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香樟情节
正月初二,郭嵘带着他的叔叔和两个哥哥到秦家拜年、定亲,第二天上午,郭嵘提出要去青峰家拜年,虽然这几天,秦溪每天都见得着青峰,但走进福瑞家的院子,秦溪心里仍然七上八下、砰砰直跳。福瑞、青峰和刘芳热情地招待郭嵘和秦溪喝茶。
郭嵘说想去看看青峰的种植和养殖。青峰把郭嵘和秦溪带到斜坡上的柚子园里,柚子树下的空地整成了梯形状。青峰想尝试着在柚子地里套种魔芋,柚子可以为魔芋遮阴,梯形状态有利于排水,山羊的粪便可以引进柚子园,当作魔芋的肥料。
青峰又把郭嵘和秦溪带到柚子园旁边的蜜桔园里,在蜜桔园里已经散养着一些土鸡。在蜜桔和柚子园的上方,建了一个吊脚楼的棚舍作为羊圈。
一个开阔的果园新种下了一大片的冰糖橘。山脚的一处狭长地带,有十多垄覆盖着稻草的整平了的地块,青峰说,里面种的都是百合,百合属于半阴性多年生植物,喜湿喜肥,喜沙性土壤,鸡棚里的鸡粪可以当做百合的肥料,百合怕冻,上面的稻草起防冻的效果。
郭嵘说:“一路精,赚金又赚银;路路精,无钱吃点心。我个人比较喜欢专业化种植,面不要铺得太广,这样技术会更精湛,容易形成规模,容易搞出自己的特色,容易打出自己的品牌。”
“我也想过,但我想通过一两年的试验,找到最适合东坑和自己的种养模式。”
“东坑的环境确实适合搞种养,但搞种养辛苦,收益低,传统观念轻视农业,亲友不能理解。大家都说我脑子有问题,大学白读了!”
“是呀,我回家搞种养,连老婆都不理解。但我觉得王总说的有道理,国家对农业的发展越来越重视,不久将迎来农业种养的黄金时代!”
郭嵘拉着秦溪的手说:“我做什么选择,秦溪都支持我,有她的支持,我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秦溪对郭嵘微微笑了一下。
“听秦溪说,你正在种花卉,种些什么花?”
“郁金香。”
“有多大规模?”
“五亩地。”
“你遂川的锦鸡饲养怎么办?”
“已经走上正轨了,我哥哥在帮我打理。”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
郭嵘甜蜜的看了一眼秦溪,搂着秦溪的肩膀说:“只要秦溪不怕跟我一起吃苦,我随时可以娶她。”
秦溪看了青峰一眼,她似乎看见青峰的眼神里闪过一抹黯然,一抹醋意,一抹伤感。
“郭嵘,晚上叫上你叔叔和你哥哥到我家吃晚饭,我亲自下厨。”
“恭敬不如从命。”
下午三点多钟,福瑞来到秦家,请郭嵘、郭嵘的叔叔和哥哥、秦溪过去吃晚饭,并请秦松和秦葛一起过去作陪,郭嵘坚持自己的叔叔和哥哥别去。秦松决定自己留在家里陪客人,秦葛陪郭嵘和秦溪到福瑞家吃饭。
来到福瑞家,郭嵘拉着秦溪的手进了厨房,青峰正在切菜,刘芳正在洗菜,郭嵘坚持要替青峰打下手。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动手?”
“我看得出,你家和秦家关系非常好,既然我是秦家的女婿,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们可以一边弄饭,一边聊天。”
“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秦溪烧火,刘芳洗菜,你切菜还是掌勺?”
