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瑾听到此处,已是浑身冷汗,二十余年来,他从未听闻过如此荒唐却又让人不得不相信的事情,而苏婵也正说至伤心之处,只是默默坐着流泪,正当二人相对无言之际,房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只听得有人道:“客官,我适才在楼下瞧见,那姑娘确是进了这个屋子。”
欧阳瑾惊道:“是掌柜的声音,苏姑娘,你快些躲起来,若来人问到你,我便说你已跳窗走了。”
苏婵点头,于是俯身躲入床底,也正在此时,一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欧阳瑾端详来人,发觉乃是一身紫袍的中年男子,心道:“这想必便是苏姑娘的爹爹了,没想到他竟料到苏姑娘出城只是其设的幌子。他独自前来,想必也只是想与苏姑娘好好说说,让她打消逃婚的念头。”心中思索,一面作揖道:“晚生欧阳瑾,见过苏伯伯。”
那中年男子一愣,问道:“我不姓苏,你这傻小子乱喊些什么?”
欧阳瑾心中惊疑,思忖道:“此人竟不是苏姑娘的爹爹,难不成是那李公子的父亲,不妙,这事闹得动静太大,连他也知晓了苏姑娘逃婚的事。”
那男子见他久久不语,笑道:“小子,你在想些什么?”
欧阳瑾连忙道:“李伯伯,苏姑娘适才确实来过我这与我说话,可适才她听得门外动静,已然跳窗离开了,在下猜测,恐怕她早已往城外去了。您来晚了。”
那男子看着他慌乱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欧阳瑾莫名其妙,问道:“李伯伯,不知您为何而笑?”
那男子笑骂道:“你这哪里来的混小子,一会让我姓苏,一会让我姓李,难道你是我爹不成,看来我从今往后,还是跟着你姓欧阳罢!我不跟你瞎扯,我是来找我的好徒儿的,婵儿,出来罢,师傅知道你在这。”
欧阳瑾思道:“原来这位中年男子竟是苏姑娘的师傅,我怎得如此之傻,胡乱猜测。”正要向男子赔礼,已听到苏婵撅着嘴从床底出来,道:“师傅,你怎得这个时候寻我来了,莫不是连你也要将我捉拿回去,徒儿的功夫是你教的,自然打不过你,看来徒儿是无路可逃了。”
那男子笑道:“你这鬼灵精,自作聪明,你知道你逃婚会给你爹带去多大的麻烦事情?他有头有脸的,你未来的相公家那也是寿阳城中显赫的人物,两户偌大的人家,竟管不住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你爹爹的脸面何存呐?”
“我才不要那李多撷作相公!”苏婵哭道,“师傅,你一向疼爱婵儿,没想到如今你也来为我爹爹作说客。婵儿不活了!”说罢,作势就要撞墙自尽。
男子大笑道:“你这傻丫头,我与你爹又不相识,又为何要为他来当说客,你放心,我此次前来,不是让你回去的,而是要带你回仙霞山。”
苏婵听得此话,面容立刻露出喜色,抹了眼泪,问道:“师傅,此话当真?”
男子道:“我玄诚子可曾说过一句假话?至于为何让你跟我回仙霞山,待路上,我再与你细细讲,在此之前,我要先去办一件事情,你现时便出发,向西南而行,我与你在富春会合。好了,事不宜迟,如今天已快亮,晚一刻出城,就多一份麻烦,你赶紧出发,我走了。”话音尚未落,已不见其人去了何处。
欧阳瑾见过苏婵的轻功,如今玄诚子施展的这一手虽然令人惊叹,但其乃苏婵的师傅,故心中也已无太过惊诧之意,转身对苏婵道:“苏姑娘,既然你师傅如此吩咐,你赶紧速速离开,路上多珍重。”
苏婵道:“欧阳公子,我的故事才说了一半,你便不愿听了么?”
