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冯楠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出差的。
当天晚上，冯楠约了米铭一同吃饭，他说：“最近的宝贝越来越不好收了。附近的人们也都知道那些老物件的价值，哪怕家里有个破碗都奇货可居。所以，我决定到更远的更偏僻的地方去看看。”
“这不错。”米铭说，“我也早就有这个想法。你什么时候走？”
冯楠想想说：“后天吧，后天就走。”
半醉时分，冯楠还嘻嘻哈哈地对米铭说：“大家都说你有一口宝箱，你收到的天价宝贝都在里面。什么时候你能拿出来，给哥们儿我开开眼？”
米铭的脸居然有点红了，他说：“那口箱子里的东西，对我来说是宝贝，可是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你不会看得上眼的。”
米铭这样一说，冯楠更是心痒难搔，但是他只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这一次出差，冯楠走了许多地方，半个月以后才回来。回来后，冯楠知道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庞新死了。
“庞新的死是咎由自取。”大家都这样讲。原来，庞新一直以来都在盗博物馆里的小古董卖，再用仿品填补原来的空缺。因为市博物馆不是很受重视，所以没有人发现那些真的古董已经被掉了包。
可是这一次，庞新在一个小物件上栽了。那是一个明代的紫砂壶，庞新仿了一个足以乱真的，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壶别有隐情——那个壶是漏的，不能装水。而庞新仿的那个是不漏水的。
就败坏在这么一点点。庞新仓皇逃脱的时候，钻进了一个就近的柜子。可这是一个密封柜。庞新就这样被活活地闷死了。
云如给冯楠讲完了事情的经过，然后轻轻地问：“你收宝八年了，就没有做错过什么吗？”
冯楠没有说话，然而脸色并不太好看。
云如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庞新的死很离奇，你有没有觉得？他的死法，和他所讲的那个故事非常像。”
冯楠全身一激灵——果然如此。先是用赝品掉包宝物，然后成功盗宝许多次，之后因为那种非常小的纰漏而被发现，最后是被闷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惊人的相似。
“自己编的故事也会应在自己身上。”冯楠自言自语道。
“不，”云如说，“那故事不是编的，而是真的。专家验过了，他的那串珠子也是真的。”
冯楠死死地盯着云如。
云如接着说：“如果宝物的故事是真的，那个结局往往会应到收藏者的身上。”
【6】
冯楠的民窑枕头居然在市场上空前地抢手。对于没有梦想的现代人来说，这枕头像是一个咒语。很快，这个枕头在同行的眼红里以15万元的高价卖出，翻了多少倍啊！
不过，因为前不久庞新的死，人们对这个枕头也多了些议论。有人说，这个枕头的故事太离奇，和庞新当年的故事有一拼。更有人说，冯楠最近总是外出，和宋代枕头主人的经历非常像。那么，冯楠会不会像庞新一样死在自己宝贝的故事上呢？
在议论声里，冯楠又出差了。只是，不同于上次的是：这次他没有真的离开，他只是在这个城市里找了个地方躲了一下。
上一次冯楠真的出差只是为了迷惑米铭和云如，这一次冯楠没有真的离开，他只是想抓住云如和米铭偷情的证据。
三天以后，冯楠悄悄地开车奔向自己和云如共同的住处。
夜色里，冯楠的车子在飞快地行驶着，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百孝图》：“故事里的那个丈夫谎称自己去了别处，而背地里偷偷地赶回来捉奸。”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倒是和《百孝图》的故事好像啊。
于是，冯楠更进一步想到了死去的庞新。庞新讲了一个关于自己宝贝的故事，然后他的死沿袭了那个故事的样子。而自己呢？会不会像庞新一样，死在《百孝图》的故事里？
冯楠强牵着嘴角扯出一丝笑，他轻轻地拍拍胸脯：“真的故事才会应验。还好，那个关于《百孝图》的故事，也是假的。”
原来，《百孝图》及其背景，根本就是冯楠和云如一手策划的。云如曾经对冯楠说过：“这么一幅《百孝图》根本值不了大的价钱。但是我们可以给它一个故事，炒作它。
云如的构想是这样的：先雇用一个人向收藏界散播《百孝图》的故事，让大家都对此高度关注。然后，再让此人持图漫天要价，将《百孝图》的价值炒起来。最后，就是按照约定，让被雇用者把《百孝图》卖给冯楠。那个时候，冯楠手里的《百孝图》就是炙手可热的了。”
冯楠当时兴奋极了，他没有想到云如有这样的才华。他问：“那个故事是什么呢？”
云如说：“交给我去办吧。女人都是最会编故事的了。”
所以，就有了那幅《百孝图》，以及它香艳的背景。至于那个叫符强的人，只是云如雇用来的。
尽管如此，冯楠对比起那个故事以及现在的自己，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7】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冯楠觉得血都涌到了脑门上——他在玄关里看到了米铭的鞋子。冯楠发疯一样冲进了卧室里。
然而，卧室里一片宁静，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就在冯楠呆住的时候，冯楠突然感觉到有重物狠狠地撞击在自己的后脑上，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晕倒在地。
冯楠像是好好地睡了一觉。只是，梦里总是出现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冯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冯楠看到，云如正微笑着站在自己的面前：“你觉得好点了吗？”
