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那么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呢?一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高尚找不到答案,他也不需要答案。
他心里清楚,韩丽娟承载着他对美好爱情和完美女性的所有向往,韩丽娟等同于他心里的理想,是他的信念,是他生命中最悠长的梦。
如今梦醒了,心碎了,他却依然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无论现实是多么的残酷无情,生活还是要继续前行。
临州市的创城工作结束了,高尚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熊哥帮他在建筑工地上找了份电焊的工作,待遇不错,包工头待人也很和善。
高尚每天都在工地上玩命的干活,他故意把自己弄得很累,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心里的伤悲。
晚上下了班,走在回租房的路上,高尚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当发现有和韩丽娟长得相似的女子时,他会久久注视,直至她消失不见。
高尚就这样在痛苦和颓废中,凌乱不堪的过了几个月。
寒冬来临时,工地上的工作也暂停了。
距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高尚拿着工钱来到市里,打算买点东西回家过年。
临州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一张几层楼高的海报吸引了许多人的围观。
海报上的主角是一位穿着羊皮袄的农民,他左手持鞭驱赶羊群,右手拿着话筒正在歌唱,海报上写着几行大字‘百姓当明星,草根大舞台。’
‘放羊哥’是电视选秀节目‘百姓当明星’中,上一年总决赛的冠军,高尚对这个人多少有点印象。
海报在寒风中‘啪啪’作响,高尚心想:“放羊哥,如果不参加这个节目,说不定他现在还在山里窝着呢?”
他转身刚要走,心里又想:“我也不比放羊哥差啊!我长得比他好看,唱得比他好听。我要是去参赛,他早就回家放羊了。”
高尚越想越兴奋,自己追逐了这多年的唱歌理想,今天终于有机会去实现了。
事不宜迟,高尚马上改变计划,开始在服装城里选购参赛的服装。
打造好自己的新形象之后,高尚就按照海报上的报名方式,来到临州市艺术学院参加初赛。
艺术学院,阶梯教室门外,站满了前来参赛的人,这其中大多数是怀揣梦想的年轻男女,也不乏像高尚这样的打工仔。
填写报名表时,高尚在职业一栏犹豫了很久,他本想如实填写却又转念一想农民工的身份,或许会对他参赛的成绩有所影响。
于是,他在职业一栏上写着:网店店主,自由职业者。
其实高尚并不清楚网店店主和自由职业是做什么的,他只是看到电视上有不少选秀节目的选手都是这样介绍自己的,他猜想这两个职业一定是很上档次的工作。
填完报名表,下午正式开始初赛。
参赛的人很多,轮到高尚演唱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三个评委倦意沉沉,催促高尚快点演唱。
高尚没有演出经验,好在房间里没有观众,只要对着三个评委演唱就好,他心里的紧张也消散了许多。
高尚按照自己在KTV的唱法,闭着眼睛,唱了一首张学友的《吻别》。
演唱完毕,三个评委依次对他进行点评,其中有一个评委说他气息不稳,另一个说他毫无唱功。
三人低头耳语了几句,由主持人宣布结果:“72号选手高尚,我很遗憾的告诉你,你……晋级啦!”
随着主持人的吆喝声,高尚激动地跳了起来。
临走时,评委叮嘱高尚,小伙子你其实唱的很好,只可惜你没受过专业的训练,希望你回去之后,找个老师好好的教教你。咱们复赛再见!
高尚鞠躬谢过评委,走出房门,其他的选手围过来问他结果如何。
高尚扬起手中的晋级卡,众人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复赛在一个星期后举行,高尚利用这段时间展开了魔鬼训练,他早上起来练声,中午去KTV里练习复赛曲目。
他本想找个声乐老师教教自己,可是一连问了几家,价格都贵的离谱,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转眼间复赛来临,地点设在临州市体育馆内。
偌大的场馆里,坐满了观众,分散在各个角落的摄像机,随时准备着捕捉场上选手的表现。
高尚愁眉苦脸的坐在候场区里,他将胸前的号码牌一会揭下来,一会又贴上去。
坐在高尚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宽慰道:“兄弟,我看你挺紧张的,紧张啥呀。”
高尚解释说:“我不是紧张。你看看我的号码,这不是存心让我出丑吗?”