欧阳瑾道:“姑娘适才已对在下说了许多,姑娘对在下如此信任,在下实是感激,但如今之境况确如姑娘师傅所说,片刻耽误不得,若是在下日后尚有机缘得逢姑娘,再听姑娘。”没料到话未讲完,便已被苏婵一把抓住,一道从窗跃出,好不容易刚站定,苏婵便将其行囊一把塞到他手中,笑道:“欧阳公子,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废话太多,我最讨厌自己想讲的话没讲完,对方却不听了,反正你是来南方游玩的,那我便带你去仙霞山看看美景,顺便把故事讲完与你听,之后你爱去哪去哪,跟我无关,嘻嘻,走罢!”说罢,携着欧阳瑾,展开身法,朝着富春方向而去。
苏婵轻功十分了得,不多时,二人便已至离寿阳十里之处,欧阳瑾被苏婵拉着手臂疾奔,只觉身周花草树木如风般呼啸而过,吓得浑身发软,赶紧闭上眼睛,喊道:“苏姑娘,你慢点!”
苏婵有心捉弄,话听在耳中,腿上却越奔越快,笑道:“欧阳大哥,要快点的人似乎不是小女子我罢!”
欧阳瑾大声道:“咱们如今离寿阳已远,不必如此着急了罢,在下答应姑娘,与姑娘同去仙霞山便是,姑娘再这样跑将下去,在下恐怕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苏婵听得他如此说,才慢了下来道:“既然欧阳大哥你答应了我,便不准反悔,我也有些累了,咱们便去前面的河边弄点水喝,休憩片刻。”
欧阳瑾见苏婵以大哥唤自己,知对方已将自己当成朋友,心中不觉欣喜,二人相伴而行,忽然听得苏婵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对他道:“欧阳大哥,那座山,便是当年我爹爹救下娘亲的地方。”
欧阳瑾朝着苏婵所指方向望去,只觉远处原本平凡无奇的群山因苏婵之前之所述,变得颇有意味起来。
只听苏婵续道:“我从出生之时便未见过我娘亲一眼,十九年以来,每当我心中思念娘亲,爹爹便会亲自带着我到那片山坡,给我讲述我娘亲生前做的所有事情,在我心中,娘亲便如天上的仙女一般美好,却又遥远陌生,若娘亲并没有死,爹爹这些年不必如此辛苦,之后的事亦定是不会发生,可偏偏天意弄人,娘亲那么好,却早早离去,我真想问问老天爷,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说罢,又抽泣起来。
欧阳瑾见状,欲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说何是好,正不知所措时,却听得身后一人厉声说道:“婵儿,你既知我的辛苦,又为何要违抗为父之命,逃婚出城!”
二人皆是一惊,齐齐转身,只见不远处正立着大队人马,为首的乃二位中年男子,在其身后,则是一位面色如玉的英俊小生,正是苏婵之父苏初远、李家之主李敬萧、李家少主李多撷。
苏婵见状大惊,失声道:“爹爹,你怎知我在此处?”
苏初远一声冷哼,道:“你这不孝女,你那点小技俩,想瞒得过我么?我怎会不知你佯装出城,实则潜藏于城中,我养育你一十九年,你心中所想,我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爹爹和你李伯伯,已等候你多时了。”
苏婵问道:“那爹爹又如何知晓我会向西南方向而行?”
苏初远道:“我苏家与李家手下那么多人,难不成都是摆着看的么?寿阳城外方圆十里,我都安插了人手,故不论你往何处而去,我都能找到你,将你带回府上。事到如今,我也不多说了,只需你如今和我回去,我与你李伯伯,都不会再计较此事,多撷心仪你多年,自然也不会在意,女孩子家出嫁之前,胡思乱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要懂得悬崖勒马,你若不知悔改,硬要抗婚出逃,那爹爹也只好用强了,相信你在成婚之后,会明白爹爹的苦心的。”
苏婵见父亲铁了心要带自己回去,心中凄楚至极,哽咽道:“爹,我宁死也不会做他们李家的媳妇,婚姻是女孩子家一辈子的大事情,我怎能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李公子是喜欢我没错,对我好那也没错,但我对他根本就没有爱慕之情,难道他对我好,我便定要喜欢他,嫁给他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句话耽误了多少男女的终身幸福,婵儿不愿重蹈他们的覆辙,爹爹,我知你是为了婵儿好,但您也替婵儿想想,你愿意让婵儿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都交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手上么?”
