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那，一起回去吧。”最后重重地将视线落在那扇关紧的门上，景昔才转头和女生一起离开，慢慢地消失在整个2年级的走廊尽头。
3.
不是打过招呼了吗。林向南笑笑，从来不乏针锋相对的场面，莫小菲从来没有赢过，只能在背后利用深思熟虑后的心机来靠群众式胜利。
“真是无聊啊，女生间都爱模仿日本高校怪谈来制造恐怖事件吗？”陈宇哲打了个哈欠，鄙夷的语气耸了耸肩膀。
林向南也只是没有透露真相的半句，装作不知情地附和男生的话，“貌似是鬼节快到了啊，不制造点恐怖气氛不太应景吧。”
瞳孔中一半深邃的蓝，另一半是景昔侧过的脸。
林向南想不通，眼前的男生为什么会对海有特别的偏爱。
“这个星期还去不去时代广场啊？”景昔手撑着下颌，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
“呃？”林向南朝林宇哲的方向张望了下，男生正双手背过脑后悠闲的思考着什么，才确定景昔说话的对象原来不是自己。
“这个星期不行诶，我有个远方的亲戚要来。”陈宇哲习惯性动作地抓了抓头发，若有所思地说，“算是表弟啦，之前放假我还有去他家玩。”
“噢？”景昔转过头，露出一丝疑惑，“你还有表弟啊……”
林向南还陷在他们之前所说的时代广场是什么的框架中，后来才想起，时代广场应该是他们经常去买游戏攻略以及盘带之类的地方吧。
听到陈宇哲口中的“远方亲戚”这个词，林向南手中握着的铅笔被她搁置在画板前。
远房亲戚——
四个简单拼凑起来的字，含义一目了然。
记得几个月前在景家与杨芝芝相见，她和那个男人所谓的要出差的前一天傍晚，杨芝芝敲响了她房间的门。
浓烈的生疏感让林向南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她依然安抚自己不要慌乱。
不知道是过于渴望早被遗失的母爱，还是在记忆中她扔掉了对这个对她毫无意义的代名词，当杨芝芝和她单独地站立在一个空间里，她居然有一点期盼的紧张。
然而，杨芝芝的目光里，没有疼爱，她只是淡淡地将这十年浓缩成了几句话的形式。
“当初离开你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怨恨我。”她靠在白色的衣柜上，纤瘦柔软的身体显得慵懒。
林向南没有说话，定定的看向她。
“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学校我也帮你办好了手续，不过……”杨芝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如果有人发现你是转学过来，知道了你的住址的话，就会质疑你和景昔的关系，到时候你就说是他的远方亲戚好了。他爸爸，你也知道，男人嘛总要面子，你能来他就已经很宽容了。”
这才是真正的寄人篱下，林向南感觉到心脏被坚硬的冰包围着，刺骨的寒，布满全身。
哪怕离开了北城，换了全新的生活，第一个硬生生将她拉入现实的人，让她感受到屈辱无时无刻不复存在的人，是她在北城曾存有一丝希望的主人杨芝芝。
原来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定义，不过就是，远房亲戚而已啊……
“诶诶，你这个意思好像我很没有当哥的范儿？”
被陈宇哲的假装抱怨拉回了现实场景，林向南皱了皱眉：“确实不太像。”
“你那个时候还没来不知道啦。”陈宇哲朝女生摆了下手，又目标冲向一边的景昔，“就是那次啊，冬天嘛，寒假过后我还和学校请了几天假来着。”
“有印象了，你当时说是在南方的什么地方吧？”景昔在脑海中微微过滤了下处于当时的记忆。
本来在一旁没有多专注听着他们谈话的林向南，瞬间敏感的被话题吸引。
“没错，就是那次啦！我还是搭了好久的火车才回来的。”陈宇哲忽然降了嗓音，“不过我刚回来的那天，就接到他电话说，他家那边好像什么地方着火了，啧啧。”
因为身体向倾斜，椅子自然地翘起前角，林向南在陈宇哲话音刚落后，耳边“嗡”的开始轰鸣，随着空中炸响的雷，一个恍惚身体不稳差点摔落在地，被身边的男生及时抓住了手腕才得以幸免。
“小心点啊……”陈宇哲自然而然的松开手，对着林向南惊慌失措的脸色说，“对了，向南你也是南方来的诶，是哪个城市呢？”
“嗯，我在的城市比较小，类似小镇了，说了名字你应该也不知道。”林向南感应到手背上的血管在不安分地跳动，她压抑着焦躁情绪，用听似随意的口吻问，“你那个表弟，是在哪里呢？”
