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姑娘不言而喻,都是一样心思。互相商议,要到江苏探视众位老人家的下落。明着是探望老人家,暗着却都是不放心自己的未婚丈夫。姐儿俩议好此事,遂通知了孟氏老太太。孟氏老太太也不能拦阻,于是打发一个年老的婆子,一个年老的管家,同三位姑娘由孟家寨起身,径奔江苏省。到十三省总镖局子打听众位老人家的下落,才知道都在菊花村王宅呢。因此三位姑娘又到菊花村,在菊花村王宅住了两三天的工夫。今天偏偏又赶上姐儿三位与王家小奶奶正围战杜氏娘子。胜三爷叫道:“众位姑娘别伤他的性命。”要没有胜老英雄的这句话,今天杜氏娘子休想活命。
慢说是四女战杜氏娘子,就是一个人也足可与杜氏娘子战几十个回合的。四女因为有胜爷之命,故鸡爪镰将柳叶刀捋住,杜氏娘子正抽刀的时候,银凤一抖飞爪将杜氏娘子肩头抓住,杜氏娘子掷了柳叶刀躺在尘埃。银凤过来就势用飞爪的绒绳,将杜氏娘子倒捆了二臂,又要捆杜氏娘子的腿,胜三爷说道:“姑娘不必捆她的腿啦,将她推过来吧。”此时杜氏娘子青丝散乱,狼狈之极。
推到胜爷的面前,有女仆搬过一条板凳来,放在月亮门之内,胜三爷在当中落座。上垂首是屠大爷,下垂首是于丰恒,三小站在三老的背后。金凤、银凤二人搀着杜氏娘子站立在胜三爷的面前,婆子打着灯笼照着。银凤说道:“小老婆,你也敢到这里放火?快跪下吧!”胜三爷摆手叫道:“别难为姑娘。”杜氏娘子低头不语。胜爷捻银髯一看,杜氏娘子不像下流之女,遂说道:
“大娘子,我胜英与大娘子素不相识,又无仇无恨,你为何来到我的朋友家里放火呢?”杜氏娘子说道:“你就是十三省总镖头胜老达官吗?”胜三爷答道:“不错,正是老夫胜英。”杜氏娘子说道:“胜老达官你不必多问啦,良善之家的娘子还能黑夜给人家放火吗?杀剐任之,速求一死。”胜三爷是何等人物,一看这个妇人,早知是好人家之女,其中必有隐情。胜三爷说道:“大娘子,我在前院拿住行刺的张玉龙,他本是男子,我都不能加害,何况拿住你这女子反倒杀害呢?”杜氏娘子问道:“您是将前院行刺的放了吗?”胜三爷说道:“大娘子,胜英不说妄言。”杜氏说道:“前院行刺的那是我的夫君,你将他放了,我速求一死。”好一个节烈的杜氏娘子,始终不提娘家姓字,她要一提是金叉飞刀将杜云杜子明的女儿,焉能捆着呢?那杜云杜老镖头,乃是胜三爷联盟的兄弟,无奈杜氏决不言娘家姓氏。胜三爷说道:“前面那人我既放了,岂能不放你呢?我若将你杀了,使你夫妇半途分离,我于心何忍?你与你丈夫既然同来,必有聚会之处。”胜三爷语至此,叫道:“姑娘将杜氏娘子放了。”银凤那是多伶俐的人,当时口称:“原来是张大嫂子,小妹不知,多有得罪。”银凤是莲花湖的人,张玉龙在莲花湖当过水八寨的寨主。银凤知道,每至年节各寨的寨主都与于丰恒拜年去。银凤也看见过张玉龙,故此银凤今天才送假人情啦。杜氏娘子说道:“小姐不要这么称呼,我是贼妻,你是金枝玉叶。”银凤给杜氏解开了绑绳说道:
“嫂子你有所不知,我的天伦就是这位老头。他老人家在莲花湖当过老寨主。你别提贼字,张玉龙在莲花湖当过水八寨寨主,咱们都是一家人。”杜氏这才明白。胜三爷说道:“娘子你去吧。”
杜氏娘子跪倒身形,口称:“老恩公,你这样放我,我不能自己走,你赏给我一个脸面,打发人将我送到村外树林子,我还要劝我丈夫改邪归正。胜老恩公实告诉你吧,我的丈夫还有用处,要论能为他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皆因为忠良爷的黄金印,被林士佩掷在海岛之中,林士佩的双足已断,焉能是他自己办的事呢?掷印的时候,是我丈夫撑的船,将船撑到十海岛。林士佩跪在船上,印用红绸子包裹,他跪在船上将印拾起来往海眼里掷的。我丈夫没有别的用处,若有人下海眼去捞印,我丈夫能知道印落在哪个海眼之中。要不然纵有能人盗印,是十个海眼,他焉知落在哪一个海眼内?岂不是白费工夫吗?若能劝降了我的丈夫,他能引到掷印的所在。还有一件大事,我丈夫也能办得到。有一位能人可以下海泉,此人与我丈夫是磕头弟兄,他能请此人出世帮着胜老恩公完案。那时节望求胜老恩公恩施格外,救我丈夫不死。
