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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们的狂妄

不要故意让心情坏掉,青春本没有那么多可以忧伤。

夏日一天天地换着颜色。

9月初起。全国各高校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烈日烘烤下的校园又热闹起来。各类大小机动车和路上拉动着巨型行李的学生都在愤世嫉俗的鸣笛和咒骂声中,渐渐走向寝室。

临去瑞士前已经把寝室的钥匙交还给了学校,唐漪只好尾随刚刚报到的吴霈诗、马瀛、乔熠昕才能回到大一住过的寝室。唐漪像刚被监狱释放的犯人,对这个许久未观的世界充满好奇,甚至这里的味道。

“喔,我的床还是空的,没人睡哦。”唐漪跳着拍拍自己的床,好像找到了遗失多年的宝贝,带着一种重获挚爱的喜悦。

“马瀛你确定你在家乡又交了一个男朋友吗?”乔熠昕在返校之前,已经闻到了一点风声。

“又是哪位单纯善良的男孩子摊上这么一倒霉事?”吴霈诗笑呵呵地不以这种话为严肃甚至事关终身的话题。

“这回这个能领证不?”

“唐漪你在瑞士找不到男朋友别怪我在遥远的东方大地每日每夜地诅咒你。”马瀛横了三个信口雌黄的家伙,“我处个对象容易嘛。”

“原来你一个月前跟我诉苦都是假的啊。”唐漪想起马瀛假期曾找她出来,对她说过关于前男友的事。

“那时还没有。”马瀛没多解释,嘴边的甜蜜已经有了溢满的表迹。

“你俩感情升温的速度跟微波炉加热有一拼。”吴霈诗远远地竖起大拇指,洋溢着讽刺的敬佩之情。

“一米八的女人都能找到填补内心空白的另一半,霈诗你就别吊死在小G一棵歪脖树上了。睁眼看看我们祖国浩大的单身男性队伍吧。”

“其实我觉得东北的男生更适合她。”乔熠昕把行李随意扔在地上。

“南方男生有什么不好?”吴霈诗每到这时都会愤愤不平。

“上学期我坐公交车,两个南方男人吵了七站地还在不分高下地争论,我真佩服。”马瀛冲了杯奶茶,拉开凳子疲惫地坐下。

“听得我都口渴,真想下车给他俩买瓶水。”乔熠昕轻蔑地笑着爬到床上打开被她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小电(电脑)。

“霈诗,你不要跟她俩计较了,两个从小看男生抡着棍子打仗的女生,难免心里有了扭曲和阴影,看着干吵架不动手的事情,她们也真着急啊。”

吴霈诗正在对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思索关于小G的新情况。

“我写了一封6000字的信。”

寝室的空气瞬间凝结,三个平时善于对八卦评头论足、发表言论的女人们哑然失声。同时开启大脑中的高速信息库,寻找能准确表达此时心情的语句,可是谁也没有在不显尴尬的时间内找到合适的词汇。

“你准备给他?”乔熠昕打破了沉默约1分30秒的寝室。

“写都写了,为啥不给?”无所畏惧是马瀛这个作为东北女性的代表的最大特质。

“简直是个大脑被放进洗衣机里转了的疯婆子。”唐漪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确实诧异,因为这种类似给涂潇林写信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的事情,她想都没想过。但前几天在咖啡馆里冲着涂潇林怒吼的事情,吴霈诗肯定也干不出来。

“我有点矛盾。”吴霈诗从镜子中看着一脸惊讶的唐漪。

“我想说的是,是不是如果你不让他知道你的感情,他一辈子也不会正视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吴霈诗点点头。唐漪想着不久前她以自命清高的巍峨姿态出现在涂潇林面前的画面,倾倒出虽不足6000字,但纯正真情实感的诀别书,心生波澜。“信给他了,就做好以后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的心理准备。”

唐漪很想很想握着她的手,向她倾诉她心中百般纠结犹豫不定的同感。可她终究还是坐在自己的桌子边,看着吴霈诗,没有任何举动。因为她怕一开口,就会流露出那纤毫毕见、的欲念。她很自私懦弱,怕别人看见她的伤口,一切涂潇林带来的伤口。

