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庆祝教师节的大会上，我展示了一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新闻联播”的镜头，播音员正在宣布：“成都市武侯实验中学王丹老师荣获新一届中国十大杰出青年！”接下来的画面是王丹老师正在课堂上辅导学生。
全场顿时掌声如雷。
实话实说，这张照片是我在电脑上用图像软件加工合成的。也就是说，王丹其实并未获“中国十大杰出青年”称号。我不过是以这种善意的玩笑，在教师节这天向王丹表达我的敬意，并为节日制造一点点幽默的情趣。
很显然，这不是“恶搞”，而是“善搞”。
王丹远没有我“善搞”的那么显赫。但他的善良品格，以及他在教育教学上的敬业与成绩，让他在老师们心目中的确很优秀。说“全国十大杰出青年”可能有些夸张，但说他体现了我校一大批青年教师的风范，一点儿都不过分。
其实，“优秀”也好，“风范”也罢，这都是我和同事们的感觉，而在王丹看来，这些词和他是没关系的。他相当低调朴实，从来没有占据过学校舆论的中心位置，但他的存在确实必不可少。他就像一篇文章的逗号，看似微不足道，但一旦缺少了便无以成文。
这次我说我要写他，请他为我提供点儿故事。一贯温和顺从的王丹不住地向我摆手：“我真没什么值得写的，也没啥故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
既然他不配合，我就“主动出击”。我把王丹请到办公室，和他聊天。我从拉家常开始，问他是哪里人，他说他在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康定长大。
我当然早就知道他是藏族人，只是平时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上，他和大家已经完全融为一体，彼此兄弟相称，所以常常忘记了他的藏族身份。现在他一说到康定，我才猛然意识到我们的王丹是我校唯一的藏族同胞呢！他的藏族名字叫“嘎尔丹”。
我又问他：“当初你为什么选择当老师呢？”
他笑了：“偶然。高中毕业时，是老师帮着想的志愿，那时候老师主要是根据我的成绩确定可能会被录取的学校和专业。当时报了两个学校，一个是重庆师范学院，就是现在的重庆师范大学；一个是四川工业学院，也就是后来的西华大学。其实我本来更倾向于读四川工业学院，因为我想学机械设计。但重庆师范学院先把我录取了，那我就只有当老师了。其实，毕业后也没想要当一辈子老师，所以最初从教的时候，我还不停地想法改变职业。”
“为什么？”我问。
“想多挣钱嘛！”他回答得很直率，“连做生意都想过。因为当时老师待遇太低。不过，后来就习惯了当老师，慢慢也就喜欢这个职业了。”
我问：“是因为后来教师待遇得到了改善？”
“是的，但也不完全是。说实话我现在真的觉得当老师也很好。比如，走在学校里，迎面而来的学生向我问好，我就觉得很舒服。”说这话的时候，他语调低沉，语速缓慢，没有一丝激动，就那么平静。
但我能够感受到，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觉。
我要他谈谈工作十来年感受最深的一件事，比如上得最好的一节课，转化“后进生”，最幸福的时候，等等。可王丹却首先给我讲他的内疚：“有一个班的孩子，原本并不是我教他们数学，但他们的数学老师生孩子请假了，我就去代了一段时间的课。这样一来我便承担了三个班的数学教学。学校考虑到我工作量实在太重，便要我放弃一个班，我不得不放弃了他们这个班。其实当时我也可以选择他们班，而放弃另外的班。但说实话，他们这个班的基础相对比较差，所以我就没有选择继续教他们。但孩子们是很天真纯洁的，他们只以为我是因为工作量太多，才放弃他们的，所以当我告别他们的时候，他们还送给我一个玩具熊，到现在孩子们随时碰见我还给我打招呼。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是的，从工作量上说，我不得不放弃一个班，但我可以不放弃他们这个班啊，所以我一直心里都很不安，很不安。后来，这个班的同学有时也来问我数学题，我都尽力解答，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所以要尽量弥补。”
