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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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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通身是韵。琴一般长约三尺六寸五,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弹琴指法可分为泛音、散音、按音。具体的等下再教给你哦。来,你试试。”赵决非常之友好地移出位置让藏春上来坐。

藏春指指自己,这就叫让她来了吗?这么快呀,刚才她都没听清楚是什么呀。

盘腿坐了下来,两手轻轻地抚上琴面,吸口气,手指一勾,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声,看赵决点点头,再来是吧,再大些力气就可以了,闷重声响延绵不绝,再扣琴弦还发现振颤的“嗡嗡”声,无辜地抬眼看着他,她可从来没接触过这个。

“笨。看我的。”赵决半跪在藏春后面,伸手绕过她的身子,细长的指轻轻地停放在琴弦上,不由得扫了一眼藏春的手,似乎——“手指怎么这么粗糙啊?”

什么呀?收回手放在膝上摩擦一下,藏春懒得答他,她每天都要捡药的好不好,谁像他大少爷呀。

“要像我这样,左手只是轻轻地触弦,右手同时拨弄琴弦,这样出来之音,清脆而高远,轻盈活泼,这是泛音,可以有很多种弹法,你试一下最简单的。”

“哦!”学着他的样子,好像是这么回事呀,藏春有些高兴,忍不住多来了这么几下。

“还有这个左手不按弦,仅以右手弹出这弦音,这样的声音深沉浑厚,这叫散音,你试下。”

这个容易多了,连连单手拨了好几下。

“还有按音,就是左手按弦,右手同时弹出,声音是比较圆润婉转舒情的,再来一下。”

感觉不错咧,藏春一连都在试着三种不同的手法,正当她正高兴的时候身后的赵决却突地粗声粗气地说道:“这是最基本的了,你要多练习才是。哼,弹得真是难听。”遂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他的脾气就是这样,藏春也不以为然。

有吗?藏春看着他的背影,很难听吗?她不觉得耶,再轻拨轻弹,放手再弹,轻按再弹,果然不一样咧。

“我知道你是懂得什么叫汤液醪醴的,”藏春一开始讲课就先申明以免赵决又有意见,“主要要提醒的是五谷熬煮成的清液即汤液在药上是作为五脏病的滋养剂,而再次发酵酿造而成为醪醴则是五脏病的治疗剂,王爷不是说过会去参加皇上的御宴吗?到时定要喝酒,这个可能会问到哦,你要记下的了。”

“是吗?”赵决眨下眼,这喝酒要考药理?头一次听过,不过,暂且相信她一次了。

“这次成书还载有丹剂,这丹剂首推小金丹,要了解丹药的炼制方法,你记好几点,药材要在乳钵里研,磁罐封藏于浅土下,用桑柴烧地面一连七天,至第八日冷却后将药刮出置于另一磁罐再埋于地下七日取去火热之气,再取出即可炼蜜为丹丸了。这是一般丹药的炼制方法,了解这个就可以了,说不定到时有谁又会献上什么驻颜的丹给皇上,一高兴问起如何制就不好了。”

赵决忍住不翻白眼,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呀,这居然也能给她想到?

“有很多方药虽然组成一样,但量不一样功效则完全不一样,医圣张仲景的方就有很多这样的情况,这个主要是有数字的药理在其里面,奇为阳偶为阴,值得一提的是有些药如补气调药性的大枣三十枚和二十五枚的差别,一个是偶之和一个是奇之和,就是阴中之阴一个是阳中之阳的关系,所以三十枚就侧于补阴,而二十五就是补阴,其他以此类推,你别不当回事哦,有可能会问到的哦。”

知道了。有听进耳朵里,就是不知道会停留多久罢了。

“你刚才有没有看清楚示范啊?指尖要垂直,这样才不会有杂音,文、武、宫、商、徵、羽七弦要记得呀,这个是最基本的了。像我这样放手,来,再试试刚才教的几个音。啊,对,就是这样,再放松一下腕部和手指,连续些会更好,就是这样,要用心才行的哦。”呼,没教过这么笨的学生呀。

“我从来没接触过,自然是难了点嘛。而且我觉得我已经很好了。”藏春不由得替自己辩护,“你听听,这音色听着像不像风声?还有雨声?还有还有……”

“是雷声!”赵决毫不留情不给面子地给出事实答案。

“真不可爱。”嘟喃着,藏春才不管他,继续左按按右拨弄琴弦。

都学了四天了连最基本的指法都弹得乱七八糟,“你要加紧练习才可以哦,你学得这么慢怎么可以?接下来你还要学习剑法呢?”

