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干瘪的肚子蹲在原地，每一秒钟都那么漫长。迷迷糊糊中，听到断断续续的开始有脚步声响起，林向南才靠着墙壁支撑身体朝顾简的班级快速走去。
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男生的侧脸，依旧熟悉耀眼。顾简嘴巴轻动，手也在打着手势正和一群男生说笑着，偶尔“新闻”、“上网”类词飘到可以捕捉的范围内，他并未发现站在角落里的林向南。
“顾简。”林向南从角落中现身往前，张口叫出男生名字的那一刻，竟然有一丝发抖的不安。
听到自己的名字，其实在声音中已经大致猜出是谁在叫，可回过头，脸色还是冷了下来。
倒是身边擅于起哄一起常凑在一起的男生，推搡着，挤眉弄眼的嬉笑。
“顾简，魅力果然大嘛。”一个身高和顾简差不多的男生，拍了下他的肩膀，又环抱着胸不打算先撤回教室的样子。
“这个，难搞定，不过也上手了，不佩服都不行。”另一个男生，把手搭在身后其他一起围着的人身上。
顾简皱了皱眉，从最初讲着什么的愉悦到像碰到一个棘手事件的纠结的脸：“好了，你们别乱说。”
林向南藏在身后两个相互给予支撑力量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顾简的脸上，不是往日的温柔，完全映衬在瞳孔中的，是隐藏不住的，嫌恶。
林向南咬着嘴唇，感觉到身体里某样东西开始抽离，抑制不住的抽离过后，是温暖的缺失。
“你怎么来了？”生冷的，冰硬的语气。
一时间，女生有点无所适从。本以为会得到些许安慰，可状况，似乎不那么理想，朝着糟糕的方向前行。
“我怕你误会。”只是没有力量的声音，淡淡地传递着，想要拉下男生的衣袖，手也不自觉地往后缩。
“无所谓了，我是觉得我们暂时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冰冷度提升了一个格，尤其是，身边那些男生看了手表发现铃声快要打响回到教室时，顾简的表情更多了不耐烦，神色也在瞄着四周人来人往变得流离。
可是，一旁的林向南却在顾简说出这句话后，紧紧握住的双手崩的一下松开，四肢也僵硬起来。
女生单纯到不明白，什么理由能让曾保护自己的男生，在短短的时间内整个人的态度都背道而驰的离谱。
“为什么？”
“不适合啊。”顾简看了眼女生写满悲伤的脸，“就这样了，以后别来找我，还有，你总是这么苦瓜表情，怨气是有多重啊。”
不等回答，便与铃声一起，大步走进了教室。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门里门外彻底被隔绝。
只剩下林向南一个人抱着手中的笔记本，周身寒冷的缩成一团。
夏日的夜晚，微风和蝉鸣以及象征性的宁静。衣着单薄的男生女生，在顺路过后即将分开的路口，岔开而行。
林向南在学校的停车地旁，紧紧底盯着那辆属于顾简还没有被骑走的单车。
记忆倒退回充满香草奶油的时光。
第一次坐在充满着年轻男生气息的单车后座上，第一次的拘谨完全没有防备之下，在顾简一脸坏笑冲向下坡路时，因为安全感缺失双手迅速环住男生腰部时转换了味道。是女生应该有的羞涩，在林向南的心中和生理上开花结果。
后来才知道，男生原来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的，是充分地了解女生一般弱小，加上多次喜欢刺激运动没有失算的十足把握的顾简，当林向南环住他腰部的那刻就清楚，一个动作就轻易的占据了身后女生的心。
一切认为的偶然其实都不是偶然。
那辆单车曾载过她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跨过本就不大的城市，在她的心上定下烙印。
眼眸中微弱的光点让林向南从回忆里爬上岸来，呆滞中顾简已经打开锁迈上车座骑走的单车，留下一个生硬的背影。
“等下。”一边喊出口一边迈开双腿追随过去。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车猛的刹闸，顾简定了定心用脚支撑着地面，还没转身就感觉到一阵风带过，林向南的脸直直地挡在车身前。
