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在阳光下的时候，我会微笑，当我经历生离死别的时候，我会泪流满面。
当我回过头时，我会感谢命运的恩赐，感谢他让我感受到了这么多的滋味。
父亲的人生
从小，我就是一个沉默内向的孩子，却很用功学习，熟知的人都夸我懂事，有出息。其实我就是为了领到“第一名”奖状时，父亲脸上那一份骄傲自豪却假装很平静的微笑，这些年他很少笑，因为他很疲惫，也很虚无。
在很多人眼里，父亲是一个放纵自己，没有责任感的人，因为他爱赌钱。那时候，我八九岁的样子，记忆中，他很沉迷于赌局，经常通宵达旦地赌钱，经常输钱，他赌钱也好像不是为了赢钱，每次都是输得光光的回来，倒头就睡，鼾声如雷。经常听大人议论：“可惜啊，输掉的钱可以起几栋房子了！”于是，“败家子”成为乡亲暗地里送给他的帽子。
那时候，他和母亲很不和，从记事起我也没见他们讲过什么话，但生活中总有一些小事需要传递，柴米油盐，人情世故。很多次，母亲打发我去他那儿拿钱买米油什么的。我推开那张小门，不大的房间里烟雾缭绕，光线昏暗，四个胡子拉碴的人分坐在小方桌的四方，右手握几张骨牌，不看，用左手的大拇指摩挲着，个个神情凝重，旁边一些围观者，似乎更为紧张，眼珠瞟瞟这个，瞅瞅那个，大气也不敢出，随着赌者将手中的牌“拍”的一下盖在桌子上，他们也紧跟着“嗬嗬”地吆喝起来。我的父亲就坐在其中，他似乎很专注，也颇为兴奋，没等我将话讲完就将一叠钱塞过来，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几张小小的长方形的骨牌。
我捏着钱，一言不发，转身出门的一刹那，我瞥见他紧锁的眉宇间流露的悲哀及消沉。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无奈、悲凉及自卑，在通往家中的河边小路上背着夕阳的影子踩着自己的脚印挪移着。
许多年以来，那个场景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那满屋缭绕的烟雾中父亲的咳嗽声，那个夕阳下的小女孩低着头，不知该往哪里去。这像极了电视剧里的某个特写镜头，其实人生何尝不是一部戏剧，或悲或喜，或浮或沉，只是时间稍长些而已。但是和这个有着４６亿年光景的地球相比，又何其渺小，一生如同一尘，短如蜉蝣，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努力生活，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些呵。
但是父亲不懂得这些，或是明白却又无法做到，他习惯了这些消沉、放任的生活方式，同时又加重了自己心里的悲哀。我不止一次听到亲戚朋友慨叹：可惜，蛮有才气的一个人却这样不求上进。也有一部分亲人将矛头指向母亲，认为是她不会处理关系才致使父亲这样，也有好事者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将矛盾激化。父亲更是变本加厉，经常双眼布满血丝，一副邋遢样，工作也是马虎应付，经常跟领导冲突，换了好些个地方。性格冲动，易怒，这是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但是我明白，他越是这样，心中越觉得孤单惶恐。
因为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鲜为人知的一面，温和平实的一面。他心中有爱，他爱孩子，爱我的奶奶。每次回家必定牵着我去探望奶奶，也许只有在奶奶面前，他才会委屈脆弱，如同一个迷失的孩子。但他又明白奶奶对他的疼爱与牵挂，他总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像虫子一样在心中爬蔓，所以每次待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奶奶从不说他，经常给我讲起爸爸小时候的聪明孝顺，在她眼里，父亲只是一个乖巧调皮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只是每次目送父亲离开时的背影时，她的眼里有一些担忧。
也许是对父亲的理解，也许是受他的影响，我从小就和奶奶特别亲，我大多数时间都和奶奶在一起，一有好吃的东西我必定先给奶奶送去一份。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心里觉得特别的充实，我知道父亲希望我这样，我也觉得这是在减轻他心中的内疚。
