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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老太终于撒手人寰，驾鹤西游了。
看到老人家高耸的颧骨，塌陷的双颊，程万里悲从心中来，忍不住放心大哭。老人家一生刚强，一生坎坷，想起那些当年的往事，历历在目就如昨天一样。快三十年了，程文彬离开这个人世快三十年了。老人家为了程万里的幸福，独自一人领着程鹏渡过了快三十年的岁月。孤儿寡母，而且是祖母，葛红英将所有的艰难全部压在自己的肩上。这才使程万里有了天之骄子的生活，有了在北京的工作，有了另外一个幸福的家。可任何人抵挡不了时间的脚步，当年的铁姑娘，今天要永远地离开他了。
程万里亲自给葛老太换好衣服，用干净的毛巾擦平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然后，他小心翼翼不用任何人的帮助，双手抱着老人家的遗体。那遗体很干瘦、很轻，他缓缓地把她放到殡仪馆的灵车上。
灵车一动，他的眼泪流成了河。
程鲲、欧阳秋雪一左一右扶住他，他仍然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让程万里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后妻冷月千里迢迢从北京飞到了宜阳川。生前不愿见她的婆婆，葛老太死后却得到了儿媳妇的香火。女儿丽丽和妈妈同机，小姑娘长得婷婷玉立，大方得体地见到程鲲就叫：“哥！”。看到欧阳和程鲲在一起，她稍做犹豫就叫道：“姐！”
更让程万里意想不到的是，秦素芬坐着长途公交车，一路风尘，忍着乘车的呕吐来到了葛老太的灵前。她扑倒在地，从身边挎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卷烧纸。一边烧纸一边叫道：“妈，你走好！”
声音凄凉啊！震得程万里心头发颤，他的眼泪再一次像决了堤的河流。
秦树东心疼他的姐姐，害怕没出过门的姐姐有什么闪失，他一路陪同。此刻，他也跪在葛红英的灵前，烧起一张带着光焰的纸，嘴里说：“老人家慢走！”
程万里想起当初，想起是秦树东用手扶拖拉机将他拉回五道岭，想起程鲲、程鹏小哥俩的来到人世那一刻，他竟然双手抱紧了秦树东。
秦树东更是容易感动，他看程万里这样，也在抱住程万里的同时喊了一声：“姐夫！”
程鲲和欧阳秋雪衣不解带在老人家的床前已经数天，老人家没什么大病，八十好几的人了，也算寿终正寝。可老人家的生命力十分的顽强，几次昏死又重新苏醒，这让他们谁也不敢懈怠，尤其是程鲲和欧阳，他们要打足所有的精神守在老人家的床前。
没有受到老奶奶多少呵护和关爱，可在重新回到程万里膝下后，葛红英对程鲲似乎格外疼爱。家中有任何好吃的，都要给程鲲留下，那怕是发酵、长毛也要孙子看到后才能处理。似乎是一种歉疚，一种内负，老人家面对程鲲总是有点怯怯的，这让程鲲心中好生难受。
老人家要走，程鲲想向领导请示，让程鹏见老人家一面。是程万里，是老爸阻止了他：“不必了，他是重罪，我们的要求太让领导为难。”
好在，葛红英临终的一刹那她也不糊涂，她从来不提程鹏。只是在她最后的时刻，眼睛盯着一个挂在墙上的刀，再也没有离开。程万里知道，那是程鹏小时候玩的玩具。因此，他双手合上老人家的眼睛说：“放心吧，你的孙儿会到天堂里找你的。”
说这话的同时，程万里的心在滴血。
锁进监狱24小时后，程鹏失去了所有的威风。被起出的一百万的买凶款，被抓获的伟利的供词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最后时刻，柴洪水将一封揭发他是伟利后台的上访信扔给他以后，他目瞪口呆，好半天，他狂叫一声：“林野！我X你祖奶奶。”
他向柴洪水要了一颗烟，一阵狂吸之后，他歇斯底里般叫道：“我交待，我全部交待。这个世界尔虞我诈，有什么意思？金钱再多买不了命，你们记录吧！”
也许是一种释放，也许是一种宣泄，他讲了几乎一天。记录供词的民警手脖累酸了，一篇大笔录就有几十页。
等到全部交待完毕，民警给他递上刑警们吃的盒饭时，他竟吃了两盒。两盒盒饭吃完，他吃的大汗淋漓。他向民警要过手巾擦了一把脸，然后，他的脑袋向后一仰竟大睡过去。