“什么剑法?跟谁学呀?跟你吗?”她边拨拨弹弹,边问道。

“当然是跟我学了,我早想好了,你跟我学剑法和弹琴,你只教我药材一项,这么一来还是我比你厉害,才不会吃亏。”

“你脑袋怎么这么复杂?”他真有心思想这些啊?

“你怎么会了解,想我这么优秀的人居然让一个女子来教授课业是何等心情。”

“我才不要去了解呢。你不想让我教我还不想教你咧。”

“你!”赵决又气得说不出话来,这绿豆每次都要将他一下,而他又偏偏拿不出什么话来回她,真是不甘呀,唯有——

“没见过这么笨的学生,按时要懂得轻按和重按之分,所谓轻时蜻蜒点水,重时要稳不能颤音,笨,笨死了!”

给他一眼,算了,就让这个笨蛋骂骂自己笨好了,也好平复一下心情嘛,不能老让他处于下风,这对小孩子身心健康不利。

再说她有的是机会“报复”他嘛。

“麻黄辛温散寒长于发汗,而桂枝却长于和营,故麻黄汤用在表实证,而桂枝汤则用在表虚证,这么简单要讲几遍呀?”

“你……”赵决气得说不出话来。

“说了触时要轻盈灵活,指腹轻划即显出悠远若隐若现的轻灵美感,你这是弹棉花是不是?”

“你……”咬咬牙,忍。

“少阳即半表半里,皮里膜外之病证,而柴胡长于解半表半里之邪气,而少阳病寒热往来,柴胡解半表之寒,配黄芩则解半里之热,故小柴胡汤为少阳病要药。你说什么?哦,为什么用黄芩不用黄连?你是猪呀!我昨天才说黄连善清脾胃之湿热,黄芩善清上焦肺卫,要讲几次呀?”

“你……”赵决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什么叫连续你会不会呀?指腹划压振动琴弦,像这样好不好。不要让其他的手碰到了。这个音又出错了,就这么一首曲子你弹了一个时辰了还没弹完,还错误连篇,四指回旋过来就可以了呀?这样才表达得出心中澎湃之意,你……轻点行不行,琴会断的知不知道?当它是你的药材呀乱抓一通。”

“你……”藏春嘴角禁不住抽动起来。

“你怎么一个药材都不知道呀?”

“谁说我不知道!”

“你说你懂什么?”

“人参啦,冬草夏草啦,鹿茸啦,还有……呵,差不多了。”最多也多不过十,赵决在心里补充。

都是些补药,大富人家的常品,忍住不发脾气,才不跟他计较呢。藏春发现跟这个人相处越久,她也变得和他一样动不动就发火——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想不发火都不行。

“嗳——”丢给他一本书,颇为残烂的,“这是《神农本草经》,你自己熟记上面的药材,不多不少,刚才三百六十种,上中下三品各一百二十种,像你这么聪明的脑袋很快会记住的。”

这,捡起书来,什么嘛。

“这图就是样版?”看到藏春点头,又转而仔细看去,叶子小小的,看上去有点和攀岩类植物差不多,“薄荷,辛凉疏风解表,透疹利咽,一年四季可采,鲜用或阴干用。它长这样子的呀,我还以为要长得和园里的夜香花差不多,就像茶叶差多。”

“不要因为喝了薄荷茶就当它和茶叶差不多。”

“植物这种东西,要看过才知道的嘛,要是让我见过呀,说不定我比你还要厉害,没准到时你得请我做夫子。”

“你呢?”藏春笑着摇头,对他的话一派不信的模样。

看她那样子是不是在小瞧他?他可是堂堂赵决哦,“要不我们去野外识药去怎么样?这样对着书哪会有什么精进啊,要看到实物才行呢。更况何你看天待在书房里,半个月都没了出去了,顺便去玩一下嘛。”

唔,这样啊。

“那好,今天放你假,你去吧。”

“怎么你不去呀?”她不去他一个去有什么意思呢。这些天天都和她在一起,他几乎都忘了李律他们,不过他情愿和她在一起,至于为什么,赵决认为这是因为他要教她琴与剑,这么一来他身为她学生的事就扳回来了。

“你不去我怎么知道哪种药对哪种呀。而且你也可以去看看效外的风景哦,难得的好天气哦,空气一定很好哦。”侧着头想一下,温和地笑开,“那——走吧!”

