了一大捆干草和一袋谷子,准备在船上喂他们。我本来很想带走十二个本地人,可是这件事情皇帝决不会允许。除了仔细搜查我的衣袋以外,皇上还要我保证不把他的臣民带走,就是他们自己愿意也不行。

我尽可能地把一切事情都准备好了,就在1701年9月24日早晨六点钟开船。我向北航行了大约四里格以后,海上吹起东南风。傍晚六点钟,我在西北方向一里格半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岛。我朝前进,在岛的背风一面抛锚停泊下来。这个岛好像是没有人住的。我吃过一些东西就休息了。我睡得很好。我想至少睡了六个小时,因为在我醒来两小时以后天亮了。我在太阳出来以前吃了早饭。开船的时候,正遇着顺风。我靠了袖珍指南针的指引,按照昨天所走的航路前进。

我的想法是,假使可能的话,要驶到我认为位置在万迪门兰东北的那些岛屿。那一个整天,我什么都没有发现,可是,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我发现了有一艘帆船向东南方行驶,据我推测,当时离开不来夫斯古已经有二十四海里了。我的方向是正东。我向它喊叫,但是得不到反应。不过我发现,我已经接近它,因为风小了。我加帆急驶。过了半小时,船上的人望见我了,接着升旗子,放了一枪。我出乎意料地有希望重见亲爱的祖国和我丢下的儿女,那种快乐是无法形容的。那艘船放松了风帆慢驶。9月26日傍晚五六点钟,我追上了这艘船。看见船上的英国旗,我的心跳起来了。我把牛和羊放进上衣口袋,带着我那全部的小粮食上了船。

这是一艘英国的商船,经过北太平洋和南太平洋从日本回航。船长毕道先生,得浦津人,是十分殷勤的人,也是一位优秀的海员。船上大约有五十个人。我在这里遇见一个老伙伴,名叫彼得,他在船长面前把我称赞了一番。这位先生待我很好,并且希望我告诉他,我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我回答了几句,可是他以为我是说疯话,以为我所经历的危险把我的头脑搞昏了。我把黑色的牛羊从衣袋里拿了出来。他大吃一惊,才完全相信我说的是实话。然后,我让他看了不来夫斯古皇帝赏我的金币、皇帝的全身像和其他珍奇的东西。我送给他两只钱袋,每袋装着两百“斯不路”。我还答应在我们到英国以后,送他一头母牛和一只绵羊。

1702年4月13日,我们到达唐兹。这以前,我只碰到一件不幸的事情,就是船上的老鼠把我的一只羊拖走了。我在一个洞里发现了它的骨头,肉全被啃光了。我把其余的牲畜都安全地带上岸,放它在格林威治的一个球场草地上去吃草。那儿的嫩草使它们吃得非常痛快,我却老是不放心,怕这种草不适宜做饲料。我在船上的时候也是不放心。在这样长的航行中,要不是船长给我一些上等饼干,磨成粉,搀上水,当做它们的粮食,我就不可能保全它们的性命了。

我停留在英国的短期内,靠展览我的牲畜赚了不少钱。在我开始第二次航行以前,我把它们卖了六百镑。我发觉,自从我回来以后,它们繁殖得很快,特别是那些绵羊。由于羊毛的柔细,我相信这种羊对于羊毛制造业大有好处。

我同妻子儿女一起只住了两个月,因为我到外国去观光的愿望不让我长久呆下去。我给妻子留下一千五百镑,在瑞赘夫为她置了一所房子。我把其余的钱都带走了,一部分是现款,一部分是货物,希望能够使财产再增加起来。我的伯父约翰曾经给我一块地产,在易平附近,一年大约有三十镑收入。我在脚镣胡同一家长期出租的黑牛旅馆,也有那么多的收入。所以我离开家庭,丝毫用不着担心他们的生活。我的儿子约翰在初级中学念书,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女儿白蒂就在家做做针钱活(她现在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我和妻子儿女告别,大家都流着眼泪。我登上一艘三百吨的商船“冒险号”。这艘船是到印度的苏拉特去的,船长是利物浦4人尼古拉斯。

大人国

1.格列佛被巨人捉住

1702年6月20日,我们乘“冒险号”出发。一路上风平浪静到了好望角。我们上岸取淡水时发现船身有一个漏洞,就卸下货物,在那儿过冬。将近三月底,我们又开船前进。在马达加斯加岛的北面,我们受到暴风袭击。这股暴风连续吹了二十天,把我们远远地吹出了原定的航线。

后来风势平息下来,我们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接着海上又吹起了南方的季节风。这阵暴风非常凶猛,海面掀起了汹涌的波涛。暴风过后,我们放下风帆。我们航行的方向是东北偏东,而风向是西南方。

据我推算,那阵暴风把我们向东驱赶了大约五百里格,因此连最老练的水手也说不出我们当时是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我们的粮食很充足,船是结实的,水手也都很健康,可是淡水非常缺乏。

1703年6月16日,我们船上一个水手爬上中桅杆发现了陆地。17日,我们很清楚地望见了一个大陆的南岸,但那也许是一个大岛的南岸,因为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地方。那儿有一条狭窄的地峡凸入海中,还有一个小港湾,水浅得容不下一百吨以上的船只。我们在距离港湾不到一里格的地方抛锚停泊。船长派了12名武装的水手,带着水桶,乘小艇去找淡水。我同他们一道去,好上岸观光一番,并且看看能发现些什么东西。

登陆以后看不见人迹。水手们就沿着海岸走来走去,在海边寻找淡水。我独自一人在另一边走了大约一英里路,看见到处都是岩石,没有草木。我那时开始感到疲倦了,又看不见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的东西,就慢慢地往港湾走回去。大海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看见水手们已经上了小艇,拼命地往大船划去。我大声喊叫,可是没有用。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有一个巨人在后面追他们。他跨着大步在水里走,水深不到他的膝盖。不过,我们的人已经远离他半里格路,海底又到处是尖锐的岩石,所以这个大怪物追不上小艇。我不敢继续看下去,回身循着原先走过的路拼命跑,然后爬上一座小山。从山上可以望见这地方的景色。我发现这地方都是耕地,不过首先使我感到奇怪的是草的高度。这种草仿佛是做饲草用的,大约都有二十英尺高。我发现了一条大路。我当时把它看做大路,其实本地人只把它看做穿过麦田的小路。我在这条大路上走了一会儿,但是看不见两边的什么东西。现在正是快要收割的时候,麦子长得至少有四十英尺高。我花了一个钟头才走到这块田地的尽头。那里围着一道篱笆,至少有一百二十英尺高。树木更加高大,我简直无法推算他们的高度。这块田上有一段台阶通到旁边那块田里去。台阶有四级,到顶上去要跨过一块石头。我爬不上这段台阶,因为每一级有六英尺高,上面那块石头高二十英尺以上。

我正在极力寻找篱笆的裂缝,忽然发现一个巨人从旁边那块田里朝着台阶走来,他的身材和我见过的海里追我们小艇的那个人同样高大,有普通教堂的尖塔那么高。我推测,他跨一大步差不多就有十码远。我又惊又怕,连忙跑进麦田藏起来。我望见他站在台阶顶上,回头看着他右手旁边的那块田;又听到他喊叫,那声音比传声筒里发出的声音大好几倍。可是响声在高空中发出,我起初还以为是打雷呢。这时候,有七个同他一模一样的怪物向他走来,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收割用的镰刀,每把镰刀大约有我们使用的镰刀六把那么大。

这些人不如头一个人穿得好。他们像是那个人的仆役或雇工,因为他说了几句话,他们就到我呆着的那块田里来收割麦子了。我尽可能离开他们远远的,但是行动非常困难,因为麦秆之间的距离有的不到一英尺,所以我不容易挤过去。不过,我还是设法向前,一直走到一个地方,那里的麦秆东倒西歪地交叉着,我爬不过去。落在地上的麦穗的芒刺又硬又尖,戳穿我的衣服,扎到肉里去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后面那些割麦的人离我已经不到一百码了。

我疲乏得很,没有勇气,伤心失望到极点。我就躺在两道田垄中间,心想在这里死掉算了。我为我的将要失去丈夫的妻子和将要失去父亲的儿女痛哭。我悔恨自己的愚蠢和固执,竟不顾亲戚朋友的劝告,又来尝试这第二次的航行。这时,我不由得想起小人国来了。那里的居民把我看成世界上最大的怪物,我在那里能够一手牵走一个帝国的舰队,还能够做出许多其他事业,一定能永远记载在那个帝国的史册上。这些事业,尽管有千百万人可以证明,后代的人是不大会相信的。我想我在现在这个民族当中,就像一个孤单的小人国的人在我们当中一样。我显得那么渺小,实在是非常可怜。

我又想,这不过是我遭遇的最小的灾难。据说人类的身材越高大,就越野蛮越残忍。在这些高大的野蛮人中间,我怎么能够希望那个首先捉住我的巨人不会把我一口吃下去呢?