“我……”冯楠眨眨眼睛，继而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他顿时气愤地坐起来，“你和米铭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云如平静地说。
“你们真是不要脸！你们……”这个时候，冯楠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捆住了，“你们要干什么？”
“你难道不记得《百孝图》的故事了吗？捉奸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云如冷冷地问。
“你们……你们要杀我？不可能！”冯楠叫起来，“你们不怕犯法吗？”
云如从柜子里拿出了民窑枕头的出售凭据：“你还认得它吗？我当时为什么要炒它，你现在明白了吧？”
冯楠的脑子“轰”的一下。
“你近期远行了两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且大家都在盼望着你会像庞新一样死在自己宝物的故事上。你死以后，我完全可以说，‘像那位宋代人一样，冯楠是一睡不醒的。’有了庞新做铺垫，大家会接受你的死的。”
“云如，你不要这样啊！我只是太在意你了，我怕你和米铭真的有什么……我对你还是很有感情的……”冯楠哀求道。
“可是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云如的声音更加冰冷，“当年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我妈！”
“云如，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呢。”冯楠急切地问。
“你的成名宝物康熙缠枝梅花粉彩瓶，还记得吗？”
冯楠茫然地点点头。
“当年，你收宝不成，就为了这么一个瓶子，活活地掐死了我妈！”云如恨恨地说。
“你……你就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女儿？”冯楠大吃一惊。当年，冯楠为了收康熙粉彩瓶，确实掐死了那个不肯卖瓶子给自己的中年妇人。他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中年女人的女儿会来向自己复仇，而这个女人居然是自己心爱的云如。
长时间的沉默后，冯楠淡淡地笑了：“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了。可是，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我现在的经历，和那个《百孝图》里的丈夫是一样的。这是你的安排吗？”
“不是的。”云如停顿了一下，“也许，做收藏的人真的应当小心一点，他们宝贝的故事是会变成现实的。”
“可是，《百孝图》的故事是假的啊，是你编的啊！”
“你错了，《百孝图》的故事是确有其事的。”云如冷笑道，“而那幅《百孝图》，也是真的。你难道没有想过吗？如果图不是真的，其上的血迹怎么会诡异地一直鲜红着！”
冯楠死死地瞪着云如。
云如继续道：“其实，《百孝图》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故事的后半部分是这样的。赵云如的丈夫那天看到的根本就不是赵云如的奸夫，而是赵云如的表哥。赵云如的表哥是个逃兵，避到了赵云如家里不敢见人。可是，赵云如的丈夫见到了那个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动刀子要杀人。赵云如的表哥是失手才杀了赵云如的丈夫。”
冯楠苦笑道：“现在，你让我去知道这个陈年的误会，又能怎么样呢？”
云如说：“我想告诉你，《百孝图》故事的这部分也应验了。其实，米铭和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他只是我的表哥。我们都是为了报仇，才故意演一场奸情给你看。”
这时候，米铭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8】
冯楠的死果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只是给收藏界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云如在冯楠的葬礼上以未亡人的身份出现，然后带着泪声明：“冯楠生前最喜欢的，就是那《百孝图》。他总是不舍得买下来，于是带着遗憾离开了。我将会倾尽所有，去完成他的遗愿。”
私下里，米铭笑着对云如说：“这是个非常好的借口啊。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和你竞价了，你雇的那个符强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百孝图》卖到你手里了。你当初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把《百孝图》收回的吧？”
云如点点头。她想起，冯楠曾经问过她：“把画给了符强，我们既想不出天价，又想要再收回《百孝图》，要怎么办呢？”
现在，如果冯楠地下有知，就会知道：云如正是想通过冯楠的死，借口完成死者的遗愿而收回《百孝图》。
云如找到了符强，这个曾经无声无名的小人物，在怀抱了《百孝图》之后，也成了很有派头的人。
“依照规定，我给你酬金，你把《百孝图》卖给我。”云如说。