“做普通朋友不是你的最终目标,那么不如你就have a try。”唐漪轻扉浅显地给吴霈诗打气。

“我要去食堂吃饭!收拾东西时已经把我的胃搬空了。”马瀛推了推唐漪和一脸愁苦的吴霈诗,“别苦大仇深的,我们一会儿给你研究一下送情书的路线方针。”

四个人吃饭的时候马瀛兴致勃勃地讲起她的现任男友。一个叫“背心男”的东北男生是如何追求素昧平生的马瀛的。背心男之所以叫背心男是因为他非常热爱运动,尤其喜爱穿着黑白背心来展示身上健美的肌肉线条。

马瀛在回去的半个假期总是跟各式朋友嚷嚷着要去健身房。由于考虑要跟这个身材一米八站在人堆里想不引人瞩目都难的情况,朋友们纷纷退缩了。但这件事情从马瀛朋友的嘴里顺风传到了背心男的耳朵里。于是背心男在失眠一整夜后做了一个非常缜密的计划—第二天去马瀛家附近找到一家离她家最近的健身房,在打听有关费用等事宜的时候偷走了几十份的宣传单。在马瀛家附近等待马瀛回家或者出门的时候假装分发宣传单,既有可能使马瀛对其产生印象又可能导致马瀛选择这家健身房展开她的运动计划,知道了马瀛的运动地点便更容易“下手”。

在太阳下晒了一天昏昏沉沉的背心男,终于在日落时看到马瀛和朋友有说有笑地朝家的方向走来。背心男马上装做正在发传单的样子,四处分发。由于分发得太快,还没等马瀛走到他的面前,传单已经发完。看着马瀛径直地从面前走过,背心男只好落寞地回家。第二天,同样的招数,只是几十份传单变成了一百多份。正当背心男看着马瀛走向自己的时候,她突然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转身离开了。背心男百爪挠心恨不得冲上去拦住马瀛直接说清楚。可是马瀛用她那双长别人十厘米的双腿走得飞快,片刻便消失在背心男的视线外。第三天,失去了耐心的背心男把传单上的联系电话改成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只要马瀛打来电话询问便可以得之她的手机号,方便以后联系。至于上不上健身房运动的计划,让它见鬼去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无数人拨打背心男的电话询问有关健身房的信息后,马瀛果然拨来了电话。憋坏了的背心男并没再跟马瀛绕圈圈,直截了当地跟马瀛表达了爱慕之情,以及前两天行动的失败。马瀛边笑话背心男边喷眼泪,感动得一塌糊涂。在交谈甚欢的几日之后,她接受了背心男的追求。

其实往往最直接和最单纯的行动,能换来最完满的结局。

通过“背心男”的别称,唐漪想到了几天前来自己家被安排相亲的“西装男”。唐漪便跟她们痛斥了关于妈妈安排的那场相亲和被唐漪搅和为一场口水之战的全过程。

“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准备交往的对象,考虑一下也不赖啊。”马瀛语重心长地劝唐漪趁早降服在父母想出的策略。对于所谓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说法,完全不适用于在使用计谋方面,更不适用于我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半成品”对付那些已在江湖上锤炼多年的“老古董”上。

“我有很认真地考虑啊,认真考虑过后发现完全没可能。”

“是外形不符合你的品味?”

“那套阿玛尼穿到他身上,简直是诋毁金城武的形象。”

“人家穿阿玛尼管你什么事?”

“知道为什么胖子和丑男没有跨入审美的权利吗,因为他们不具有吸引人们眼球和令人心动的能力。”

“你把眼睛吊在珠穆朗玛峰上看人啊,眼光高到云彩去了。人哪有完美的,性格好就行呗。”

“对对,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太板正!像对唐诗一样工整。任由他伟大的母亲摆布,简直是给那个小学教材配戏的。”

“你就像个买菜时少找了你五毛钱,被你发现了便心生怨念得一路从市场骂到家的怨妇。”

