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黑暗降临
丹的脑子里空白了一会儿，仿佛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精灵突然放开了舵盘，抓住他：“快，我们得去找纳瑟尔！”
丹有些慌乱地扶住他：“但是，长官……你现在不能……”
“快去！”精灵的脸上浮现出仿佛树根一样的纹路，那是他的情绪出于失控边缘的征兆！
丹不敢再多嘴，他扶着精灵，费力地推开了木板，从狭窄的通道爬出去，来到了顶层甲板上。
海妖号在他们眼前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凄惨景象：
主桅杆的确已经折断了，重重地倒下，砸坏了船身，白色的船帆像裹尸布一样覆盖着死去的船员。甲板上被炮弹打得千疮百孔，有些火药倾倒后被点燃，火苗窜上了楼梯。硝烟和血的味道弥漫在整艘船上，即使是一刻不停的海风也无法吹散。
丹不知到还有多少活着的船员，他看到他们依然在抵抗，但人数少了很多，船尾的轻炮没有了弹药，有些火枪也被扔在地上。
海妖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纳瑟尔！”精灵叫着船长的名字，在活着的人里寻找他——他甚至没有去看死者一眼。
丹用身体支撑着多纳在一片混乱中寻找福德船长。丹抓住一个胳膊被打断的船员，大声地向他吼着，询问船长的下落。
那个满脸鲜血的兽灵向船头指了指：“他在那里……作战的时候他一直在那里……”
船长永远在这艘船最需要的地方。
丹和多纳跌跌撞撞地穿过甲板，爬上断裂的楼梯，很快就看到了福德船长。他站在前桅下，紧紧抓着一根绳子，盯着那艘旗舰。他的外套已经不见了，只有长剑挂在腰上，其余的衣服上满是黑色的烟尘和灼烧的痕迹，还带着鲜血。他常用的一把火枪无影无踪，另一把还攥在手中，脸上的软皮已经脱落了，血红的伤疤暴露出来，让他没有表情的样子也显得分外地狰狞。
精灵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福德船长转过头来，脸上却没有丹以为会有的愤怒和恐惧。
“你知道吗，多纳，其实我们一直没有真正地当‘海妖’，我只想赚钱，对杀人没有兴趣！”
“投降吧！”精灵说，“他们会保留活口，把白旗挂出去，我们停止攻击。”
福德船长忽然笑了一下。
“向这艘船投降？”他说，“我记得，多纳，我记得一切！我的脸到现在都在痛！我不会向白狼投降，绝对不会！”
“这很可能不是三十年前的白狼，你在向一个过去的影子宣泄仇恨！你想要的从一开始就不现实，你在追逐一个泡影！”
“你应该看做是命运给我的一个机会！”
“不……”多纳摇头，“不要做出可怕的事，纳瑟尔，我知道你可以，但是请不要……”
“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福德船长大声嘶吼！
丹的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福德船长向后退了一步，扔下了火枪，接着用左手抽出长剑，在右手腕上割了一刀。他抓住索具一下子跳到船舷边，将右手伸出去。
丹看到鲜血滴落下来，但很快就就从红色变成了绿色。
“快出来！飞马！你这个婊子！”福德船长向着大海吼道，“你给过我承诺！”
大炮还在继续发射，火枪也在射击，福德船长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其中。而剩下的巡逻船也已经赶上来，它们没有开炮，只是散开成扇形，将海妖和旗舰都围在中间。
但此刻让丹觉得恐惧的已经不是这支巡逻舰队黑洞洞的炮口了，他看到更远的地方，就在海面上，明媚的阳光开始暗淡，一条细细的灰线出现在远方。
灰精灵……从它开始，现在又要从它结束吗？
海面上的风突然停了，几艘船的帆不约而同地瘪下来，但与此同时乌云却在快速地聚集。远处的灰线飞快地向这边袭来，它们像在海面上奔腾的马群，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顷刻间仿佛就席卷了天地。
多纳推开丹，猛地冲过去，将福德船长拽了下来，一把捏住他的右手。
手腕上裂口变得更大了，但露出的却不是鲜红的血肉，而是墨绿色的粘液，一个如同章鱼一样的东西正爬出裂口，落到甲板上。
多纳狠狠地踩那个玩意儿，直到它变成一滩绿色的肉酱。
但福德船长却没有阻拦，仍由精灵发泄怒火。“没用的，多纳，”他轻轻地笑了笑，“她已经来了。”
丹冲到船舷边，远眺着海面，除了迅速包围过来的雾气，水下也泛起了一片黑色。
灰雾和黑潮，这是猩红帆到来的预示。
炮声依然响个不停，但海妖号上的反击却渐渐地减弱了，幸存的船员们看到了周围的剧变，他们很快意识到了魔鬼再次出现。即使在猛烈的炮火中也没有畏惧的男人们都露出恐慌的神情。
他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福德船长。