“你是主人,还是你掌勺,以后你到我家,我来掌勺。”
秦溪坐在烧火凳上,默默地烧火,她想起多年前,青峰到学校接自己回家过端午节,也是青峰炒菜,自己烧火。青峰煮了清蒸腊肉、辣椒干炒牛肉干、豆腐炒肉、红烧鱼、四季豆和酸辣扁豆汤,这是她吃到的最好吃的饭菜,秦溪沉浸在往日的温馨和甜蜜里。郭嵘走过来轻轻地推了秦溪一把说:“你在想什么呢?青峰叫你加把火,你看,火都快灭了。”
秦溪赶快续一把刨花进炉灶,又续了几块竹片,火马上就旺了,锅子直冒烟。青峰怜惜地看了一眼秦溪说:“秦溪,你在外面呆久了,火都不会烧了,忽大忽小的,我不好炒菜。”
秦溪抱歉地、甜蜜地冲着青峰笑。一大桌菜,个把小时就煮好了,刘芳打了一盆水给大家洗手,秦溪看见青峰满脸的油腻,她很想打盆水给青峰洗脸,秦溪闻着青峰身上的油烟味,她很想拿件衣服给他换,但她不能。秦溪对刘芳说:“刘芳,柴火的烟灰弄进我眼睛里了,拿你的毛巾给我洗个脸。”
秦溪洗过后,把洗脸水倒掉,把脸盆和毛巾递给青峰,青峰会意地接过脸盆,洗过脸后,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福瑞请郭嵘和秦葛坐上席,一番谦让,郭嵘和福瑞做上席,秦溪坐在挨着郭嵘的侧面,刘芳和秦溪共坐一侧,青峰和秦葛共坐在对面一侧,福瑞嫂一个人坐在下方向的主人位置上。
坐定后不久,福瑞端起酒碗对郭嵘说:“郭嵘,我家和秦家的关系好过了欧阳本家,秦溪就像我的闺女一般,秦溪要出嫁了,我这个做叔叔的特别高兴,我敬你们俩,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永远幸福!”
郭嵘站起来说:“应该是我和秦溪先敬您和婶婶,祝您们身体健康、家庭幸福!我先干为敬了!”说完,郭嵘端起酒碗把酒一口喝干了。
秦溪说:“郭嵘,你慢点喝,别喝醉了。”
“秦溪,这碗酒应该诚心诚意地敬叔叔婶婶,哪怕喝醉了也是应该的,你能喝多少喝多少,剩下的我替你喝了。”
秦溪端起酒碗,喝了三分之一,郭嵘端起秦溪的酒碗,把剩下的酒喝了。
青峰说:“爸爸,妈妈,既然郭嵘这么说,您们也该把这碗酒喝完,您们尽量地喝一些,剩下的我替您们喝了,郭嵘,有意见吗?”
“没有,没有。”
福瑞端起酒碗,喝了一半,青峰把福瑞剩下的半碗酒一口喝完了,接着又喝干了福瑞嫂碗中的酒。青峰把四个人的酒碗重新倒满。
福瑞招呼郭嵘和秦溪吃菜,过了一会儿,青峰说:“郭嵘,我和刘芳敬你和秦溪,祝你们白头偕老、永远幸福!”
郭嵘站起来说:“秦溪,我们一起和青峰碰碰碗。”
秦溪站起来说:“刘芳嫂子,我们四个人一起来吧。”刘芳站起来后,青峰端起酒碗和郭嵘、秦溪碰了碰酒碗,一口喝干了自己碗中的酒。郭嵘也一口喝掉了自己碗中的酒。秦溪端起碗,喝了一半,郭嵘伸手端秦溪的酒碗,被秦溪挡住。青峰说:“郭嵘,秦溪和刘芳喝一半。”
秦溪说:“我分两口把它喝完,你们让我缓缓。”
郭嵘和青峰异口同声地说:“黄酒后劲大,你别喝醉了!”
秦葛说:“姐,我替你喝!”
“不要,这碗酒我一定要自己喝完。”秦溪说完,一口喝掉碗中的酒。
青峰看着刘芳说:“刘芳,你也喝吧!”
“我喝不下!”
秦溪说:“青峰哥,刘芳嫂子喝不下就算了。”
郭嵘说:“青峰,你替她喝了。”
青峰说:“刘芳,这碗酒你一定要自己把它喝了,你慢慢喝!”
福瑞说:“是,是,刘芳,你慢慢喝,要喝掉!大家先吃些菜。”
郭嵘夹了一夹白菜放在秦溪碗里说:“别逞能!你不能再喝了!”很久,刘芳碗中仍有半碗酒,青峰说:“剩下的半碗酒一口气喝了,喝醉了去睡觉!不然,接下来的酒没法喝了。”刘芳端起酒碗,喝完碗中的酒,青峰重新倒满四个人的碗。
过了一会儿,秦葛端起酒碗说:“叔叔,婶婶,这碗酒我敬您们,祝您们身体健康。”秦葛说完,一口喝掉了碗中的酒。福瑞端起酒碗,喝了三分之一说:“秦葛,我年纪大了,就喝三分之一吧。”
“行,叔叔,婶婶,您们随意!”