“洛城。”陈宇哲脱口而出的话，“也是个小地方啦，你有听说过吗？”
被淡化了的语句，在景昔听到那个小城的名称猛然意识到什么的表情里，林向南怔怔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有听说过。”
内心的波澜壮阔汹涌到了一个点，林向南心惊地想起那个夜晚在火车上和陈宇哲的相遇，原来不是偶然。当时男生如果稍微注意一下她，那么事情的进展就会变得很微妙了。
因为始发站与终点站，至始至终他们都在同一列火车上。
林向南安抚自己，就算陈宇哲的表弟真的在洛城，真的听到了着火事件，也未必是和自己有关联的人。
世界上不可能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景昔垂下眼睑，一闪而过的眼眸里女生已经转身过没有勇气直视自己。她来自南方的洛城，这个景昔一早就知道。可是女生却漠然的装作从来没有听说过，势要将身份隐藏到底。
足够难以启齿到让她一次又一次的篡改过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话说你平时周末休息的时候都干嘛，去哪里玩呢？”意识不到之前简短的对话对于林向南来说充满了危机感，更捕捉不到女生在那一刻变得异常的脸，陈宇哲轻易地跳转了自以为除了当事人外不会感兴趣的话题。
“我啊……”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林向南望了眼窗外昏黄的天，忽视了平时不允许做出的动作，将额前快要干的刘海儿挽到耳后，“平时我都在家，不太喜欢外出，有点老龄化，呵呵。”
的确是这样，连林向南都觉得，十六岁的女孩子所热衷的事物，自己已经完全不感兴趣地偏离了轨道。
无论是帅哥美女占满屏幕的韩剧，花样少年的歌手组合，街边装饰花哨的饰品店，有着数不清可爱蝴蝶结的可爱服装店……
没感觉，唤不起一丝想要融入其中的欲望。
相反的是，那些令人会感到伤感的事物，却对她有强大的磁场引力，总是在嗅到一丁点气息后就毫不留情地拉扯着她。
“哈？”对于花季女生下出“老龄化”的结论，陈宇哲不自禁地笑了，“那，有没有光是想起就很开心的事？”
林向南想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说：“好像没有你说的这样事情存在。”
陈宇哲夸张地睁大眼睛：“要不要这么悲观啊！”手不自觉地撑起下巴，给女生举起例子来，“比如说，我想到晚上有足球联赛可以看，就很开心，想到周末可以和景昔打游戏就很开心，再或者我可以换新款手机了，也比较开心，最简单点来说，只要没有烦恼的事情都可以很开心地过啊。女生的话，相对开心，应该会更容易些吧。那天我请一个女生吃冰淇淋她就笑得很开心来着，特满足。”举例完毕，相信女生绝对不会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这些感觉你肯定会有过吧！”
把陈宇哲的话分析开来，不容易开心=要求过高，所以难以满足。
林向南却依然淡淡地摇了摇头：“是真的没有。”
男生难以理解的眼珠要从眼眶掉下来，他才想起快要和空气融为一体一直装着透明人的景昔，想要鬼叫着让沉默男一号给林向南上一课，却发现景昔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女生额头的那个位置，过于执着的视线让自己也随着目光侧过头。
感觉到强烈注视的四只眼睛，林向南不太自然地显露出不明所以的疑惑：“怎么了？”
有一双眼睛中途收回了视线，安静的又低下头，让人猜不到在想什么。
而另一双眼睛的主人，在对方没有刘海儿的遮挡下，发现了女生在光线下额头上清晰呈现的伤疤。
于此同时，林向南也感应到了男生视线的落点，匆忙中将挽在耳后的刘海儿放下。
一个动作，陈宇哲洞悉了女生要留刘海为精致的瓜子脸上画蛇添足的原因。
“是怎么弄的？”所指的自然是那道2cm左右长度的伤疤。
林向南用手顺了顺发丝，低下头心不在焉地说：“没什么，是小时候跟好朋友玩不小心摔倒了，出血后留下的疤。”
“这样啊……”
渐行渐远的时光，浮现在林向南眼底的，是玻璃瓶被用力砸出后支离破碎四散横飞的画面。
额头上的伤疤，总是会让人想起如出一辙拥有伏地魔怨念的哈利波特。
那个曲折的印痕代表的，是永恒不灭的诅咒。
4.