这时我看到王丹脸上的愧疚之情，很真诚。我安慰他说：“这也完全不怪你，你本来工作量就很重，是要让出一个班的教学……”
“道理是这样的，但我的确心里不安。”他说。
我也动感情了：“王丹，这事你不说我并不知道。你现在说了，我感到你是一个很真实的人，更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你的良知就在于你心怀内疚。我相信，以后面临同样的情况时，你也许会有不留内疚的选择。”
他重重点头：“是的。”
他又说：“我最初也打过学生。我们学校建校的第一年，我当班主任，班上有些学生很让我头疼。主要是有些学生习惯很差，不讲文明礼貌，说脏话。有一次，一个女生大声说脏话，我一冲动就踢了她的桌子，当然我并没有直接踢着她，但我踢桌子而桌子碰着她了。事后我觉得自己太冲动了，我在教育这个女孩的时候，也向她表示歉意，后来家长也对我表示理解。但后来想想，她其实不是有意说脏话，而是无意说的，她这个坏习惯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造成的。从那以后，我就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也有责骂学生的时候，但决不会打学生。现在我平和很多了，以前只要学生犯了错误我就爱发火，而现在我认为，学生犯错背后总有原因，要分析原因，然后进行教育和引导。所以我现在不那么容易冲动了。”
我问：“你在教学中遇到过特别差的学生吗？”
“当然遇到过了，还不少呢！”他说，“现在班上就有个女孩，叫刘洋。这孩子的数学一直都比较差。其实她很乖，就是学不好数学。以前我也没有太关注她，有一次她考试不及格，我就请她家长来学校一起分析。我想通过聊天，了解她的家庭背景，并弄清楚她的数学学不好的原因。通过交流，我发现她是畏惧数学，缺乏自信，所以干脆不学。我给她说，希望她不要怕数学，只要学肯定会有长进。当然我也不是空洞地说教，我当时给她举了很多以前我教过的学生的例子，讲他们是如何克服困难取得数学成绩进步的。就这样我点燃了这女孩的信心。我还对她说，你只要不懂的，就随时问我，一定要问，及时弄懂。另外，每次她的作业只要有一点点进步，我都鼓励。结果这女孩进步很快。最近期中考试，分数提升的幅度非常大，她更有信心学好数学了，我当然也很高兴。”
我说：“这就是你的成就感。我一直感到你性格温和，为人处世都很平和，心态很好。”
他说：“这点我承认，我的心态比较好。我的班大多基础比较差，也就是后进生比较多，但我不觉得委屈，既然是我的学生，我就心平气和地尽量把他们教好。”
他依然语调舒缓，没有激昂陈词，但我被他这份从容的心态感动了。
“我心态好，和我周围的环境有关系。”他说，“我运气很好，不管在哪个年级组，都遇到好同事，彼此关系融洽。我非常感谢我的同事，比如唐真，还有潘玉婷、任昌平等。很多老师都对我很好。我现在都还记得刚到咱们学校来的时候，第一次上公开课。这次公开课对我很重要，毕竟我刚来咱学校工作。我希望在那堂数学课中渗透德育，潘老师很忙，但她却停下手里的工作帮我，很仔细地指导我。很多老师不只是帮助我工作，有时候我生活上有困难，他们也帮我解决。说实话，我非常感谢我的同事们。”
听着王丹真诚朴实的话，我很感慨。我对他说：“你今天说你一想起没选择那个基础差的班，就‘很不安很不安’，这份内疚源于你的良知，而良知让你不断反思，不断改进工作。一说起同事，你总是充满感恩之情，随时都想到别人对你的帮助。这让你随时都想报答别人。于是，你的人缘越来越好，你便生活在温暖中。你总说你运气好，其实是你心态好。面对同样的学生，可能有人会抱怨，你却总是自责；身处同一环境，可能有人老是抱怨别人，你却总是感恩。这种心态，怎么会不给你带来幸福呢？”
听了我的话，他淡淡地笑了。
“可我还是想问，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或者需要学校帮你什么？”我问。
“没有，真的没有。已经很好了。每当遇到学生叫我王老师好，我就觉得当老师真的很好。”他依然一脸的恬淡和真诚。
2013年6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