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鬼相片
【1】
吃完午饭，吴备回到工作室，将数码相机连到电脑上，打算从昨天下午拍的一组照片中选出部分合格的发给设计师处理，这是他的工作之一。
身为一个影楼摄影师，吴备对自己这份工作还算满意，每天在影楼里待着，热不着冷不着，工作量也不大；虽然工资不高，但想一想那些大夏天还要顶着毒日头干活的一线劳动工人，连该有的高温补贴都拿不上，吴备也就知足了，况且他目前还是一个快乐单身汉，没有老婆孩子要养，所以生活得比较滋润。
吴备一边哼着时下流行的一首网络歌曲，一边将保存照片的文件夹复制到文档里，然后用鼠标点开，突然间他停止了哼歌，嘴巴逐渐张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准确说是屏幕上被打开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穿唐装，面带微笑地坐在一把藤椅上，女的站在他身边，两手扶着藤椅的椅背，也是面带笑容，不过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笑容——她的脸色几乎跟作为照片背景的白色墙壁一个颜色，两眼通红，微微弯起的嘴角两边挂着两条红色液体，吴备仔细看去，觉得极有可能是血！
这他妈怎么回事！吴备皱起了眉头，认真看照片上的男女，的确是昨天来拍婚纱照的那对情侣，而且他们家与自己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有认错的道理？那么……照片上的女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吴备正郁闷着，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手，“吴哥，哪找来的照片？这女的样子可够吓人的！”
吴备听出说话者是设计师小方，头也不回地说：“你再仔细看看。”
“嗯？”小方好奇地在旁边蹲下，瞅了瞅屏幕，突然低声叫起来：“呀，这不是昨天下午来照相的那两口子吗？怎么……哦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小子没事干玩‘合成’呢？你啥时候学会的PS技术？弄得不赖啊！”
吴备转过头白了他一眼：“我至于这么无聊吗？”
“那怎么回事？你不会说把一个人拍成鬼了吧？”
这句开玩笑的话让吴备心下一惊，又听小方说道：“会不会是小芹她们搞的鬼？我去问问她们去。”
吴备伸手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道：“算了，给大老胡知道回头又要训人。”——“大老胡”是这家影楼的老板，一个面善心黑、两面三刀的吝啬鬼，平时员工之间开个小玩笑他都不乐意，认为影响了工作，故而吴备不想让这件事传到他耳朵里，免得给自己和同事添麻烦。
小方离开后，吴备又仔细看了看照片，内心也接受了小方的说法——大概是哪个搞设计的小姑娘在自己开玩笑吧，故意把照片上的人脸换成了“鬼脸”，类似事情之前也发生过的，他便没有多想，直接又打开了下面一张照片，顿时他又愣住了：这张照片上的女人还是一张流血的鬼脸！他又打开之后的照片，从头看到尾，一颗心不禁“怦怦”跳了起来——所有照片上的人脸都是这一副可怕的鬼模样！
这下不可能是恶作剧了，吴备心想，假如真是闹着玩的话，修改一两张照片还可以理解，但是如此大批量地把所有照片都给处理掉，这得花多少时间啊？况且如此行为已经超出了恶作剧的范围：如果没有保存底稿的话，那自己昨天一下午就等于白忙了。
吴备看着照片上这个可怕女人，不，应该是女鬼，心里不禁泛起了一丝寒意。
整整一个下午，吴备都在琢磨这件奇怪的事情，但是毫无头绪，只好去想另一个摆在面前的更加实际的难题：怎么样跟客户——也就是那对情侣交代呢？眼下这些照片当然是不能用了，难道跟他们实话实说：你好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为什么把你拍成鬼了……
这样说不被人家打死也会被老板开除。唯一的办法是重新给人家拍一组相片，但是重拍的理由是什么呢？
吴备还没有想好这个“理由”，就到点下班了，本打算直接回家的他被一群设计师拉住去饭店聚餐，说是为其中一个设计师即将辞职去外地送行。
因为在场的女生较多，大家都没有喝多少酒，吃完饭有人提议去KTV坐坐，吴备有点困了，想早点回去睡觉，便一个人提前离开了。
从饭店到自己住所距离不算远，吴备于是步行回去，他选择了一条相对较短的路——从一个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里穿过去。白天喧嚣吵闹的建筑工地到了晚上竟然格外安静，四下里没有亮光，也没有别的行人，只有他自己独自踩着有些惨淡的月光，走在还未修好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上。以往加班回来晚了，他也会抄这条近路回家，从来就没有害怕过，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呢？但是今晚走着走着，他眼前突然浮现起照片上那张鬼脸，心一下子抽紧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张脸此刻就跟在自己身后，在默默注视着他似的。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吴备安慰自己，肯定是照片上那张脸太诡异太可怕了，自己才会这么印象深刻，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于是他用力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情，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不多时间，他走出了建筑工地，前面的道路上虽然还是罕有行人，但起码有路灯照亮，吴备心情放松了不少，脚步也慢了下来，静静地开始思考刘蓉蓉下周过生日时自己应该送什么样的礼物给她。