两个隐藏在花丛后的身影相视一下,又禁不住笑开了老脸,“王爷,决少爷和陈大夫这可是连续几天都去郊外认药了。”

“看来他们两人相处得还不错嘛。”成王爷满意地抚着须,想起什么地拍拍管家的肩,“我说老王呀,上次让你跟踪去听听两人都说些什么,居然被那小子发现,你这个副将是怎么当的呀。”

因为实在好奇儿子会和什么人相处得还不错的,就让管家去探听一下,哪知——

“大帅,”管家用以前的称呼叫着王爷,“我明明有掩饰得挺好的,在出城半里的小坡不知敌军怎么就发现我了,当时公子的那个眼神啊,”管家一想到那个满是冷冽与警告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王爷你是没看见呀,当时我吓得腿都软了,还好当过几十年的兵这才能支持到府上咧。”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像是光荣了。

王爷不以为然,“太没用了,那小子有什么可怕的,害得我现在只能远远看看,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了。”

“王爷你是有所不知,这几日少爷看到我仿佛那股冷气还在,我都不敢太靠近有少爷的地方哦。”管家抹抹额上的汗,呵,还春天呢,“现在想想陈大夫居然不怕少爷,真是奇迹哦。”

“这你可没我行了吧,谁让你连生四个女儿也没个儿子呀!呵呵,我那儿子呀,不提也罢,哎,自从他那个娘去世了总是这副脾气,长不大的,任谁也不能相处得了的,除非是那些狐朋狗友天天围着拍拍马屁吹吹嘘了。这个陈藏春呀,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稳重、淡泊之人,你没看到呀,她就是不笑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你也会觉得挺温暖挺踏实的,这种人才制得了我那儿子。”

“那,大帅你打算把这么好的姑娘往敌军怀里推呀。”管家可不知道王爷打什么主意。

“没有没有,我哪会这样,我只想诱敌投降呀。哈哈——”思及得意之处王爷禁不住大笑起来。

“可是陈大夫的身份……”管家提出担心所在。

“这你我可管不了,他们要自己消磨,再说这可是陈大夫的事,由她决定。哎,就怕我那儿子不争气,人家看不上眼哪。”成王爷感叹,“哪里像我呀,当年英姿勃发,是多少姑娘爱慕的对像呀!”

管家翻白眼,看看吧,这对父子如出一辙,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四月的京都郊外,近了夏,有种葱郁至极之感,还有暖洋洋的阳光,所有的植物都在享受着春日的恩泽,含着晨去的露珠,展着芳草的香味,挺着身子让人感到所有的美好都在一寸一寸地生长着。藏春半眯着眼,感觉舒服得让她想躺下来,赵决嫌她慢回过头来等她。

“你倒是挺会享受的嘛。”

“这不叫享受,这只叫感受。”

是啊,感受!赵决闲闲地说:“你在感受是吧?可是你也不能停在刚刚你才说过的这株可怜的百花蛇舌草上,它快断气了。你怎么能把你的快乐建立在小草儿的痛苦上呢?”

什么?哪里?藏春跳了起来,果然,一株小小白白的蛇舌草已经整个被压变形而伏在地上了。快速看一眼赵决幸灾乐祸的脸再看看小草,应该还可以生长的吧。咦,眼角瞄到矮竹丛旁一株红花。

“哎,你看那株,是清热解毒的上品,叫云南重楼,又名蚤休,每七片叶子就一朵花,用在毒蛇咬伤效果很好的。”

“毒蛇咬伤?就凭这株小花?”赵决不信。

“你不信呀,要不你把脚伸到林子里等蛇咬一口我替你治一下,不出四个时辰定是会好。”

一听这话,本来想要伸手扯花过来仔细瞅瞅的手禁不住颤了一下,是气的,赵决忍不住骂:“你白痴呀!”给蛇咬?不毒死也会疼死的!