但是他们的船长却没有看他们，只是把目光投向远方。
很快，雷萨公国的船也发现了异状，他们的炮击停止了，火枪也放下了。海面上除了木材燃烧的爆裂声，竟然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
灰雾越来越近了，阳光逐渐被遮蔽，空气变得湿冷，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时，哈姆斯和欧蕾莎从船舱中跑到了甲板上——她们之前一直在第二层甲板的重炮口指挥射击，突然的停火让她们觉得诡异。
“船长——”哈姆斯只叫了一声就站住了，她和欧蕾莎都立刻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猩红帆！”欧蕾莎脸色有些发白，“为什么它又会出现？”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海妖号上所有的人都看着远处，没有动作。
然而雷萨公国的战舰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黑暗正在降临，他们以为海妖停止攻击是要投降。白狼旗舰和另外几艘船都放下了小艇，向着海妖号划过来。
丹不知道是他们先到，还是灰雾会先包裹住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精灵突然转过身，十来根长长的蔓藤从他的手上长出来，像蛇一样缠上了福德船长的身体，把他紧紧地捆起来。
“多纳！”船长怒吼道，“你疯了！”
“不是我！”精灵说，“你已经失控了，纳瑟尔。”
这场变故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丹是最先明白过来的。他扑上去，撞倒了福德船长，趁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下子夺走了他的长剑。
“丹！”哈姆斯大叫起来，而船长一脚踢开了他，丹觉得腹部剧痛，差点吐出来。他挣扎着爬上去，抱住船长的双腿。
精灵收紧了灵魂木，福德船长的手脚被束在一起，他像一条放在案板上的鱼一样挣扎着。
“你们在干什么？”哈姆斯愤怒地叫起来，“这是叛变吗？”
她大概以为多纳和丹想要捉住船长向敌人投降，她亮出了利爪，就要扑过来。多纳叫住了她，颤巍巍地站起来。
“冷静点，哈姆斯！”精灵用从未有过的语气说道，“是船长召唤了猩红帆，我们不能让他做出更多的傻事！”
女兽灵站住了，她杏仁一样的大眼睛中有一瞬间的迷惘，但她很快地望了一眼船舷外的灰雾，立刻明白多纳并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而且她看到了他的伤口，精灵脸上的经络已经清晰可见，同时他的伤口又重新开始流血——他把全部的力量都用来控制福德船长了。
“我是在拯救这艘船！”福德船长的脸色发青地命令道，“放开我，多纳！”
“先拯救你吧，纳瑟尔，你在和破坏神的爪牙打交道！”
“那是因为你们精灵痛恨他，你们的血脉是诅咒，多纳！而我是许拉康特家族的人，我永远都不像你！”
他们的争吵如此不合时宜，连丹都感觉到水手们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他鼓起勇气对多纳说：“长、长官，我们要先请船长到底舱去！”
多纳喘了口气，勉强强点点头。
他和丹把福德船长拽住，想要送往底舱的铁笼，但是哈姆斯又一次拦住了他们：“长官，现在你们不能把船长关起来！我们需要指挥官！”
“我是大副！”多纳说，“我也在争取保住这艘船！”
在这个时候，雷萨人的小艇已经接近了海妖，而比他们更快的是漫卷的灰雾。现在甚至连在远处的护卫舰也已经淹没在了迷蒙的雾气中，只有海妖和白狼之间的一小块范围还算清清楚楚。
“离开船舷！”哈姆斯命令道，“还能动的人都集中到一起，过来！拿好你们的武器！”
海妖号的船员都还记得那个风雨之夜的遭遇，他们迅速地退到甲板中央，组成一个防卫的圆形，把尖锐的刀剑和火枪都朝外。
有一艘小艇已经来到了海妖号附近，上面的海军士兵抛出铁钩抓住了船舷，然后爬上来。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船员们最关注的敌人，甚至当他们戴着白色头巾的脑袋冒出来时，也没有人对准了他们开枪。
“来不及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福德船长说，“她已经到了，多纳，你们无法阻止！放开我，我会保护你，还有我们的船！”
精灵没有回答，只是咬着牙继续拖住他往楼梯的方向走。
然而一个正要翻跃越船舷的士兵突然惨叫起来，让所有人都向他望去：
一只巨大的触手从海中腾起，一下卷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拽下去。紧接着，不断有惨叫从海面上传来，更多的士兵被拖进了海里。此刻，炮声和枪声再次响起，同时还有雷萨士兵恐惧的尖叫。