刘蓉蓉是影楼的化妆师，人长得那叫一个漂亮，自从上个月她刚进单位吴备就盯上她了，在他看来她对自己也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这次她过生日，吴备决定送一样带有象征意义的礼物，既要不落俗套，又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迹，可是送什么好呢？九百九十九只纸鹤？不行，这早就过时了。一只能播放经典爱情歌曲的八音盒？这也没什么新意。正当吴备着力思考这件事时，冷不防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突兀地响起来：“小吴吗，这么晚才回家？”
吴备吃了一惊，回头看去，一辆摩托车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车上坐着一个男子，赫然正是昨天下午来影楼照相的那对情侣中的男人，换句话说，正是照片上那个“鬼脸”的未婚丈夫。吴备记得他名字叫胡斌。
虽然两家住在同一个小区，但吴备以往跟他只是认识而已，两人从未有过来往，现在他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吴备心想多半是因为昨天自己给他们夫妻照相的缘故，当下也冲他微微一笑：“是啊，刚吃完饭回来，你也这么晚？”
“呵呵，我也在外面吃的。”胡斌很热情地朝车后座努了努嘴，“上来吧，我正好带你回家。”
吴备连忙摆手：“不不，不麻烦了，不远，我走回去就行。”
“客气什么，上来吧，正好我有件事情想找你打听呢。”
吴备便不好再推辞，坐了上去。
胡斌将车子发动，但开得很慢，吴备意识到他有话要说，果然没过多久他便说道：“小吴，你们影楼重新照相是不是要多花钱的？”
“嗯？十张以内不花钱。”
“哦，我是说……如果全部重新拍的话呢？”
吴备一愣：“咋了？”
“呵呵，说出来不好意思啊，我对象今天不知道中什么邪了，非要去拉双眼皮，然后我陪她去了，拉完回来她就想重新拍婚纱照，说一辈子就这一次，哎……那个，重拍一组照片要加不少钱吧？”
“你选的五千八的套餐是吧？那得加两千块钱左右，不过，只要不让老板知道，我就给你免了。”吴备故作为难地说道，实际心里乐不可支：本还想找理由让他们重拍，现在人家居然主动求上门来了，吴备当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反正老板平时也不管这些事情。
“真的哈？那可谢谢你了。其实咱也不是没钱，主要是不想花冤枉钱，你说是不？”
“没错，赚钱都不容易。”吴备附和道，想了想又说，“对了，嫂子之前为什么不拉完双眼皮再去拍照呢？”
“嗨，她还不是想到一出是一出。”摩托车进了小区，胡斌指着附近一栋楼房说道：“我家就在这栋楼，一楼，你知道的吧？有空多来坐坐，咱俩还是老乡呢。”
“一定的，你停车把我放下吧。”
“没事没事，我给你送到地方。”
“真不用了，我走几步也就到了。”吴备伸手指向那栋楼的一单元楼梯口，“你看，嫂子都出来了，你停车吧。”
“好吧。”胡斌憨厚地笑了两声，将车靠边停下了。吴备下车后抬头看了那女人一眼，她两只眼睛上各糊着一块纱布，果然是刚刚拉过双眼皮。她大概是听到丈夫摩托车的声音才出门迎接的吧，反正住在一楼方便。
她身穿一套粉红色的睡衣，裸露在外头的腿和胳膊像藕一样白，她身材很棒，长得也足够漂亮——吴备多往她脸上看了几眼，幸好不是离奇出现在照片上的鬼脸，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美女会跟那张丑陋的鬼脸有什么关系。
与胡斌互道再见后，吴备便独自回了自己家，没有看电视，也没上网，他直接冲了个澡便上了床，躺在那张将近两米宽的大床上，吴备突然间觉得自己挺寂寞的，面前不禁又浮现起刘蓉蓉的样子来，一直到睡意冉冉的时候，这张脸越来越模糊，像无数个小分子分开，再组合起来时，竟然换成了数小时前见过的那个准少妇的脸——然而，这张脸不久又再次分解组合，渐渐拼凑成照片上那张嘴角流着血的鬼脸！
吴备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抬头朝摆在床头柜上的闹钟看去，正好12点整，一阵酥麻的感觉悄然爬上他的后背，他感到悚然了。
胡斌夫妻再次到影楼拍照是一个多星期后了，据胡斌说，他对象——那个叫金慧的美女双眼皮刚刚长好，俩人便迫不及待地赶来拍照。
也许是先入为主地记住了她以前的相貌，在吴备看来，金慧新拉的双眼皮有点不够自然，尤其是眨眼时动作显得很生硬，不过这副双眼皮的确为她的相貌又增添了几分美丽，连负责为她化妆的刘蓉蓉也羡慕不已，趁她换衣服时偷偷跑来问吴备：自己如果拉双眼皮的话是不是也很好看呢？
因为过生日时吴备送了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这个时候两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了，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了，吴备打算这几天就对她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表白。
