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衣是最吸引她的。她一走进商场时，心里就已经盯上了那件与众不同、小巧可爱的棕褐色外套，钮扣用颇大的珍珠母做成，这衣服在那个秋季风行一时。她很高兴地认为这可是她最喜欢的衣服了。这些衣物陈列在玻璃框架里，她穿行其间，很满意她心里想的那件是最适合的。她一直犹豫不决，一会儿说服自己如果选好了就立即买下来，一会儿又想到现实的情况。最后中午已迫在眉睫，而她却什么也没做。现在必须转去还钱了。
她去时德鲁特已在街角等着。
“你好，”她说，“新衣服呢？还有”——他看看下面——“新鞋呢？”
嘉莉本来是打算用明智得体的办法把决定告诉他，可他这一问，把先前安排好的事全都打乱了。
“我是来告诉你——我不能收那些钱的。”
“哦，是吗，是这样吗？”他说。“唔，你跟我来吧。咱们到这儿的帕特里奇商店去。”
嘉莉和他走着。看吧，此时一切疑虑，一切为难都从她脑子里消失。她无法理解这些如此严肃的问题，无法理解她要向他讲明的事情。
“你吃午饭没有？当然没有的。咱们去这儿吧，”德鲁特领着她离开斯泰特街，来到门罗街的一家装饰相当美观的餐厅。
“我决不能收你的钱，”他们在一个舒适的角落坐下来，他点了午餐后，嘉莉说。“我不能在家里穿着那些衣鞋呀。他们——他们不会知道我是从哪儿得来的。”
“那你怎么办呢？”他微笑着说，“就不穿它们了吗？”
“我想我得回老家去，”她萎靡不振地说。
“唔，好啦，”他说，“这事你也想得太多了。让我告诉你咋办吧。你说你不能在家里穿，干吗不租一个布置好的房间，把新衣服搁在那儿一
个星期再说？”
嘉莉摇摇头。象所有女人一样，她先是表示反对，然后又被说服。如果他能的话，就该为她排除疑虑，扫清道路。
“干吗要回老家去？”他问。
“唉，我这儿什么工作也找不到。”
“他们不愿意留你？”他直觉地问。
“是他们不能，”嘉莉说。
“我告诉你咋办吧，”他说。“你跟我来，我会照顾你的。”
嘉莉被动地听着。她现在处于一种奇特的境地，因此这话听起来就象一扇打开的大门在欢迎她似的。德鲁特好象和她一样的心情，令人高兴。他诚实，英俊，衣着讲究，富于同情。他说话的声音象一个朋友。
“回到哥伦比亚城你能做什么呢？”他继续说，这话又使嘉莉想起了她所离开的家乡那片单调乏味的生活天地。“那里没什么可做的。芝加哥才是好地方，你可以租一个很好的房间，买些衣服，然后再找事做。”
嘉莉透过窗子望着外面繁忙的大街。这儿可是美妙的大都市。如果你不穷它还是非常好的。一辆精致的四轮马车由两匹昂首阔步的栗色马拉着路过。铺上垫子的正中坐着一位年轻小姐。
“你如果回去做什么呢？”德鲁特问。这话丝毫没有其它一点潜在的意思。他想象着，那样她会根本享受不到他以为值得享受的东西。
嘉莉静静地坐在那儿，望着窗外，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正希望她这周就回去。
德鲁特又把话题转到她要买的衣服上。
“干吗不买一件漂亮可爱的大衣呢？你一定得买一件。钱算是我借的，用不着担心。你可以自己去租一间不错的屋子。我不会伤害你的。”
嘉莉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不知如何说才好。她对自己的处境比原来还感到无可奈何。
“要是我能找到事做就好了，”她说。
“也许你能的，”德鲁特继续说，“如果你留在这儿。走了就一事无成了。既然他们不愿意让你住在那儿，为什么不让我为你租间很好的屋子呢？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用不着担心，等你安顿下来以后，也许就能找到事做。”
他看着她那漂亮的脸蛋，心里一阵欢快。在他看来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小东西——这是毫无疑问的。在她的行为举止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魅力。她可不象那些普普通通的女店员。她并不傻。
事实上，嘉莉比他还更具有想象力——兴趣更广泛。正是这种高人一筹的精神气质，才可能使她感到沮丧和孤独。她的衣服虽然不好，但却整洁，无意识中她的头抬举得那么优雅。
“你认为我能找到什么工作吗？”她问。
“当然，”他说，俯过身子为她倒上茶。“我会帮你的。”
她看着他，他哈哈笑起来，让人倍感安慰。
“让我告诉你我们怎么办吧！先去帕特里奇商店，你选购想买的东西。然后到处看看为你租一个房间。你可以把东西搁在那儿。然后今晚我们一起去看戏。”
嘉莉摇摇头。
“唔，那你就回他们家去吧，这样也行。不用住在租的房间里，把东西搁在那儿就行了。”
直到吃完饭她对此都犹豫不决。
“咱们到那边去看看大衣，”他说。