有一个割麦子的巨人已经走到离我躺着的田垄不到十码的地方,我担心他再走一步就会把我踩死,或者被他的镰刀砍成两段。因此当他抬脚时,我吓得拼命大叫起来。那个巨人把脚往前移动了一点,朝下面四处望了一下,最后看见我躺在地上,他迟疑了一会儿,就像人们看见一只危险的小动物,生怕被它叮一下或咬一口那样的小心谨慎,同我自己在英国捉黄鼠狼时的表现一模一样。最后他大胆用食指和拇指从后面捏住我的腰部,将我提了起来,离他的眼睛不到三码远,这样可以把我形状看得格外清楚。我猜到了他的意思,心里也非常镇静。所以尽管他怕我从他手指溜掉,紧紧地捏住我的腰部,把我提到离地面六十英尺左右,我却下决心绝不挣扎。我只仰望着太阳,两手合拢,做出祈祷的姿态,并且用可怜的声调,说了几句适合我当时处境的话。我时刻担心他会把我摔到地上,像他们平时想弄死讨厌的小动物那样。

不过我的运气好,他好像喜欢我的声音和姿态,开始把我当做宝贝看待了。他虽然不懂我的话,可是听见我的发音字句清楚,觉得非常奇怪。同时,我忍不住哼了起来,流下眼泪,又低头左看右看,尽量想使他知道,他的拇指和食指把我捏得多痛。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提起衣服的下摆,轻轻地把我放在上面,立刻就带我上他的主人那儿去了。他的主人是一个富有的农民,就是我在田野首先看见的那个人。

这个农民听完仆人报告以后,就拿上一根粗细同我们的手杖差不多的麦秆,把我的衣服下摆挑起来。他好像以为这是我天生的皮壳呢。他吹开了我的头发,仔细看我的脸。他把雇工都叫来。我后来听说,他问他们在田里还见过像我这样的小动物没有。接着他轻轻地把我放在地上,让我趴着,但是我马上站起来,慢慢地踱来踱去,让这些人晓得我并不想逃跑。

他们为了更仔细观察我的举动,全都围着我坐了下来。我摘掉帽子,向这个农民深深地行了一个鞠躬礼。我双膝跪下,举起两手,眼睛望着上面,拼命大声地说了几句话。我从口袋里拿出一袋金币恭恭敬敬地献给他。他伸手接了,拿到眼前去看是什么东西。后来又用一只别针拨来拨去,还是搞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于是我就做手势要他把手放在地上。我打开钱袋,把所有的金币都倒在他的手心里。除了二三十枚小金币以外,有六枚西班牙大金币。我看见他舔湿了小指头,捡起一个最大金币,又捡起第二个,不过他好像完全不懂得这是些什么东西。他做手势要我把这些金币重新装好收起来。我又献上去几次,他都不肯收下,我想只好把钱收起来。

这个农民现在已经相信我是有理性的动物了。他一再同我说话。他的话很清楚,可是声音响得像水车似的震耳。我用了几种语言,尽量大声地来回答。他也老把耳朵凑近我,距离不到两码。可是都没有用处,因为我们彼此完全不能了解。后来,他打发雇工们回去工作,一面从衣袋里拿出手帕,对折起来,铺在左手上。他把手平放在地上,手心朝上,做手势要我到上面去。我很容易就做到了。因为那只手的厚度不到一英尺。我觉得应该服从,又怕掉下去,就直挺挺地躺在手帕上面。他为了更安全起见,用手帕的其余部分裹住我的身体,就这样把我带回他的家里了。他进屋喊妻子来看我。但是,他的妻子尖叫一声回头便跑,同英国妇女看见癞蛤蟆和蜘蛛一样。不过,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了我的举动,也看见我很听从她丈夫的指挥,马上放了心,渐渐喜欢起我来了。

正午十二点左右,仆人送饭进来。在一个直径二十四英尺左右的盘子里,只有一大盆肉,这同农民的朴素生活是相称的。在一起吃饭的有农民和他的妻子,三个孩子和一个老祖母。他们坐下以后,农民把我放在桌上,离他稍微远一点。从桌面到地上有三十英尺高。我非常害怕,为了避免掉下去,尽量远远地离开桌边。

农民的妻子切下一小片肉,又弄碎一点面包,摆在切面包用的板子上,放到我的面前。我向她深深地一鞠躬,拿出我的刀叉就吃了起来。这使他们高兴极了。女主人叫女仆拿来一个小酒杯(可以装三加仑左右),斟满了酒。我很费力地两手把杯子捧起来,做出最恭敬的样子,用英语尽量大声地说:“为夫人的健康干杯。”他们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那阵闹哄哄的声音差点把我给震聋了。这种酒尝起来像我们的淡苹果酒,并不难喝。

接着男主人做了手势,要我到他切面包的板子旁边去。我走着走着,不小心绊上一块面包皮,脸朝下跌了一跤,不过没有受伤。我马上站起来。我看见好些人都显出很关心的样子,就拿起帽子来摇摇,喊了三声万岁,表示我并没有跌伤(我为了表示有礼貌,那顶帽子原来是挟在胳臂底下的)。但是,我向我的主人(我以后就这样称呼他)走去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那个最小的儿子,一个十岁左右的顽皮孩子,抓住了我的两条腿,把我高高提起,吓得我四肢都发抖了。可是,他的父亲把我抢救下来,向他左脸上打了一记耳光,并且叫他离开桌子。这一记耳光威力大得足够把欧洲的一队骑兵打倒。我怕那孩子恨我。我也记得我们的孩子爱捉弄麻雀、兔子、小猫和小狗。我就跪下去,指着孩子,竭力让我的主人明白,我希望他能饶恕他的儿子。他父亲答应了我的要求,孩子又回到他座位去。我上去亲了他的手。我的主人拉着他的手,要他轻轻地摸摸我。

饭吃了一半的时候,女主人心爱的猫跳到她的身上来了,我听见背后闹哄哄的,像有十二个织袜工人在工作似的。回头一看,原来是这只猫在那里呼噜。当女主人喂它抚摩它的时候,我看它的头和一只爪子。据我估计,这畜生要比我们的一头公牛大三倍。虽然我站在桌子的另一边,离开它有五十多英尺,而且女主人按住它,怕它跳起来抓我,可是这畜生那副狰狞可怕的相貌还是使我很不安。但结果并没有危险,因为主人把我放在离它三码远的地方,它一点儿也没有注意我。根据我旅行的经验证实,在猛兽的面前要是逃跑或表现恐惧,反而会引起它追你,或者攻击你。因此,我打定注意,在这个危险关头要显出不在乎的样子。我在猫的脑袋跟前大胆地走了五六趟,离开它不到半码。它把背弓起,好像怕我似的。我更不怕狗。有三四条狗进了屋子,这是农民家里常有的情形。其中有一条身体抵得上我们的四头象;还有一条,比那条高些,不过身体没有那么大。

快要吃完午饭的时候,保姆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走进来。他一看见我,马上叫喊起来。那喊声可以从伦敦大桥传到车尔西那么远。他像普通小娃娃那样说了一些不清不楚的话,要把我拿去当玩具。母亲一味纵容孩子,把我拿起送到他的面前。他立刻拦腰抓住我,把我的头往嘴里送。我大吼一声,吓得这个小顽皮赶紧把我丢掉了。要不是他的母亲拿围裙接住我的话,我的脖子准会跌断的。保姆用一个响盒子去哄孩子。那东西里面是空的,装了几块小石头,用一根绳子系在孩子的腰身上。但是白费力气。她只好使出最后一着,给他奶吃。

午饭吃完以后,主人到他的雇工那儿去了。我从他的声音和表情上看得出来,他严厉地嘱咐妻子要小心照顾我。我非常疲倦,很想睡觉。女主人感觉到了,把我放到她自己睡的床上,用一条干净的白手帕给我盖上。可是,那手帕比我们军舰上的主帆还要大些,而且还粗糙些。

我大约睡了两个钟头,梦见在家同妻子儿女呆在一起。我醒来发现,在一间两三百英尺宽、两百英尺高的大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一张二十码宽的床上。这个时候,我更加伤心了。女主人料理家务去了,把我锁在这个房间里。床铺离地有八码高。我虽然想要下床,却不敢叫喊。这家人都在厨房里。我睡的这房间同厨房距离那么远,喊也没有用处。

我正处在这种情况下的时候,有两只老鼠爬进帐子,在床上东闻闻西闻闻。有一只几乎跑到我的脸上来了。我吓得跳起来,抽出宝剑自卫。这两只可恶的畜生竟敢对我两面夹攻;其中一只用前爪抓住了我的衣领,幸亏它还没来得及伤害我,我就把它的肚子剖开了。它倒在我的脚下。另外那一只看见同伴的命运,就逃掉了。可是它逃走的时候,我给了它一下,使它的背受了伤,身上直淌血。

这桩伟大的事业结束以后,我在床上慢慢地来回溜达,让呼吸平静下来,精神恢复正常。这种老鼠有我们的大猎狗那么大,可是比猎狗更机灵,要比它们恶得多。因此,如果我睡前解去了系剑的皮带,那一定会被撕成碎块,给吞掉的。我量了一下死老鼠的尾巴,发觉它有两码差一英寸长。我可不愿意去拖死尸下床,它还在那儿淌血。我看见它还有一口气,就在它的脖子上猛砍一剑,赶快杀死它。

不一会儿,女主人进来了。她看见我全身是血,连忙跑来把我拿起。我指着死老鼠,笑着,并且做其他手势,表示我没有受伤,她欢喜极了,叫女仆拿火筷子把死老鼠夹起,扔到窗子外边。然后,她把我放在桌上。我把我那全是血的宝剑给她看,再用上衣的下摆揩了揩,插进剑鞘。

2.格列佛被带到城里去

我的女主人有一个九岁的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做针线活很灵巧,会打扮洋娃娃。她母亲和她想法子把洋娃娃的摇篮整理好,给我过夜用。摇篮放在一个衣柜的小抽屉里面。为了防老鼠,又把抽屉放在一个悬空的架子上。我同这些人住在一起的时候,这一直是我的床铺。因为我开始学习他们语言,让他们懂得我的需要,这张床铺渐渐更舒适起来了。这个小姑娘很能干,我在她面前脱了一两次衣服以后,她就会给我穿衣脱衣了。

她给我做了七件衬衫和一些别的衣服,用的是最好的布料,但实际上比粗麻布还要粗糙。她经常亲手给我洗衣服。她也是我的语言教师。我指着什么东西,她就用她本国话告诉我那东西的名称。因此,几天以后,我就可以随意要什么东西了。她的脾气很好,身高不到四十英尺,按年龄说,是矮小的。她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格里锥格”,全家人都这样叫我。后来,全国都这样称呼我了。这个词的含义就是英语里的“矮人”。我在这个国家里活得下来,主要是靠了她。我呆在那儿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我把她叫做我的“葛兰达克利赤”,意思就是小保姆。要是我不提一下她对我的那种高尚的关怀和爱护的话,那我就是忘恩负义。

现在,住在附近的人们都开始知道和谈论起来我了。他们说:我的主人在田里发现了一头怪兽,大约有一只“斯卜来克努克”(这是这个国家出产的一种动物,样子很美,身长六英尺左右)那样大小,不过形状的确是处处像人。这只怪兽也处处模仿人的动作,好像会用它自己的语言说话,并且已经学会了几句他们的话。它用两只脚走路;性子驯良,喊它来就来,叫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它的四肢是世界上最纤巧的;皮肤颜色比三岁的贵族女孩子还要白嫩。