后来，奶奶离去，父亲一下子就颓丧了，如同一棵苍老没有生命活力的树桩了，连他一直沉迷的牌也懒得碰了。但在与人谈到我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是有亮光的，我明白自己的生命里寄载了父亲所有的精神和梦想。我无法安慰他，只有努力，到现在为止，我们之间的交谈是十分少的，但我是那么想成为他最大的骄傲与安慰：每一次优异的成绩，每一份微薄的奖学金……
我一直用这种方式去温暖着父亲的心，因为我知道他在人后的这一份孤凉，我知道他为我们努力过。
就像另一个深深嵌入我心底的镜头。在冬日寒冷的清晨，我去学校，途经父亲在小镇上租住的小房间（那时他在小镇上做生意），我忍不住停下脚步，从泛着霜花的窗户望过去。父亲正和衣躺在一张小竹床上，下面没有垫棉絮，只有一层薄薄的毯子。他还没有醒来，身上披盖着一件泛旧的灰蓝色大棉衣，脸上很憔悴，胡子很久没有刮了，眉头微微皱着。看着看着，我的眼睛有些酸痛，父亲从来不知道照顾自己的。准备离开的时候，他醒了，把我叫进去，从床下取出一个小木盒，拿出一些零钱递给我：“早上吃好些，才有精神上课，”然后盖紧木盒，有些兴奋的哈着气“女儿，爸爸这次赚了蛮多，留着给你作学费。”我看着他，这一刻的父亲一扫疲惫的样子，精神振奋。我的手插在口袋里，紧捏着那几张纸币，手心的汗浸湿了它们，我没舍得用，整天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
父亲就这么矛盾的走着，一方面努力着，一方面放纵着自己的生命。日子久了，他似乎更为麻木了。后来，我参加工作，他也办理了内退手续。时间，在他身上似乎更是用来消磨的，打打小牌，在村子里串串门。我有心接他来县城住，他除了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就像被围困的暮年老虎，在几间房子里走来走去，颇为不安，说是不习惯，我只好由着他拎着个小包回乡下去了，远去的背影很是孱弱，他老了。
前些日子我回去喝堂兄儿子的满月酒，亲戚多，场面凌乱，没顾上和父亲说多少话。返城前，他提着一包东西急匆匆地跑过来，说是自己做的干菜，我小时候爱吃的那一种。他终于能沉下心做这些家常的小什物了，我抱着干菜站在门前的小池塘边，夏季傍晚的夕阳灿烂地照着这个有些陈旧的小村子，霞光透过叶片在父亲脸上印出明明暗暗的光斑。我在想着，我的父亲、我，以及在这个特定场面里的所有的人，终究会像这个小村子，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苍老而流失，而我们的悲喜笑泪却多么真实的存在过。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感觉有些酸酸的微热的液体划过脸颊，和着汗珠滴落到尘土里，倏尔不见。
白粥
前些日子心血来潮，跑到超市购物时买了大堆炊具什么的，其中包括了一个紫砂煲粥锅，深红色细腻的紫砂质地，揭开盖子，里面还套着一个圆柱形盅，十分精致，马上喜爱了它。
趁着这个兴头，我将其带回家洗净擦干，向里面洒下一把香米，舀一瓢水，盖上盖子定好时间，然后拿一本书躺在沙发上又在悠哉游哉地翻看，时不时瞅瞅厨房的动静，它似乎毫无反应。
我翻转身，把书盖在脸上，在蔡琴低沉缓慢的歌声中，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暮色透过窗口满满地在客厅洒了一地，我瞥见厨房的紫砂煲仍然没有动静，忍不住了，跑过去疑惑地揭开盖子。
哈，一盅晶莹剔透的白粥展现在我面前，粥的表面凝结着一层白纱般的薄皮，显得极其光滑平整。我拿出一把勺子想要舀出一碗，但是在这氤氲的白雾里，我却不知如何下手，怕破坏了这一温润的完整。
甜糯的米香丝丝缕缕飘逸出来，透过鼻孔，沁入心脾，我的最原始单纯的味觉在这一刻被唤醒。不管不顾，盛出一碗置于桌上。在洁白的瓷碗里，这馨香的白粥变成了一碗盛开的米花，一粒粒松松软软地舒展着花瓣，挨挨挤挤，满碗浮动，我看呆了，这细小的可爱的小朵儿！
在这周末傍晚的悠闲时光里，我就着一小碟榨菜，慢慢喝着这一碗白粥。舌尖洋溢着最醇香的味道，那是小时候在田间拾稻穗时嗅到的谷粒的香味。在这种味道里，胃就像被洗护过一般，暖暖的，温润柔软，像是来自深夜的温柔呵护。那是最原始单纯的温暖。
这一刻，我得到了一种安慰满足，人生何尝不是一碗白米粥，我们的心境，在生活这个大火炉里慢慢地熬着，一切纷繁困扰，一切凡尘杂绪，都会在这火候里慢慢磨练消融。生活就是这个紫砂煲，外表安稳静谧，内里却反复历练，它改变着我们，包容着我们，最终，出炉的时候，把我们变得跟它一样温润，敦厚了。
表叔
表叔是国税局的一名干部，五十出头了，因为吸烟喝酒打牌熬夜过度，影响工作，原有的头衔被撤掉，成了一名普通职员，亲朋好友纷纷规劝他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他却依然故我。
