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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千里寻子,生死不弃

时间: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四日中午

地点:成都市郭家桥正街十六号

口述者简介:

龙金玉,五十二岁,苗族,贵州省凯里市黔东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保卫处干部。“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的五月十七日凌晨,她不顾生命危险,从都江堰市徒步赶往极重灾区映秀镇,寻找被废墟掩埋的儿子蒋雨航。历经十余小时的艰险跋涉,终于找到掩埋儿子的废墟。通过呼叫,得知儿子还存活。后经上海市消防官兵的援救,使得被废墟掩埋一百二十四个小时的儿子蒋雨航获救。一个伟大母亲与坚强的儿子共同创造了生命的奇迹。龙金玉千里寻子、生死不弃的故事感动了中国亿万群众,因此她被列为二〇〇八年的“中国骄傲”,人们誉她为“中国伟大的母亲”。

我是五月十六号从凯里坐飞机到成都的。当时因为学校忙嘛,正赶上学生临近毕业,工作丢不下。那些学生天天都在哭。他们马上要毕业了,很多证件、很多手续都我要办。五月十二号那天,我通过电视知道汶川发生大地震了,而且震中就在那里。我儿子工作单位就在汶川的映秀。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了。

五月十一号那天上午,我儿子雨航给我打来电话。那天是母亲节,他说,今天是母亲节,我祝你母亲节快乐!我说,你上的什么班?他说,我上的是晚夜班。我就知道了,他是从下午四点钟上到第二天上午的九点钟下班。上十八个小时的班,他肯定很累,地震发生的时候他肯定是在睡觉。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被埋在里面了。但是当时我又不能丢下工作不做,就那么边哭边做。这项工作只有我一个人做,没有人能帮我。所以我只能加班加点地做。直到十五号下午六点多才做完。你肯定要把工作做完嘛,你不能把工作丢下来不管!

当时我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来及带,证明也没来及开。坐皮划船要证明。我没有证明,不能坐皮划船,只能从成都打的士到都江堰,然后再从那里去映秀。那时候从都江堰到映秀根本就不通车,人走过去都很困难。因为路上到处都是垮塌的路、滚落的大石头。那两天刚下过雨,路上到处是烂泥。那天天还没亮,我是凌晨三点钟打的士到都江堰的。十六号不是还有余震嘛,有些地方刚刚修好的路又全部塌了。我十六号到了成都以后,待了一个晚上,到了十七号的凌晨三点钟就开始走。那天正好胡锦涛,还有其他中央领导要去映秀看,任何人都不准进去,不管你是后勤部队给先遣部队送粮食送物资的,还是其他人员,一律都不准进去。他们要抢着让中央领导进去。守卫部队就把很多人都赶到都江堰那边。我就一个人趁乱走了过去。那时候天还黑着,我发现这条路上就我一个人。但是我什么都管不了了。

那时候我就拿着儿子的照片,一路找过去。“五一”节过后我跟我儿子说,妈妈想你了,你给妈妈寄张照片来。他就通过邮件给我发了过来。那张照片的背景上面有“映电宾馆”四个字。以前我没去过他工作单位。我就是根据这四个字找了过去。

刚到成都的时候,他们公司是按死难家属接待我们的。那我们就要求到映秀去看。公司不同意,说,现在特别危险,到处都是部队戒严,不给进。说,万一出什么事,他们不敢担这个责任。我就很着急,也吃不下饭睡不了觉。其实在那之前好多天我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他爸爸一直是做人事工作的,做人做事都规规矩矩,非常讲纪律。当时他就劝我,要服从公司的安排。不然的话人家以后不再管我们了。我就说,我不让他们管。我儿子都没有了,他们管还有什么用?后来到半夜的时候,我趁他们都睡着了,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就跑了出来。当时我很难过。就在公司的门口坐下来。如果他们知道了,就会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去。怕我一个人去太危险了。那时候还是余震不断,又是晚上,天黑。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把我锁起来。我就悄悄跑出来,找公司的人,我都想跪下来求他们让我去。但是公司没有人。这时候他爸爸就过来拉我回去。我不回去。我拦了一辆的士。我都坐到的士里面了。他爸爸又把我拉出来,说,要服从安排。要不然公司就不管了。我说,我不用他们管。我儿子都没了,我还要他们管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去见儿子一面。我们就在那打架。司机就说,你们一个说走一个说不走,到底干什么吗?我说,走!我就把他爸爸掀在一边。我把门一关,就看见他爸爸在拍车。我也不管就走了。