有一个农民是我主人的朋友,住得很近,为了打听这事情的真相,特地到这里来拜访。我马上被拿出来放在桌上。我奉命在桌上散步,把宝剑拔出来又插进去,向客人敬礼,用他们的话向他们问好,说欢迎他来,完全照着我的小保姆所吩咐的做。这个人又老又眼花,戴上眼镜想把我看个仔细,这可叫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了,因为他的两只眼睛就像从两扇窗户照进房里的满月一样。家里人发觉我高兴的原因,也都笑起来了。这个老家伙傻里傻气,又生气又不好意思。

他是一个大财迷。就我的不幸遭遇来说,这称呼是很配得上他的。他出了个坏主意,劝我的主人在赶集的日子,把我拿到邻近的镇子上去展览。那儿离我们的家大约有二十二英里,骑马半个钟头可以到。我看见主人同他在一块儿悄悄谈了半天,有时候指着我,我猜他们一定在打什么坏主意。恐惧使我以为自己已经听见而且领会了他们说的一些话。

但是,第二天早晨,我的小保母“葛兰达克利赤”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我了,这是她巧妙地从她母亲那儿探听来的。这个可怜的姑娘把我放在怀里伤心地哭起来了。她怕那些粗人会伤害我,在他们手里可能把我捏死,或者是扯断我的手脚。她又说,我的性情多么柔顺,多么重视自己的面子,把我拿出去展览赚钱,我一定会认为是极大的耻辱。她说,她的爸爸和妈妈曾经答应过,“格里锥格”是属于她的,现在她却发现他们又像去年那样骗她了,那个时候他们骗她说给他一只小羊,可是一到羊长肥,就卖给屠户了。

我可以老实说,我没有我的小保姆那么担心。我一真抱着强烈的希望,就是总有一天会恢复自由。至于被人当做怪物带着到处跑这种丢脸的事,我却以为我在这里是一个道地的外国人,就是将来回到英国,这一不幸的遭遇也绝不会使我受到嘲骂;即使是英国国王本人处在我这种境地,也一定会受到同样的痛苦。

我的主人依着他朋友的主意,就在下一次赶集的日子,把我装在盒子里头,带到邻近的镇子上去了。同时还带着他的小女儿,也就是我的保姆,坐在他背后马鞍上一起去。盒子封得紧紧的。有一个小门给我进出;钻了几个眼,让空气流通。小姑娘把她洋娃娃床上的被褥仔细地铺在里面,让我好躺下。虽然旅程不过半小时,但把我晃荡得可不得了。因为马儿迈一步就有四十英尺光景,我在盒子里就同乘在一艘在大风浪里上下颠簸的船中一样。

我们的旅程比从伦敦到圣奥尔班稍微远些。主人在一家他常来的客栈落脚。他同客栈老板商量以后,作了一些必要的布置,就雇了一个“格鲁特德”,也就是广告员,到镇上去宣传,说是绿鹰客栈展览一头怪兽,还没有“斯卜来克努克”大,全身处处像人,能说几句话,会表演上百种有趣的把戏。

我被放在客栈最大的房间里的一张桌上,这房间大小差不多有三百平方英尺。我的小保姆站在桌子旁边一张矮凳子上头,照顾我,指导我该怎么办。我的主人为避免拥挤,每次只允许三十个人进来参观,我照着小姑娘的吩咐在桌上走来走去。她用我能够听懂的话,问我一些问题。我尽量大声地回答。我好几次转身对着观众行礼,说欢迎他们,还说了我学过的一些别的话。我拿起一个盛了酒的顶针,祝他们健康。这个顶针是小保姆给我当杯子用的。我抽出宝剑,照着英国击剑家的姿势舞弄了一番。小保姆给我一节麦杆,我拿来当矛耍了一阵。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学过这种玩意儿。

这一天,我为观众演了十二场,而且往往不得不重复那些油腔滑调的表演,一直到我累得半死为止。那些看过的人把我的表演说得神妙到极点,引得人们都想冲进来。我的主人为了防止危险,拿了一些长凳子围在桌子四周,隔开一段距离,使得人们伸手够不到我。可是,一个该死的小学生把一颗榛子对准我的头扔了过来,差一点打中我。不然的话,来势那么猛,一定会把我脑袋砸碎,因为那颗榛子差不多有南瓜那么大。不过,我很满意地看到这个小淘气挨了一顿好打,给赶了出去。我的主人通知大家,在下次赶集的日子再来展览。这期间,他为我预备了一辆舒适的车子。他这样做很有道理,因为我这一趟的路程和连续八个钟头的表演,使我疲倦得几乎站不住,也说不出话来。至少花了三天工夫,我的体力才恢复过来。我在家里也没有得到休息。凡是住在附近一百英里以内有身份的人,听到我的名声,都到主人的家里来看我。来的人不下三十个,都携带着妻子儿女(这个国家的人口很多)。我的主人在家里展览我的时候,尽管只有一家人来参观,也要按照坐满一屋子的人数收费。因此,有一个时期,我虽然没有被带到镇上去,但在一个星期里面也难得有休息的日子(除了星期三,这一天是他们的休息日)。

我的主人觉得我可以赚大钱,就决定带我到国内主要的城市去。他准备了长途旅行必需的一切东西,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就同妻子告别。在1703年8月17日,也就是我到这里大约两个月的时候,我们动身前往首都。首都的位置靠近这个王国的中部,距离我们的家有三千英里光景。主人叫他女儿“葛兰达克利赤”骑在他后面马屁股上。她把装着我的箱子用绳在腰上系住,随身带着。她用自己找得到的最软的布料,衬在箱子四壁,箱底垫得很厚,把洋娃娃的床放在里面,替我预备了衬衫和其他的必需品,尽量使一切都很舒服。他们只带了一个仆人,他带着行李骑马跟在后面。

我主人的计划是:在沿途各市镇举行展览,并且到离开大路五十或一百英里的村子里,或者大户人家去兜揽生意。我们一路上慢慢地走,每天不超过一百四十或一百六十英里。小保姆很体贴我,老是抱怨马儿把她颠簸得疲倦了。她常常顺着我的意思,让我到箱子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看看田野风光,不过总是紧紧抓着绑住我腰身的带子。我们经过五六道河流,都比尼罗河或恒河宽,而且深许多倍。这里简直没有像伦敦桥下面的泰晤士河那么小的河流。我们在路上走了10个星期,除了在许多村子里和私人家里举行展览以外,还在十八个大市镇里举行了展览。

10月26日,我们到达首都。用他们的话说,这里叫做“劳不鲁格鲁”,意思就是“天下第一”。我的主人,在城里离王宫不远的大街上找了一个住处,照通常的方式到处张贴了广告,广告里详细描写了我的容貌和演技。他租下一间三百到四百英尺的桌子,给我表演用;又在桌面四周围上一道栏杆,离开桌边三英尺,也有那么高,防止我跌下去。我每天演出十场,使所有的人又惊奇又满意。现在,我说他们的话已相当流利,也完全懂得他们对我的每一句话。此外,我已经学会他们的字母,能够想办法解释个别的句子了。这是因为我们在家里期间,以及在路上空闲的时候,小保姆都当我的老师。她的口袋里带着比《三松地图集》大不了多少的一本小书。那是给年轻的姑娘们看的普通读物,内容是对这个国家的宗教情况的简单的叙述。她用这本书教我字母,解释字义。

3.王后从农民手里买下格列佛

我每天不断地劳累,几个星期,我的健康情况就发生了很大变化。我的主人从我的身上赚钱越多,就越不知道满足。我的胃口完全坏了,瘦得差不多只剩下一把骨头。那农民看到这种情形,断定我快要死了,便决心尽量多捞一把钱。他心里正在这样盘算的时候,朝廷里派来了一位“斯拉德拉尔”,也就是王宫里的传达官,命令我的主人马上带我到宫里去,给王后和贵妇们消遣消遣。有几位贵妇人已经看过我的表演,并且把我的美貌、举止和智慧都向王后作了报告。

王后陛下和待奉她的那些人,非常喜欢我的风度。我双膝跪下,请求王后赏脸让我亲一亲她的脚。可是,当我被放在桌上以后,这位仁慈的王后却伸出小指头让我亲吻。我把它抱住,非常尊敬地吻了她的指尖。她问了几个关于我的祖国和旅行情况的一般问题,我都尽量简单明了地给她回答。她问我愿不愿意住在宫里。我行了一个深鞠躬礼,很有礼貌地回答说,我是我主人的奴隶,不过要是我能自由支配自己的话,献身为陛下效劳,是我认为最光荣的事。她接着就问我的主人,愿不愿意将我卖一个好价钱。他本来担心我活不上一个月,早打算卖掉我,便讨价一千块金币。钱当场就付给他了,每块金币大约有八百个穆尔多尔那么大,可是,要是让我们按照这个国家和欧洲之间各种东西的比例来看,按照金子在他们那儿的高价钱来算一算,这个价钱不见得比在欧洲出一千个几尼的价值高。

我当时向王后说,现在我既然是陛下最卑贱的奴才,我就要求陛下开恩,准许雇用“葛兰达克利赤”继续当保姆和老师;她总是那么小心亲切地照料得那么好。王后答应了我的请求,也很容易地取得那个农民的同意,他很高兴她的女儿被选到宫里去。那可怜的姑娘不由得喜出望外。我的旧主人向我告别,说他已经给我安顿了一个好差事,就退了出去。我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向他稍微弯一弯腰。

王后看到我冷淡的态度,在那个农民走出房间以后就问我缘故。我大胆地告诉王后陛下,我对旧主人,只感激他在田里偶然发现的时候,没有把我这可怜的不伤人的动物的脑袋砸碎,此外没有应该感激的了。他对我的恩惠,按照他拿在全国一半地方展览赚到的钱,以及现在卖掉我得到的价值来算,我已经充分地报答了他。我这一生过的生活实在苦,连比我强壮十倍的动物都会送掉性命的。我因为整天不停地劳碌,去招待无数观众,我的健康已经受到很大的损害。要不是我的主人想到我有死掉的危险,陛下也许还做不成这么便宜的买卖哩。可是,王后陛下是宇宙的光荣、人间的骄子、百姓欢乐的泉源、万物不死的象征,现在,我处在这样伟大、仁慈的王后的保护之下,我完全不用担心被虐待了。我受到陛下威严仪表的感召,精神已经恢复过来了。

