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仅剩的这一点点恻隐之心下,有尊严地死去吧,下等魔法进阶的废物!”
浪习只轻轻动用了冰翼鸟的一片羽毛,便将对手的剑、连同她握住武器的手臂瞬间斩断!
血像喷泉一样涌出。
右臂和剑尾跌落地面,手腕和手肘处的铠甲与地面发出剧烈撞击后只留下一声闷响,只有手指还在不甘地动了动,宛如垂死挣扎的意念还在支撑着它。
之后要对付的部分是身体,被空气中漂浮的粒子所吸食殆尽的身体!连翘的身躯像块被轻而易举切开的蛋糕。连翘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对方击败,然后像用叉子穿透一块牛扒那样地,把她的身体举了起来!
猫骑士颀长清瘦的身体,就这样在强大的光源下,晃悠悠地、轻盈地摆动着,如同一株飓风中的风铃草。地上拖长的黑色影子投迎到石壁上,仿佛胜利者昭著的示威。
身体的剧痛,狼狈的落败,此刻终于能唤起她完全面对现实的意识。
浪习她真的,已经完全陌生了呢。在另外一个国度冷笑着,肆虐着,像南极与赤道、海洋和火焰、拔河绳的两端,你进我退、敌死我活,永远无法共存。
现场那些有幸远远目睹过连翘英勇战胜龙虾怪的随从们在那一刹显出了相同的表情,脸上无一不是张得圆圆的眼睛和嘴巴。
凉今几乎是像背后被压上一块巨石那样,双膝嘭地跪了下来。
他像一头穷凶恶极的狼那样,泪水四溅,爆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嘹亮的怒吼,“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那可是你的好姐……”
“好姐妹?小少年,在我的印象中可没这么弱爆了的姐妹哦。像她这种只知道执行死命令的低等生物,已经丧失利用的价值了。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的力量变强了不少呢。这些日子真是无趣,我连一个可以练手的对象都没有,是她的速死告诉了我,我是有多么厉害,哈哈哈哈哈……”
“不!”
不管男生的表情如何痛苦、扭曲,她都只淡淡地、冷漠地宣布道:“结束了。”
浪习慢慢感觉到自己身体异样的恢复,对血腥感的反应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和疯狂了。
狰狞的笑声,像一壶辛辣呛鼻的烧酒,浸泡着在场每个苟且存活的人的耳朵。
“浪习,告诉我,这不是你真正想做的……”
连翘倒在血泊中,嘴角猩红的血液开始往下滴。石室像窑洞,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清晰。什么叫做不可同日而语。什么叫物是人非。她总算感受到了。
回忆一格格,宛如慢镜头在脑海回放。
当初带她去拜师的,那个年纪仅仅大她三岁却已经达到二等魔法进阶的翼骑士,浪习。
悟性超高的浪习啊,怎会允许众叛亲离?
“我习惯了漂泊,带着这样一个小毛孩不是拖后腿么?”
“相信我,日后她定会成为你的骄傲。”浪习言辞恳切,双膝扑通跪在雪地上。
“来求我授艺的人每个人都这么说。”
“凭你对我的了解,我会给你开空头支票么?”虽然对方贵为师尊,但面容坚定的浪习看上去也毫不示弱。“恳请老师您,把她培养成下一个堪冈谷吧!不然……我会很寂寞的。”
转身走远的堪冈谷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仔细察看眼前的女生。
银色头发,清亮的瞳仁里透露着无辜,唇瓣如同柔软芬芳的花朵。
“长得倒是很讨喜啊。”
堪冈谷蹲下来,表情玩味地捏着她的下巴。
那时候天空阴郁得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光源,圣疆星北国的雪呼啸着打落在她们的肩头和脚下,山苏花一样放出美丽的小侧舌。直到埋没了少女的小腿。
宇宙中找不出两朵完全相同的雪花,就如同地球上找不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一样。堪冈谷发现其资质是有别于浪习的另一枚天然宝石,她是有足够资质可以进修成优秀战士的。
终于,她应允收下这名弟子。
每次做错事情的小连翘,都有浪习站出来替她扛下罪名,成为被堪冈谷训斥、责罚的对象。
那时候的她们,细弱的肩上共同承担着荣辱、信念、忠义和理想的力量。要不是浪习将她解救, 她早就忘了开心大笑的滋味了。而现在,她终于可以不用替死去的人承受痛苦的炙烤和内疚的煎熬。
那时候她们还没见证过外面世界的残酷与考验,就已经做梦都想着要探索未知领域。
那时候恩师也曾对她们说过,容易执迷于自身的人,更容易会堕入错误的泥沼走不出来。
直到明白一切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么美好和容易时,才发现转身时也没有一个面孔冰冷的师尊会对她们说一句,欢迎回家。
“你怎可以这么怯懦啊……”当初的连翘,一次次看着浪习站在冰天雪地里喂食堪冈谷极为宠爱的两只护身神物——冰翼鸟和火翼鸟。
浪习,这些,都是根植于骨髓的、你给我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啊。
可是现在,这个复活体却告诉自己,“那只是我的小城府,为的不过是和它们拉近关系,日后为我所用而已。”
仿佛一个人,拿着刀具划开旧伤口,给你看清楚里头,敷的不是愈合的良药,而是埋下一颗定时炸弹那样,残忍来得突猛,任凭再强大的人都会不知所措。
手中操纵的剑身被震成无数雪片般的碎片,从半空中飘落,无形的武器裹挟着强大的气流,与那些冰冷现实的“真相”一起,一寸一寸没入自己的身体。
连翘感到自己的灵魂、决心、信念和那些支撑着她一步步杀到今天的底气都在一瞬间被击碎。