“反正我这次是玩真的,我俩天生绝配。”马瀛咬着吸管,发狠地说。

“各个都跟你绝配。”唐漪真想把口中的汤喷马瀛脸上。

看完一部渡边淳一的小说,唐漪正饱含热泪地写着感受的时候,那可布的手机号在唐漪的手机上晃动起来。那可布在电话里提起《U》杂志的老板—他的朋友贝汐。说如果唐漪对《U》感兴趣,他随时恭候。唐漪没多想便说了以后想去实习或者学习的话,会联系他的。那可布说他基本忙完了《U》设计的事情,下个礼拜便回瑞士。唐漪并没有表现出不舍或者难过,她轻描淡写地说:“19天后,我们再见。”

唐漪拉开屋子的门的时候,妈妈正在房门外徘徊。看到唐漪出来,便停下脚步,不知如何开口。唐漪揽过妈妈的肩膀,跟她讲述了那可布这个在瑞士相伴的朋友。唐漪尽可能地多讲,虽然她明白说这些也不能代表她在瑞士过得很好。妈妈的眼睛中汇集了很多光芒,又一点点暗淡下去。

妈妈摸索着唐漪的背,抿起嘴角一脸惋惜地说:“唐漪,可惜你不喜欢他。”

唐漪脸上泛起温润的笑意,“他不是在你心目中我结婚的理想人选吗?”

“你说起他的时候,脸上缺少一种光芒。”妈妈耸了耸肩,像霁月清风般温柔舒朗,我想总有一天你会给我讲藏在你心里那么久的男孩。

妈妈绕开沙发步履轻盈地走开,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也好像一切在心中早已明了。

明明那份曾经只是墨滴般的小黑点,现在却氤氲成灰蒙一片,像藤萝绿蔓蚕食着,在这个水分充足的夏天,疯狂滋长。

唐漪接到吴霈诗的电话,3个小时后,她在学校看着吴霈诗双眼发直。

事情的直接诱因是陆希娅给吴霈诗打了一个电话,吴霈诗现在正以冲水的速度流着眼泪,在痛诉小G是如何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给某女人鲜花和引来台下阵阵起哄般的尖叫。女孩子就是愿意为这些小事哭哭啼啼,一个给女生鲜花的举动便能引起天要塌下来般的惊恐和流成河的廉价眼泪。

吴霈诗委屈的语调让唐漪在心中打了个寒战,曾经的自己是否也在夜里一次次地把无尽的泪水与抱怨咽进自己发紧的喉咙里。

唐漪抓起吴霈诗的手臂:“你不想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样子吗?”

吴霈诗揉着眼线已经晕染开模糊一片的双眼,停顿下来:“我必须要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子。”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乔熠昕用勺子轻敲碗边,重获希望般笑起来。

吴霈诗情绪低落地捂着胸口一脸痛苦,说她得了心绞痛。

马瀛瞥了一眼:“是你胸涨吧。”

几秒钟之后,寝室还是一片寂静,没有人笑也没有人缓冲尴尬,马瀛自悔失言,便尴尬地说了一句“好吧我承认,你的胸是好的”。

窝在单人沙发上的唐漪把下巴垫在双膝中间,一行眼泪在眼眶中酝酿了良久,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在房间里的鹅黄色落地暖灯的映照下上演着隆重的落寞。此刻的她特别想抱着吴霈诗痛哭一场,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她的心痛与她如何相似。可唐漪不是吴霈诗,没有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把这种痛苦说出口的勇气,甚至没有勇气告诉自己是因什么而悲痛伤心,因什么而泪流满面,因什么而噩梦缠身。

吴霈诗手机里出现一条短信,来自唐漪,“我们的那些感情,都是温热的,但破烂不堪”。

窗边送来微凉清风,卷着潮湿的水汽,使这个燥热的夏天慢慢消退。

这个夏天,唐漪从潘灏辰口中听说,涂潇林最近很忙。

应该是忙着跟凌夏在一起吧。唐漪抱着双膝,沉静在窗边红色的单人沙发里,气息微弱。

阳光热烈挥洒着。开了学的校园秩序井然,通往寝室的路上,唐漪穿着蓬松的露肩T恤和短裤,顶着棒球帽,激情洋溢地迈着大步,走向女生宿舍。

敲门敲到快绝望的时候,寝室的门终于不情愿地被打开了。马瀛顶着一头乱发和分不清穿和没穿的蕾丝睡衣,面无表情闭着眼睛,静止了3秒钟后,转身又爬上了床。

“9点嘞。你们怎么这么懒啊?祖国的花朵怎么不开就谢了。”唐漪冲上吴霈诗的床,却发现空空没人,“吴霈诗哪去了?熠昕你醒醒,别睡昏过去。”

在寝室死灰般沉静10秒钟之后,浴室的门“砰”地被推开,裹着浴巾的吴霈诗从里面走出来,站在穿衣镜前,像“大家来找茬”游戏一般盯着自己脸上每一个细节仔细端详。“乔熠昕不睡到上课前一分钟怎么可能醒来?”