这就是我讲话的要点,说得结结巴巴很不清楚。后半段话是完全照着本地人特有的格调说的,其中有些成语,是小保姆带我进宫的时候,我从她那儿学来的。王后原谅我在说话方面的缺陷,可是,却奇怪这样一个小动物会这么聪明懂事。她亲自带我到国王那儿去。国王刚从朝廷回到内殿。他是一位非常严肃的君王,乍一眼没有看清楚我的模样,只不在意地问王后:几时爱起“斯卜来克努克”来了。我当时趴在王后的右手上,所以他把我看成“斯卜来克努克”了。但是,这位机智和幽默的王后,轻轻地放我站在桌上,吩吩我向国王叙述自己的身世。我很简单地说了几句。小保姆当时在门口侍候着,眼睛一直盯着我。她被叫进来,证实了我到她父亲家里以后的一切经过。

国王是一位有学问的人。对于哲学,特别是数学,很有研究。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在我没有说话之间,尽管他已经看清楚了我的模样,又看我用两脚走路,却还以为我大概是哪个巧工匠设计的装发条的机器人呢(在这个国家里,这玩意儿很发达)。不过,当他听到我的声音,并且觉得我说的有条有理,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对于我所说的我到这里来的情形,一点儿也不满意,却以为这情节是小保姆和她父亲商量好的。他们教了我一套话,好把我卖个大价钱。他向我提出几个别的问题,又得到了合理的答复。我说话没有什么毛病,只不过是外地口音,会说的话不多,还夹杂着一些在农民家里学的土里土气的话,不适合宫廷那种斯文劲儿罢了。

国王叫来了三位大学者。他们当时正在值班,这是这个国家的规矩。这几位先生把我的模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却各有不同的见解。他们一致认为按照大自然的一般规律,我是不可能产生出来的,因为我的体格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性命,跑不快,也不会爬树,又不会挖地洞。

他们非常仔细地观察我的牙齿,看出来是肉食动物;可是,许多四脚兽都比我强壮,连田鼠和其他一些动物也比我机灵,他们想不出我是怎样维持生活的,除非是吃蜗牛和别的昆虫。他们又根据书本的理论,证明这也是我办不到的。他们并不认为我是矮人,因为我小得同谁也没法比;连王后宠爱的那个矮人,在全国就算是最矮的了,也差不多有三十英尺高。他们争论了好久,然后一致断定我是一头怪物。

在他们得出明确的结论以后,我请求他们听我说一两句话。我诚恳地向国王保证,我是从另外一个国家来的,那里有几百万男女,身材同我一样大小;那里的动物、树木和房子都是相称的,所以我在那里能够自卫、谋生,就同陛下所有的臣民在这里一样。这就是我对于这位先生的议论所作的全部答复。

他们对我这番话,只轻蔑地笑了一笑,说那个农民把我教得真不错。国王的见识到底高明一些,他叫几位学者退下,并且召见那个农民,幸亏他还没有出城去。国王先盘问他一个人,然后就让我同我的小姑娘对证,这才开始觉得我们告诉他的话可能是真实的。他要王后吩咐下面对我特别照顾,并且认为小保姆还应该继续负责照料我,因为他看出来我们非常要好。宫里给她安排了一间舒服的房间。他们派了一位女教师来教育她,一个宫女给她梳妆,还有两个打杂的仆人;不过,照顾我的事,完全由她自己担任。

王后命令她私人用的木匠设计一只箱子,作为我的寝室,式样要得到小保姆和我的同意。这个木匠是一位非常灵巧的手艺人。他在我的指导下,在一个星期里面给我造好了一间木头房子,宽窄是十六英尺,高十二英尺,有几扇玻璃窗,一道门,还带两个壁橱,就像一间伦敦式的寝室。做天花板的那块板子装了两个铁合叶,可以上下开关;替王后做家具的工人还做了一张床,从这里放了进去,小保姆每天亲手把床单拿到外面去晒,夜晚放进来,把房顶锁住。有一个制造精巧玩具出名的细工木匠,答应给我做两张带靠背和扶手的椅子,还有两张桌子,每张桌子有一个橱柜,给我放东西。

房间的四面墙、地板和天花板都衬上了厚绒,防备有谁提箱子不小心发生意外,也防备带着我骑马晃荡时一下子碰坏了。我要求给一把门锁,防老鼠跑进来。铁匠试了好几次,才做成一把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最小的锁;我知道英国有一位绅士的住宅,那大门上的锁比这个还大一些。我想办法把钥匙留在自己的口袋里,因为怕小保姆弄丢了。

王后还吩咐买最薄的绸缎,给我做衣服。那料子同英国毯子差不多厚,非常笨重,我后来才习惯了。衣服是照这里的式样做的,有几分像波斯服,也有点像中国服,倒是很大方很好看的一种服装。

王后非常喜欢有我做伴,少了我就吃不下饭。在她的饭桌上,左胳膊肘旁边,为我放了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小保姆站在地上的小凳上面,挨着我的桌照顾我。我有一整套银的盘碟和其他餐具,同王后使用的比起来,大小差不多就和伦敦玩具店里洋娃娃房间摆设的餐具一样。小保姆把这套餐具装在一个银盒里面,放在衣服口袋里,在我吃饭的时候拿给我,而且总是亲自去洗净。

同王后一起吃饭的只有两位公主,大的十六岁,小的十三岁零一个月。王后常常放一块肉在我的碟子里让我自己切来吃。她喜欢看我一点一点地吃。王后吃一口,抵得上十二个英国农民一顿饭吃的东西,我有时候看了真恶心。她吃百灵鸟的翅膀,连骨头一起嚼,虽然那翅膀有我们最肥的火鸡翅膀九倍那么大。她放进嘴里去的一块面包,有我们的两个价值十二便士的面包那么大。她用一只金杯子喝酒,一口喝的比我们装五十二加仑半的一大桶还多。她的餐刀的长度,等于我们两把镰刀拉直了那么长。汤匙、叉子和其他餐具的大小,也是同这把餐刀一样的比例。有一次因为好奇,小保姆带我去看宫里的人吃饭的情况。当我看到有十来把这种刀叉一起举起来时,我觉得十分恐怖。

每逢星期三(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这是他们的休息日),国王、王后和王子公主们照例要在国王的寝宫里一道进餐。当时我已经成了国王的大宠臣,因此在这种时候,我的小桌椅就被放在他的左手边,摆在一个盐瓶跟前。这位君王喜欢同我谈话,问我关于欧洲的风俗、宗教、法律、政府和学术的情况,我都尽可能地加以说明。他的理解力很强,判断也很正确,所以他对我说的话都表明了很聪明的感想和意见。

可是,说实在话,他所受的教育使他成见很深,因此,当我把我亲爱的祖国、我们在海上和陆上的贸易与战争、宗教的派别、国内的党派的情况,谈得太多了时,他就忍不住用右手把我拿了起来,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拍拍我,接着大笑一阵,问我是民权党呢,还是保皇党。然后,回头对着首相说,人类的尊严是多么不值钱,连像我这样的小东西都会模仿。首相当时正在他的背后侍候着,手里拿着一根白色的权杖,差不多有英国“王权号”大船的主桅杆那么长。他又说:“我还敢保证,这些小家伙也有他们爵位和官衔;他们造了许多小窝,就叫做房屋和城市;他们也装饰打扮;他们也恋爱、战争、辩论、耕作和背叛。”

他这样不断地讲下去,气得我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因为我那高贵的国家是科学技术的权威,军事的霸王,法国的惩罚者,欧洲的仲裁人,道德、忠孝、荣誉和真理的所在地,世界上的骄子和被羡慕的对象,居然被人这样瞧不起。

可是,我现在所处的地位,对于这种侮辱却不可以愤怒的,所以仔细考虑了一下,我就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受了侮辱。因为几个月以来,我对本地人的外表和言谈都习惯了,我看到的各种东西也都大小相称,原先对他们身材和容貌所感觉到的那种恐怖已经大大减少了。要是我当时看见一群英国的爵爷和贵妇,穿着最华丽的衣服,装出很有礼貌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路,鞠躬敬礼,高谈阔论,老实说,那我也会大声地笑话他们,就像国王和贵族他们嘲笑我一样。王后常常把我放在她手掌上照镜子,我们两人的全身就同时照了出来,我这时真也忍不住笑起自己来了。再没有比这种对照更滑稽的,所以我真的开始以为自己的身材已经比平时缩小了好几倍。

最使我生气和痛恨的是王后的那个矮人。他在这个国家里身材最矮,现在看见有一个比他矮得多的小家伙,就嫉妒起来了。当我站在王后客厅里的桌上,同爵爷和贵妇们谈话的时候,他走过我的身边,老是装出一副傲慢自大的模样;总要说一两句俏皮话,讽刺我个子矮。我只好喊他一声大哥,逗他同我比一比,来对他进行报复。对这类俏皮的对话宫廷侍从平日里本来都说得烂熟了。

有一天,在吃饭的时候,这个坏小子被我的一句话惹得火起来了。他爬上王后的椅子,把我拦腰抓住,往一个装奶油的大银碗里头一扔,就飞快地跑掉了。我连头带脚都陷进奶油里面去了。我要不是一个游泳能手的话,一定要吃大苦头。因为小保姆当时恰好在房里另外一头,王后又吓得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救我才好。等我的小保姆跑来,把我救上来,我已经吞下了一夸脱多的奶油了。我被放到床上;不过我没有受伤,只损失了一身衣服,衣服完全给糟蹋了。矮子被狠狠地打了一顿,又被迫把那碗奶油喝下去,作为更大惩罚,以后再也没有人宠爱他了。不久,王后把他赏给一位贵妇,我就没有再见到他。这使我非常开心,因为我担心这个坏小子以后还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来报仇雪恨呢。