贱妾虽死亦感胜老恩公大德矣!”语毕,潸然泪下。胜爷说道:
“真是贤德的妇人。姑娘快搀起娘子讲话。”银凤将杜氏娘子搀起来。杜氏娘子说道:“胜老恩公你预备一辆车,派人将我送到村外树林,我还要借一身衣服,这样实在不雅。”银凤说道:“张大嫂子跟我换衣服去吧。”胜三爷派人备一辆轿车,杜氏娘子整理完了发髻,换好了衣服,银凤与金凤姐俩陪着出了王宅。上了轿车,杜氏坐在里面,金凤与银凤跨着车辕。此时有三更多天,直奔树林子而来。胜三爷自尾于车后,前面是老家人打着灯笼。
单说张玉龙被放,他是鹿伏鹤行跑到了树林之内,在树林中左等杜氏也不来,右等杜氏也不来。工夫一大,张玉龙坐在树林中,不由的胡思乱想。心中暗想:我妻这几天在九龙山神气不好,我不该叫她同我前来行刺,这叫酒后无德。我要不喝酒,决不能叫自己的妻子出头露面,此事大错了。想至此处,又一反想,暗说不对不对,这个贱人不能回来啦,我别傻等着了。这几天她在山内,口口声声绿林道无有下场,绿林道不得好结果,叫我同她归杜家庄享福,夫唱妇随。她哪是一片好心,明明咒诅于我,为的是叫我同她出山,她是另有用意。这几天镖行人年青的常到山里去,我见镖行之人俊品人物不少。这两天镖行有人在内寨与这贱婢有什么事也未可知?唉!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我走吧,别傻等着了。张玉龙刚要起身,就见有一个灯笼奔树林而来,后面是双套轿车。张玉龙复站在里面观看究竟,比及来到树林切近,胜三爷绕到车前,张玉龙出树林子一探头,复又回去。胜三爷说道:“张玉龙你不必躲避,我与你送妻子来了。”张玉龙一听太不像话啦,遂说道:“为何你与我送妻子来呢?”此时车已站住,金凤、银凤下了车,张玉龙一看,认识是于老寨主之女,紧跟着自己妻子由车中出来。张玉龙一看,自己妻子换了衣服了,这个气儿可就大啦。再往头上一看,杜氏的头也改了样了,变成了一个发髻啦,张玉龙抹身往林中便走。杜氏说道:
“夫君你还不止住脚步?为妻有良言相劝。你不要多疑,待我说与你听。”张玉龙气昂昂地说道:“你别里勾外连,有话快说!”
杜氏说道:“夫君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在前院被获遭擒,我在后院放火,被于家姐妹将我也捉住了。胜老恩公将我恩放,并叫于家姐妹陪着我出王宅。胜老恩公在前院放了你,在后院放的我,可不是为妻我自夸,并不是为妻我贪生怕死,求饶惜命。于家姐妹将我捉住之时,当时我就请求将我杀死。皆因为妻自知与夫君你往后没有什么好收缘,情愿一死以了一生。无奈胜老恩公非放我不可,为妻我才要求于家姐妹与胜老恩公,与为妻换衣服,到后院拢发挽髻。胜老恩公待你我夫妻是天高地厚之德。我劝夫君你万不可执迷不悟,助纣为虐。为妻自幼除习女红之外,略读诗书,从未见有绿林道有得好结果的。你还不就此降顺了胜老恩公,帮助找印,将来你我夫妻白头到老,享人间真正的幸福。”
张玉龙未等杜氏将话说完,厉声说道:“贱人、你这几日在山里,口口声声绿林道无有下场,臭贼该杀。我是臭贼!谁叫你跟的我?现在你不愿与张玉龙为夫妇,也不为晚,你看着谁好,你就跟谁去!姓张的决不能找你!”杜氏说道:“夫君我并不是为我自己有了私心,我为的是丈夫你一世荣华。你要是奇男子大丈夫,赶紧说出你的朋友名姓,请出人家来帮着得印,好赎你的大罪。
不要执迷不悟了!你我夫妻恩爱三载,你从此改邪归正,可以显耀门庭。女子是墙上的泥皮,揭了一层又一层。”张玉龙说道:
“好贱人,你说你没有私心,有什么凭据?你上了胜英的当了。