“怎么了？”陌生人的姿态做足。
“还是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微喘的气息渐渐平息，“以后不联系也没关系，只是想知道，理由到底是什么？”
一边却淡化了语句的紧张和重视，看了眼手表后，从单车上下来，推着车把，转头对一脸倔强的女生示意，“先走吧，路上说。”
表面上看起来美好的两个人，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个带着紧张惆怅的悲伤，另一个带着想要逃脱的厌倦。
“早就想和你说了，这次钱包的事我猜可能也不是你，不过我真没想到在教务主任那看到你，据说后来你还承认了，这个让我蛮惊讶的。”作为铺垫的说辞，事实上想说的并不是这些，想说的是一早就不想隐瞒的，“我觉得我们真的不适合走的太近，周围人对你的评价，你也知道，尤其是这次的事，老师也找我谈过。”顿了顿，还是把最重要的说出口，“你和我在一起，会影响到我。”
单车随着脚步匀速前进，顾简在说完了整段话后，没有注意到身边沉默着的女生已经怔怔地停留在原地。
是洒水车路过，男生想要提醒旁边的林向南，一回身，才发现熟悉的身影凭空消失了般，相隔自己不是一小段的距离。
我也曾不敢奢望，会有人温柔的朝我伸出手，对我微笑，告诉我有我在，一切都会变好。
我也曾不敢相信，这个人会真的出现，将温暖一层一层地环绕在灰暗的自己身边。
我更不敢见证的是，这个在给予自己一个巴掌后又给了自己一颗糖，再次翻转的，又给了自己一巴掌的人，真真正正的存在过。
以为他会不一样，其实还不是都一样。
4.
在单方的对视之下，顾简掉转了车身，可能意识到太过于直白，一时间让女生没办法接受，出于人性中的一丝愧疚，走到林向南身边想要安抚几句，还未开口，就传来妇女级别的嗓音——
“顾简，你在干什么呢？”
双双抬头，看到急速走过的身影越发清晰，林向南才看清，这个打扮有点张扬的女人是顾简的妈妈，虽然说是张扬，却总显得档次不是很高。
住在一个弄堂里，一南一北的生活条件却有着无法比拟的差别。
但是一来一往，多少会混个脸熟。林向南认得她，她必然也知道林向南是谁。
那个女人在看清和自己儿子站在一起的女生是林向南后，幅度大的把顾简往后一拉，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诶，你们在这儿干吗呢？”又把类似的话重复了一遍。
“没什么啦妈，说点事情。”顾简摆了摆手，接过话反问，“你怎么在这里呢？”
“还不是因为你啊小祖宗！”女人看似指责实质宠溺感更多，到肩的卷发被风吹起又落下，“我接到老师电话啊，所以来接你嘛，早就和你说过了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生走近，你就是不听！”
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话，林向南咬破了嘴唇。
“阿姨，麻烦你注意你说的话，有些词不能乱说吧。”心脏坚硬的快要助涨成石头，迎来一击又一击，心灰意冷到没有垮下去，反而出奇勇敢的直视女人不屑的目光。
“哎呦，我有说你吗？”把放在胳膊上的包向上挪了挪，“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不过你有什么反驳的资格呢？看看你爸那个样子啊，你很需要钱是吧？怪不得喜欢和有钱男生走得近，什么品行啊，从小就缺人教育怎么能行！我还听说，你妈从小就教你怎么勾搭男人？”
除了自己和林耀华，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这么赤裸裸地诋毁杨芝芝，毕竟她是她的母亲，就算是指责，这样的特权别人怎么可以有资格去罢用。
发现母亲说的话的确过火，顾简拉了拉女人的衣服，想要缓解下：“妈，别说了，我们走吧。”
却不料，女人说得兴奋过头，完全忽视了顾简不太好的脸色，一甩手，得意地挑着眼睛看孤单一人气势薄弱的女生怎么反驳。