青峰接过福瑞的酒碗说:“我替我爸爸妈妈喝了!”说完,青峰一口喝掉了福瑞和福瑞嫂碗中的酒。青峰提起酒壶要倒酒,秦葛从青峰手中接过酒壶说:“青峰哥,这碗酒是我敬的,让我来倒酒。”秦葛说完,先给福瑞和福瑞嫂各倒满一碗酒,然后给自己倒满一碗酒。
郭嵘拉起秦溪说:“叔叔,婶婶,我和秦溪敬您们,祝您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我喝完,您们随意。”郭嵘一口喝了碗中的酒,郭嵘又端起秦溪的酒碗说:“秦溪的酒我喝了,我们全心全意地敬您们!”
秦溪拉住郭嵘说:“郭嵘,我们和叔叔家亲戚日子长久,不要喝得这么苦。”
“你不懂,我今天特别高兴,喝醉了也高兴!”郭嵘说完,一口喝了秦溪碗中的酒。
青峰端过福瑞和福瑞嫂的酒碗,一口喝了两碗酒说:“是,今天大家都高兴,我们一醉方休!”
秦溪说:“既然大家都高兴,我们多坐会儿,多说说话,多聊聊天。婶婶,把酒碗换成酒杯吧。”
福瑞婶拣出二两的酒杯。秦葛端起酒杯说:“青峰哥,刘芳嫂子,我敬你们,祝福你们家庭幸福,万事如意。”秦葛说完,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了。青峰喝了自己杯中的酒,又喝了刘芳杯中的酒。秦葛把三人的酒杯倒满。
郭嵘和青峰都已经有明显的醉意,郭嵘鼻音浓重地说:“青峰,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到师大看秦溪,就是和我同挤一张床。”
“记得,我们聊得非常投机,聊了一个晚上没睡觉。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非常爱秦溪!”
“第一次见到你,我也知道,你和秦溪的感情非同一般,我是我们班上的收发员,你给秦溪的信都要从我手上过!”
福瑞马上岔开话题,招呼大家多吃菜。郭嵘接着说:“青峰,刘芳,秦溪,我们把所有的话都说开了,才能相处得更自然,青峰,我们连喝三杯!”郭嵘说完,喝了自己和秦溪杯中的酒。青峰也喝了自己和刘芳杯中的酒。郭嵘招呼秦葛说:“秦葛,你负责加酒,我们四个人的酒杯满上!”秦葛加满了四个人的酒杯,青峰和郭嵘把第二轮和第三轮的酒又喝了。
秦溪对福瑞说:“叔叔,大家都喝醉了,倒一点点酒圆终吧。”
“是,是,是,倒一点点酒圆终。”
郭嵘说:“秦溪,你傻呀!叔叔、婶婶、秦葛的酒杯都满满的,我们怎么能倒一点点?大家都满上才对!”
青峰提起酒壶说:“好,大家都满上!”说完加满了四个人的酒杯。
福瑞招呼说:“吃酒不吃菜,必定醉的快。你们四个人辛辛苦苦地煮了这么一大桌菜,多吃点菜!”
青峰醉醺醺、口齿不清地说:“郭嵘,秦溪是个好姑娘,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郭嵘醉醺醺地但一字一顿地答道:“青峰,你当初伤了秦溪,还叫我替你好好照顾她!你还记得吗?”
青峰哽咽着:“记得!郭嵘,我欠秦溪的,你替我还!”
“青峰,我一定会比你对她好,我会把她当宝贝供着!”
青峰眼里蓄满泪水地说:“郭嵘,我相信!从今天开始,秦溪就是我妹妹了,你就是我妹夫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她,不然,做哥的不会放过你!”青峰说完,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郭嵘毫不犹豫地喝了自己杯中的酒。青峰又把福瑞、福瑞婶、刘芳杯中的酒一一喝完。郭嵘喝完了秦溪杯中的酒。秦溪看着郭嵘和青峰醉醺醺的样子说:“叔叔、婶婶、刘芳嫂子,谢谢了,我们回去了!秦葛,扶姐夫回去!”
秦溪疼惜地看了青峰一眼,青峰正醉眼朦胧地看着秦溪。秦溪跟着郭嵘和秦葛回家了。走到秦家院子门口,郭嵘说:“秦葛,你先回去,我和你姐有几句话要说。”
秦溪扶着郭嵘往秦家的老屋方向走去,郭嵘抱着秦溪说:“这个地方你和青峰经常来吧?我一点也不蠢,今天,我看得非常清楚,你和青峰依然深爱着对方,你和青峰的默契超过了你和我的默契,我不怪你,但我不希望,我拥有的仅仅是掏空了灵魂的一具空壳,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一心一意地爱我!”
