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在中原地区生活的老百姓也不会种地打粮食,靠着打猎、捕鱼和采果子过生活,大家穿“真”兽皮,结伴而行、四处奔跑,哪里好东西多就往哪里去。中原的老百姓早就过上定居的农业生活了,在北方和西边也有一些人,他们依然过着那种到处流浪、靠天吃饭的游牧生活。他们发现被当年和自己一样生活的中原人蔑称为“荤粥”“鬼方”“猃狁”“戎狄”,最后被定名为“匈奴”,诸如此类,名字很恶心、很恐怖,让人过目不忘,但很不像人该叫的名字,非常上不得台面。
这些匈奴人分成大大小小的部落族群,尽管他们之间为了多抢点放羊放马的草地和河流,也会打得狗血喷头、尸横遍野,但对于抢中原地区的金银财宝、生活日用品、奴隶和女人来说,大家就很容易搁置争议,形成利益共同体。在北方苦寒地带,生活压力实在太大,只靠苦熬挨日子毕竟吃不上中原的珍馐美味。中原人也还没有完全进化到慈悲为怀的境界,不会无缘无故地爱他们,把自己辛苦生产出来的好东西情愿而主动地拿出来和他们分享。对于渴望改善生活的匈奴人来说,不如在闲时去打仗、去抢,一夜暴富的梦想在纷飞的箭雨中将成为现实。不过,同样是打仗,对于过惯田园生活的中原人,送儿子、丈夫上战场,大家都是一脸凄凄惨惨的苦相。“狼行千里吃肉”,而整天骑马射箭、放牧游居、崇拜狼性的匈奴人对这个过程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痛快,利润太诱人,想一想都会容光焕发、心情亢奋。更何况,大家都一致同意出门打劫,在“羊群效应”的影响下士气很容易高涨。从实际效果看,人多力量就是大,攻个城、拔个寨,成功概率高,还不容易吃亏。共同发财和共同抵御严酷的北方生活环境让本来各行其是、互相不服的匈奴人团结到了一起,拥戴出来的“带头大哥”统一叫作单于。
“匈奴来了。”这是春秋、战国、两汉时期中原人经常听到的“天气预报”,有时也会预报得不准确,经常搞成一场虚惊,但每个中原人都清楚,匈奴就是他们必须接受的定期来自北方的“寒流”。为了御寒,中原人除了跑步健身、自强不息、拼死抵抗以外,还为自己穿上耗资巨大的“铠甲”——长城。长城内外,双方来来往往,对阵厮杀,血流成河。几百年过去了,一代又一代的匈奴人乐此不疲、打打停停、生生不息。直到后来,一部分匈奴人流亡到欧洲,另一部分则进入中原,以汉人自居,成立国家,当家做主,我们把这段历史叫作“五胡乱华”,掐头去尾地讲,就是“胡乱”。“胡来”了,把中原搞得很乱,中原汉人几乎死绝,那时候确实够“胡乱”的。
大历史观告诉我们,汉匈用铁和血充分而深刻地交流,最终走到了一起,然后融合了。历史书在这里会浓墨重彩地强调这个令人欣喜的大团圆式的结局,这是相关考题最标准的答案(不是之一)。从此以后,“狼”和“羊”手拉手不分你我,共同过上“男耕女织蒙惠化”的农耕生活。从政治上讲,被中原王朝收编的南匈奴趁着晋朝的兄弟“阋于墙”搞窝里斗,迅速占据中原,中原人丢了地盘,最终是败了。而从文化上讲,虽然他们也为中原文化带来了新鲜血液,可一旦一头扎进来后,却很快迷失自我,更名易姓,忘却祖宗血统,改头换面,重新投胎做人,哭着喊着把自己以前的生活、文化和思想能扔的全部扔掉,死不回头地自我涅槃,非常愉快地当起他们羡慕不已的中原人。彪悍骄傲的匈奴人最终还是被深不见底、杀人无形的中原文化给彻底地“酱缸”了。
对于中原人来说,正是因为有匈奴人或者说北方所有讲什么就是不讲理、依靠打家劫舍改善生活的这些人,中原人头上始终悬着一把“达摩克斯之剑”。在中原存在过的所有王朝,都必须时刻提防北方的这股强大势力,一不留神就会被刺得头破血流,甚至生命堪忧。这种生活确实很紧张,长城上的烽火狼烟决定着中原人的幸福指数。所以,即使中原王朝在结束互相攻伐的内战、形成统一王朝的时候,那些本来可以从此骄奢淫逸、自我膨胀、飞扬跋扈的帝王,只要稍微有点头脑、有点恐惧之心,想着北方秣马厉兵、跃跃欲试、战刀闪亮的草原骑兵,肝和胆都会隐隐作痛,哪怕仅仅为此也总是会保持住一定的礼贤下士、发展经济、关注民生的低调姿态。毕竟,北方那些拿着刀、喜欢打劫和不爱读书、识字不多的兄弟,不是只靠科举考试、泰山封禅、罪己诏、杀贪官、封官济粮就可以糊弄和打发的。要想活得踏实,富国强兵,遴选天下英才,哪个帝王都不能不当回事。一些很死忠或者很私心的大臣劝谏帝王做这做那,拿北方这些弟兄说事,也很管用。中原王朝自己内部搞点大改革,用打匈奴、打西夏、打辽国、打金国、打蒙古来当一个重要的说辞,也显得更加理直又气壮,比如,汉武帝搞盐铁专营改革打匈奴,宋神宗搞王安石变法打西夏。有些人可能会因此而不由自主地臆想起来,如果没有这些强大的北方兄弟没日没夜地虎视眈眈,让中原帝王寝食难安,中原大概会少很多英雄伟大、虚怀若谷、纡尊降贵的帝王,多很多恶行累累、无法无天、鱼肉天下的暴君。
很可惜,这个想法很好,但很傻很天真。实际上没有北方这些兄弟的存在,帝王们干起私活满足私欲,也会把芸芸草民折磨得更加生不如死,如果让被帝王和帝王的马仔们生吞活吃的东西都吐出来,用于打匈奴,长城以北的动物们会被杀掉十几遍,包括草原上的老鼠。中原老百姓很多好东西都被“上层建筑”以保境安民的理由给亲自消化了,在上面的人们对自己百姓下的手也很重,甚至比北方那些不听话、喜欢胡来的兄弟还要重,对于广大的“上层建筑”而言,“安内”的伟大意义永远凌驾于“攘外”的现实需求。后来,北方兄弟们亲自在中原建立的南北统一的元朝和清朝,这时候北方已经没有威胁中原王朝生存的民族了,老百姓却依然活得没啥意思,照样吃糠咽菜,在贫困线上挣扎。蒙古和满族还都很不喜欢把自己统御的人当人看,而是公开地把大家当狗一样的奴才。所有人眼睁睁地忍受着,敢于交头接耳、表达不满,轻则灭身,死得不知所谓;重则灭族,让身边那些温良敦厚、享受现状的亲戚朋友也跟着倒霉。
残酷的事实证明,匈奴来了,大家很痛苦。匈奴不来了,大家依然痛苦。我们很久以来就想知道,匈奴兄弟到底应该来还是不该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