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残颜是随着紫璃公主一起流浪到摇月城的。
琉璃国国破的那天,紫璃原是要以身殉国,完成她做为一个公主的神圣使命。
残颜从天而降,携着紫璃拼命杀出一条血路,远走异国他乡。
紫璃成了琉璃国皇族唯一的幸存者。
摇月城的城主月曦爱上了紫璃,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月珀。
残颜一直留在紫璃身边,至死未曾离开。
紫璃从不过问残颜的身世,尽管知道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不说,她便不问。
对于共过生死的两人来说,除了情,其它都不再重要。
2。
蓝湖山庄。
乳白色的晨雾袅袅弥漫,将庄后竹林渲染得如梦如幻。
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馨香。
十四岁的残颜每天都会在竹林里练功。
师父告诉她,必须在十六岁前练成她的独门绝技“天高云淡”,然后替她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残颜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师父把她养育成人,再授以一身功夫。
因此,师父的话便是圣旨。
竹林早已失去往日的绿意,枝上挂着稀稀蔬蔬的残片,地上铺着厚厚一层枯叶,踩上去软绵绵的。那些铺在地上的竹叶都是残颜的剑气震落的。
师父说,只有将竹叶全部震落,才算功夫练成。
残颜想要快点练成神功助师父达成心愿。
可残颜,也讨厌杀人。
仍旧还是那套练了多年的“天高云淡”,几道炫目的白光过后,犹如下了一场漫天叶雨,大片竹林只剩下光秃秃的竹杆,片叶未留……
残颜的心中五味横杂。
3。
收剑,一步步往庄内走。
“颜儿,怎么就回来了?”师父的师父,残颜的太师父捋着花白的胡须从小阁楼后闪出。
“太师父,我的武功练成了。”
残颜的声音略显低沉,没有成功的喜悦。
太师父老树皮一样满是褶皱的脸庞闪过一丝戚然,瞳仁内透出明显的悲天悯人,略迟疑一会拉住残颜的手道:“颜儿,来,先到太师父屋里坐会儿。”
残颜从小就喜欢太师父,只有他老人家对她最和善。
太师父将残颜叫到他的住处,给她讲了一个奇怪的故事,临了,幽幽说道:“颜儿,你的性子就是太柔了,多愁善感过了头是会吃亏受伤的!”
残颜无语。
告别太师父走向师父居住的小院,远远传来一阵幽怨的琴音,仿佛夜鸟悲鸣。
师父的琴声总是带着一抹使人心悸的苍凉。
不知是憎恨一个人,还是怀念一个人。
残颜默默站在窗外走廊,看落叶与风缠绵,那么凄然。
琴声嘎然而止。
师父不带温度的声音响起,“进来!”
残颜快步走进师父房间。
师父清丽的脸庞永远那么冰冷,好似罩着一层秋霜。
黑色长衫紧紧裹着苗条的娇躯,盖住了脚面。青丝随意挽在脑后,只用一只简单的银簪别住。光洁如玉的脸色苍白的接近透明,那对明亮的丹凤眼却充溢着若有若无的恨意。
师父的心中一定埋藏着非常深的仇恨!
残颜默默想着。
“你明天出谷,到江湖历练半年。”
师父惜字如金,视线始终落在面前的琴弦上,似乎不愿多看她一眼。
虽然早已习惯她的冷漠,可心里还是划过一丝失落。
4。
残颜独自踏上了茫茫江湖路!
有时会不由自主的想,师父所说的历练,究竟是让自己见见世面,还是跟人打架增强武功呢?为什么不直接去杀她的仇人?而仇人,又是谁?
好再来客栈。
残颜刚在靠窗位置坐下,便被邻桌一位青衫公子吸引了视线。
公子长发披肩,俊美的脸庞带着一丝慵懒与不羁,两只手捧着一只早已没肉的鸡腿啃得津津有味,仿佛那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美味。
很久很久。
公子终于放下鸡骨,随便在桌布上擦了擦手,迈着懒懒的步子往店外走。
掌柜立马闪出拦住去路。
公子优雅一笑,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抬手在胸前摸索半天,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卡片递到掌柜面前,语气诚挚问道:“你们这里可以刷卡消费吗?”