秦溪点头,接受郭嵘的热吻。
秦溪和郭嵘的婚事已定,第二天天不亮,秦溪起床往老屋走去。还没进院子,秦溪看见青峰背对着院们站在西墙边的香樟树下,一只手夹着一支烟,一只手撑着香樟树干,默默地仰视着香樟树。
秦溪默默地望着朦胧晨光中青峰的背影,她很想轻轻地走过去,从他身后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的拥抱来熨帖青峰的孤寂和苦楚;她很想把脑袋贴着他的后背默默地淌眼泪,用眼泪和心跳告诉他自己对他无尽的爱,但秦溪迈出的脚步又缩回来,她默默地转身回家了。
秦溪下好米,捞好饭,梨花走进了厨房,秦溪把厨房的事情交给了梨花。她又往老屋走去,在院门口,秦溪看见秦妈默默地坐在香樟树下淌眼泪。在有三层楼高、腰围粗、覆盖了半个院子的青青绿绿、蓬蓬勃勃的香樟树下,秦妈显得如此矮小、瘦弱和苍老。
秦溪默默地走到秦妈身边,挨着秦妈坐下,把脑袋伏在秦妈的膝盖上嘤嘤哭泣,秦妈抱着秦溪一同哭泣。良久,两人停下了哭声。
“幺妹子,定亲了,你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妈,香樟树别砍了,让它在家陪着您。”
“幺妹子,还是你自己带着,它能让你在新的家庭里有个贴心的伴,看见由它做成的箱子,就像看见娘家人一般。”
“娘想儿,江水长;儿想娘,扁担长。妈,我和姐都嫁这么远,您要是想我和姐了,您可以过来看看这棵香樟树。”
“幺妹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这是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的美好传统,咱别去破坏它。正如这一习俗蕴含的寓意,妈希望你和郭嵘能两厢厮守到老。”
正说着,秦松拿着锯子带着秦葛、郭嵘和郭嵘的叔叔、哥哥过来了。秦松和秦葛走到树下,挨着秦妈和秦溪坐下,四个人都不说话。
郭嵘和他的叔叔、哥哥围着香樟树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审视着大树,一如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审视秦溪一般。
“好树!”
“亲家母,俗话说,父正子不邪,母勤女不懒。家风好,养出的闺女必然贤淑,闺女的树必然繁茂!”
“土质肥沃,树木才能繁茂。亲家母,感谢贵府培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
秦妈缓缓地说:“秦松,今天秦溪第一次去郭府,出门赶早不赶晚,动手吧。”
郭嵘走到秦溪身边说:“秦溪,你此刻的心情我能理解,其他的话我不多说,我背《诗经》里的一首诗给你听。”
所有的人安静下来了,郭嵘清了清嗓子,用极缓极缓的语调轻声读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郭嵘念完,秦溪冲郭嵘微微地笑一笑。
香樟树仿佛知道自己面临被伐,突然,吹过一阵风,叶子哗哗,叶儿飘落,仿佛洒下一地的泪。
秦松拿起锯子,抬头仰视着香樟树,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树干,把锯子的另一端递给秦葛,两人缓缓地蹲下,在树的齐根处,一来一去地缓缓地拉着锯子。
伴随着“嘶嘶嘶——”的锯木声,锯齿一寸寸地深入树干,秦溪由垂泪到抽泣,秦溪感觉,锯子锯断的不是树,是自己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自己对青峰刻骨的爱恋!她真想扑上去抱住香樟树,哀求秦松别锯了!
秦妈搂着秦溪一同哭泣,也许是受秦妈和秦溪的感染,秦松和秦葛眼眶里也蓄满了泪水。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秦溪感觉香樟树的情感和灵魂飞走了,自己的情感和灵魂跟着香樟一起飞走了,飞得很远很远很远,再也不会回来……
吃过早饭,郭嵘、郭嵘的叔叔和哥哥、秦溪准备出发去遂川,郭嵘执意要和秦溪一起到福瑞家告别。走到福瑞家院子门口,秦溪的心像兔子般乱蹦,秦溪命令自己不许看青峰,但青峰走出来的那一刻,秦溪还是忍不住地看了青峰一眼,在和青峰的眼神相遇时,两人的眼神像打了死结一般的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