“呵呵——”她倒是高兴。笑什么笑,赵决老大不乐意,“哎,你知道吗,最近你似乎很少发脾气了?”

你——“你想看我发脾气是不是?”她是不是有病呀,还笑,他发脾气她高兴什么呀。还笑,真讨厌,她这么笑会让他觉得很丢脸的,可是她笑的时候,总是挺暖和的。

“啊,对了,这个你知道吗?”藏春扯起一张叶子问。赵决一看,刚才的好感立即烟消云散,大吼:“你不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这是竹子!”这有什么难的,他还知道刚长出的笋子是可以吃呢。

一个大大的白眼,谁跟他说这个!“你看见了吗?这种刚长出来的嫩黄的叶子,叫竹叶卷心,可以清心火,像心火热的口疮或失眠都可以;如果是这种长成的就可以用在烦热口喝什么的,嗳,还有,”飞快地看他一下,他倒挺认真地在看哦,“这竹子如果剥开,里面的内膜刮了来叫竹茹,像胃热呕吐就可以用它了,如果竹子放到火上熏烤流出的清汁叫竹沥,可以化痰,用在咳嗽胸闷。”

“这么复杂,还有没有其他?”扯下一片叶子,这小玩意能治这么多病,神了!

“差不多了吧。”

“竹子还有一项作用,你不知道了吧,看我的。”赵决又开始得意起来,就着竹节一折手里多了条三尺来长的竹子,再用手一捏成了两,给一条给藏春。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竹子还有什么作用是她不知道的?

向前走几步站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把衣衫的后围反折一下别在腰前,回过头来冲藏春一笑,赵决手里的竹条反挑往上反手一握横立眉前,另一手以架空的姿势与握剑之手交叠。只一个瞬间,他束发的带子扬起,手里的竹条笔直一划,径直点向藏春的眉心,只差那么一厘,手肘一个圆弧带动竹条往后一收,顺势一个凌空翻身再直直地刺出去,竹条仿是受到气流的注入,连连振颤几下直到末端。

这剑本该是洒脱的,只是换了细软的竹条,不免显得轻软,但也正是这样反而带着某种舞蹈的韵味在其中,他——舞得还算漂亮吧,她这么想的——虽然她从来没懂过这些东西,他——似乎有意在卖弄呢,看他纵身一飞,竹条往上一挑,一划一勾,待他落地转身面对她时,被划落的竹叶四面飘舞着,还有身后的竹子在左右左右地划着好看的弧。

其实,有的时候他是蛮可爱的呢。藏春站在一边看着他的衣衫涌动,静静地想,虽然到现在他依旧会用凶巴巴的语气跟她说话,和初识时一样动不动就会发脾气,对什么事情都会用高人一等的眼光去对待的,不过——看他在阳光下一招一式地舞动,其实自己从没有这一刻感到快乐过。

而最初初那一剑,她本该是要被吓着的,却在刹那间肯定他只是故意的,也知道他不会伤害到她,故而只微愣了下没移开步子去迎向他那一剑。他连续飞身击出的样子有种张扬的洒脱,旋身,竹剑抛入空中,跃起接剑却直冲上天。落下层层飞花,轻点地,遥目而对。

咦?

她那是什么表情?赵决收势轻轻吐出一口气。啧,一定是被他完美无缺的剑术给震住了。他把竹条反立在身后走了过来,“羡慕吧,赶明就教你这个。”

藏春瞠目,“你要教我这个?”