中年男子抬头去看高尚的号码,边看边笑出声来:“哈哈哈,250号,你就是250号啊!我是251号。早上我领号码牌的时候就在想,不知道谁是……。”
高尚悻悻地说:“这还没比呢,我在号码上就已经先输了。”
中年男子止住笑容,一脸认真的说:“兄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俺给你换号码。你251号,我250。”
高尚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不解的问:“你为什么这和我换号码呀?”
中年男子诡异的笑了笑:“不为什么,你就说换还是不换吧?”
高尚连连称谢,说:“换,不换是傻子。”
二人起身来到组委会里,找到相关负责人,说了一堆好话,对方才给他们对调了号码。
换完号码,高尚的心情好了许多。
距离他上场还有一段时间,他偷偷跑到前台,躲在角落里观摩其他选手的表演。
此时,正在舞台上表演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演唱的歌曲是《挥动翅膀的女孩》。
她一边唱歌,一边上下左右来回的挥舞着四肢,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抽搐。
这位大姐歌唱的还行,就是舞姿太过难看。
她足足有二百多斤重,扭动起来肥肉乱颤,像个相扑运动员在做热身运动。
一曲唱毕,她开始介绍自己:“俺从小就爱唱歌,家里姊妹五个俺是老大,俺天天下地干活。上山摘苹果,割小麦,喂猪,什么活都干,干累啦,俺就唱歌。一直唱到高中,俺还参加了区里的比赛,得了第二名。那年高考,俺总分考了570,收到了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是俺家里太穷了,爹娘不让俺去上,让俺挣钱供弟弟上学。”
很显然她说的要比唱得好,一番悲情的叙述之后,全场观众为她送上雷鸣般的掌声。
她的眼泪伴着掌声和欢呼声一起落下。
主持人双手下压,示意观众安静。
他看了一眼手卡,大声的说:“下面我们有请,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蒋老师对选手进行点评。”
评委席上的蒋老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首先啊,你歌唱得不错,其次呢,你的舞啊,跳的不咋样。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俺在镇上卖油条,俺跳的那个舞就是俺平时炸油条的动作,是俺自创的油条舞。”她边说边摸围裙上的油污。
蒋老师猛地站起身来,一张胖脸上挂满了泪水,他拼命的拍着胖乎乎的小手,扭头冲着观众喊:“什么是艺术,这就是艺术,源于生活,源于梦想。咱们一起为油条姐鼓掌,加油!”
高尚看到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心想:“放羊哥,油条姐,这个选秀节目还真是神奇。”
更神奇的事情还在后面,经过三位评委的商议,油条姐竟然成功晋级半决赛了。
高尚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这,这也能晋级?”
“接下来上场的是237号选手,鲁正飞,今年42岁,是一位养猪专业户。”主持人语速流利的说。
这位刚上场的选手和之前的油条姐有一个共同之处,油条姐穿的是炸油条的衣服。而他嘛!穿的居然是养猪的衣服,坐在前排的观众,竟然能隐约的闻到从台上飘下来的猪食味。
养猪哥也是个奇人,他演唱的歌曲名叫《三只小猪》。
他摸着满脸的络腮胡,用可爱的腔调唱道:“一只小猪拱篱笆,哼哼哼,拱篱笆。肚子饿了找妈妈,哼哼哼……。”
他一边唱一边扮演三只小猪,拿手指挑起鼻尖,学着小猪的模样到处乱拱。
台下的观众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叫好,一时间场面极其的热烈。
台下的评委纷纷露出鄙夷之状,赶紧按下面前的红灯。
相声艺术家蒋老师首先开口,他气愤难当的说:“我不说你唱得怎么样。我只谈两点,第一,你的吐字发音很不准确。第二,你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没个正形啊?还三只小猪,哼啊哼。”
听到评委的点评,养猪哥频频点头:“蒋老师批评的对,您是搞相声的,在吐字发音上,俺这养猪的,肯定干不过你啊!”
