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脸色一变，显然是没料到今日这个五娘竟吭声反抗了。自从第一次在这丫头嘴下吃了亏，四娘就格外谨慎，后又试了几次，见这丫头只要不提得过分，向来也不会生大气的，今日她也是随口一言，自问并不算严重，可这丫头怎么认真了？
只是人家已经话抵到门口了，她要这么快认怂就折损威严了，自然也就对峙起来：“倒是好笑了，我也没说五妹妹，你气个什么劲儿？”
五娘淡然一笑：“也是奇怪，我又没说四姐姐，四姐姐你又气什么劲儿？”
“你……”四娘一闷，脸色涨红。
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要说口齿有多伶俐可能使然，却不见得能有多少尖酸的词口。五娘瞥了她一眼，不再恋战，匆匆跑上去追六娘了。
三娘在后面看着发笑，继而落井下石一句：“有些人就爱沾猫惹狗的讨人嫌，也不怕一口齿撞到石板上，什么牙都碎了。”
四娘脸色更红，哼了一声，带着丫鬟蕙彤急急就走了。
后面三娘笑得前俯后仰，兴奋的对二娘说：“二姐没看到没有，我总算让她吃了回鳖了，哼，看看她那点能耐，还总在晏大哥面前走来走去，看了就碍眼。”
二娘斜睨三娘一眼，很不情愿的打断她的好心情：“让她吃瘪的是五娘，你起个什么劲儿？”
三娘表情一滞，想到那更加惹人烦的五娘，就气的不打一处来。“那个五娘倒是好能耐，当着多少人的面竟敢对晏大哥出言不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竟然如此不识大体，还亏得母亲这么器重她，她也配？”
二娘边往前走，边讥讽一笑：“母亲器重她？母亲对所有可以操纵的棋子都能擅用，只是那不叫器重，叫利用。”就像她一样。
三娘心下一定，走上去拉住二娘的袖子，两姐妹互看一眼，三娘虽然对外有自己的脾性，可对着二娘，却永远是个体贴入心的好妹妹，二娘自小也真心疼爱这位亲妹妹，因此这么多姐妹中，也就只有她们俩是风吹雨打不散的好交情了。
“二姐，你说六娘会不会原谅五娘？”这袁府大宅子里，向来没有绝对的姐妹，即便是一母同胞如六娘、七娘，也是各为其主，只是就不知七娘对四娘亲厚，是真当她是姐姐，还是别有所图。
二娘往前一看，小竹桥上，五娘好不容易追上了六娘，正拉着她袖子说着什么，可是六娘好像还是一副不买账的样子，径直就往前面走。
她冷笑一记：“原谅肯定会，只是原谅而来的姐妹情，多少也不会如初一般无裂无痕，况且……”她偏下头来：“你也知道，六娘向来不是轻易与人深交的人……”
“嗯。”三娘点点头，十分赞同。这个六娘，虽说对她开口一个三姐一起玩吧，闭口一个三姐来我小婵院儿坐坐吧，可却从未真心在对她示好，言语间都只是客气与敷衍罢了。算起来，她还没一次当真去过小婵院儿呢。
二娘满脸自信：“既然她对别人都不会深交，一个区区五娘，她又怎么会破例呢？”
“可是她们之前关系的确很好。”至少前几日两人还如胶似漆：“每次晨昏定省她们都贴着耳朵说小话，要是遇到五娘不知道的事，六娘也第一时间悄悄告诉她，以免她丢脸人前。”
二娘一语道破：“可是私底下，她们却从不相约交集。”
三娘眼珠一转，竟发现当真如此，脸上不禁闪过些趣味：“这个六娘，也只是个表面上的老实人呢。”
几人到了百善堂，香染却传话过来说太夫人还没醒，前几日舟车劳顿，回来后，昨晚又一步不歇都见了多少管事妈妈，一一询问了不少府里的事，睡得本就晚，因此这会儿是醒不来了。
众位小姐们一阵失望，正巧这时外头传来小丫头的禀报声：“香染姐姐，后门里的人来报，说是外头有个小姑娘嚷着要见太夫人。”
香染眉心一蹙：“什么小姑娘？太夫人也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
那小丫头见香染闹了，就从怀中掏出个玉戒指，递上去：“那小姑娘说太夫人身边的唐妈妈看了这枚戒指，一定能让她见。”
正巧这会儿唐妈妈从外面走过，香染连忙抓过戒指唤道：“唐妈妈留步。”小跑几步上去，将戒指递到唐妈妈手上看了看，唐妈妈当即脸色一变，抢过戒指翻来转去看了半天，才与香染小声气的嘀咕两句，说完急急的就往太夫人的寝房方向去了。
香染之后也是一脸警觉，拉过通传的小丫头，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眼看着小丫头跑远，才回到堂屋，对一众小姐们抱歉的道：“这会儿太夫人也要来客人了，几位小姐就回了吧，晚上时候过来也是一样的。”