他以前就同我耍过一次卑鄙的手段,使王后笑了一场;不过她也很生气,要不是我宽宏大量,替他求情的话,那准会马上把他赶出去的。当时,王后从盘子拿了一根牛骨,敲出骨髓以后,又把那根骨头照样竖在碟子里。小保姆正好到餐具架那边去了,矮子趁机就爬上她站着照料我进餐的凳子,把我提起来,捏住我的两条腿,往那根牛骨头里塞,他已经把我的腰部以下部分塞了进去。我陷在里面有好一阵工夫,样子很可笑。差不多过了一分钟以后,人家才发现我的处境,因为我觉得不值得叫喊。不过,国王很少吃热菜,所以我的腿没有烫伤,只是袜子和裤子搞得一塌糊涂。矮子靠我求情,只挨了一顿好打,没有受到别的外分。

因为我的胆子小,王后常常挖苦我。她老问我:是不是我的本国同胞都是跟我一样的胆小鬼。原因是这样的:在夏天的时候,这个国家里苍蝇多得烦死人。这种讨厌的虫子,一只只都有邓斯特堡出产的百灵鸟那么大。当我吃饭的时候,它们老是在我的耳边嗡嗡叫,简直让我不得安静。有时候,它们会歇在我吃的东西上面;有时候,会停在我的鼻子、额头上,叮得我痛极了。我花了很大力气去抵抗这些讨厌的动物;可是它们一飞到我的脸上来,我还是免不了吓一跳。矮子往往抓一把这种虫子,突然在我的鼻子跟前放掉,像我们的小学生所干的那样,来吓唬我,讨王后的喜欢。

我记得有一天早晨,小保姆按照她在晴天时的老办法,把装着我的箱子搁在窗台上,让我透透空气。我刚打开窗户,坐下来吃一块当早饭的甜饼,就有二十多只黄蜂被那甜饼的香味吸引而飞进了我的房间,嗡嗡的声音比同样数目的风笛的低音还响。它们有的抓住了我的饼子,一点一点地抢走;有的在我的头上和脸前飞来飞去,吵得我狼狈不堪,生怕它们用刺来刺我。不过,我还算有勇气,站起来抽出宝剑,向它们进攻。我杀死了四只,可是其余的都跑掉了。我马上就关了窗户。

这些虫子有我们的松鸡那么大。我拔下它们的刺,发现有一英寸半长,尖锐得像针似的。我把这些刺全都小心地收藏了起来,后来同其他宝贝玩意一道,在欧洲的几个地方举行了展览;我回到英国以后,把其中的三根送给格雷善学院,自己留下了第四根。

4.格列佛表演航海技术

现在,我想根据我在首都劳不鲁格鲁周围两千英里以内旅行的见闻,把这个国家作一个简要的叙述。因为王后伴着国王出巡的时候,就在这个范围以内留下等着国王视察边境回来,从来没有到过更远的地方去,而我总是陪着她。这位国王领土的全部面积,纵约六千英里,横有三千到五千英里。我因此不得不断定:我们欧洲地理学家是大错特错了,他们设想日本和加利福尼亚之间只有一片海洋。他们应该改正他们的地图和航海图,在美洲的西北部分添上这块广阔的陆地。

这个王国是个半岛,东北以三十英里高的山岭为界;其中有许多火山,所以不能通行。连最有学问的人也不知道,在山岭那一边到底有人住没有、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其他三面都是海洋。河流入海的沿海各处,布满了礁岩。海上总是波涛汹涌,没有人敢用最小的船去冒险,因此这些人民,同世界上其他的地方完全隔绝了,没有任何往来。

但是,大河里船只很多,有很多大鱼。他们难得下海捕鱼,因为海鱼同欧洲的一般大小,他们认为太小,不值得去捉这种鱼。这显然可以看出,自然界只在这片大陆上,才出产这样特别巨大的动植物。不过,他们时常把碰巧撞死在岩石间的鲸鱼捞起,人们也就大吃一顿。据我知道,这种鲸鱼大得很,一个人背一条都很不容易。有时候也把它们当做奇珍异味,用篮子装了运到劳不鲁格鲁去。我瞧见过国王桌上碟子里有一条,这算是稀罕的东西,不过我看不出他喜欢它。我确实以为这东西大得使他厌恶了,虽然我曾经在格陵兰见过一条更大的。

这个国家人口稠密,有五十一个都市,一百个城镇,还有很多村庄。劳不鲁格鲁被一条大河分成大小几乎相等的两个部分。城里有八万多户人家,六十万左右的居民。城的面积长有三“格隆格尔”(大约相当于54英里),宽有两“格隆格尔”半。我曾经在御制的地图上亲自测量过;那张地图是为了我铺在地上的,长达一百英尺。我光着脚用脚步测了好几次直径和圆周,又用比例尺计算,量得非常准确。

王宫并不是整齐的大厦,而是一大堆房子,方圆大约七英里。主要的房子一般是两百四十英尺高,宽度长度也一样。国王赐给我和小保姆一辆马车。小保姆的女教师常常带她乘车出去玩,或者上店铺去。我总是被放在箱子里带着一道走。不过,小姑娘常常照我的请求放我出来,把我拿在她的手里。这样,在走过大街的时候,我就可以更方便地观看房屋和行人了。我估计,我们马车的面积同威斯特敏斯特寺差不多大,却没有那么高。不过我不能够估计得很准确。

除了平常带我出去用的大箱子以外,王后还为我定做了一个小箱子,大约有十二英尺方,十英尺高。这是为了便利旅行的缘故,因为那个大箱子搁在小保姆的膝盖上总觉得太大了一点,放在马车里也嫌笨重。小箱子是原来那个木匠做的,整个设计由我指导。这个旅行用的小屋是正方形的,三面各有一扇窗户,每扇窗户的外面都装有铁丝格子,防备在长途旅行时发生意外。第四面没有窗户,安上了两个结实的铁环。当我想要到马背上的时候,携带我走的那个人就从铁环上穿过一根皮带,把皮带系在他腰间。在小保姆偶然生病的时候,不管我是陪国王或王后出巡,还是想游览公园,还是去拜访某一位贵妇或大臣,这种工作总是交给一个我能够信任的稳健可靠的仆人来担任。没有多久,在大官们当中我渐渐有名声,并且受到尊重。我想,这并不是因为我本人有什么长处。多半是因为国王和王后宠爱我的缘故。

在旅行的路上,我坐车坐腻了的时候,骑马的仆人会用皮带系住我那个箱子,把箱子搁在他面前的垫子上,这样我就可以从三面窗户里饱看三面的田野风光。在这间小屋里,我有一张行军床和一张吊在天花板下面的吊床;还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用螺丝钉巧妙地拧紧在地板上,免得车马颠簸起来东倒西歪。我在海上航行惯了,这种震动虽然有时也很剧烈,却并不使我太苦恼。我每次想到市镇上游览的时候,总是坐在我的旅行小屋里。小保姆把它搁在膝盖上抱住,坐了一乘当地式样的敞篷轿子,四个人抬,后面跟着两名王后的侍从。那些老百姓曾经听人谈起我,非常好奇地围着轿子看。小姑娘很和蔼地让轿夫站住,把我拿在手上,使大家可以看得格外清楚。

我很想参观这里的大庙,特别是庙旁的塔,据说那是全国最高的建筑物。因此有一天,我的小保姆领我到那儿去了。不过老实说,我是失望回来的;因为塔的高度,从地面到最高的塔顶,算来不会超过千英尺。照这儿本地人和我们欧洲人的高矮比例看来,这个塔没有什么了不起,比较起来只不过同索利兹波立教堂一样高(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罢了。但是,我认为,对这个我生平最感激的国家,是不该诽谤的。应该承认,这座著名的塔尽管不够高,却很富丽堂皇。因为墙差不多有一百英尺厚,都是用石头建筑起来的,每块石头大约是四十英尺见方;塔里面的墙上有好些壁龛,放着大理石雕刻的神像和帝王像,都比活人高大。有一根从雕像身上掉下来的小指头,躺在一堆垃圾中间,没有被人看见。我拿来量了一下,发现它整整有四英尺零一英寸长。小保姆用手帕把它包好,放在衣袋里带了回去,同其他小玩意收在一起。这个姑娘喜欢这些东西,就跟她同样年龄的孩子们一样。

国王的厨房,确实是一座壮丽的建筑物,屋顶是拱形的,大约有六百英尺高。厨房里的大灶,比起圣保罗教堂的圆屋顶要小十步左右,这是我回国以后特地去量过的。不过,我要是把炉格子、大壶和大罐、在铁叉上烤着的大块肉,以及别的许多东西都描写出来的话,你们恐怕不会相信。

国王马房里养的马总数不超过六百匹。这些马一般都有五十四英尺到六十英尺高。可是国王在节日出来的时候,为了排场,就要随带五百名骑卫队。在我看到他的陆军操演以前,我以为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壮丽的场面了。

我的身材矮小,惹出了种种又可笑又麻烦的事情。要不是这样的话,那我在这个国家里一定过得非常快活。我现在就来讲几件事情吧。

小保姆常常把我放在那个小箱子里,带我到王宫的花园里去。她有时候把我放出来,拿在手上,或者让我到地上去散步。我记得,在那个矮子被王后赶走以前,有一天,他跟着我们到花园里来了。正好小保姆放我下地,他同我一起走到几棵矮苹果树旁边,我偏偏要卖弄小聪明,说了一句傻话,意思是把他同苹果树相比,那句话在他们语言里的含意,凑巧同我们的一样。当时,我正走到一棵树底下,这个坏家伙抓住机会,就摇撼那棵树,在我身边掉下了十二个苹果,每一个差不多有布利斯脱制造的大酒桶那么大。恰巧在我弯腰的时候,有一个打中我的背脊骨,把我打得趴在地上,幸亏没有受伤。矮子因为我的请求,没有受罚。

又有一天,小保姆把我放在一块剪平了的草地上,让我自己去消遣,她同女教师到稍微远些的地方散步去了。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一阵大冰雹,一下子把我给打倒了。我倒在地上,全身受到冰雹的痛击,就像被许多网球打中了似的。我整整花了四个钟头,想办法爬到一株淡黄色的百里香草旁边背风的地方,趴了下来;可是浑身上下都受了重伤,十天没有能够出门。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为这里下的冰雹,每颗差不多比欧洲的冰雹大一千八百倍。这是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可以肯定的,我曾经因为好奇特地把它秤过量过。