凉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浪习”,不,他情愿认为她仅仅就是安特伯爵!看着她伸出透明若玉骨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倒在血泊中的连翘的睫毛,然后是鼻梁、嘴唇……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舞王那样,睥睨着她脚下颠倒狂热的众生。
据百里大叔所言,浪习平时虽然总爱跟其他三人唱反调,搞点个人主义,但一到关键时刻绝不含糊,亦不会去做什么损人利己的卑鄙事情。可为什么这一次……
连翘别过几乎丧失知觉的脸,看到蜡烛已仅剩一小截,烛泪铺在烛台上形成不规则的形状,仿佛随时会燃烧殆尽。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很多前来助阵的士兵,每人脸上都略有脏污。
哀鸿遍野。
现在仿佛不是哀悼和挽回的时候吧,更不是撒播念旧种子的季节……
自己这名自诩战斗力还算不错的队长,做得还真是失败呐。
——我并不害怕嘲讽与抛弃,寒冷与孤独,只是害怕这样的伤害,来自于我最在乎的人。因为有了在乎,便留下了最大的弱项,日后变成隐患和软肋。
不是不明白,而是放不开。
所以,我似乎又应该回到那个冷血的、无视一切的连翘吗?
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就什么都可以用尽全力去应对。
猫骑士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战栗着,冰冷着,仿佛回到了生而为人时最孤立无助的那一刻。江水顺流而下,沥沥细雨黯淡星光,她的心像湮没于狭窄的胸腔。
浪习还想继续发招时,却发现自己手心发不出任何结界。
记忆的年轮倒转到当时,在告别堪冈谷之时,女人在她们身上系下各自一半的“同心锁”。
“这两片锁,是我与萨伦(爱人)当初的定情信物。自他死后,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废铁。现在我将它们交付给你们,希望你们以后可以同心同德,永不背弃。”
所以,在连翘身负重伤、生命迹象趋于微弱的时候,她竟然也感到浑身无力。
那为什么当初,自己被凯蔚击中要害时,连翘却还能好好的呢?
太不公平了。不过早就看透了,这世界从来也没任何公平可言。
浪习捂着心口走到石门前,念动咒语,半透明的身体便穿了过去。
这时候的凉今根本来不及喘息,因为马上猛地想起必须尝试在石壁上找寻机关出口,可刚抵达墙根便看到有个巨大的黑影推翻大门,两只脚跨了进来,转而石门闭上。
是麋鹿怪。
他的身形,又比上次与连翘她们交战时膨胀了不少。凉今愕然地听对方得意地挑明来意,“放心,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但很快,库洛德看着凉今,表情又温柔了下来,“小家伙,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可以免你一死。”
“什、什么意思?”男生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我是说,你想在那几个女人的庇护下软弱一辈子吗?不如加入我们,好好干一番大事业,到时候,你要什么会得不到呢?趁我还没起杀机之前加入我们吧,否则你必须为你愚蠢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就是我,跟她们无关。我们都是在为地球而战,最后必然会为了相同的目标而走到一起。不需要任何组织来调配。”
听完这番话,性命攸关的连翘艰难地扬起嘴角,露出欣慰的微笑。“这样真好,你真的长大了。永别了啊,亲爱的凉今。很遗憾不能陪你们一路打打闹闹下去了。”
“哎哟,讲豪言壮语倒是挺在行,只是不知道真正的底子有多少呢?
那我就让你尝尝,不需要仰赖任何组织团体的人的厉害。”
听完这番话的时候,凉今的脑袋就像一台机器,忙碌地运转着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往事。
连翘说:“凉今,永远不要失去生存的信念。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乾罗说:“那时候我就很想问你,为什么会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
“连翘并没有因为我一无用处而看不起我。”
太阳的直射点移回了南回归线。现在地球应该是冬天,且白昼越来越短。不知道家人和同学们都怎么样了呢?有没有在暖气里缩成一团?自己的命运和他们为什么相差十万八千里?
可是啊,我就是我,由每条伤痕成就。
——无论是虚妄的梦境,还是棱角分明的现实,我都可以很勇敢。
他仿佛能从库洛德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如同死寂一般站在那里。就好像他当时是在和鬼门关的死神交谈一样。
“无论如何,我绝不屈服,更别指望我投降!” 男生单薄的身影将凛冽的朔风一一裁剪。
在场每个人都为这个来自相同星球的小孩子捏了一把汗。
是啊,在他们心目中,他们和自己的小儿子、小侄子、小朋友没什么两样。他们也不指望他能将自己救出去,只是纯粹 为了他那份大无畏而鼓掌呐喊。
“你们别自我催眠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不过就是一个小鬼,是我用两个手指头就可以捏死的蚂蚁!作为一群智商正常的人,我想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自己的下场有多惨烈才对。”
魏赫刚举着武器迎上来,便首当其冲被库洛德一个抬脚踢,身体翻了几个滚重重撞到墙上。
麋鹿怪因为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一开始出手使出的三脚猫招式很快都被凉今一一用剑术拆解。
“不得不承认你的力气虽然巨大,不过好像身体的耐力有点差吧?”