“废话,当你师傅一事还能有假?哎哎,你别不愿意哦,像我这么难得的师傅可是很难请得到的哦,别人求还求不来咧。”

“我怕我笨,到时你又发脾气怎么办。”她故意的,想看他的反应。见他微微皱下眉,她不情愿地道:“那就尽量少发脾气喽,不过,你可不许像学琴那么笨。”说完把手里的竹条随手一扔,一个抛物线倒插葱在松软的泥土里。

“哎,学了那么多常见药材了,可不是白出来玩的,我要检查成果哦。”藏春嬉笑地走在前面,看赵决跟了上来,便开始了考试。一看到认得的药材便随手指去“这个”“那个”的,快得赵决光是转头看上下左右的花花草草就有得他累的了,嘴里还忙不迭地“啊——茜草”、“这个,这个——夏枯草”、“唔,是荆芥吧”,简直是错误百出,惹得藏春又好气又好笑的。

“不是吧,这记得这叫什么苍术的,不对?你瞪我做什么?错了我也无可奈何呀,你知道这药材就有点那个,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药才也是——普天下的植物也莫不是药呀。”

“这不就是药食同源嘛。啊,停一下,”蹲下来指着脚边的一株无名植物道,“这叫天南星,可以用在中风头晕的,主要是用根茎。”

“这个?中风?”赵决似乎颇有兴趣,看藏春点头,准备动手就挖。藏春忙拦住他,这可是要在秋冬采控才管用的,春天采只会让药力失效,“你干吗?”

“我爹以前有部下就是得这个病没了的,我先拿这个回去,没准我爹得了没处医。”说着又动手去扯——连根拔起。

“口没遮拦的,再说风、痨、鼓、格是四大难症,基本上没什么特别好的方法了。”

“那你又说……”耍他呀。

“疗效是如此,可是病情深重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先师们一直说要善于治未病,此才为上医嘛。”这个都不懂。

切,赵决看手里的天南星,我扔。藏春看他一眼,默默地把它捡回来,在原来拔出的上方把根往里插进去再填上土。

“干吗,不就一棵小草嘛。”他才不以为然呢,再说了药材铺里不是都会有的吗?

“你可是大少爷,又怎么会懂那些为了寻一株草药而生活着的人的辛苦。”她是淡淡地说出这话的,看一眼仍然展现青翠的草,这样的日了里该是会存活下来的,拍拍手站起来。

她的背影,有某种他在这么些日子接触下仍不懂的东西,“包括你吗?”

藏春怔了一下,回头淡然一笑,“是的,也包括我。”

“我……”他不知说什么好。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郎中,自然是要来采药的,这很正常。”她很坦然,不是因为面对他,仅仅是一向面对生活的坦然,“再说了,你不是一开始就说我是下等市井之徒吗?讨生活便是如此。”

“不是的,我……”我什么呢?

“好了,咦?你看,这居然有一片刘寄奴,平时很少见的哦,这种草药可以疗伤哦,止血效果也很好呢。”

“那那,巴豆,树好高哦,以前我也采过哦,现在药铺里还有呢,要到秋天才能采,让你吃一点,包你拉泻好几天。”这女人胡说什么!赵决难得平静一下的心情又给她挑起了,“我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和你?你看到那边那株牵牛花了吗?其种子也是可以泻下的,而且有毒,我看还是用这个较好。”

“你……”赵决猛地扑过去打算教训一下这个越来越无法无天不把他放在眼里,不,从一开始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藏春眼尖反应快,呵呵大笑跑了开去。

明明是要拿她出气的,可每次一看到她笑,无论是静静地凝着你的笑还是像现在随性地大笑,又觉得有一种叫满足的情绪包围过来,让他觉得即使是她说他是笨蛋也是值得的。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呢?

“少,少爷又出去呀?”管家涎着笑问候赵决,只换了一个冷眼,摸摸鼻子,脸转向身边的藏春,“夫子今天又教什么给少爷呀?”

“管家好,学了配伍原则,现正准备去南城采药。”

“哦哦,采药啊。呵呵,少爷又学了新知识呀,陈大夫真是厉害啊。呵呵。”

管家没头没脑的,让赵决大为光火,别以为他不知道爹在打什么主意,要不是藏春在旁边,省得她老说他小孩子乱发脾气这才没吱声,管家还想没完没了地探听什么。

接到赵决的冰山来袭,管家干笑一下退下几步,“赶时间呀,你们忙,呵呵,少爷请,陈大夫请。”

看两人一踏出门,管家自己也赶快溜。

“王管家似乎很怕你?”