但是在这座花园里,我还碰到过一桩更危险的事情。那一次,小保姆为了省事,把我和箱子丢在家里,她以为已经把我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我常常请求她这样做,因为我可以一人静静地思索),就同她的女教师,及几个女朋友,到花园里另外一处去了。正当她不在这里,也听不到我的喊声的时候,花园总管一条白颜色的小长毛狗忽然跑进花园里头来了,凑巧就在我呆的那个地方附近走来走去。那条狗闻到我的气味,马上跑过来把我衔住,直奔主人那儿去,摇摇尾巴,轻轻地把我放在地上。幸亏它受过很好的训练,我被它用牙齿衔住,不曾受伤,连衣服也没有撕破。那位可怜的园丁吓坏了。他本来同我很熟,待我也很好。他轻轻地把我捧起来,问我觉得怎么样。可是我给吓得不得了,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几分钟以后,我恢复了过来,他就把我安全送到小保姆那儿去。这时候,她已经回到我原来待的地方,因为看不见我,叫也不答应,正急得要命。为了那条狗,她把园丁严厉地申斥了一顿。不过,这件事给瞒住了,宫里人始终不知道;因为那姑娘怕王后生气,而我自己呢,老实说,也觉得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并不光彩。这桩意外事件使小保姆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让我独自离开她了。我早已担心这种决定,所以我就把自己一个人出去所遇到的几桩小的不幸事件都瞒住她。有一次,正在花园上空翱翔的一只鹰突然飞下来抓我。要不是我及时地抽出宝剑,赶快跑到一座枝叶茂盛的树棚下面去的话,它准会把我抓走的。又有一次,我在一座刚造好的地鼠窝上面走,忽然掉进那只畜生刨出土来的洞里去,全身都陷在里面。我编了一套不值得提的谎话,来替自己弄脏了的衣服辩护。还有一回,我一个人溜达,正在想着小得可怜的英国,不料被蜗牛壳绊了一跤,把右小腿碰伤了。

当我一个人散步的时候,那些较小的鸟儿一点也不怕我,反而很不在乎、很安详地在离我不到一码远的地方跳来跳去,寻找虫子和别的食物,就像根本没有人走近它们似的,我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我记得,有一只画眉鸟竟敢用嘴从我的手里把一块饼抢了去。那是小保姆刚刚给我当早饭的。有的时候,我想去捉这些鸟儿,它们就大胆地回身反抗,拼命啄我的手指,使我不敢伸手去捉它们,然后它们又照样不在乎地搜索虫子和蜗牛去了。但是,有一天,我拿了一根棒,使出全身力气向一只红雀打过去,非常侥幸地把它打倒了,双手捉住它的脖子,扬扬得意地提着,往我的保姆那儿跑去。不过这只鸟只是被打昏了,一醒过来,就用翅膀对着我头上和身上两边扑打。虽然我伸长手臂,不让它的爪子够到我,可是打得那么凶,使我几次三番地想把它放掉算了。不过没有多久,一个仆人来帮我解除了困难,他把鸟儿的脖子扭断了。第二天,王后下令把它给我当了晚饭。我记得这只红雀好像比英国的天鹅还要大一点。

王后常常听我说起航海的事情,而且一见我不快活,就想尽办法让我消愁解闷,所以就问我会不会掌帆划船,认为我稍微做一点划船运动,对我身体健康有好处。我很会掌帆划船,因为尽管我的专业是做船上的医生,可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往往也得做普通水手的工作。不过我想不出在他们这个国家里,我怎么能够划船,因为这里最小的船就有我们国家一级战舰那样大,在他们的大河里,根本就没有我能够驾驶的船。王后陛下说:“要是你设计一条船,我手下的木匠一定可以制造出来。我会给你准备一个划船的场所。”

那个木匠是一位巧手艺人,按照我的指导,在十天以内就造好了一艘游艇,船具齐全,里面足足容得下八个欧洲人。游艇造好以后,王后非常高兴,拿起小艇就跑到国王那儿去了。国王吩咐把它放到一个盛满了水的水盆里。那地方太小,我没有办法使用双桨,也没有办法使用单桨。王后早命令木匠造了一个木头的水槽,有三百英尺长,五十英尺宽,八英尺深,里面还涂满了松脂,预防漏水。这个水槽就放在王宫外殿靠墙的地板上。槽底有一个塞子,准备放水用。只要两个仆人,花上半个钟头,就可以很容易地把水装满。

我为了自己消遣,也为给王后和她的女官们解闷,常常在这个水槽里面划船。我的技巧和敏捷使她们非常高兴。有时候,我把船帆张了起来,女官们用扇子扇起一阵大风,我只要掌掌舵就行了。她们扇得疲倦,就由几位侍从官用嘴来吹气,让船前进。我掌着舵,随我的喜欢,一会儿向右走,一会儿向左去,来显示我的技术。划完以后,小保姆总是把船拿到她的房里去,挂在钉子上晾着。

我在做这种运动的时候,有一次遇险,差一点送掉了性命。一位侍从官把船放进水槽里以后,那个照顾小保姆的女教师多管闲事,把我提起来往船上放。可是我忽然从她的手指缝里掉下去,要不是亏得这位贵妇人胸衣上戴的大别针把我拦住的话,那我准会从四十英尺的高空中跌到地上去了。别针的针头穿过我的衬衫和裤带,把我吊在半空,等到小保姆跑过来,才把我救了下来。

还有一回,一个仆人太不小心,把一只大青蛙从水桶里倒进水槽里去了。这个仆人每隔三天替我的水槽换一次清水。这只青蛙一直躲在水底下,可是正在我上船的时候,它出来找休息的地方,往船上爬,弄得船直朝一边歪。我只好全身都靠到另外那边去,来维持平衡,不让船翻身。青蛙上了船以后,一跳就是半个船身的距离,接着就在我的头顶上前后蹦来蹦去。它那副肥大的样子,在一切动物当中可以说是最难看的了,于是,我要求小保姆让我一个人来对付它。我用桨狠狠地揍了它一顿,结果逼它跳到船外面去了。

不过,我在这个国家里遇到一桩最危险的事情,是一只猴子搞出来的。这是御厨房里一个仆人养的。当时,小保姆有事情出去,也许是去看望什么人,把我关在她的小房间里。天气很热,小屋的窗户开着,我平常住的那个大箱子的门窗也开了。我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边想事情。忽然听到一个东西从屋的窗口跳了进来,在屋里东蹦西跳。我尽管很惊慌,还大胆地张望了一下,可是坐着没有动。后来,我看见了这个顽皮的畜生,在那里跳上跳下地闹着玩。它最后跳到我的箱子跟前,停了下来。它好像非常高兴又非常好奇地看着这个箱子,从门口和窗口朝里瞧。我就往我的木头房子远一点的角落里躲。本来我是可以藏到床底下去的,但是猴子把我吓得慌里慌张,没有想起来。它朝屋里探头探脑,咧咧嘴巴,吱吱叫了半天,结果发现了我。它从门口伸进一只爪子,就像猫逗老鼠一样,尽管我不断躲来躲去,到后来还是抓住了我的上衣的下摆,把我拖了出去。

它用前爪抓住我,跟我在欧洲见过的猴子抓小猫的方式一模一样。我一想挣扎,它就抓得更紧,所以我觉得还是规矩一点好。我认为它把我当小猴子看待,因为它不断用一只爪子轻轻地摸我的脸。正在这个时候,房门响了,好像有人在开门,它的游戏被打断了。它马上跳到原先进来的那个窗台上去,又从窗台跳到房顶;用三条腿跑,一条腿抱着我,一直爬到隔壁的房顶上去了。当它把我带出来的时候,我听到小保姆哎呀叫了一声。可怜的姑娘几乎发狂了。王宫这儿哄然大乱。仆人们跑去找梯子。宫里的好几百人都看到猴子在一栋房子的屋脊上,用一只前爪把我当娃娃似的抱住,用另一只前爪喂我,把从嘴巴嗉袋挤出来的食物往我的嘴里塞,我不吃,它就轻轻地拍我。有些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并不认为应该责备他们,因为那种样子,除了我本人以外,谁看了都会觉得非常可笑。

有几个人往上面扔石头,想把猴子赶下来;可是被严厉制止了,不然的话,我的脑袋很可能已经给砸破了。

这时候梯子架好了,有好几个人爬了上来。猴子看到这种情形,用三条腿又跑不快,就把我放在屋脊梁的一块瓦片上面,自己逃掉了。我在离地面三百码高度的这个地方坐了一会儿工夫,老是担心会给风吹下去,或者自己晕倒,从屋脊梁上滚到屋檐掉下去。

不过,有一个可靠的小伙子,他是我保姆的仆人,爬上屋顶,把我放到他的裤袋里面,安全地带了下来。

这可恶的猴子把我的腰捏伤了,使我只得躺了两个星期。国王、王后和宫里所有人,每天都来探问我的病况。猴子被杀掉了,王宫里谁也不准再养这种畜生。

我恢复健康以后,去向国王谢恩。他高兴地就这事和我开了一顿玩笑。他问我,在猴子怀抱里的时候有什么感想,喜不喜欢它给的食物,它喂我的方法怎么样,屋顶上新鲜空气是不是使我开胃。他想知道,我在本国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办。我告诉国王,欧洲不出产猴子,猴子都是被当做好玩的东西从别处运去的,而且很小,要是它们胆敢向我进攻,我一下子就可以对付十二只。至于这只大畜生(它确实有我们的一头象那么大),我是动手太迟了。当它把爪子伸进我屋里的时候,假使我不是因为害怕,没有想起使用我宝剑(我说到这里,神气很凶,用手拍拍剑柄),那我一定会打得它赶块把爪子缩回去,比伸进来还要快。我的口气很硬,就像有的人生怕别人不相信我勇敢似的。但是,我的话引起了全场大笑,他们在国王面前尽管应该遵守礼节,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件事使我想到,一个人要想在什么都比他强的人们当中硬装神气,真是白费力。在英国,也往往有那么一种卑鄙的家伙,他们没有任何地位、人品、智慧和常识,竟敢自高自大,去跟国内最伟大的人物相比。

5.格列佛讨国王和王后欢喜的几种办法

国王常常在宫里举行音乐会,有时候也带我去,把我的箱子放在桌子上,让我坐在里面听。可是声音太大,我简直无法辨别音乐的调子。我相信,我们皇家陆军的全部军鼓、军号,就是在你的耳边同时吹打起来,也比不上这声音响。我的办法是把我的箱子搬开,尽量坐在离演奏远远的地方,关上门窗,放下窗帘,这样我才觉得他们的音乐并不难听。