“吴霈诗,我们去找陆希娅。”

吴霈诗裹紧身上的浴巾:“她怎么了?”

“我们让她带我们去找小G。”

“你肯定疯了。”吴霈诗开始用浴巾擦拭自己的身体。

“小G送花的那个女孩,是上海人。”

“You sure?”

“你们上海人都喜欢自相残杀!”

“我一会儿要上课。”吴霈诗擦干身体,动作标准地穿上塑形内衣。吴霈诗新买的内衣带有挂着文胸和内裤的金属挂坠,唐漪总是不理解,对于这种只有自己能看到,又不能在街上展现给路人的东西,吴霈诗怎么就那么讲究其美感,美给谁看啊?

“跟老师说你眼睛肿了,睁不开眼睛了,看不到路了,快瞎了。”

“然后呢?”

“让马瀛模仿校医开病例,说是过敏,三天后就好了。”

“这个可以考虑。”

“你再犹豫小G就跟那女孩去登记结婚了。”唐漪拉起刚穿好衣服的吴霈诗冲出寝室门,“马瀛,帮霈诗写病例”。

良久之后,从寝室传来一声沉闷的—“哦”。

随后汹涌而来的,是唐漪、陆希娅、吴霈诗三个人站在陆希娅大学校园门口,像寻找猎奇目标一样贼眉鼠眼地看着来往的人群。唐漪双手抱在胸前,一副“谁敢惹老娘,老娘就杀了谁”的眼神;吴霈诗坐在树边的长椅上,若有所思地四处偷瞄;陆希娅则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在长椅上打瞌睡。

“霈诗,你过这边来看好不好,我都不认识小G,光我在这里盯着有什么用?”

“不要,碰到很尴尬的。”

吴霈诗正想办法打发唐漪,有人从身后用指尖碰了她的肩膀。吴霈诗一脸不屑地转过头,看到小G一张清秀的脸在眼前放大了好多。

“哦……你怎么在这?”吴霈诗一时也想不出应该说什么缓解尴尬。

“我在这上学啊,你不是知道的嘛。”小G笑得很随性,没有不安或怀疑,与吴霈诗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时之间,吴霈诗变得像心怀鬼胎的小丑,虽没被识破,却已囧态百出。

“哦,哦。我来找朋友。”吴霈诗指指身边的陆希娅。小G身边果然有一个小女生,吴霈诗看了一眼,便马上把眼睛离开了,她实在害怕再多看她一眼,双眼会毫无控制地冒出带有杀伤性的仇恶火花。

“学姐!”小G看到陆希娅,恭敬地点头敬礼。他是个教养很好的孩子,虽然吴霈诗不愿承认。

陆希娅看到吴霈诗惊恐又疑惑的眼神,便笑眯眯地说:“我们社团的小孩儿,蛮懂事的。你有机会可以来看他演出。”

“这不太好吧。”小G的一句话憋回了吴霈诗就要脱口而出的“好啊”。吴霈诗双眼立刻失去了光彩,再没说话。

“中午了,快吃饭去吧。”陆希娅看吴霈诗已经丢了魂魄,便叫小G离开了。小G带着女孩儿离开了。吴霈诗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长椅上,又开始揪自己的刘海儿。

“那个女孩儿很明显就是他喜欢的类型,看上去很聪明,话不多,很灵的样子。”

“那是他的搭档。”

“下次小G演出你可以来看嘛。”唐漪在小G离开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一张典型的上海脸,浑身散发着盖不掉的上海人的气息来。”唐漪看着小G的背影,语气低沉地说。