苏初远听得大怒,喝道:“你!你这个逆女!”
一旁的李敬萧看不下去,劝道:“苏兄,婵儿一时想不开也实属正常,咱们也确实心急了些,要不然这样,咱们可将婵儿与多撷的婚事后延,婵儿的心结,当好言相劝才是,不可用强,女孩子家看似柔弱,实则心性倔强,若是硬让他们在明日成婚,恐怕对婵儿,对多撷,都甚为不利呐。”
李多撷也附和道:“伯父,家父说得不错,咱们今日首当其冲便是要将婵妹安全带回府中,其他事尽可慢慢商议。”一面说话,一面却紧盯着欧阳瑾不放。
苏初远听得他们相劝,怒气便也平复了些,点头道:“也好。婵儿,咱们今日也不提成婚之事,你先和爹回去,等你想通了,咱们再办婚礼,这总可以了罢。”
苏婵含泪摇头:“爹爹,你不必说了,我是死也不会跟你回去的,我早已有了心上人,我这辈子非他不嫁!”
苏婵讲完这话,不仅苏初远怒意更甚,李家父子也是气上心头,李多撷更是盯着欧阳瑾,眼中充满妒意,不等苏初远讲话,李敬萧便道:“婵儿,你昨日不是还对伯伯讲得好好的么,怎得今日却说,你早已有了心仪之人,难不成此人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心上之人?”说罢,手便指着欧阳瑾。
欧阳瑾心中大喊冤枉,正欲解释,没料到苏婵抢先一步点了他的哑穴,咿咿呀呀,什么声响都发不出来,心中正自着急,苏婵已挽着他的胳膊,依偎在身旁,颤声道:“李伯伯你猜得没错,这位欧阳公子便是我苏婵真正心仪之人,我苏婵此生,除了他,谁都不嫁。”
苏初远大怒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历,你怎得从来都不和我说!”
苏婵心道:“如今也只能暂且对不住爹爹了,既然编了谎话,就干脆编到底。”于是镇定心神,道:“数月之前,婵儿独自一人出城赏花,路遇歹人欲行非礼之事,欧阳公子正巧路过,他不会武功,却冒险救下婵儿,保了婵儿清白之身。婵儿与之交谈,见其英俊潇洒,谈吐不凡,品格出众,对女儿极尽礼数,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当即对其有所好感,便常与欧阳公子饮酒赋诗,赏玩风景,数月相处下来,女儿便发觉自己已爱上了他,无可自拔。爹爹,当初你在山谷之中偶然救起娘亲,照顾娘亲数月之久,她一醒来,不也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你么?别忘了,爹爹你当时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郎中,我是娘生的,自然也要像娘一样,为了自己所爱,不惜一切。”
苏初远竟一时无言,好半天才沉声道:“你若心中还念着你娘,便和我回去。你若执意要走,那我就当此生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也没我这个爹爹,我们父女之情,今日当断。”
苏婵心下凄楚,但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也已无回头路可走,思道:“爹爹今日定是说得气话,他虽表面严厉至极,但决不是不顾父女之情的人,我且先走,待到了仙霞山,再慢慢与师傅一起想办法。”想到此处,毅然决然,将欧阳瑾携起,施展轻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只留下李多撷之妒火中烧,李敬萧之老羞成怒。至于苏初远,在见识自己的女儿施展了绝顶轻功之后,他却渐渐觉得,自己是越发看不透这个含辛茹苦养育了近二十年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