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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凤凰涅与浴火重生

从晚清到民国,徽商作为封建年代的旧商帮,逐渐被时代的洪流吞没。

道光年间的盐政改革,打破了徽商在江淮地区的盐业垄断。随后,洋人和太平军、捻军等相继点燃战火,长江下游和北京、天津等最为丰饶的地区,遭受的战乱洗劫最为惨烈。没有安定的市场环境,各种商业活动,特别是实体商品的流通和买卖,陷入举步维艰之境。

太平天国期间,不仅“义军”和官军在江浙地区四处抢劫,而且朝廷对商户的税收,也逐年递增。同治年间的茶税,较之咸丰初年翻了好几倍。与此同时,长江沿岸地区乃至京师重地,几乎都民不聊生,导致茶价锐减。此外,洋商为了独霸市场,不惜低价倾销。不仅仅是茶业,包括丝织业、药业、百货业等徽商的传统行业,都受到了极大冲击,形成“十商九困”的局面。

连一些朝廷要员,都对朝廷向商户索要苛捐杂税之弊深有感触。镇压农民起义颇有奇功的晚清要员尹耕云,曾向咸丰皇帝上奏道:“如今朝廷向商户新增加的‘抽厘’之税,尤其令我不忍言说。哪怕是当面交易的一点点商品,卖方和买方都要被从中抽走好几文钱的税金。至于商品的车船运输,最多五里就有一道收费的关卡,不出十里就一所局衙(商人必须交更多费用)。如此层层盘剥,商人面临着极大的成本,如何还能做得下去?物价又怎能不急速上涨?”

根据史料记载,当时江浙地区的“厘金”,税率之高居全国之首,这笔重税的多一半,都由徽商所纳。许多徽商之家由富转贫,由贫困转为赤贫,经商难以为继。

民国以后,徽商规模较之清末进一步萎缩。这期间,地产大王程霖生家族短暂的兴衰史,为传统徽商的闭幕,画上了一个光彩夺目的句号。

歙县人程霖生(1885—1943年),在民国时代的上海,一度堪称与犹太人哈同齐名的房地产巨商,其家族的豪宅——占地面积8293平方米的南京西路1522弄花园住宅——如今已成为上海市颇有名气的历史文物。

程霖生之父程谨轩,在晚清光绪年间从歙县老家背井离乡来到上海谋生,在上海滩的街头偶然捡到一个钱包,里面有大量的洋钞和汇票。他四处打探,终于找到了这个钱包的主人——礼和洋行的德国经理。德国经理接到失而复得的巨款后大为感动,当即以巨款相赠,程谨轩坚辞不受。交谈中,德国经理得知程谨轩没有固定职业,一贫如洗,便极力邀请他到礼和洋行工作。在礼和洋行,程谨轩凭着勤奋苦干的“徽骆驼”作风,不断赢得德国老板的信任。由此,程家积累了日后致富的第一桶金。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礼和洋行买进大量荒地,赠予身居洋行要职的程谨轩。程谨轩去世后,他的儿子程霖生对这些土地进行了开发。适逢上海日趋繁荣,地价飞涨,程霖生于是投资房地产,获得了巨额的收益,成为仅次于犹太巨商哈同的上海滩房地产巨商。

程霖生热爱国画艺术,尤其欣赏石涛的作品。清初的国画大师石涛是明室后裔,以“苦瓜和尚”自谓,他的山水画一反传统作品秀丽旖旎之风,多以浑厚乃至苍凉的风格,抒发其明末遗民的愤懑。在字画收藏领域,程霖生并未升堂入室跻身于专家之列,他曾以重金购得赝品。但无论画作的真伪,程霖生毕竟由此获得了极大的精神满足。

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乃至崇拜,数百年间一直是很多徽商的精神信仰,从马曰、马曰璐兄弟,到江春、胡雪岩等,莫不如此。

程霖生颇有现代思想,而且热爱国家,支持抗战。他与东北抗日将领朱子桥等交往甚密,并捐出巨资支援东北军抗日救国。他赞成歙县老乡陶行知的新式教育,并出资支持陶行知创办晓庄师范、淮安新安小学和歙县王充工学团等教育机构。

此外,他还热衷于家乡的公益事业,如捐资出版民国《歙县志》、独资栽植杭徽公路两旁树木、赠发电机开办屯溪电灯公司、捐资修渔梁坝和凤凰桥等,利国利民的义行不胜枚举。在每年夏季,他所处的财团还从上海运送大批防暑药物来歙县,分赠乡人治病。

金无足赤,作为旧时代买办商人的程霖生,也有吸食鸦片、迷信风水流年等陋习。他的侄子程贻泽更加挥霍无度,虽乐善好施但不善理财。1929年,程贻泽组建优游足球队并远征日本,取得了二胜二负的佳绩,一雪“东亚病夫”之耻,成为当时体育界的盛事。这虽是善举,但程贻泽不知前辈创业艰辛,花钱如流水且不计盈亏,终究是违背商道、欠缺理智的。

程霖生家族豪奢的背后,是对资产经营的极度自信,乃至自傲。这种心态,最终导致了程家的衰败。

1927年以后,上海标金市场极为动荡,暴涨暴跌非常频繁。程霖生听信命理术士“流年大利”的吹捧,从事标金投机,并为此倾注了巨额的资财,企图“毕其功于一役”,由此雄霸上海金融市场。他在金融交易中频频失手,造成现金周转失灵,于是向国外银行借款,贷款的背后,是房地产的悉数抵押。短短数年之内,程霖生便在标金投机中一败涂地,黯然迁出豪宅,此后他将多年来收藏的古董字画纷纷出售,赖以度日。

程霖生是旧时代最后一位徽籍巨商,其家族产业的凋零,某种意义上讲,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消亡。

几十年后,中国实现了改革开放,社会风气焕然一新。但勤奋苦干的“徽骆驼”精神,依然薪火相传,而且从昔日的徽州山城,遍及整个安徽。悠久的徽州文化,成为安徽和江西两省共同分享的历史财富(新中国成立后,婺源划归江西)。而“新徽商”的足迹,再次遍布大江南北,从王致和等百年老店,到苏宁电器、比亚迪汽车等新品牌,在21世纪的今天,都堪称家喻户晓。“徽骆驼”的英雄本色,将随着新时代徽商的崛起,不断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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