“哪有,府里有这么多事,他不要做事呀?”赵决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承认的,只心里恨恨地想:他再多说一句我就折断他的脖子,还能不怕我吗?现在除了我爹,最不怕我的就是你了,居然还敢问管家怕不怕我?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瞪管家。”

“我哪有,我的眼神一向很冷冽的。”

赵决不承认还仰起脸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样,却引来藏春一阵笑,“你呀——你真可爱。”

这女人胡说些什么?说他可爱?他的嘴都快抽抽了,想给她回嘴,可话在嗓子里转来转去又咽下去了,说他可爱?嗯,他可爱?

四月的京都温暖而湿润,这样的天可以说是最好的天气,再往下到了本八月可是会比较干燥而闷热的,虽然现在温度还是偏低的,但厚重的棉衣都褪了下来,显得清爽方便许多,而玄武道上人来人往的比以往都要来得热闹。

藏春站在路边的字摊上随意翻看着,刚才赵决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说有些事要办,让她先随便看看。难得有时间有心情上街走走,思及此,这一个月来似乎是她二十年来最为自在与轻松的一个月,和过去的生活有很多出入,比如,她学会了最基本的弹琴,想到这个她不由浅浅笑起来,一开始连自己都没想到会和这样的富家少爷相处得来呢,虽然他还是和她过去所认识时一样总爱带一副了不起的混世恶霸的表情,走在路上只要是知道他的人莫不避得远远的,她不用看他的反应也可知道他定是会在心里哼哼地说自己又是什么堂堂赵大少爷的话,每一遇到这样的事这就成了他的口头禅,这个——反到让她觉得他是个孩子,可爱的。

只是不过——她淡然地笑了,把目光放向正巧翻看的一页书目里。

二妃怨处云沉沉,二妃哭处湘水深,商人酒滴庙前草,萧飒风生斑竹林。是曲词。

轻轻地念着,心里却有了痕迹。

“哎,看什么呢,这么专注。”身后探出个头来,藏春只小小地惊跳了一下,看到赵决背负着手,“买什么呢?”

“这个,呵呵,没买什么。”赵决不自在地道,缓缓地让袖子长长地垂了下来,再偷偷地塞进袖兜里。

连掩饰都不会,做得也太明显了,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只“唔”了一声正待要走,突闻有人远远地喊:“赵兄——赵兄——等等——”

两人都循声望去,原来是李律、王怀仁与张踪芳,正为看到赵决而高兴正要朝他们过来。两人对视一眼……

“你和你的朋友聊聊,反正我又不认识,我到前面的‘十里香’等你。”他的紧张那么明显,她好意地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再说,省得到时他们对她问东问西的。

“这样——行吗?”他有些吞吐,又有些担心。

“放心好了,等不来你我会自个回去的,就这样啊,走了。”藏春像是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悠然自得地走开,阳光照得她青色的衫子微微发白,赵决有些出神。

“赵兄看什么呢?美女吗?”李律一个巴掌拍在赵决的肩上,说完这话又哈哈大笑对着其他两人说,“赵兄怎么会看美女?哪有女人入得了赵兄的眼哪,是吧?”其余两人也笑,不知何故,赵决觉得异常地心烦,忍不住又望望藏春远去的背影。

“赵兄啊,咱哥几个好久没在一起,走,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可是……”

“正是,难得在此遇到赵兄,去去去,包你大开眼界。”几人你一言我一句,推拉着赵决离开了。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却原来是“聚宝斋”新来了一派玉石,似乎是成套的,什么翡翠瓜果、白菜,还有玉石莲、玉雕珊瑚树和一套玉石18罗汉,虽然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但是,他们几个没看出来他很烦吗?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没完没了的,说要让他买那个翡翠白菜给王怀仁,那个珊瑚树就给李律,还有那个莲花送给张踪芳,他们当凯子是不是?于是他让老板把这些什么菜呀花的都送到成王府里去。他们还要他请他们去“富临戏院”去听戏。去去去,他才没那个兴趣,付了银子,开头也没听完就溜了。

也不知道藏春还在不在“十里香”等他哦。

才踏进店里小二就涎着笑脸过来,“赵公子……”

“去。”一手挥开,真碍眼,没看到本公子在找人吗?四顾一环,蹬蹬上二楼,一眼就看到了她,好心情立即涌了上来,正想过去吓吓她,立时收住了脚。鬼使神差地在背对她的位置坐了下来。一眼瞄见小二想上来招呼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射了出去,吓得小二差点滚下楼梯。

罢了罢了,看来赵公子心情不佳,只要不闹出事来就好。

这个娘娘腔到底是谁?赵决想回头去看又怕让藏春发现,哼哼,趁他走开这么一会就和别的男子有说有笑地在这里喝茶?