他一说完,台下的观众都笑疯了。
主持人见状赶紧出来救场:“下面有请国家级跳水运动员,奥运金牌获得者,王跃老师点评。”
王老师挺直腰杆,一脸严肃的说:“我先不管你唱得怎么样,我要说说你这个动作。当你模仿小猪的时候,你这个形体应该是这样的。”
王老师边说边做,那动作看起来像是要准备跳水。
主持人接过来说:“谢谢两位老师的精彩点评。我心里有个疑问,你为什么要唱三只小猪,这是儿童歌曲啊?”
养猪哥面带忧伤的说:“哎!这个事,说来话长。俺在村里养了三十头猪,收入也算可以。一年前,俺拿养猪的钱,资助了七个失学儿童。俺村里人笑俺傻,说俺傻的像头猪。俺唱这首歌就是要告诉他们,资助贫困家庭,乐于助人,不是傻,是善良。”
此话一出,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全场观众纷纷起立鼓掌,也有不少人激动地流下了热泪。
三位评委也一改之前的态度,对他大加赞赏,直接送他晋级。
看到这里,高尚默默地走回后台,心里构思着自己的故事。
节目进行的很紧密,选手们一个接一个的上。
等到250号选手上场的时候,他奇怪的举动让高尚很是不解。
这名中年男子,先是和高尚对换了号码,现在又将时尚的衣服脱下,转而换上了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
他披上军大衣,带上一顶火车头棉帽,转身向舞台走去。
正当高尚诧异之时,舞台上传来了他的自我介绍:“俺是250选手。”台下传来一阵哄笑。
“俺叫刘美华,美是美丽的美,华是中华的华。”台下又是一片笑声。
“俺今年37岁,是一名建筑工人,家在大山沟里。俺为大家带来的是,自编说唱《二百五的幸福生活》。”
高尚现在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对换号码,原来他是要到舞台上装傻充愣啊!
“呦呦切克闹,俺是山里的娃,从小缺爱,长大缺钙。四肢不勤,头脑简单。你别笑我渺小,干着建筑队,俺也要把梦来追……。”
他一边说唱一边把火车头棉帽反过来戴,就像许多说唱歌手总要把棒球帽反过来戴一样。
他的举动再一次引发了台下观众的疯狂尖叫,体育场里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
等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唱完,高尚居然连一句都没听懂。
评委蒋老师也深有同感:“250号选手,这个大衣哥。你的口齿很不清楚。我给做个示范,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提拉着五斤鳎目……。”
“不愧是相声艺术家,绕口令说得真好。”主持人啧啧赞叹。
蒋老师接着点评:“说完你这个说的部分,下面谈谈你这个逗的问题。你逗的很好,包括你的装扮还有这个小包袱的使用……。”
三位评委依次点评完,最后的结果出人意料,他们居然把唯一一张直通总决赛的金卡颁给了大衣哥。
轮到高尚上台了,他的心突突狂跳,手脚不停地发抖。
高尚之所以紧张并不是因为前面选手的表现,而是因为他今天的装扮。
高尚穿着白色羽绒服,里面套着黑色西装,脖子上系着碎花的领带。
高尚十分的懊恼,心想:“早知这样,我就不该花钱买衣服,穿着干活的工作服上台就好了。”
既然比不过他们的着装,高尚索性破釜沉舟,他脱掉羽绒服,整理好西装,戴上黑色的墨镜,大摇大摆的走上台。
音乐响起,高尚脑海中浮现出他和韩丽娟初次见面的情景,心里面既感到温暖又无比的忧伤。
他将所有的情愫融汇到演唱之中:“我是在等待一个女孩,还是在等待沉沦苦海……。”
他刚唱出第一句,台下的观众就像疯了一般,拼命地鼓掌,大声尖叫:“华仔,华仔……。”
刹那便是永恒,这一刻高尚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荣耀,他全情投入越唱越好。
歌曲接近尾声,他摘下墨镜,向欢呼的人群招手,激动地泪水夺眶而出,心里默念着:“丽娟,你看到了吗?我成功了。”
高尚的深情演唱感染了全场所有的人,主持人为他递过纸巾,动情地大喊:“高尚!高尚!你今天就是百姓当明星中,最闪亮的一颗星。”
全场观众一起起立,一边鼓掌一边齐声大喊:“晋级!晋级!”