小G身上有与吴霈诗相同的气息。吴霈诗是典型的上海女生,她说得最多的话是“我不要”。她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每天会不停地说生活在其他城市是多么不自在和不满足。对于从九几年就开始光顾双年展的她来说,没有城市能提供她对艺术展、音乐会、歌舞剧追求的满足。她总是在咀嚼着一种食物的时候说着这种食品在上海的某个地方被烹制的何其美味。她怀念着上海的某个蛋糕店、某家咖啡馆和某种只有身处上海的人才懂的感觉。在大家怂恿着她找个对象的时候,吴霈诗会说,上海人总是惯于寻找本地人作为终身伴侣,因为只有上海人才懂上海人。

“我不要,我死也不看他和那个女生在台上卿卿我我,不吐一身才怪。”吴霈诗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陆希娅看着吴霈诗愤愤离去的身影,惋惜地说:“他们只是在乐团里,演奏不同的乐器而已。”

送吴霈诗回学校后,唐漪一个人沮丧地在街上游逛,所有的朋友都开了学,那可布回了瑞士,只有自己还在享受即将结束的假期。

在上次唐突的相亲事件后的一个月里,西装男从来没有通过任何方式联系她,这使她对他的厌恶感大大减小。一个知进退,懂得从他人言语或表情里获得信息的人,是何等聪慧。一个能从细枝末节中得到他人并无好感的信息,并从此销声匿迹、无影无踪的人是何等高明。

出现在涂潇林的面前,是多么严重而愚蠢的事情。唐漪笑笑,说不定,西装男早已有了相爱多年的女子。正想着又是自己不被需要的时候,一辆摩托车擦身而过,险些撞到过马路正在溜号的唐漪。摩托车没有停下来,瞬间飞驰而过,巨大的引擎声还在回响。唐漪反应过来的时候,摩托车已经消失在一片茫茫车海里了。

回想起高中时期,每次一起回家,涂潇林总是走在靠马路的外侧。过马路的时候,他便会先站到车来的方向,过了黄线又从自己的身后绕过去,轻轻地揽着她的肩,面朝右侧,小心地避车。这个时刻,唐漪的目光都会一直停在涂潇林的侧脸上,他总是注视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此时唐漪偷看他的目光是最安全的。安全通过马路后,涂潇林的手会很自然地离开。他们不像电视剧里的男女尴尬地对视,擦出爱情的火花。生活并没有已被付诸具体情节的脚本,也不是拉拉手就能永远的简单线索故事片。

唐漪在繁华的商业区碰到了西装男,西装男面露温柔地侧头看着身边娇小的女生,朝唐漪会意地微笑。唐漪迅速心领神会,三个人谈笑着去咖啡厅喝了杯咖啡,闲聊几句。

西装男和他的女朋友是在美国留学时相识的。女孩家世贫寒,公费出国,大男孩一岁。西装男的母亲到现在依然不肯认他这个女友。跟随母亲去唐漪家是被母亲所逼,唐漪没有听西装男再讲下去,她只是朝着那个娇小的女孩微笑,羡慕地笑。

父母对儿子的女朋友的家世如此挑剔,怎么又瞧得起自己的家世,父母只是处长的两个人,何以在当今这个夸张的飘摇着欲望的社会站稳脚跟?

结束咖啡厅的谈话,唐漪心中荡漾着满满的甜蜜。并非因为摆脱了西装男或因真相大白而开心,只是单纯的羡慕。唐漪深深地羡慕像他们一样手拉手走在街上的情侣,不怕父母的反对,不畏惧旁人的目光,他们相视而笑时真诚默契的样子,纯洁而饱含爱意。一直坚持着,一直相互守候着,能以爱相见的两个人,再大的阻碍在他们面前也瞬间变得弥足微小,因为相爱才是最大的动力。

临走的时候,唐漪拦住西装男:“我能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安语纯。”

“这个名字好听,比‘西装男’好听。而且你穿运动装的样子,挺帅的。”

唐漪微笑着,转身离开了,留下一个华丽而优雅的背影。

在孤独的异乡,总需要一个心灵的归属,他们即是相爱的。唐漪想起了那可布,那个她一直以为不会轻易想念的人。

人是因为什么而想念?