他们一起过去。在商店里看见熠熠生辉，沙沙作响的新东西，一下子就打动了嘉莉的心。由于刚美餐了一顿，德鲁特又那么热情洋溢，因此她觉得他提出的安排是可行的。她四处看着，挑了一件和她在集市上看起来的那件差不多的大衣。衣服拿在手里似乎还要漂亮得多。女店员帮她穿上，碰巧太合身了。看见她更美了，德鲁特满脸的高兴。她真是个大美人儿。
“正合适，”他说。
嘉莉转身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焕然一新，她止不住心里乐滋滋的，脸颊上也浮起了红晕。
“就买这件，”德鲁特说。“付钱吧。”
“9美元呢，”嘉莉说。
“行——买啦，”他说。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美钞。女店员问她是否就穿上这件衣服，然后过去了，片刻后回来找补了零钱，大衣买成了。
从帕特里奇商店他们又来到一家鞋店，嘉莉去试鞋子。德鲁特站在一旁，看见鞋子真好看，就说，“穿上吧。”但她摇摇头想到要回汉森家的事。他先给她买了一个皮包，然后又买了一双手套，让她买了袜子。
“明天，”他说，“你自己来买条裙子。”
嘉莉一举一动中，都带着一丝担忧，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她越陷越深，越是想到在以后的一些事情中，自己还没有做的那件事。既然这些事还没有做，她总可以脱身的。
德鲁特知道在瓦巴斯大街有个地方有房子出租。他把嘉莉带到这些房子外面转转说：“现在，你算是我妹妹了。”他四处查看着，品评着，顺顺当当就选择好了房间，作好安排。“她的箱子过一、两天就拿来，”他对满心高兴的房东太太说。
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德鲁特也表现得完全一样，谈的仍然仿佛是街上说的一般话题。嘉莉把东西搁在这儿。
“瞧”德鲁特说，“为什么不今晚就搬过来住？”
“哦！我不能，”嘉莉说。
“干吗不能？”
“我不想就这么离开他们。”
他们沿着大街走去，他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这是一个温和的下午。太阳已出来，风儿已平息。从和嘉莉的谈话中，他准确地了解到那个家的详细情况。
“搬出来吧！”他说，“他们不会在乎的。我会帮助你生活。”
她听着，到最后消除了疑虑。他会带她到处看看，帮她找到什么事做。他真的想着自己会办到的。不久他就要出去推销，她也会工作。
“好吧！我告诉你怎么办，”他说，“你去那里把要的东西都带着，然后离开他们。”
这事她想了很久，最后同意了。他会远远地到皮奥里亚街去等她。她8点半和他碰面。5点半时她回到家里，6点钟她已不再有任何犹豫。
“这么说你没得到那个工作？”明妮问，指嘉莉到波斯顿商店的事。
嘉莉从眼角处瞥了她一下。“没有，”她回答。
“我看你这个秋天就不要再去试了，”明妮说。
嘉莉沉默不语。
汉森回到家里，行为举止仍然让人捉摸不定。他一声不响洗完脸，然后看报去了。晚饭时嘉莉感到有点紧张，心里的打算给她的精神负担太重了。她强烈地感到自己在这家里不受欢迎。
“什么事也没找着，嗯？”汉森说。
“没有。”
他又吃他的饭，心里想着留她在这儿真是一个负担。她不得不回老家去，就这么回事。一旦走了之后，春天也别想再来了。
嘉莉为自己将要做的事担心，但知道这样的生活就要结束了，又觉得宽慰。他们不会在乎的，她走了汉森尤其会高兴。他才不在乎她怎么样呢。
吃过饭后她进了浴室，这儿是没人会打搅她的。她写了一张小纸条。
“再见了，明妮，”上面开始道。“我没回家去。我要在芝加哥呆一些时间找工作。别担心，我会很好的。”
汉森仍在前屋看他的报纸。象平常一样，她帮明妮清洗碗盘，收拾东西。然后她说：
“我想去楼下门口站一会儿，”她止不住声音颤抖。
明妮想起了汉森的劝告。
“斯文觉得站在下面那儿看着不好，”她说。
“是吗？”嘉莉说。“下次我再也不会站在那儿了。”
她戴上帽子，在小寝室的桌旁焦急地走来走去，不知把字条放到哪里好。最后放到了明妮的梳子下面。
她关好门厅的门，停了一会儿，纳闷他们会有何想法。想到自己古怪的行为她感到不安，她慢慢走下楼梯，回头看看明亮的阶梯。然后装着去街上散散步。一来到街角她就加快了步子。
在她急匆匆地离去时，汉森来到妻子旁边。
“嘉莉又到下面门口去了？”他问。
“嗯！”明妮说；“她说今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婴儿在地板上玩着，他走过去用手指碰着孩子玩。
德鲁特在街角等着，兴高采烈的样子。
“喂！嘉莉，”看见一个欢快活泼的女孩身影朝他走来，他说。“顺利出来了，是吗？好啦，咱们坐辆小车过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