柴洪水法外开恩，找来一个长条凳将他在凳子上放好，又找来两个民警，他交待道：“让他睡吧，睡醒后送看守所。”
吕达也是参入审讯者之一，他很赞同柴洪水的做法：“行，程鹏交待的不错，给他点优待。”
“其实一个人心中有事，将它说出来就轻松了。要不然，叫我们天天提审，一颗心总悬着也是够受的。敢作敢当吗！程鹏算条汉子。”
柴洪水言外之意，对程鹏还有点佩服。
吕达随声说道：“是啊！他也是走到这个份上了。只要交待的好，咱们也不必要难为他。何况，他还是程队的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让他舒服点，也算我们哥们手下留情了。”
“公门里面好修行啊！”柴洪水对着吕达面板一样的胸膛打了一拳。
“放下武器，优待俘虏吗！”吕达有词。
“但愿他能立地成佛。”
语气一转，柴洪水说的有些沉重，吕达无语。
审讯的情况报给程鲲，程鲲拿着那份长长的笔录纸，仔细看了好久终于说道：“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办吧！”
柴洪水又问道：“你见见他吧？看看他还有什么事！”
程鲲又思索了一下说：“那样吧，我和吕达一起送他上看守所。”
看到是程鲲亲自来送他上看守所，程鹏立刻就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激动，他平静地向程鲲点点头说：“谢谢哥哥，不要告诉奶奶。”
程鲲将他买的面包、火腿肠，还有一套行李和牙具一起拿到车上。柴洪水人情作到底，他没再派押送的民警，就是程鲲和吕达。
“大鹏，在里面有什么事和管教说，他们会告诉我的。哥哥帮不了你什么，你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说。”
“我懂！”程鹏眼圈有些发红，他又说：“哥，我对不起你。张振铎是我藏的，没想到是他要了你朋友的命。都是兄弟糊涂，原谅兄弟吧！”
这是程鹏第一次对程鲲这么说，程鲲心中也是酸酸的。忽然之间，他似乎对程鹏没有了任何看法，他握着程鹏的手说：“你这么说，哥哥就领了。人死不能复生，本来我认为，她的死能给你带来一点教训，可你并没有引以为戒啊！”
“哥，这条路岂是你想走就走想不走就不走的？这就和你当警察一样，许多事是身不由己。我既然是当上了这个老大，你知道积多少恩怨为一身吗？手下的小弟你得罩着，面子上的事你的挺着，自己的财产你得护着，我是没有退路啊！”
程鹏用戴着手铐的两只手护着脑袋，长吁短叹中说出了这么多话。
“别那么悲观，多做点好事，看看能不能立个功什么的。法律无情，人有情，只要你能做到，也不止于那么严重。”
吕达看程鹏情绪低沉，接着劝道。
没想到，吕达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还真说到了程鹏的心中。
囚车在繁华的街道上行驶，速度无法加快，程鲲对司机说走一下汉斯啤酒城，绕一下凯旋路。
程鹏哪儿能不知道程鲲的用意，他将脸贴向窄小的车窗，贪婪地看着车窗外的一切。汉斯后的“温馨花园”快要竣工了，金香玉这个女人竟然没有因为何云飞的意外死亡停止工程。
车过凯旋路，他一眼就看到了雪娘。何云飞被杀之后，他原谅了雪娘，让雪娘重新回来当了他前厅的经理。雪娘还是那样美丽，深秋季节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站在罗曼蒂的台阶上，只是一只袖子在秋风中飘荡。她的目光充满忧郁，看到囚车，忧郁的目光一动不动，她仿佛是感觉到了囚车里的人。
看到雪娘，程鹏泪眼婆娑。程鲲的一句使那里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进而像打开了闸门的河水，嚎啕大哭起来。
到了看守所，程鲲将程鹏扶下车。程鹏双手向天，口中对程鲲说：“告诉奶奶和爸爸，让他们保重，孩儿不孝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那扇黑色的铁门。
（全文完）2010年3月13日于大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