我在年轻的时候,学会弹几下小键琴。小保姆房间里摆着一架,有一位教师每星期来教她两次。我把他们这东西叫小键琴,因为它们跟我们的小键琴有点相像,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弹奏。我忽然想要在这个乐器上面弹一支英国曲子,来给国王和王后消遣。不过,这非常困难,因为这架小键琴将近有六十英尺长,每一个琴键差不多有一英尺宽,所以我就是两臂伸直,也只够得着五个琴键,而且要用拳头猛敲才按得下去,这样太费力气,也没有用处。

后来我想出了一种办法。我准备了两根圆棍子。粗细同我们普通用的棍子差不多,这根棍子有一头比较粗。我把粗的那头用鼠皮包上,这样,在我敲键盘的时候,就不致于把键面打坏,也不会影响音调。在小键琴面前摆了一张凳子,大约比键盘低四英尺。他们把我放到凳子上面。我尽量快地横着跑来跑去,用两根棍子冬冬当当地敲打该敲的琴键,奏出了一支舞曲,使国王和王后非常满意。这是我生平最剧烈的一次运动,但还是只能敲十六个琴键,因此也不能像别的音乐家那样,同时奏出低音和最高音,这对我的演奏是很不利的。我以前已说过,国王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常常叫人把我连箱子拿到他的卧室里去,搁在桌上。然后,他命令我从木箱里搬出一张椅子,在箱顶上坐下,离他不到三码远。这样一来,我就跟他的脸差不多高了。我同他谈过几次话,都用这种办法。

有一天,我告诉他:在三四百年前,欧洲出现了一种发明,就是火药的用途。把一定分量火药,装进空心的铜管或铁管里去,就会非常猛烈、迅速地轰出一颗铁弹或铅弹,那股力量没有东西能经得起。最大的炮弹,不但可以消灭整排整排的军队,还能够把城墙毁成平地,把船只击沉海底;要是船有锚链系住,当时就会打断船上的桅杆的绳索,毁灭一切。把这种火药装进空心的大铁球,用一种机器把铁球射进一座城去,就会破坏街道,轰碎房屋,碎片向四处炸开,杀死附近所有的人。

我对这种可怕武器的说明,使国王大吃一惊。他很奇怪,像我这样下贱无能虫仔(这是他的说法),怎么会有这样不人道的思想,并且把这种害人机器造成一切流血破坏的情形,说得好像没事一样。首先发明这种机器的人,一定是魔鬼之类的人类公敌。至于他本人,他发誓,尽管科学技术方面的新发明最使他高兴,他倒宁愿牺牲半个王国,也不愿意知道这种秘密。他命令我,要想保住性命,就别再提这种话。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同国王谈话的时候,我偶然说起我们有好几千本关于政府这门学问的著作,想不到他却很瞧不起我们的智力。他不明白,在没有敌人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治理国家的秘诀。他说,他的意见是:在本来只出产单穗麦子和单叶牧草的土地上,谁要是能够使麦子长出双穗、牧草长出两片草叶,那对人类和国家的贡献,比起全体政治家来要大得多。

这里的人学问很差,只有在伦理、历史、诗歌和数学方面可以算是优秀的。他们的数学,完全应用在对生活有利的事情,用来改良农业和一切技术;而在我们英国的政治家看来,这是不值得重视的。这个国家的语言字母共二十二个,国家法律没有一条文字的字数超过字母的数目。的确,其中只有几条条文等于全部字母排起来那么长,而且都是用最简单明了的词句写成的。

他们和中国人一样,在古代就已经有了印刷术。可是,他们的藏书并不很丰富。国王的藏书算是最多的,总共也不超过一千部,都放在一间一千二百英尺长的陈列馆里,我可以自由借阅喜爱的书籍。王后的细工木匠,在小保姆的一间房里造了一座木头架子,有二十五英尺长。这实际上是一座可以在上面走动的楼梯,最下面一层离墙壁有十英尺距离。我把想看的书靠墙放着。我先爬上梯子的最高一层,脸对着书,从头一句看起,按照书上字行的长短,左右走动大约八步到十步,直到我的眼睛平视嫌低了,再逐渐一层层下来,退到最底层;然后又爬上去,用同样办法开始看第二页。我可以用两手很容易地一页一页翻书,因为书页像纸板那样又厚又硬,最大的对开本书籍的书页,长短也没有超过十八到二十英尺的。

6.格列佛回到英国

我强烈希望有恢复自由的一天,虽然想不出有什么方法,也提不出实现希望的什么计划。我坐的船是第一艘开到这海岸附近的船。国王还下过严厉的命令,假使再出现别的船只,一定要把它拉到岸上来,把全体水手和乘客都送到京城劳不鲁格鲁去。

当时,我的确很受优待。我是伟大的国王和王后的宠臣,全朝廷都喜欢的人。可是,我所处的地位是有损于人类的尊严的。我永远忘不了我的妻子儿女。我希望跟可以用相同的语言交谈的人们生活在一起;在街上田里走路,用不着怕自己像青蛙或小狗似的被人踩死。后来我意外得救了,方法也很不平常。我要把全部事情的详细经过老实地叙述一下。

我已经在这个国家里呆了两年。第三年年初的时候,小保姆和我陪着国王和王后到南海岸去视察。同往常一样,我被放在我的旅行箱里带着;我早已描写过,这箱子有十二英尺见方,是一间很舒服的房子。我曾经叫人用丝绳在房顶四角上把吊床系住,这样,当我想要仆人把我放在他面前马背上的时候,就可以免得震动。在旅途中,我常常在吊床上睡觉。我吩咐,细工木匠,在我那小屋顶上,正对着吊床中间的地方,开了一个一英尺见方的窗洞,让我在热天睡觉也好透气。洞口有木板,顺着槽能够前后移动,我随时可以关上。

我们的旅行结束后,国王想到查弗兰拉斯尼克去。那是离海边不到十八英里的一个城市。小保姆和我已经很累了。我只不过受了一点凉,这位姑娘却病得出不了房门。我渴望看看海洋,要是有机会的话,这是我唯一可以逃走的去路。我假装身体不舒服,要求带一个仆人到海边去呼吸新鲜空气;这个仆人是我喜欢的,他们有时把我交给他管。我永远忘不了小保姆是多么勉强答应下来的,也永远忘不了她对那个仆人再三嘱咐要小心照顾我,她还淌了那么多的眼泪,就好像她已经预先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那仆人提着我的箱子,把我带出行宫,走了大约半个钟头,到达海边布满岩石的地方。我命令他把箱子放下来,打开一扇窗户。我怀着很大希望,忧郁地瞧着大海。我想在吊床上打个盹,这样可能会好起来。我上了床,那仆人怕我受凉,关了窗户。

我马上睡着了。我只能猜测:当我睡着的时候,那仆人以为不会发生什么危险,就跑到岩石中间寻找鸟蛋去了;因为我原先已经从窗口看他在找,而且在石头缝里捡到了一两个。……我突然醒了,感觉到箱顶上的铁环被猛烈地拉了一下,那两个铁环是为了携带方便装置的。我觉得箱子升到很高很高的空中去了,然后飞快地往前跑。开头那一下震动,震得我差点从床上掉下来,不过后来就很平稳了。我拼命大叫了几声,可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我从窗户望出去,只看见云和天空,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听见,就在我的头顶上有一阵像是掮翅膀的声音,这才了解我的处境是不幸的。原来有一只鹰衔住我那箱子的铁环,它像对付缩在壳里的乌龟似的,想把箱子往岩石上面摔,然后啄我的尸体,吃个精光。过了一会儿,我感到翅膀掮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我的箱子东摇西荡。我听到几下碰撞的声音,我想是那只鹰挨打了。接着,我忽然觉得自己笔直地往下掉,经过时间有一分钟以上;可是那速度快得出奇,我差点停止呼吸。猛的啪的一声,我停止了降落,那声音比美国尼亚加拉大瀑布还要响。我完全陷在黑暗里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箱子重新往上升,使我从窗户顶上望见了亮光。我这才知道是掉到海里去了。

我的箱子,因为我的体重和里面东西的重量,还有箱盖和箱底四角钉牢的厚铁板的重量,浸到水里有五英尺深。我当时以为,现在也还是这样想,带着我箱子飞走的那只鹰曾经被别外两三只鹰追赶着,它们想把我这个点心分得一份,那只鹰是在跟它们搏斗的时候,不得已把我扔下去的。

箱子底下钉的铁板,使箱子在落下的时候保持了平衡,撞在水面上也没有碎,箱子接缝的地方都嵌得很紧,门也不是用铁合叶钉住,而是像窗户一样上下开关的,所以我这小屋很严,水漏进来很少。我因为缺乏空气,差一点儿要闷死了,就先大胆拉开屋顶上那块空气用的活板,然后非常吃力地从吊床上爬下来。

在这个时候,我是多么盼望同小保姆在一起啊,仅仅一个钟头就把我和她隔开这么遥远!老实说,我自己虽然处在这种灾难当中,却不由得不替我那可怜的保姆伤心,她会因为丢了我感到悲伤,王后会大发脾气,小保姆的一辈子就完了。有很多旅行家,大概从来没有遭遇过比我现在更大的困难和痛苦,要随时担心着箱子会撞碎或会被暴风及大浪打翻。

只要一块窗玻璃有裂口,马上就会使我送命。虽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防止窗玻璃破裂,可是窗外结实的铁丝网却使得途中没有发生意外。我瞧见箱子有几处裂缝在渗水,尽管漏水不多,我还是尽力都堵上了。我推不动箱盖,不然我一定已经推开,坐到箱子顶上去了,那我至少可以比关在里面多活一些时候。不过,就算是我躲过一两天各种危险,我除了悲惨地冻死饿死以外,我还能指望什么呢?我在这种情况下度过四个钟头,随时以为自己要死了,也真希望死掉。

我早就告诉过读者,箱子没有窗户的那一面,曾经安了两个结实的铁环,仆人常常从铁环上穿过一根皮带,绑在腰上,把箱子连我带到马背上去,我正在发愁,忽然听到,至少我以为听到了,箱子安着铁环的那一面有轧轧的响声。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想象箱子是在海里头被什么东西拖着走,因为我老觉得有一种拖曳力量。这使我产生一丝获救的希望,虽然我想不出来箱子怎么会拖着走的。