后来儿子小姨还说,当时为什么不把我拦住?要在半路上我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那时候我就想,我能走一程算一程。只要有一口气,我爬也要爬到映秀。我主要沿着岷江河走。我知道我儿子的单位就在岷江河边上。当时路都垮掉了,到处都是烂泥、大石头。走了一段路,有部队的守在那儿,不给我过去。我就哭着求他们放我过去。他们硬是不让我过去。我就说,你们不让过去我就跳岷江河。他们拿我没办法,就什么也不说了。但还是不让我过去。后来,我趁着他们在检查一些送物资的车时跑了过去。我个子矮嘛。他们没看见。当时走的那些路全是烂泥、大石头。走了不知道多少路,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那时候我手机、手表什么都没带。没办法知道时间。我的脚都打起了血泡,烂泥、沙石什么的全都粘到我脚上。但是当时我想,哪怕是死我也要见到儿子一面!我儿子哪怕还被埋在废墟里,我也要见到废墟!

我就这么一路走一边说,儿子啊,妈妈这么久才来看你,你要原谅妈妈啊!妈妈还有很多的工作啊!现在我来看你已经晚了,请你原谅!如果你死了,你在天堂里看到妈妈这么一路一路地来找你,你也知道妈妈不会就这样放弃你!我说,儿子,妈妈永远不会放弃你!就这么一路叫嘛,如果你还活着,你也会有心灵感应的。妈妈来了,你要坚持。如果你还活着,妈妈一定要把你救出来。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喊,跌倒了再爬起来。我也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一路上也没有吃没有喝的。那时候我什么也没带,食物也没带,吃不下嘛。一路上就什么也没吃没喝。其实在家那几天我也是没吃没喝。

差不多走到映秀时是下午两点多钟吧。走到那里时,我遇到一个人。我就问他这是映电宾馆吗?他说,是。他看到我一身的泥巴,浑身直发抖。他就扶住我。我又问他,你能确定这就是映电宾馆吗?他说,确定是!我说,我儿子还埋在这里面。求求你们一定要救他。他说,你儿子叫什么?我说,叫蒋雨航。他说,今天早上我们听到有人喊他,一开始还听到他的声音,后来就没有了。我说,是吗?我去叫!我去证实一下。

当时部队都在那拦着不让我进。我就在那哭。我说,让我进去看我儿子一眼。我知道我儿子埋在里面。我就跑到废墟上面去叫。我就一遍遍地叫,二哥、二哥。这是他的乳名。他就答应了我:哎!声音太微弱了。但是我能听到。他们救援的官兵都没听到。只有我听到了。我对他们说,这是我儿子的声音,你们快去救他啊!他们说,你怎么听到了?我说,我就是听到了,我能听到。他声音虽然微弱,但是我知道这就是我儿子的声音。那些消防官兵一开始还不相信,以为是我的幻觉。后来看我说得那么坚决,就过来了。他们又叫杨伯伯(杨云清)把吊车开过来。那时候,我就站在杨伯伯的吊车驾驶室的边上,两眼就一直盯着废墟,看他们挖。

儿子被挖出来的时候我特别激动,觉得这一路的辛苦、这些日子的劳累、饥渴,还有什么家财万贯都不存在了。

把儿子救出来以后,那条路才打通。那些人(救援部队)才进来。当我一个人进去的时候,那些记者从后面给我拍照,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拍的。

后来,雨航住院的时候,我就去紫坪铺做了志愿者。我本来打算去鸿口的。他们说那里特别危险,也没办法进去。好多人就劝我,你儿子还在住院呢,你能放心吗?我说,在那里有那么多好心人帮他照顾他,我放心。我要感谢那些帮助他的人。我从凯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七八千块钱,是准备给雨航办后事的,我就把这些钱全部都给了那些死者的家属了。我希望他们好好活下去。前天,我还带着儿子去了一趟映秀。我是希望他能记住那个地方,记住那些援救他的人。要他知道感恩!年底时,雨航就要去上海消防总队当兵了。他要在部队好好报答那些帮助过他的人;我也希望他锻炼两年,再去考军校,更多地报效祖国。我和他爸爸都支持他!

采访手记:

采访蒋雨航妈妈龙金玉之前,我是通过中央电视台的《中国骄傲》节目看到她的。当时我是流着眼泪看完这个节目。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及至联系到她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采访时不能控制感情,流眼泪,那是会影响到采访效果的。于是,两天时间里,我在不断地调整自己的情绪,以期在采访她时能保持一种正常的情绪。

可是我没能做到。这天在采访蒋雨航妈妈时,我还是有几次忍不住流下泪来,以致来不及提出一些问题,自然影响了采访的效果。现在所写的口述,基本都是按照当时蒋雨航妈妈口述时的录音整理的。可以说是非常原生态的。

通过采访蒋雨航妈妈,我感觉到人世间一种最伟大的感情,那就是母爱。而这种母爱是没有丝毫的附加的东西,完全是一种人性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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