咱们俩从此各自奔前程吧!”杜氏夫人说道:“为妻有确切凭据,你来看。”一提裙子由腰间提出犀牛皮软皮壳,抽出了匕首刀横于粉颈。银凤伸手拉住杜氏的手腕,叫道:“嫂嫂不可。”杜氏将匕首刀换于左手。金凤、银凤在杜氏右边,胜三爷在杜氏左边,杜氏刀交左手,胜三爷过去一伸手,自己一反想,我胜英是什么身份?焉能捋妇女的手腕,岂不失去了人格!思想至此,刚要叫姑娘快拉娘子,一句话尚未出口,就在一怔神之际,匕首刀已抹入粉颈,当时血流如注。杜氏娘子翻身倒于就地,立时殒命。金凤、银凤傻呆呆的发怔,张玉龙不知所措。胜三爷叫道:“玉龙你太欺我胜英软弱了,你不知我的苦心。你是挤得哑巴说了话了!你天伦金面韦驮张旺,被法兰打得口吐鲜血,死于杭州擂台之上。你蒋五叔打了法兰与你天伦报仇,璧和僧又打了你五叔,你天伦当时昏绝过去。搭到贺宅,你天伦才缓醒过来,只有呼吸之气,将我叫到榻前,嘱咐我以后见了你的时候,把你提出苦海。我因受过你天伦的重托,你行刺我不杀你,我打算跟下你来,欲问你当初投九龙山的隐情?不想你妻又在后院放火,我又将你妻送来。如今你逼死了贤德之妇,硬说你妻有了私心,你够人格吗?现在你受法兰驱使。”张玉龙听到此处,口中说道:“胜老伯父您有话为什么不早说呢?”胜三爷说道:“你夫妻一见面就口角相争,叫我何以答言?”张玉龙回头看看杜氏,放声痛哭。
跪在胜三爷的面前认罪服说。胜三爷说道:“贤侄不要伤情,有话站起来讲。”张玉龙站起身形说道:“胜三伯父,我不是哭她之死,悔我辜负她待我那一片好意。”胜三爷说道:“我必将这件事禀明了钦差大人,不能叫你贤妻白死。”胜三爷又叫二位姑娘:
“你们姐俩坐车仍回菊花村告诉你的天伦,叫他给张氏拉一个寿木来。再派十位八位人来,来两个女仆,先将杜氏成殓起来,暂归菊花村停灵。”张玉龙说道:“劣侄沾了不孝不义之名,在我天伦面前少孝道,逼死我内人。劣侄我实罪该万死!”胜三爷说道:
“上天许人改过自新,你从此改邪归正。多孝顺你天伦尚不为迟,自能逢凶化吉。”张玉龙与胜爷说着话,就见由菊花村来了三十余位男的,车上坐着是女仆,四个人搭着寿木,还有纸张。丫头婆子把杜氏成殓起来。胜三爷率领镖行老少英雄二十余位,拜奠张氏,然后胜三爷叫将棺材抬至菊花村。张玉龙说道:“且慢,树上还有两个包裹呢,您叫人上树去取将下来,此物我也不要,留与张氏发丧之用。”胜三爷叫人上树取下包裹来,当着众人之面打开,里面俱都是金银衣物等,约值五七百两银子。众人看完了仍然包好,放在张氏的棺材上,抬回菊花村。进了王宅,将灵柩停在前院,众人进了上房,吃茶谈话。张玉龙换了衣服,与小弟兄们非常的亲近。然后摆上酒席,酒至半酣,胜三爷唉声叹气。张玉龙说道:“胜老伯父,此印小侄知道下落,并有我拜兄隐士罗文能下海泉。此人现在六合县罗家林居住,聘请此人必能盗印。我知道落在哪一个泉内,您要请不来此人,我给他跪下请他,必叫他前来帮助盗印。”众人闻听张玉龙之言,抚掌而笑,说道:“罢了,真是至诚的英雄。隐士罗文已有人请去了,今天去了两天啦,大概明天必有信息。”张玉龙说道:“还有一事,胜三大爷您必知我父现在哪里?我要见我父亲一面。”胜三爷说道:
“此是易事。你父现在我的镖局子养病呢,大概已经好了。谁同他前去?”一粒洒金钱胡景春说道:“弟子愿往。”于是星夜同着张玉龙奔十三省总镖局而去。
来到镖局子,天光已亮。胡景春将张玉龙领到后院上房屋中见了张旺。张旺尚在病榻,张玉龙看见天伦,放声痛哭。张旺坐起身形问道:“汝因何至此?”张玉龙哭禀他的天伦,将白玉祥怎给他娶妻,直说至杜氏树林劝夫,自刎而亡。张旺含泪道:“小冤家,你将贤德的儿媳逼死,如今你可醒悟了?”张玉龙说道:
“孩儿后悔已迟。”张旺说道:“皆因为你在家我便出外,你在外我又回家,胜三爷前二十余年救过为父之命,我却未曾跟人提过。”张玉龙说道:“孩儿必报答我胜三大爷之恩,同我盟兄隐士罗文,去海泉盗印。”张旺说道:“吾儿附耳过来。”张玉龙低头立在他父面前,张旺说道:“你白老伯父性情刚暴,又是武状元出身,他必与你胜三大爷有一场血战。你三大爷在场面上可不让人,两下里要僵了火,动手的时候,人物对了人物,必然是摘解不开。胜三大爷有镖行的人,你白大爷九龙山人多势重,打得必然是搅海翻江,我有苦肉绝计。话可不许传六耳,你可不许告诉别人。罗隐士来了,你去帮着盗印去。盗印出来你就算是我的好儿子,你去吧。我的言语,要牢牢谨记。”张玉龙不忍割舍。张旺说道:“你只要改邪归正,父子在一处之日甚多。何必学儿女之态?”张玉龙含泪奔前院客厅。此时镖局子尚未开饭,便随一粒洒金钱回菊花村。静等隐士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