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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若相惜

花渐凋疏不耐风,画帘垂地晚堂风,坠阶萦鲜舞愁红。腻粉半沾金子,残香犹暖绣熏龙,蕙心无处与人同。

——《浣溪沙》·孙光宪

鸟鸣声声,在迤逦温暖的春日。花香阵阵,在芳草萋萋的三月。庭院小小,果不似太子府中宽敞,陋室寂寂,诚没有太子府中的繁华,然而却透着一种平凡的温馨,这里没有络绎不绝、诚惶诚恐的侍从婢女,这里没有戒备森严的侍卫,这里也许根本就不是安全的场所,然而,这里却有叫人安心的气氛,堪称“陋室平凡居一日,胜过皇宫千百年”。

穆青丝终于在睡梦中醒来,望着自己身处的居室,面容腾上惊讶的神情。

身在何方?此刻身在何方?难道是今生阳寿已尽,却得上天怜悯,魂儿得以回归天堂?若是死了,倒也是好的,起码可以摆脱那个禁锢着她、剥夺了她本来渴望平凡与安逸的美好梦想的城堡,让她每日无拘无束地在白云深处徜徉。

她这般幻想着,顿觉分外惊喜,忍不住在床上立起身来,想走下来,好好地在天堂深处流连一番。

昏昏沉沉之间,穆青丝无端地想起那只早已被她深藏在记忆深处的蝴蝶纸鸢。她提醒自己,倘若投胎来世,定要追寻那只翩然的纸鸢直到天涯海角。

但,当她起身,准备坐立的一刹那,却发现自己的右臂之上,不知何时被人缠上了厚厚的白纱,白纱之上还隐隐约约渗着血迹。

本能的反应让她往自己的身上望去,此时才发现,原先的黑色锦衣早已不知被谁褪去,换上了一身淡绿纱裙,层层叠叠犹如窗外悄悄吐露的嫩芽。

穆青丝大为震惊,由此看来,天堂之念纯属幻想,莫不是遇上强徒,玷污了今生的清白?她心中虽然向往平凡夫妻的情感,但一直以来,却对自己格外严谨,心性清高,不愿受浊世所染,怎能忍受此刻如此的玷污?她很是愤怒,愤愤间开始寻找鱼肠剑。

鱼肠剑,传世名剑之一,小巧纤长却锋利无比,藏于鱼腹尚且可以不为人所发觉,而一旦剑出,便招招死绝,让人根本无法躲挡。这名剑乃是当年入宫之时,兄长穆尧飞暗自所赠,送与妹妹藏于身边做一朝防身之用。青丝一直珍爱备加,不曾现于人前。先前之时,绿波渡一役,她用它手刃了意图夺命的黑衣杀手,看来今日,定当又有一场恶斗,她准备再次用它手刃染其清白的狂徒!

她举目望去,终发现自己的鱼肠剑正静静安躺在书桌之上,闪着银白色的寒光。她走过去,将它握在手中,好似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感觉如此亲切。正在来回擦拭间,突然,门外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眼看着就来到了门口。

谁?穆青丝变得警惕起来了,莫不是狂徒出现了?若真是意图染她清白,她定然是不会与他善罢甘休的。凭自己的武功修为,她倒是不怕遇上何等厉害对手的。

骤然间,鱼肠剑在她手中握得更紧了。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粉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脸微笑走进屋来。只见她眉清目秀,双眼之间神采奕奕,一看便知是个伶俐之辈。刚一进门,她便望见了握剑而立的穆青丝。见着她那冷峻的神情与姿势,女子双眸一转,倒也明白了几分。

“姑娘醒来了,真好,都能走动了,看来我家公子再也不必为姑娘的伤势担忧了!”她边说着边走上去,对穆青丝盈盈一笑,将正在郁闷着的她轻轻扶住。

“只是姑娘伤势刚愈,还是不要走动得太厉害了,若是不小心又再伤着了,岂不又要让人担忧了?”她看穿了穆青丝的疑问,于是轻声安慰。

“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穆青丝问道。

这个女子,给了她很是特别的感觉。平日里在太子府中,形形色色的女子她看得多了,上至妃子,下至婢女,倒没有一个像眼前这女子所带给她的这种亲切。因为这种亲切,也让她的心头少了几分敌意。

“姑娘叫我彩湘便好了,这里是唐城柳县令之府。我是柳府的婢女。”女子深知穆青丝的疑虑,于是朗朗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