坐在教学楼300人的阶梯教室,唐漪和另外三个人正比画着如何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从老师眼皮底下溜走,这个计划的难度堪比唐三藏西天取经。唐漪大声嘲笑着马瀛她们想出的计划。唐漪不用畏惧正在讲台上口若悬河的老师,也很久没有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情,兴趣自然高涨。对于我们来讲就是会作出这样的选择,跟老师请假再走是多么无趣,玩的就是在老师眼前悄悄离开的惊心动魄。

下课,老师俯下身子弄被桌麦缠住自己的话筒线,两个男生一溜烟地蹿了出去。马瀛示意身后的唐漪、乔熠昕、吴霈诗提高警戒,严阵以待。老师起身拍了拍话筒之后,话筒彻底没了声音,于是又俯下身鼓捣起话筒线来。唐漪、马瀛、吴霈诗、乔熠昕轻手轻脚地从讲台前俯身钻过,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教室门。

走到楼梯间,四个人放声长笑,因为刚才吴霈诗最后一个走的时候,肩膀不小心撞到了讲桌,可是她没有办法停下来看老师是否发现,只能继续“逃跑”。于是在三个班同学众目睽睽的目光下,吴霈诗磕磕绊绊地跑出教室。班级的同学发出看到刘翔在奥运会赛场上退赛了一样无奈又惋惜的眼神。

按照毛邓三老师的性格,如果发现他们翘课的行径,定会语重心长地给她们讲起共产党当年为解放新中国吃了多少苦,才换来如今的我们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畅游于精神与科学知识的浩瀚海洋,让她们热泪盈眶并对自己想逃课的心理和初步尝试的行为深恶痛绝。然而现在四个人正快活地在教学楼的楼梯间里肆无忌惮地放声长笑。

“前面两个逃课的男生站住。”唐漪瞄到前面溜出来的正在飞速逃窜的两只像老鼠一样的身躯,故作严厉地说。

两个男生迅速在楼梯上停住怔了一下,抬头和唐漪四目相对了两秒钟,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下楼。

“你干吗?”吴霈诗拉住唐漪。

“嗯?吓唬吓唬他们啊!”

“那不是咱们同学哎!”

“啊?不是咱班的男生?”唐漪表情严肃地转过头,“那我刚才……”

“人都认不全还敢在学校撒野。”

“一定是在瑞士憋坏了。”

“去了那么久一点没学会人家的优雅稳重。”

唐漪窝在寝室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各自忙着自己事情的三个人。能这样舒服地看着寝室中繁荣的景象,她已经满足得要泪流满面了。

马瀛无聊时讲起自己的小弟弟,一个五年级小男孩,对谁都一副驴态,却在自己喜欢的小姑娘面前万般腼腆。

乔熠昕说,我弟才小学四年级,自行车后面已经有了每天载着放学回家的小女孩。

吴霈诗又提到:她上初中的妹妹因为情人节那天送她巧克力的男生太多,记错了人,于是误答应了自己并不喜欢的男孩,碍于颜面,便和这个自己毫无感觉的男孩谈了对象。

唐漪大笑地说如果要是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一定被气得断气。

于是四个人不知羞愧地说起年少时是如何单纯又娇羞地不懂接受男生的示好,现在是何等的后悔,恨不得把时钟拨回到那个毫无顾虑,可以以“爱”为中心谈一场只有倾慕的恋爱。

时光倒转回高二的期末,每天早晨涂潇林会买一罐咖啡,趁老师没来的时候,悄悄溜到唐漪的班级,站在门口,看着座位上的唐漪。班级里坐在后排认识涂潇林的淘气男孩儿们便吹声口哨,俏皮地说:“唐漪,早餐咖啡到。”

那时的她,一脸潮红和羞怯,走到门口接过咖啡便头也不回地跑回座位。涂潇林会在门口看她一会儿,看她开始看书或忙着做起事情才勾勾嘴角,拍拍旁边哥们儿的肩,回到自己的班级开始一天的学习生活。