夕阳还未下沉的余光映衬在平稳柔和的地平线上，连同蓝色的海面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
自从第一次同景昔来到这片海滩，冰冷的风在天色黯淡后变得凶猛直穿过衣服，到现在气候炎热，反而更需要海风的凉气解暑。
多少次来到这里了呢？林向南没有去清楚的计算过，仿佛这个海边成了她和景昔从不对外讲解的秘密。
曾有一刻，林向南想要开口问男生为什么会这么偏执的喜欢海，偏执到每逢节日或者休息日都要来这边走一走，神情也被海风吹的温柔。可是看到景昔安静的面孔好像陷入一场巨大的回忆里，林向南就只是跟在男生身后，或者并肩的位置，说一些断断续续的细碎话语。
夏天的炎热让沙滩上涌现出很多穿着比基尼的美女，稚嫩的肌肤和细沙相互缠绵无形的为性感加分，在众人的面目下形成了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
林向南拎着手上的帆布鞋，赤着的脚每走一步，沙滩上就会留下一个属于她的脚印。而走在前面的男生路过少儿不宜的景象后，一直闷着头。
难以猜测到是不是害羞。
望着与自己距离越拉越长的背影，林向南小跑地跟了过去，白色的雪纺裙裙摆柔软的被风带动掀起在空中。
“在学校的时候好像很少看到你穿裙子。”景昔打量着发丝散乱在胸前的林向南，靠近后的气体添加了女生洗发后的香味儿，“我是说，很少光着腿吧，天气这么热，学校里的女生早就比较清爽的打扮了。”意思特指，不会像你大部分时间还穿着长裤或者黑色的过膝袜。
没想到男生会突然提起这个，林向南眯着眼睛：“是不是男生都特别喜欢夏天？”
莫名其妙的回答，景昔微皱着眉：“怎么会这么问？”
“一到夏天就可以看到各种各样被养白了一冬天的女生纤细的腿啊，是这样吧？”几乎没有什么断句的说出绕嘴的话，看似反应迟钝的男生未必听得明白。
“我说……”想要对于女生的夏天论表示反击，话没出口就被忽然转变的正经语气接了过去。
“我这样子，怎么可能在学校穿裙子。”玩笑过后，林向南悠悠地说。很久以前，在那些伤痕还没有结痂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剥夺在众人眼前穿裙子的权利了吧。
景昔敏感的神经马上领略了女生的意思，对于一个女生来讲，均匀纤细的身材比例很重要吧，如果先天拥有了这样被需求的比例，却因为后天的因素，不能展示外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好像不太容易做到不介意。
可是她……景昔望着女生面对海面悠然伸展胳膊的身影，很明显以上所说不是真正的原因。
“诶，你之前也常和陈宇哲来这里吧？”林向南放慢了手上的动作，想到男生对海的偏爱，在她没有来到这里的时候，应该也和其他人到海边逛吧，最先映入脑海里的，貌似只有和景昔相对深一些的陈宇哲了。
出乎意料的，男生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我只带过你一个人来这里。”
海水薄薄地盖过了赤着的脚面，清凉霎时从脚底一路延伸到全身，海鸥不知疲倦地旋转着，发出划破天际的叫声。林向南没太明白男生这句话的深层意思，是说过往的这些年，除了和她一同来过外，其他漫长走过的岁月，都是一个人来听海的告白吗？
“为什么？”困惑感升级，终于破口而出一直想要问的话。
“这个吗……”景昔顿了顿才继续，“也没什么，就觉得你适合这片海的气息吧，所以带你来看海。”
不同于自己所接触的同样年纪的那些女孩子，如果不细心观察都不会发现，她其实是个很缺乏爱和安全感的人。独立到不肯表露出一点的脆弱，甚至连哀伤都要好好地用屏风保护起来。就算惊慌失措的掉下眼泪，也会用手快速的抹掉，不给人去安慰和深究的机会。敏感刻意的展现给所有人自己是幸福的假象，这么倔强的坚持，来为不愿提起的过去欲盖弥彰。
这样的女生，连旁人都会为她强撑起来的坚强感到疲惫吧。
或者说，在她的身边看她举手投足都是谨慎带有防备心理的时候，会莫名的油然而生一丝心痛。
“那，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海呢？”察觉到男生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的游离，重点到景昔只带她来看过海，林向南暗暗地猜想，是不是这样说就代表自己在男生的心里有着特别的位置？
所谓的微妙猜想只停留了短短的数十秒，随即又马上被否定。林向南扯了扯嘴角，心里不停的发出警告提醒着，类似于这种自作多情的奢望，不属于她。
被触碰到痛处神经的景昔，侧过头，看着满脸茫然的女生，微弱的气息铺盖了轻的快要听不见的声音。
缓慢变动的嘴型，支离破碎的一字一字拼合成完整。
——那，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海呢？
——为了寻找丢失的爱。
夕阳下沉，夜色晕染下，站在不远处的林向南面对景昔淡薄的笑，神色也连同这句潮湿的话语变得伤感。
耳边，不知何时又渐渐由未知方向沿着海风飘来那个可怕的声音——
“向南，你其实很想念我吧？”
混乱的思绪搅乱了平静，女生痛苦的捂住了脸颊。
哪怕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你不经意间传递过来的悲伤，将我们暂时地困在一个世界，
我也会清晰的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
我与你，早就来自于不同的领域。
看似相互懂得，相互依赖的背后，是终有一天，你会过着和你干净气息相同的生活。
而另一个端点的我，却要在无法估量的黑暗洞穴里，靠着躲避来维持这一生。
那么在此来临之前，如果我还能保留住真相不被拆穿，
请不要再对我好，再对我表示同情了，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