三位评委依次进行点评,蒋老师称赞高尚字正腔圆,有做相声演员的潜质。
跳水冠军王老师,说高尚的动作帅呆了。
一直很少点评的音乐学院教授张老师,他拨开遮住半个脸的发帘,说:“251号选手高尚,你的演唱确实很动人,不过你欠缺舞台经验,水平也就在KTV麦霸的水准上。”
台下观众纷纷冲着评委大喊:“他不是专业歌手,唱成这样已经足够好了。”
三位评委抵不过观众的压力,勉强同意让高尚晋级。
半个月之后,半决赛在电视台举行。
赛前主办方打电话给高尚,通知他不要来参加比赛。
高尚问为什么?
主办方说,你是自由职业者并且还是网店店主,你的这种身份不能代表广大草根阶层,因此你的参赛资格被取消了。
高尚极力解释,说自己并不是什么网店店主也不是什么自由职业者,而是一名地道的农民工。
主办方不听高尚解释,很快就将电话挂断了。
2011年,元旦前夕,高尚带着破碎的理想和未完成的爱情,回到家乡。
第二年,清明节,高尚从王璐那里要来韩丽娟家乡的地址。
高尚决定去趟韩丽娟的家乡,他要为韩丽娟扫扫墓,陪她说说话。
在前往韩丽娟老家的长途车上,高尚得知‘百姓当明星’最终选出的冠军是一名拾破烂的女孩,大衣哥屈居亚军,油条姐获得了第三名。
清明时节天气转暖,花儿竞相开放,柳絮漫天飞舞。
高尚坐在长途车上,有一个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大衣哥能成功呢?比他唱得好的人,长得帅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会是他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高尚很久,车快到站的时候,他有了答案。
其实道理很简单,大衣哥朴实的形象非常具有代表性,他可以为千千万万像他一样平凡的草根阶层做出榜样,只要坚持梦想,你就可以像他一样成功。
我们总会在和别人的比较中来定位自己的处境。
当你遇到一个做生意的人,你会得知他的父亲或他家的亲戚就有人在做生意。
做官的人,他们家里大多数也有做官的亲戚。
甚至在中石油,中移动,银行,铁路,航天,运输等等,一些福利待遇好的国企,他们的亲戚或是父辈也一直都在从事着这些行业。
苦思间,一个叫做世袭的词汇揭开了事情的真相。上到大官,中到国企,哪怕是卖早点的,他们的生存方式都会世代相传。
普通人,没有家庭背景的人,像高尚一样,没学历,没特长,没关系的人,想要从一个阶层到另一个阶层,不但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而且还需要个人不懈的努力和过人的能力。
每个人,生而不同,生而不公,这就是高尚心里最后的答案。
车到站了,高尚走下车,在路边摊上买了一份诗集,随手翻开几页,他看到一首诗。
诗中写道: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告别儿时的纯真,告别少年时代的幻想,告别青春期里的迷茫,告别曾经不堪的生活,告别理想,告别求之不得的爱情,告别曾经拥有的或是即将失去的一切。
生活中有太多的欲望像是慢性中毒,迟早有一天把人毒死在追赶不及的路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