我冒险扭开了钉在地上的一张椅子的螺丝,把椅子移到我刚打开的窗洞下面,费力地再用螺丝拧紧。我爬上椅子,拼命把嘴凑近窗口,用我懂的各种语言大叫救命。我又把手帕绑在随身携带的手杖上面,伸到窗外去,向空中摇动了好几遍,因为要是附近有船,水手们一定会猜想到在箱子里头关了个倒霉的人。

我发现一切努力都没有效果,可是明明感觉出来被人拖着走。过了一个钟头,或更久一些,箱子有铁环的那一面,撞到一个硬的东西。我担心那是礁石,也感觉到颠簸得更凶了。我听得清清楚楚,在我的屋顶上有一种声音,像是缆绳穿过铁环那样轧轧地响。接着,我觉得自己在向上升,至少比原先升高了三英尺。我又把手杖连手帕伸出去,大声呼救,叫得嗓子差点都哑了,我听到有回答的喊声,重复了三遍。我快乐极了,这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能懂得。

我听到头顶上有脚步声,有人用英语对着窗洞口大声叫喊:“下面要是有人,就说话吧。”我回答我是英国人,不幸遇到人生从来没有过的大灾难;还说尽了好话,求他们把我从这个暗牢里救出来。上面回答说,我没有危险,因为我的箱子已经跟他们的船系住了;木匠马上就会来把箱子盖锯开一个洞,大小要正好能把我拉上去。我说,这是不必要的,太费时间啦;只要有一个水手用手指头钩住铁环,把箱子从海里提到船上,放到船长室里去就行了。他们听到我这样说法,有人以为我是疯子,其余的都哈哈大笑。我绝没有想到,原来我周围是同我身材和体力一样的人。

木匠来了,花几分钟就锯开了一个口,大约是四英尺见方。接着就放下一架小梯子。我爬了上去,他们把我拉到船上。我身体衰弱极了。

水手们都惊奇得了不得,问了上千个问题,我没有心思去回答。我看这么多的矮人,同样也大吃一惊,因为我看惯了巨人,所以把他们都看成矮子了。但是,船长威尔柯克斯是一个正直、高尚的施罗普郡人,看我快要晕倒了,就把我带到他的舱里去,给我吃了强心药,让我躺到他本人的床上,劝我休息一会儿。这正是我非常需要的。

在我睡着以前,我告诉他:在我的箱子里有几件贵重的家具,丢了太可惜,那时里面有一张漂亮的吊床、一张好看的行军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个柜子。我那个小房间四壁都挂着,也可以说是铺着绸缎和棉花。他要是叫水手把我的房子拿到舱里来,我可以在他面前打开,把我的东西拿给他看。船长听了我上面说的这几句话,也断定我是发疯了。不过,他答应照我的要求叫他们去办。我想这大概是安慰我,他走上甲板,派了几个人到我的小屋里去,把全部东西都拉了上来。他们把墙上铺的绸缎和棉花都扯下来了,可是椅子、柜子和床架是钉在地上的,那些没知识的水手使劲拉,全拉坏了。他们又敲下来几块木板,放在床上用。他们把想要的东西都拿完了以后,就把空箱子丢到海里。箱子因为全是裂缝,马上就沉了。我真高兴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破坏;因为我相信那一定会使我发生感触,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情。这一切我倒是愿意统统忘掉的。

我睡了好几个钟头,可是睡不安宁,不断梦见我离开的那个地方,梦见我已经躲过了的种种危险。不过,一觉醒来,我觉得精力大大恢复了。这时正是晚上八点左右,船长以为我饿得太久了,马上吩咐开晚饭。他很恳切地招待我,看出来我的举动并不狂妄,说话也有条有理。当餐桌上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他要我谈一谈旅行经过,我被放到大木柜里漂流海上这回事是怎么发生的。

他说,在中午十二点左右,他拿着望远镜正在瞭望,远远看见了那东西,还以为是帆船。靠近一点以后,发现错了,他就派人坐了小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水手们都给吓回来了,发誓说他们看见了一座浮动的房子。他以为水手们在说傻话,自己下了小艇,还吩咐水手们带了一根结实的缆绳。当时风平浪静,他绕着箱子划了好几圈,看见了我的窗户和护窗的铁丝网,又发现箱子的一面有两个铁环,那一面全是木板,没有一点透光的地方。他就叫水手们划到那面去,拿缆绳系住一个铁环,命令他们把我的柜子(他们是这样叫的)向大船那边拖。拖到船边以后他命令再拿一根缆绳系住箱顶的铁环,利用滑车往上拉。全体水手们都动手,还拉不上两三英尺。他说,他们看到我的手杖连手帕从洞里伸出来,就断定一定有什么倒霉的人被关在那里面了。我问,他开头发现我的时候,他和水手们是不是看到天上有什么大鸟。他回答说,我睡着的时候,他同水手们谈过这件事情,有一个说他看见三只鹰向北方飞去,不过他们没有说比普通的鹰大,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它们飞得太高的缘故。他不明白我问这句话的意思。

我又问船长,他估计我们离开陆地有多远。他说,根据他做得到的准备的计算,至少有一百海里。我告诉他,他一定算错了,因为我掉到海里去的时候,离开我来的那个地方还不到两个钟头。他听我这样说,又以为我神经错乱了,他暗示了一下,劝我到替我预备好的房里睡觉去。我告诉他,我得到他很好的招待和做伴,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我跟平时一样,精神很正常。

他当时板起了面孔,很不客气地问我,是不是犯了什么大罪所以受到哪个皇帝的处分,把我丢在那个柜子里面,像其他国家的大犯人那样,被放在没有粮食的破船上,扔到海里去。他虽然懊悔救了一个这样的坏人到船上来,不过还是照他原来答应的话,到第一个港口,就送我平安上岸。他又说,我最初对水手们讲的那些胡话,和后来对他讲的关于小房子或柜子那些胡话,加上我在吃晚饭时做的那种怪模样,早已使他非常怀疑了。

我求他耐心听我说说我的经历。我把我最后一次离开英国到他发现我为止的那一段经过,老老实实地都讲了。事实总是能够说服懂道理的人的,这位正直、高尚的先生有些学问,又很懂事,所以马上就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但是,我为了证实我所说的一切,就请他叫人把我的柜子拿来,我的衣袋里有钥匙。我当着他的面打开柜子,给他看我收集的那一点点宝贝,这都是我从想不到会救被出来的那个国家里得到的。

这些东西是:一颗牙齿,几枚长一英尺到半码的缝衣针和别针;四根黄蜂的刺,形状就像细工木匠用的平头针似的;王后的一绺头发;一个金戒指,这是王后有一天赐给我的礼物,她从她的小指头上拿下来,像颈圈那样套在我的头上。为了报答船长对我的优待,我请求他接受那个戒指。他坚决拒绝了。最后,我把我当时穿的裤子给他看,那是用一只老鼠皮做的。

他说,他觉得有一桩事情很奇怪,就是我说话声音为什么这样大。他问我,是不是那个国家的国王或王后的耳朵不灵,我告诉他,两年多以来,我已经习惯这样说话了,我反而觉得他和水手们的声音很奇怪,他们好像是对我悄悄地说话,不过我还可以听得很清楚。但是,在那个国家里,我说话,就像一个站在大街上,跟另一个人从教堂塔顶上伸头来的人谈话一样。只有把我放在桌上,或者拿在他们谁的手里,才不必说得那么大声。我告诉他,我也注意到另外一件事,就是我刚上船的时候,水手们全围住我站着,我还以为他们是我平生所见的最小的小人呢。真的,当我在那个国家的时候,眼睛已经看惯了那些大家伙,一去照镜子,就受不了,因为对照起来,实在使我瞧不起自己。

船长说,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他注意到,我看什么都有惊奇的神气,而且我总好像有忍不住要笑的样子。他不明白是怎么搞的,只好认为我的精神有点失常。我回答说,的确是这样的,我也觉得奇怪,我怎么会忍得住,因为我看见他的菜盘只有三便士银币那样大,一只火腿不够一口吃的,杯子还不及胡桃壳大。我这样继续说下去,把他那其余的日用品和食品照样描写了一番。我之所以有这样的看法,是因为我在侍候王后的时候,尽管王后吩咐了给我一套小型的日用必需品,可是我只注意周围那些大家伙,对自己的渺小却装做没有看见,好像人们看不出自己的短处一样。

我们顺利航行到英国,船长把船驶进一个港口,派了小艇去采办粮食和淡水。可是在我们到达康兹港以前,我始终没有下船。当时是1706年6月3日,我脱险大约已经有九个月了。我建议把我的东西留下来抵偿船费,船长却发誓一个钱也不收。我们亲切地互相告别,我还请他答应到瑞赘夫我的家里来看我。我花五个先令雇了一匹马和一位向导,那五个先令还是我向船长借的。

我走在路上,看见房屋、树木、牲口和人都是矮小的,开始以为自己是在小人国里。我担心踩着路上碰到的每一个行人,老是大声叫喊,要他们让路。因为我做出这种无礼的举动,所以有一两次,我差点被人打破了头。

我一路打听,才找到自己的家。一个仆人开了门。我因为怕碰了头,弯着腰走进去,像鹅出入门洞那样。我的妻子跑出来拥抱我,可是我把身子变得比她的膝盖还低,心里以为不这样,她就没法够到我的嘴巴。我的女儿跪在地上,要我替她祝福。可是因为长期以来,我已经习惯站着抬头看六十英尺以上的高处,所以到她站起来以后,我才看见她。我当时就想用一只手把她拦腰提起来。我低下头看那些仆人和来访的一两位朋友,就好像他们都是矮子,而我是巨人。我对妻子说,她太节省了,因为我看她把自己和女儿都饿得不成样子。一句话,我的举动怪极了,使得她们对我的看法,完全同船长初见的时候一样,断定我已经神经失常了。我提起这件事,是为了证明习惯和成见的力量是很大的。

过了不久,我同家里人和朋友们才互相有了正常的了解,可是我的妻子坚决表示再也不能让我去航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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