藏春也没想到会遇到苏砚,听苏砚的意思兴许这个月《太平圣惠方》即可出台,他说的没错,这本书的出台在医药界将会是一大影响。而这次负责参与收集与编注的医官想来都会得到皇上的嘉奖,若不是他们十四年来夜以继日地劳作想来也不会有今日之成果。苏砚还说父亲有感此次的成绩与效应想要在书院里开设医类课业以规范此类学子的学习。藏春是有见过院士的,心里对他的头脑不禁要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这——院士也能想得到。

“话说回来,藏春兄,到时可以去做授业解惑之人呢,不知可否有幸能请到藏春兄呢。”

“我?”没想到苏砚有此一说,微愣才回神答道,“苏兄说笑了,我怎么行?我去岂不贻笑大方?”

“怎么会,以藏春的学识,必是不成问题。到时我会接替父亲的位掌管书院,届时必可以与藏春下一同创出新的天地,神仙眷侣也莫过如此,岂不羡煞旁人?”说这话的时候苏砚的眼清亮许多,也直接了许多。

他说什么?赵决微微握紧了拳。而藏春——

淡淡地笑,淡淡地说:“这倒是要多谢苏兄美意,只是小弟我资质平庸,怕是不能担此大任。”

“藏春兄何必推委?难不成看不起在下吗?”苏砚更进一步。

藏春仍是好脾气地淡定地道:“苏兄莫要误会,只是兄弟我只懂得看看小病,开开小方,怕是会误了苏兄的美好远景,到时岂不……”

“怎么会,我看藏春兄……”苏砚再接再厉的,而身后的赵决眼直跳,面有青筋地一拍而起,桌上的茶壶振了一下,也振到了身后的两人。

他大咧咧地站到两人中间,也不看苏砚只对藏春说:“怎么这么久,再不回去赶不上晚饭了。”

他怎么了?阴郁的脸。

“藏春兄,这是……”苏砚看着赵决,一脸的戾色,这个少年人是……

“哦,这位是成王府的赵决,这位是,”看看赵决难看的脸色,“誉海书院的公子苏砚。”

苏什么鬼砚!“嗦,谁要认识他,我们走。”赵决才不管他是哪家的公子,他只想早早离开这个鬼地方,呃,顺便带上绿豆一起。

“原来是赵公子,久仰。”苏砚涵养倒是好,并不介怀赵决的话,不过他的礼貌客气只换来人家的一个大白眼。

“走啦。”赵决伸出手去拉藏春,看着藏春不明显地退了一步,眼一暗,不过,这已经够了,他吃惊地看着藏春,然后不信的目光再转向苏砚的脸上,一种愤怒而酸涩的情潮涌了上来,填塞他整个胸膛。

不走是吧。他突然伸手用力一扯,把藏春扯了过来,而苏砚怕出什么事也想去抓住藏春,却被赵决一下挥了开去。

“别以为你是什么书院的公子就敢对本少爷无礼,告诉你,你在本少爷眼里也不过是个下等人,想我堂堂王爷世子,你连和我说话都不配,还不滚!”

“藏春……”苏砚才不管赵决那一套,这个公子混世是出了名的,他只关心藏春,而这也是他认识藏春一来第一次直呼其名而不是其他。

藏春曲肘手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像没事似的说道:“苏兄,今日多有得罪,我们改日再聊。”

“藏春……”

她浅淡地笑,“我没事,我现在替成王爷……诊病,所以认识世子。”

是这样?苏砚略为惊讶而又不十分相信地看着藏春,真是这样?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她,再看赵决,他——

赵决已甩袖而去,见苏砚不做声,藏春便作揖告别。

揉揉发红的手腕,看向不远处生气大步走在前面的赵决,想追上去可最终也只轻叹一声,静静地跟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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