“呃?我只不过是一觉刚睡醒,还没使出全力罢了,别得意忘形!” 麋鹿怪边极力掩饰边悄悄摸胸口处的暗袋,愕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增强药丸果然没有携带,因为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搞定的,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的辅助。
于是他边发动攻击边骂骂咧咧,“臭小子,你是在刷新我的忍耐极限么?你可以把尾巴晃得更高些——只要,死的时候别太狼狈。”
他着急了。对方着急了!他的路数开始出现紊乱,气息也渐渐变得浮躁。
只有需要掩盖真相的地方,才会惧怕谣言的存在。
凉今内心亮堂,一直萦绕心头的困惑也释然化解。开始稳扎稳打地小心应付,再进而寻找破绽。
不管是人、骑士还是妖怪,一辈子的时间都是那么有限,是要用它去寻找痛苦呢,还是用来追逐真理和幸福?
仿佛,身处一条黑不见底的隧道中,两腿发麻,四下无人,我只觉得有什么在吸引着我,不知道前方的路还有多久……我想要看到谜底,就只好继续前行。
少年凉今越战越勇,唇角的血却无声滑落。他的内心一遍遍地嘶喊着——
“连翘,你别死,你千万不能有事。你别抛下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却想变得格外强大的,凉今啊。”
不被理解的弱小,只好一直坚强。
“必须做点什么了,一定要保护大家。”
无论是神怪还是人,都存在着命门的死穴。只要他耐心寻找,一定就能突围!
让现场所有人都深感讶异的是,凭借着巨大的仇恨所萌生出来的力量,凉今发出的每一个招式仿佛都能将对方置于死地。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仅仅是一直在利用共振产生的频率和波段,巧妙地化解对方每次命中要害的攻击。因为性格迥异和相互排斥,他们身上满是充满压迫性的磁场,所以攻击目标都自动发生了偏差和位移。
——你的壁垒是你自己设置的,你要冲破它们。
——记住,这个剑法重在以柔克刚,关键是让手臂放松而不是紧绷。
——跟面貌丑陋穷凶恶极的妖怪打斗时,切记不要看向他们的脸。你只需全神贯注盯住他们的脚,是前进或者后退。表情可以作假,招数可以虚晃,但脚法不会骗人。
乾罗的那些训导自己的场面历历在目,如雷贯耳。凉今记得他曾说过,一开始,当他还是个菜鸟的时候,使一把巨大而威力显赫的宝剑。剑所向披靡,可以斩铜断铁。后来,他开始用一把轻佻的短剑,举重若轻,精力终于移开武器的束缚,可以花费在招式上。 最后,也是令很多对手吃惊的是,他竟然用木剑,木剑本身无法伤人,剑法练到大成,无需依赖于任何外物。也可以说,什么东西都可以化为他的护身法宝。
“我想你们为我感到骄傲一次!”
男生的动作携带着风,恍如高速公路上的夜驰之车。
凉今亦不知晓,因了磁场的变化,足以导致某些超自然现象发生,人类的情绪及某些精神层面的变化。所以,麋鹿怪暗暗吃惊,从最初的草草应付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危机有时候在某些条件的催化下就会化为转机。
剑术与烹饪异曲同工,你可以拥有几十甚至上百种调料,但不可以把它们统统放进一道菜里。一个有精神洁癖的厨子是不可能允许不同世界的料理杂乱无章地搅浑在一起的。包括连翘也不愿意在每场战斗里把别人过招的东西化为己用。在她眼中那和偷窃没什么两样。可是,一开始便把自己当成一张白纸的凉今却出乎众人意料地这样做了,并且取得了异样的效果。
正是因为缺乏经验,所以才能把如此“莽撞”而没有底细的招式发挥得如此肆无忌惮。
他胡乱挥舞着剑,无招却胜有招。一直保守观战的囚徒们趁机一哄而上,分散麋鹿怪的注意力。很快,旧伤混着新痛,麋鹿怪渐渐被一种吃不消的疲软感袭上全身。
“来吧,感谢我让你们享受过片刻胜利喜悦,现在,直接痛痛快快地结束性命吧!”
一瞬间,凉今的剑尖穿透了对方的身体!他感觉到自己像坠入了一场惊险迂回的梦境。愤怒的囚徒们合力抬起他的身体,朝墙壁上扔了过去,瞬间模糊的血肉纷飞。
原本想要坑害人家,却反而帮了人家大忙。帮大忙的还是他壮硕的身体,情何以堪。
烛台上只余下火星点点的时候,石门竟然转了半个圈的弯,砰的一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