海妖号上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毫无动静，只是看着灰雾最终将那些火光、叫喊、鲜血和死亡统统罩进了自己的身体中。
很快就有人发现，这一次那些触手并没有延伸到海妖号上来，它们似乎避开了这里，转而将目标放在雷萨公国的巡逻船上。不断有人类的惨叫响起来，即使是炮声隆隆，那些声音也像针一样刺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不一会儿，船员们听到了巨大的断裂声，那声音他们都不陌生，而丹甚至会终身铭记——那是“曙光号”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声音。
又有人爬上了海妖号的船舷。
有一些机灵的雷萨士兵发现，海妖号是唯一没有被海怪袭击的船，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它游过来，抓住绳子拼命往上爬。开始就几个，后来增加到十多个，甲板上变得越来越拥挤。
断裂声又一次响起来，第二艘船也被拖入了海底……很快是第三艘……
丹仔细地分辨着，听到了四次巨响。
最后一切重新安静下来，而灰雾也完全扩展开来，把最后一片空间吞噬。
多纳站在原地，抬起头来：“还有一艘船。”
的确。
应该还有一艘船没有遭遇到折断龙骨的命运，也许是白狼旗舰，也许不是。
雷萨公国的士兵们浑身湿淋淋的，狼狈而又惊惶，战战兢兢地四下张望，想要靠近海妖号的船员，又不敢靠得太拢。
欧蕾莎把地上掉落的一些长剑踢给他们，厉声说：“捡起来，你们很快就用得上了！”
那些幸存的士兵开始迟疑了片刻，接着纷纷抓起长剑，又向这边靠过来一些。
在一片阴冷而静谧的浓雾中，时间似乎都凝固了，日光的温度被死神的薄纱滤走，每个人喘出一口气，都像在吐出自己体内的热量。
“看！看！”有个士兵叫起来，“它们又来了！”
这次出现在船舷边的不再是那些触手，而是狰狞的绿色怪物，它们****的身体覆盖着鳞片和粘液，强壮有力的长臂和爪子攀住船身，飞快地爬上来。它们的数量很多，足足有几十个，但并没有发起进攻，只是蹲在不远的地方，用那张变异人类的面孔朝幸存者们张开嘴，露出獠牙。
“它们怎么了？”哈姆斯向身后的丹和多纳问道。
丹摇摇头，却看着船长。
“它们在等待……”多纳开口说，“纳瑟尔，猩红帆该到了吧。”
福德船长点点头：“我说过了，放开我，我会保护你们。”
精灵只是笑了笑，却依然没有动作，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青色的脉络在皮肤上也越来越显眼，伤口和灵魂木的法术使他的力量流失非常严重。
“你撑不了多久的，多纳，赶紧治疗自己。”福德船长的语气很轻柔，“猩红帆不会伤害我们。”
“不，它会。”精灵低声说，“它已经拿走了你的理智。”
这时，雾中传来了轻微的碰撞声，夹杂着吱吱嘎嘎的声音，有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雾气中，它的身躯搅动了浓雾，如同撕开幕布一样将它们抛在身后，
接着一个黑色的船首慢慢地出现人们的视野中，上面有一个残缺的飞马雕塑，在它的前桅上，能看到一面血红的帆。
趴住船舷的怪物们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仿佛在向它们的主人致敬。而随着猩红帆的出现，那些触手也从深海中攀爬上了船，只不过它们并无狂躁和爆裂的力量，而是轻柔得仿佛是在抚摸。
没有人动一下，也没有人开口，因为没人明白这个海上妖魔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丹却忽然感觉到怀里有些发烫——那是他揣着的黄金盒子，传说中圣洁实际上却充满了黑暗力量的圣物。
丹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他用混着船长鲜血的水涂上黄金圣物以后弹开的那一幕，那些诡异的灰烬……
“传说他们的家族祖先中有人流着远古英雄的血脉……”
欧蕾莎的声音像一片从水底缓缓浮上来的纸，清晰得让丹心跳加快。他看着浓雾中出现的猩红帆，看着那些恶心的怪物和深海中的触手，又想起在猩红帆的底舱中那个如女孩儿一样的东西。
“远古英雄的血脉……”他喃喃地重复着，转头望向福德船长，眼神发直。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诺亚皱着眉头看他，有些不明白。
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知福德船长：
“原来许拉康特家族拥有吉恩王子的血脉，你们……拥有破坏神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