全场扑倒。
掌柜老脸涨得通红,挥挥胳膊一声吆喝,立即冲出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
残颜瞧着弱不经风的公子,恻隐之心顿起,闪上前赔着笑脸道:“我们是一路的,饭钱我来付!”
掌柜收钱,恶狠狠瞪了公子一眼,“下次再敢吃霸王餐,剁了你做包子馅。”
公子好看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嘲讽笑意。
残颜不想惹麻烦,掉头就往店外走。
公子一声不吭跟在后面,一直走过两条街。
残颜以为他要向自己道谢,停步转身准备说几句什么,谁知他却迅速抬手捏了把她的下颌,嘻皮笑脸道:“哟,好嫩的皮肤,用的什么护肤品?”
残颜差点被这个登徒子气得吐血。
这是残颜首次遭人调戏,调戏她的男人名叫秦殇。
5。
秦殇犹如甩不掉的鼻涕虫那样赖上了残颜,无论她去哪里都寸步不离跟着。
残颜自幼孤僻长大,有个朋友陪在身边应该感到幸福,可秦殇,残颜只能用“噩梦”两个字形容,到处乱凑热闹不说,随便闯祸更是他的强项,光用那张破卡片吃霸王餐就害她丢尽了脸面。
两人几乎每天都会被人追杀。
为了保护不懂功夫的他,残颜不得不出手伤人,身手跟着突飞猛进。
偶尔脑海划过一个念头,秦殇会不会是故意闯祸,以便提升自己的实战经验?随即又暗笑自己异想天开,那小子就是贪玩,吃饱了撑着。
秦殇从未向残颜说他的来历。
残颜也从不相问。
君子之交淡如水,又何必知道那么多?
只是心中明白,秦殇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残颜与秦殇形影不离闯荡着江湖。
这是她十六年生命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习惯了有他跟在身边,偶尔想到离别,心便一阵阵惆怅难安。
从南到北,两人尽情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快乐。
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日渐深厚。
残颜以为两人会成为一对幸福的神仙眷侣,忘记了师父放她出江湖不是谈情说爱,而是为复仇做历练。
她必须杀掉师父的仇人,或者被师父的仇人杀掉!
6。
师父深夜突然出现,将残颜的美梦彻底打破。
甚至来不及给秦殇留下地址,便被师父揪回了蓝湖山庄。
残颜心有不甘,却也莫可奈何。
“三个月后替我杀掉仇人,你便可以继续与那小子来往,否则趁早死了这条心!”师父的语气跟她的神色一样冷若冰霜。
残颜应承。
7。
五月石榴红似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
雨后的苍穹明净而高远,韶华如练倾泄而下,将天地渲染的亮如白昼。
残颜默默站在溪边的石榴树下,看夜风摇动满树花枝,花丛中飞舞的尽是秦殇明眸皓齿的笑脸,相思便顺着偶尔飘落的花瓣无着边际漫延……
这里就是师父替她约好与仇人决斗的地方。
残颜有点纳闷为何要定在清冷午夜,而且双方还要蒙上面罩,莫非有何见不得人的秘密?
其实只要能与秦殇在一起,还有什么值得在意?
风儿多情的将榴花一瓣瓣吻落,淡淡的气息悄无声息靠近。
残颜的眼前忽然多了个清瘦的身影,黑衣黑裤黑头巾黑布蒙面,无法判断性别年龄,唯一的感觉就是没有杀气,换句话说,是他将杀气完全隐藏了起来。
一个让人感觉不到杀气的杀手是可怕的。
残颜一下子明白自己遇到了劲敌。
没有任何交流,似乎谁都懒得开口。
残颜的剑倏然出鞘,映着清凉的月辉,划破了夜的宁静!