“道听途说这种事你也信，也太随波逐流不入流了吧？您这样的年纪，应该有自己分辨的主见不是吗？”每一个字都加重了力量，林向南的瞳孔中散发着幽怨的光，紧盯着女人有鱼尾纹的眼睛。
尽管杨芝芝是在传说中，去北方北城嫁给了有钱人，可事实根本没有谣传中那么不入耳。传言就是这样的，添油加醋覆盖了事实的本身，甚至忽略了也曾美好过的部分。
起码，在林向南根深顶固的记忆中，林耀华和杨芝芝曾经相爱过。
在那个年代，林耀华是个铁路的小职员，高大英俊，性格上好相处，极为喜欢和朋友聚在一起。
在那个年代，杨芝芝是歌舞团的领唱，能歌善舞，一头飘逸的长发迷乱了多少男人的心。
一切听起来，这样的两个人应该凑成一起，却也不应该有什么条件来制造交集。
而一切却在杨芝芝所在的歌舞团里一次组织的表演，搭火车来到南方这座小城时，有了改变。
起因是杨芝芝随身携带的包包在临走的时候忘记拿，遗落在空荡的座位上。因为是终点站，在演出结束杨芝芝发现后，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拨通了当时车站办事处的电话。
再巧不过，接到电话的，就是当天值班的林耀华。
如果当初，那个电话没有拨通，或者拨通后，林耀华出去抽根烟的功夫电话由别的同事来接，那么一切就不复存在，也就不会有机会顺应天意了。
一见钟情这个概念，古往今来，都不会受到时代和朝代的限制。
林耀华英俊，杨芝芝有年轻貌美的容颜，一触即发的火花就这样被点燃。在林耀华花费心思地帮杨芝芝找到包包后，杨芝芝已经无心离开南方。
年轻的时候，在爱情面前的人总是难以受到义无反顾的束缚。
于是，轰轰烈烈的开始，在那个不大的小镇，不大的弄堂中，邻里间艳羡和嫉妒的目光里显得尤为刺眼。
自离开了歌舞团，杨芝芝自然没了经济来源，最初的时候，林耀华还觉得没有什么，可与此同时，杨芝芝怀孕的消息一下子增添了不小的负担。
尤其是，怀孕的女人心情和脾气都没来由的暴躁让林耀华有点排斥回家。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个特殊的时间段，喜欢和朋友混在一起的林耀华，被拉下来水，陷入了赌博的圈子，一去不返。
射手座的男人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喜欢冒险。
一晃，时间推移到生下林向南的那天，当初林向南这个名字是在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一同想好的。
生产过后，杨芝芝的身材很快就恢复到纤细的原型，而面对林耀华的频繁不归家，杨芝芝还是知道了真相，在家里的钱多次不见踪影，在林耀华的工资也不知去向，在杨芝芝警告多次后，林耀华的脾气也暴躁了极点。
最后，终于机遇巧合，杨芝芝无意一次去超市，偶遇了做生意的，景昔的爸爸。
浪漫过后，心冷到了极点的女人，还是选择了向实际出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一张离婚证书被拍在了桌子上。
从此杨芝芝消失在了洛城，成为女人不良的典范。
让人喘不过气的重压，林向南面对置若罔闻的顾简还存有的一丝眷恋，在他亲耳听到他妈妈对她中伤却没有阻拦的情况下，被失落打散。
而最最让林向南躲在角落失声痛哭的，是后来她无意间知晓，原来顾简从和她在一起开始，不过是和朋友开的一个玩笑而已。在每个人口中爱钱，不讨人喜欢的女生，引人注目的背后是顾简花费时间来完成的赌注。喜新厌旧过后，得到过后，只有抛弃成为顺理成章的词。
却不知道，从此眼底被蒙上一层雾的女生，心里多了恨。
无论后来遇到多真实的美好，都会认为是虚假而退避三舍。
时光的码头，是时针秒针通通指向这一刻。
变换了地点，变换了身份的林向南，在当时的人与现在的人的围绕之下，感受到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丑小鸭想要变身公主，也注定会在谎言拆穿幻想破灭后，失败地打回原形。