符强却看都不看云如一眼：“凭什么？现在《百孝图》在我的手里，我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你……”云如愣住了，长久以来，她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如何除掉冯楠的方面，却没有想到这个小人物会背信弃义，“你放明白点，我们可是签了合约的。”
“那又怎么样呢？你好意思把合约拿出来给大家看吗？只要一公布合约，你的名声就全完啦！然后警察也会去查冯楠的死……”符强停了一下，诡异一笑道，“我一直觉得，冯楠的死不会是一个枕头那么简单吧？你最好求我不要把合约拿出来。不过，我迟早会拿出来的。”
云如气得全身发抖，摔门而去。
【9】
“表哥，对付这样一个人，我除了杀之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云如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米铭把手轻轻地拍在云如的肩膀上：“云如，杀一个人也就罢了——冯楠是我们的大仇人，应当杀。可是符强，就不能再杀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我又没有说让你杀。”云如一下子打落了米铭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用你去，我自己去！”
“你从小就是这样。”米铭宽容地笑了，“你放心吧。重击冯楠的是我，最后杀死冯楠的也是我。即使符强把这件事抖出去，你也会没事的。”
云如把手轻轻地覆在了米铭的手上：“表哥，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一定要杀掉符强。从小到大，就只有你对我最好。这一次，你也是因为我，才卷入到这样的脏水里来，所以，我一定要保护你。”
“是我保护你。”米铭的眼角依然是慈爱的笑意。
“不！”云如的眼里突然含了泪水，“表哥，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保护你一次，好不好？”
米铭呆住了。
良久，米铭才回过神来：“云如，我……”
“表哥你别说了！”云如“霍”地站了起来，“无论你怎么劝我，符强这个人，我是杀定了。”
云如理了一下头发，径自走出了米铭的家。
米铭走到窗前，看着云如纤细的身体坐进了银白色的宝马里。米铭对着那美丽的背影挥了挥手，喃喃地说：“云如，其实我想说，虽然我是你的表哥，可是，我从小就爱着你。”
米铭落寞地走进房间，打开一口小箱子。这箱子，就是人们口中艳羡相传的那口宝箱。
“哗——”箱子打开了。然而，其中并没有金盘玉碗。那其中，满满地装着云如小时候玩过的小玩具。
“云如，你才是我一辈子的宝贝，可我偏偏是你的表哥。如今，我好不容易有勇气向你说，你却没有给我机会。”
【10】
冯楠曾经对云如说：“你最好弄到符强家里的钥匙以及家人的资料，以防他将来不听你的话。”
所以，云如早已经弄到了符强家里的钥匙。当云如打开符强的家门时，她的眼睛湿润了：其实冯楠并不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他之所以这么容易地走进了云如的圈套，也许只是因为他太在意云如了。
云如悄悄地走进来，房间里并没有开灯，可是能够看到墙上挂着《百孝图》。而画前正好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云如，正在静静地看着什么。
云如的手有些颤抖，她默默想：“动手，不要犹豫。杀了他，表哥才能安全。”
手中的刀狠狠地刺了出去……
刀几乎全部没入身体，云如也没有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
“啊——”被刺的人尖叫起来。
云如手中的刀猝然落地。
因为，她听到的，是米铭的声音。
也就在这个时候，云如的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个跟头。借着月光，云如才看到：地上躺着的是符强的尸体。
地上的是符强，那云如刺中的人是……
“怎么会这样……”云如全身都在颤抖着。她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缓缓地转了过来。
“我……”米铭痛苦地弯下腰去，“我知道你一定得杀符强，而我怎么能让你做这样的事呢？所以，我先来了。”
“天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云如疯狂地大叫起来。
“我没有想到你今晚就来了……”
“你应当告诉我！”云如几乎是尖叫起来了。
“我怕……怕你担心……”米铭摇晃着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说出最后一句话，“其实，我……”
米铭终于没有了力气，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那两个字“爱你”，几乎听不到。
他倒下了，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撞击出了绝望的声音。
“表哥，你刚刚……说了什么？”云如呆在月光里，喃喃地问着。
【11】
守在米铭渐渐变冷的身体旁，时间一分一秒如流水般过去。
良久，云如选择了一条最能够解决痛苦与内疚的道路——她站起身来，猛地撞向了墙上的《百孝图》。
剧痛，然后是解脱般的安详。云如将身体扑向了米铭，突然幸福地笑了。
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云如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触《百孝图》而死。这与《百孝图》故事结局一样，自己与赵氏，怎么那么像？
难道，这也应验了？
“随便吧。”云如闭上了眼睛。
在《百孝图》上，一左一右，两道血迹，同样凄怆，同样鲜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