香染是除了唐妈妈以外在太夫人面前最说得上话的，这会儿既然是她说的，几位小姐也不好硬留，唯有纷纷散了去。
只是刚出了百善堂，四娘就带着蕙彤，招呼也不打，奔回了紫苇滩；六娘与七娘也连忙回去小婵院儿；二娘则先对丫鬟萱宁吩咐一番，后才拖着三娘急走回彩幽氽……
而五娘说要去静香潭看看四姨娘，没与任何一方一路，可当她离开众人视线后，急忙对粉憧吩咐：“去后门打听一下，太夫人要见的是什么人，我就在四姨娘处等你。”
粉憧也是见过世面的，当即点头领命而去。
等四周只剩五娘一人了，才见她长长的吁了口气，正想往静香潭走去时，却听空气中一道温若玉盘的声音飘来：“这不是五世妹吗？少航世弟，你的五妹可也是有心思的人呢。”
五娘心头一惊，连忙回头，只见影丛树晃之间，一身青紫色斜襟暖袍，眉带轻屑，玉眸仿转的翩翩男子，不正是晏天皓还有谁。
而他的旁边，一脸深沉，表情失望的长哥儿，则正看着自己。
她伏下眼睑，尽量保持心头平静，缓缓喊了声：“大哥。”转而不情不愿的对晏天皓也唤了声：“晏世兄。”
晏天皓没回她礼，只是一脸轻蔑的看向长哥儿，故意揶揄道：“我倒是你这个五妹真如你说的性子清淡，不爱看事呢，倒是不知你对她如此看重，她却根本不尽而然。”
长哥儿脸上一白，抬眸又看了五娘一眼，想到昨日在马车上，她亲口告诉自己，她求的不过是一生平淡，于愿足矣，并不想起什么波涛。心头不禁冷笑，他昨日竟真的信了她这句话。
这会儿想来，只觉讽刺，他淡淡叹了口气，啐道：“也是我这个当大哥的眼神差了些，倒是让晏世兄见笑了。”
晏天皓低笑两声，嘴角轻轻划出一抹讥讽。
五娘心头怒转千回，这个晏天皓，是故意与她作对吗？是不快她昨晚当众拂了他的面子吗？当男人当得这么小气的，她倒还见所未见，今日也是长了见识了。
只看她反而眉目清明，眼神豁达：“大哥这话可怪了点，倒像是在说小五的不是了？”
被人戳穿伪和的假面具，按理说她就该羞愧难当，或者伏头作羞一下才对，可她却一副趾高气昂，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似的。这样倔强的性子，倒是让晏天皓愣了一愣。
长哥儿也被她如此直言不讳的话语给惊了，闪了一下神，收回目光，轻淡一哼：“这府里的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大家都没刻意掩盖意图，偏偏五妹就要欲盖弥彰，没被揭穿也就算了，揭穿了，不是就显得更加虚伪了吗？”
五娘该感谢，毕竟长哥儿这么直接的把对自己的不满说出来，比阴着厌恶自己反而更显得真诚。这也更加证明，长哥儿的确是个心思良善的人。
她微微一笑，认真的说：“大哥应该知道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动人，却不能保证人不动我。即便大哥，也不会是干坐着等人设计谋害的吧。”这话的意思就是，即便你们看到她与丫鬟窃窃私语，打探太夫人的行事，可也不代表她有害人意图。
虽前才保证自己对旁事一概不理，可一转头又多加探寻，的确显得前后不一，自打嘴巴。可若探寻的用途是自卫，那就另当别论了。
长哥儿想了一下，似乎也觉得她这么解释事情并无冲突，脸色这就好了些。转头就对着晏天皓说：“我这个五妹的确口齿伶俐，倒让我这个做大哥的心服口服了。不止晏世兄看来，是不是也服了？”
晏天皓不置可否，轻笑一声，眼中满是轻蔑。嘴上却并没多说什么。
五娘暗暗咬牙，故意继续用谦卑的态度说：“大哥严重了，晏世兄贵为越国公晏大将军与东长宁公主的亲生嫡子，从小得天独厚，就连金隽百姓都称之为‘天才’，我一个区区的小丫头，哪敢乘晏世兄的‘服’。说出去，只怕别人要说我不自量力了。”
直言不讳的讽刺。
晏天皓淡睨了她一眼，等了一会儿却说：“倒是不知道五世妹对我，了解得如此透彻呢。”
五娘脸色一白，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小五还要去探望四姨娘，两位兄长，小五就不奉陪了。”说完，旋袖就步上小竹桥，往静香潭方向走去。
只等人都走远了，才听长哥儿揶揄笑了一声，说：“向来知道晏世兄魅力非凡，引得我的几位妹妹个个心猿意马，却不想这袁府里，还有对你不屑一顾的人，倒真是稀奇啊稀奇。”
晏天皓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就凭她？也称得起少航世弟你一句稀奇？这可是我今年之内听到最好笑的笑事了。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