首次使用绝招对敌,明显感觉手心有些潮湿。
来人静静站着,泰然而淡然。
残颜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莫名的决斗,出剑便是杀招。
对方一个简单的动作便避开了。
残颜终于感受到了杀气,冷的令人心悸的杀气。
空气似乎凝固了。
残颜深知此次定是凶多吉少,为了秦殇,只有尽全力放手一搏,直接用了“天高云淡”最后也是最厉害的一招。
他死,或者我亡!
天地跟着变色,漫天离枝的榴花如群蝶飞扬,飘飘洒洒迷濛了视线。
8。
“颜儿——”
凄厉的惊叫声过后,对方蓦然撤招。
然而,残颜却来不及收回手中的剑,眼睁睁看着凌厉四射的剑风将那具躯体洞穿无数个血口,艳红的血喷薄而出,洒向天空,犹如下了一场凄迷的红雨,满世界尽是咸涩的血腥味。
“秦殇,怎么是你?”
残颜撕心裂肺扑过去,一口鲜血跟着喷出。
秦殇虚弱地靠在残颜的怀里,断断续续说道:“你师父说,只要,只要替她杀了仇人,就,就准我们在一起……”
残颜猛地懂了,师父的仇人不是别人,正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搭上无辜秦殇的一条命?
残颜的泪一滴滴落在秦殇的脸上。
秦殇恋恋不舍地望着她,在她的耳边喃喃说了一句话便黯然长逝。
残颜的心也跟着死了。
9。
“哈哈哈,亲眼看着爱人死去是什么滋味?”师父疯狂的尖笑忽然响起。
残颜缓缓抬头,目光呆滞看向歇斯底里的师父,凄然道:“娘,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师父的笑声嘎然而止,失态尖叫:“什么娘?我不是你娘!”
残颜扯扯唇,再次凄凄一笑:“临出江湖前一天,太师父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太师父说,师父曾有两个师兄。
两师兄都深爱着师父,可师父一颗心却只系在二师兄身上。
大师兄满腔情思得不到回应,自然郁郁寡欢,日子一久便成了痴。
天天躲在后山练习武功,也不愿见人。
有一天,师父上山探望大师兄,正遇上大师兄血气攻心走火入魔,兽性大发将师父糟蹋了。
一地凌乱的衣衫上,沾着师父凄艳的落红。
随后跟来的二师兄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绝望的他决定成全自幼敬重的师哥,当晚便抽刀自尽了。
大师兄无法承受良心的谴责,更无法面对师父仇恨的目光,匆忙离家出走,恰逢边关告急朝庭征兵,于是毅然投身军营。短短一年时间由士兵升到将军,杀敌无数,一举收复丢失的疆土。
最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师父却不幸有了大师兄的骨肉,因为再也没有机会报仇而几近疯癫……
10。
残颜曾问过太师父那个孩子的下落。
太师父迟疑一会说孩子在娘胎便夭折了。
其实孩子压根没死,那就是残颜。
没有了报仇目标,师父便将所有仇恨转嫁到女儿身上,她要让那个毁掉她幸福的人的孩子也尝尝失去挚爱的痛苦!
师父情绪激动,咬牙切齿冲残颜吼:“我恨你,我恨你!”
残颜低眸望着怀中了无声息的秦殇,有一滴泪悄然滑落,打在他染血的颊上。
秦殇,我没能忘记昔日的承诺。
天上人间,生死相随。
只有辜负今日的托付,请原谅。
“娘,别再折磨自己了,就让一切结束吧!”
残颜的笑凄凉而淡然,抬手,长剑迅速穿透心脏,喷洒的鲜血与秦殇的血逐渐融合。
“颜儿,住手!”
师父凄厉尖叫扑了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唤女儿的名字。
残颜的唇角泛起一抹满足的笑意,缓缓阖上双眸。
漫天的榴花瓣静静飞舞,落成一件爱情的敛衣,飞远,飞远……
11。
残颜没有死。
师父用毕生的功力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亲情洗去了一个人半生的仇恨。
残颜终究原谅了母亲。
只身去了一个叫琉璃国的地方。
秦殇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请你一定要保护好琉璃国的小公主,那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秦殇用一个托付换她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