周身闷热的气体，通通化作碎冰一样的坚硬体，齐齐刺入皮肤，刺入破烂不堪的心脏。
似乎发觉气氛忽然异常，两个人的对视充满了不属于陌生人第一次见面的味道，连同平时粗线条的陈宇哲也纳闷地试探着问：“你们，是认识吗？”
站在旁边的景昔，默不作声地皱着眉。清瘦的身体上挂着那件干净的白色T恤，柔软地将他精致的眉眼衬托的更炫目，细碎的头发微微随着风晃动，莫名的让人感觉到哀伤。
林向南定了定身，脸色从惨白渐渐变得苍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自知所有保护的事物都将毁灭的阳光下，看到眼底里在北城与自己一起看过海，一起朝夕相处过的熟悉的少年，感到一股莫名的心痛难过。
“诶！”等待中迟迟没有人说话，陈宇哲提醒般的语气打破了僵硬的局面，“你们这是在干嘛啊？”
顾简深邃的目光中，讶异过后是平静如水的注视，仿佛洛城与眼前这个女生所发生的经历的都在脑海里扫了一遍。
“真是好久不见了，林向南。”淡淡的语句，与深沉的想念相比更多了轻笑的冲击力。
“你……”陈宇哲抑制不住的惊讶，夸张地张大嘴巴，“你们真的认识？也太戏剧化了吧！”
可以预知到其中一些纠结牵扯的景昔，在听到眼前长相带着一丝坏坏感觉的男生叫出“林向南”名字的瞬间，也心一紧，悬着的石头轰然落地。
“我们当然认识。”顾简笑了笑，“而且，认识的时间一定不比你们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遇到啊。”
迷雾似乎更深了一层。陈宇哲漂亮的瞳孔在阳光下是晶莹的光泽，他看向闷着头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的女生，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
“可是，我记得你们不在一个地方的啊。”
怔了一下，顾简预料到女生会来到北城后，想要消灭之前的记忆，或者习惯性的像从前一样，制造幻象，不禁滑过一抹笑。本就不是多善良的心，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设身处地的去考虑。
“她原来在洛城和我一个学校诶。”懒懒地回击。
林向南紧紧握着的双拳用力过度使肩膀不知不觉地开始抖动起来，余光中她看到陈宇哲听到她在洛城后，一再被欺骗的表情浮上脸，信任逐渐破灭。
“不过，遇到你的话正好告诉你件事，反正你不在洛城后，也一直没什么人能联系到你。”顾简定定地说，内心深处的怀疑要靠眼前这个女生听完所谓的消息后，才能确定，“你爸爸林耀华，死了。”
几乎可以听到倒吸冷气的声音，和抑制不住的同情感。
“你很开心吧？”轻描淡写蕴含深层意义的话，和咄咄逼人的气息。
到底——他死了吗？
自己不是一直都在揣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吗？
撑不住了，在快要屏住呼吸晕倒之前，林向南抬起头，凝视着那个曾让她坠入谷底的自私的人，嘴唇上的唇膏迅速的渗入纹路中，保持着温润还未干涩的状态下，她怔怔地在原地摇了摇头，没有露出一丁点儿的惊愕：“我是叫林向南，可我不认识你，你应该是，记错人了。”
不了解女生的过去，一团缠乱了的毛线般，旁观者再一次被否认的话弄的不明所以。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吧。”黑色的长发在一阵风下散乱地飘散又落下，林向南径直朝着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前行。
而在离开之前，视线也曾默契的捕捉到景昔深不见底的澄澈眼睛。
转身之后，连脊背也是刺骨的寒。
每走一步，都会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秘密会在河水深处朝上不停的伸出标志性的手，直到河岸旁的人发现。
瞒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