“姑娘大概是忘了吧?那日姑娘因伤过重昏倒在郊外绿波渡旁,恰逢我家公子经过,亲手将姑娘救起,安置于这书房之中养伤。这些日子以来,姑娘一直昏昏沉沉的,可把我家公子急死了,每天又是探伤,又是熬药的,他都不曾有过半点怠慢的。最难的是,他还要瞒着老爷……”

说到这里,彩湘显得有些犹豫,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原先愉快的情绪。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姑娘醒来了,公子心头这块大石头也该好好地落地了。姑娘你等等,我这就去请我家公子过来!”彩湘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想快点把穆青丝醒来的消息告知公子,于是转身,便要往门外走。

“等等,彩湘姑娘,你家公子是……”听完彩湘的解释,穆青丝心中的谜团倒是解开了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何,听着彩湘口中声声提及的那位“公子”,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迟疑。如今见了彩湘说着要去请他来,她倒觉得甚是不便。

毕竟身居王府多年,即使是向往民间再多,如今的遭遇还是让她有些忐忑不安。毕竟离开得太久了,民间的生活,她骤然觉得是这样的生疏。至于这位公子,能不见还是不见吧,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若是见面了,她应该跟他说些什么呢?若是他问及自己的遭遇,她又该如何作答呢?若果他是个轻狂之徒,她又该如何应付呢?虽然鱼肠宝剑就在自己身边,可是她知道自己这条命毕竟是他救回来的,无论如何她都欠他一个人情。她想了很多很多,心里有无尽的犹豫。

“姑娘且等等,彩湘去去就来,这是柳府,我家公子自然姓柳,玉坤便是他的名字。这下可好了,公子定然会很高兴的!”可惜彩湘未能了解穆青丝此刻心中的犹豫,只道是她有些羞涩,不再多与她言谈,仅仅只是站在门口朗声回答,便推门而去。

屋内又恢复了原先的安静,只有窗外鸟儿立在枝头轻轻鸣唱。这声音传入了穆青丝的耳中,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让自己左右为难的命运,想起了失散的玉鸾,想起了绿波渡旁意图夺命的杀手,想起了雇凶杀人的梅缳儿,心中涌起无法言语的悲戚。这人生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切都不能遂自己所愿呢?

她轻轻移步来到了窗旁,凝望着院外怒放的满树茶花,望着那几只停留在茶树之上鸣叫的小鸟,不自觉地声声叹息。

若是此生,能如小鸟般飞翔、自由自在,那该有多好啊?天大地大,无处是家,又处处是家,想停歇在哪个枝头就停歇在哪个枝头,丝毫不为这身荣华所牵绊,丝毫不必为家中九族性命所担忧。

“若是有来生,当真有来生的话,请上苍垂怜,让我当只小小的鸟儿,哪怕只有几月生命也是心满意足了。”

她默默地祷告着,同时对着树上的小鸟投以羡慕的眼光,却不知门外的另一个人此刻也立在那里,左右为难。

这人正是连日来担忧不已的柳玉坤。

该不该进去呢?该不该见面呢?见了面之后,他又该跟她说些什么呢?对于她的身份他一无所知,他又该如何询问她呢?想到这里,柳玉坤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那块玉佩。

这玉佩,是那日他命彩湘帮她换下那件褴褛的锦衣时,从她身上掉落的,被彩湘拾得,交给了他。这玉佩晶莹通泽,上面刻着彩凤凌空,彩凤旁边一个小小的“皇”字格外抢眼,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可这宫中之物,又为什么会落在这个女子的身上呢?如果她是宫中之人,又为什么会伤痕累累地昏倒于绿波渡旁呢?如果她不是宫中之人,这“凤凰玉佩”又为何会从她的身上掉落呢?

他就这么握着玉佩,思绪混乱地站立在门口,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而此刻房内的穆青丝,却有了另一番的想法。

刚才彩湘不是说她已经昏迷了多日吗?多日未归,想来此刻太子府中定然已是沸沸扬扬,而梅缳儿又一心想要除掉她,相信此时定然为她的失踪安排好了众多理由,不如自己就将计就计吧,就让他们都认为穆青丝已死,她自己就此悄然离去,找个偏僻的山村,隐姓埋名,做只无忧无虑的闲云野鹤。穆青丝倒是第一次对梅缳儿产生了感激之情,正因为她一心想要自己死,才促成了自己渴望已久的愿望。

想到这里,穆青丝不再犹豫了,就此离去吧,在一切未曾被人察觉之时,静静地消失,从此世上再没有穆青丝,穆青丝已死,所有的一切,都随风飘散在尘寰之中。于是,她顺手抓起鱼肠剑,推开房门便准备凌空而去。

却不料刚一出门,便重重地撞在一个男子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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