长年不规律的生活也严重影响了身体的健康，导致前年不得不做了胃、胆囊、肠等器官的切除手术，我去看望他的时候，病恹恹的，没有一点儿生气，看着让人心痛，只有祝愿他：早日康复，好好儿生活。
这样一个人却在身体康复后做了一件让我们意外的事情——离婚了，还是他先提出来的。据说，他什么财产都被老婆收去了，最后出门的时候，连身上的手机也被拿走了。他过年来我家做客，坐在客厅里低着头抽烟，甚是瘦弱、沧桑。我不禁深深地同情他，不由得生出无限感慨：人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呢？怎么样的人生才是幸福和快乐的？
本以为他这一辈子也没什么折腾了，没想到这次回家听说他又结婚了，还生了个儿子。我应该称呼的婶婶跟我一般大，说是跟叔叔快要十年了，对他很钟情。叔叔婶婶一直感情不和，她倒也不搬弄是非，照顾叔叔的生活，就连他熬夜打牌也是默默陪在旁边，端茶递水，从不多话。我想，叔叔在人生的风烛之年，还能振作起来重新建家好好生活，是来自年龄渐老的孤独对世事的顿悟，以及她对自己的付出和真情守候，由此生出的对她的责任感吧。
我环顾了叔叔新买的两居室的房子，虽然很小，但是被这位婶婶布置得很精致温馨。让叔叔安慰的是刚大学毕业的女儿对父亲这次婚姻并不反对，对这个小家也从内心接受了，她正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忙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小弟弟，一边嘱咐父亲多休息，少打牌。表叔把烤箱上的尿布翻过去，答应着女儿，并告诉她，自己现在基本上不打牌了，下班回来就带儿子，做做饭。我看着他，脸色红润，比以前好很多了，想起那个花天酒地夜不归宿的表叔，真是判若两人。
此时，屋外下着细碎的雪籽，屋内燃烧着火红的电炉，小婶婶在餐厅收拾刚吃完的饭桌，叔叔坐在沙发上烤着尿布，小弟弟在咿咿呀呀地叫着。我被这一个温馨的场面感动着，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破坏了它的安宁。
于是，我起身悄悄塞了一个红包给小弟弟，然后轻轻把门带上。迎着漫天的风雪走了出来，心里有一些小小的酸甜，祝愿每一个人都能得到最终的幸福和安宁。
成熟
曾经做过许多的事情，有些事让我心底充满温暖，有些事让我有淡淡的遗憾，而有些事让我憾恨至今。
很庆幸，人都有不可磨灭的记忆。
感谢这些记忆，让我不断发现自己今日要比昨日成熟，这一刻要比上一刻成熟。总是发现，昨天说的话做的事多么欠考虑多么鲁莽。总是会说：“如果回到从前，我一定会……”是的，如果过去的人生可以重新来一遍，如果所有的事情可以重演，我一定知道怎么做，我一定不会留下那么多遗憾，和懊恼。
可是过去的时光不会再来，在下一刻的时光里，遇到的人遇到的事不会和前面的雷同，所面临的依然是未知，依然没有任何经验让我遵循。我做的事依旧不会如事后所幻想的那样没有一个漏洞没有一处瑕疵。等到那一刻过去，那些事那些人依旧会成为我的记忆，这记忆依旧有着暗暗的自责和懊恼。而发现这些的时候，我又认为自己刚才的那一刻多么的不成熟。
曾经与朋友一起跑遍每一个音像店租来整套的电视剧碟没日没夜地看，只是因为迷恋哪个影星忧郁的气质、横绝四海的微笑。现在极少看电视的我对自己曾经的举动不禁哑然失笑。
曾经幻想作为一名异乡人的岁月是富有传奇浪漫色彩的，而当我亲身体验这些平实充满细致生活质地的生活之时，发现浪漫和梦想只是生活的辅助，独立和孤苦才是现实生活的主题，也终于明白曾经的自己多么不成熟和虚幻。
当我回想起某个朋友，因为一时的愤怒和冲动，对他说过许多尖酸刻薄不经大脑的话语，才发现那时的自己多么缺乏一颗包容和体谅的心，多么的任性。
“总是历经百转与千回，才知清深意浓。总是要走遍千山和万水，才知何去何从。为何等到错过多年以后，才明白自己最真的梦。”
过去的自己多么的不成熟。那么什么时候人才会真正成熟呢？是每当发现自己前一刻的幼稚之时，还是等到白发苍苍，走遍千山万水之后？
穿透尘世的眼睛
周日的下午有些清闲，不必上课，绝大部分学生被接走，我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坐在办公室上网，转眼，半天就溜走了。
等我起身准备关电脑的时候，门被敲得突突的响，随即响亮的报告声响起。我打开门，几张红扑扑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几个男孩子气喘吁吁的，白色的校服上粘着一些细小的尘土，细密的汗珠在额头闪着光彩。
“老师，我们做了一下午的义务劳动，就是在校园里捡垃圾。”
“老师，这是学生工作处的领导发给我们的校园监督证。”他们掏出一张蓝色的纸牌送到我的眼前，那姿态像是举着一块奥运金牌，十分的兴奋和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