唐漪每天都会不好意思地说:“以后不要再送了,我已经买了。”口是心非的她心里却拼命想着“明天一定要来哦”。看到他手里拿着咖啡站在门口的感觉,犹如每天一针清爽的清醒剂。高二的生活是在这样的日子和期待中度过的,没有过多的期望也没有太大的失望。他会惊喜地出现在某个角落,给唐漪的高中时光点亮心潮涌动的光芒。

马路上的人都在灯火通明的街灯下匆忙赶路。马路的两端,华美而无上,讲述着城市的心情,也追寻着太丰盛的回忆和聊不完的曾经。她似暴风雨里正在向下飘落的枫叶,毫无安全感地摇摇曳曳地坠落。

对面人行道上,涂潇林提着白色外卖盒子,低着头孤单地迈着脚步,月亮冰冷的光把他打得消瘦,缩着肩目不斜视匆忙地走过,像在逃避这个多愁善感又浑浑噩噩的年代。他没看到对面的唐漪,也没听到敲打在唐漪胸膛上一声声沉闷的巨响。

头顶飘来硕大一朵深灰的积雨云,随后电闪雷鸣,世界一片混沌……

这个秋天,已经开始慢慢冷掉。

就是这样,彼此深爱,然后选择别人。

我们都那么倔犟,嚷嚷着爱,嚷嚷着离开。

临回瑞士的前一天,唐漪开始收拾行李。东西太多,用力挤压也无法把所有的行李装进箱子,一滴滚烫的泪落在行李箱上,她气急败坏地把箱子推到地上,摊开身子平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寂寞的白色,眼泪从眼角一滴滴流进耳朵,把悲伤幻化成液体,流出体外。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力,即使上次离开,她也没有如此登峰造极的悲愁。这段时间开始和告别的东西一样令人灰心丧气,提不起精神。快乐可以有人分享,而痛苦却默不作声,它只在人的心中撕心裂肺地狂傲着。

唐漪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

她打开电子邮箱,给那可布写了E-mail,在发送之前果决地点击了“删除”,合上电脑,走出家门,风开始变得阴凉,飒飒地透着这个季节特有的忧郁。

仲夏雨后的夜,蒙着一层微凉而温润的水汽,潮湿的空中渗着冰冷的月光,梧桐树下交错杂乱的叠影在水雾中变得模糊而摇晃。

城市就有这样一种特殊的气质。当成功做完一项任务满心欢喜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城市你都可以征服,包括这个城市上空挂着的明媚阳光。而当你的朋友让你感到陌生的时候,这个城市也变成巨大的空洞,你渺小地在洞穴里左冲右撞,被摇曳得体无完肤,没有一个角落属于你,到处乌云密布。

唐漪坐在“品尝瑞士”门口的长椅上,双脚在路灯照耀的阴影里来回摆动,画着漫无目的的圆圈。她切实地感觉到在离开去瑞士的前一天,每一份思念都在叫嚣,嘲笑她一个月前做的愚蠢的决定和那场荒谬的终极对话。那天涂潇林提着外卖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的身影一直在唐漪的脑海里重复播放,路灯把他的脸烘托得棱角分明,蹙着眉显得疲惫不堪。他的心,像一道慢慢关上的门,把所有的心情拒之门外。她从未看过这样丧失自信和活力的涂潇林,在她的面前像陌生人一样经过。“涂潇林”这三个字在她口中滚了三番,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声来。

涂潇林让唐漪心疼,这是第一次,看到涂潇林会为他感到心疼。寂寞的回忆和陌生的现实像瘟疫一样蔓延滋长。她用左手遮住她的左脸,眼泪像火种般带着灼伤的刺痛,顺流而下。

爱情里,比较在乎的那个人永远是输家。唐漪合上双眼,明天要开始完全新的生活,就像曾经对陆希娅描述的那样,去了瑞士之后,一切定会慢慢转好。

她在告别过去时,已经把未来当做筹码,这场赌博在开始之前足够声势浩大。

唐漪站起身,摘下手腕上戴了三年的涂潇林送的表。她离开时,手表轻轻地躺在长椅上,平静地像它原本就属于那里。这是一场隆重的告别,那个画面却永远无法定格,整个景别都在微微颤抖。

就这样吧,停留过渐进消瘦的清纯时光,我们带着对彼此的伤害和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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