化完妆后，吴备带着胡斌夫妻上楼拍照片，这次他多留了心眼儿，每次按快门前都要仔细观察相机里呈现的图像，确定没问题后再拍，避免再出现上次那种事情。在室内拍了一部分照片，吴备又带他们来到影楼在后院自建的风景点，拍了一些外景，一直忙活半下午才大功告成，胡斌很有点过意不去，想请吴备吃饭，被他谢绝了。
“吃饭的事不急，我先把照片选出来吧，已经耽误这么久了，回头别影响你们的婚期。”
“好好，等忙好了一定打电话给我，许由市哪家饭店随你挑！”胡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闲聊了两句，便带着未婚妻先行离开了。
吴备担心夜长梦多，回工作室后马上将相机连上电脑，开始挑选照片。他先打开的是外景照片的文件夹，这些照片都没问题，质量很不错，吴备对自己的摄影技术感到十分满意，挑了半天也没挑出一张有问题的，就全部打包起来发给设计师了。
接下来是在室内拍的照片，吴备刚打开第一张，整个人便惊呆了——照片上金慧那张本该美丽动人的脸，竟然再一次变成了惨白流血的鬼脸！而且图像似乎比上一次还要清晰，甚至连脸上的麻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会这样呢？假如上一次还可用恶作剧来勉强解释的话，那么这次完全是自己的责任了——自从拍摄第一张照片开始，相机一直就没离开过自己身边，吴备实在搞不懂这件怪事是怎么发生的，并且，在每一次按快门时他还特地看了，当时并没有异样，为什么成影之后，人就变成鬼了呢？
吴备按捺着内心的恐惧，仔细看照片上那张脸，虽然样子很可怕，但的的确确就是金慧的脸，吴备突然间有个猜测：难道，她原本就……不是人？
这个想法令他惶恐不已，但又隐隐感到这可能就是真相，尽管他一向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这件事情的发生已经超出了唯物主义科学能够解释的范围，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除了恐惧，吴备还感到一种更深层的迷茫，其中包括不知如何跟老板解释这件事，还有胡斌，实话实说的话他们会信吗？
下班之后，刘蓉蓉提议买点菜到他家做饭吃——她自己租的房子没有厨房，说是长期没有机会表现厨艺快要闷死了，而在吴备看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当然，他也十分欢迎她的到来，虽然自己心情不好。
刘蓉蓉没有吹牛，她的厨艺确实不错，只用了很短时间便做出了好几样色香味美的好菜，吴备特地买了一瓶干红，两人边喝酒边聊天，从拉双眼皮的事情聊到金慧本人，吴备略一犹豫，将那件怪事向这个准女友道了出来。
刘蓉蓉开始还不相信，以为吴备是在编鬼故事给她听，吴备一气之下进屋打开电脑，将拷贝下来的照片从U盘复制到电脑上，打开给刘蓉蓉看。
“天哪！”刘蓉蓉有些夸张地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了会儿照片，又将目光移到吴备脸上，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备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也正迷糊着呢。”
刘蓉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那个金慧……不会是鬼吧？”
“我开始也这样想过，”顿了顿，吴备接着说道，“但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应该不是闹鬼这么简单——假如金慧是鬼的话，应该不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大白天出现吧？而且我们都可以看到她，你还给她化过妆，不也没有问题吗？”
刘蓉蓉歪头想了想说道：“对啊，我给她化妆的时候一切都正常，她皮肤还有点油……不是说鬼是没有身体的吗？如果是真的话，那我敢肯定她是人不是鬼，可是……照片的事又怎么解释呢？”
吴备刚要开口，她突然拍了一下大腿，颤声说道：“对了，我听人家说，照片能够显示出人眼看不到的东西，不仅仅是……那些东西，如果一个人即将要死的话，照片能拍出他（她）将来死时候的样子……”
吴备愣愣地看着她，“你是说，金慧有可能马上——”
“我只是听说的哦，你可别当真，而且我也不想她出事呢，她这么漂亮，多可惜呀。”
吴备做了个深呼吸，向后张开双臂躺在床上，淡淡说道：“其实我并不想知道什么真相，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对老板、对客户我都没法交代啊，说了他们也不会信，说不定还会以为是我搞的鬼。”
刘蓉蓉在他身边坐下，俯身看着他说道：“我觉得这事肯定要说的，不然怎么办呢？况且你有照片作证，老板和那个男的凭什么不相信你呢？如果是你搞鬼的话，动机是什么呢？大不了你再拍一组照片给他们看看，当然不能让那个金慧本人知道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吴备沉吟着点了点头。
“那么，我可要回去了，都怪你给我看这么吓人的照片，你去送我吧。”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两张脸的距离太近了，也许是她身上的香水味刺激了吴备的情欲，他一把揽过刘蓉蓉的细腰，让她上半身贴在自己胸口上，在她耳边细声说道：“今晚，别走了……”
“想耍流氓啊你！”刘蓉蓉在他身上捶了一下，把脑袋埋在他脖颈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