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扯着“老贵烩面”幡子的小吃车，小吃车的玻璃上还写着“蛤蜊煎”。店主老贵五十岁上下，他身材臃肿，胡子灰白色，好多天没有刮，上身穿着黑色棉袄，领口和袖口油光发亮，下半身穿着藏蓝色运动裤，被撑得鼓鼓的，罩着一个看不出白色本色的围裙。他正在热火朝天的扯着烩面。他的妻子贵嫂，瘦弱干瘪，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大衣，看起来就像孩子穿了大人衣服。她的眼窝深邃，眉头始终紧缩，似乎她原本就是这样的长相。她在往硕大的烩面碗里套塑料袋，笨拙的姿势，让旁人看了着急。
老贵看到董三明来了，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三明来了，坐，一会儿就好了。”
贵嫂也微微站起身来，打招呼：“明娃来了。”贵嫂说话声音气息不足，前面声音重，尾音就听不大清楚了。
董三明看贵嫂干活着急，要去帮她：“贵嫂我套吧，你歇会儿。”
贵嫂忌讳董三明的“兼职”，她急忙阻拦：“不用了，你坐吧！”贵嫂用干瘪的双手，执拗的拒绝董三明的帮助。董三明尴尬的站在一边。老贵急忙解围：“你让她干吧，不干活心慌，你帮我把那桌收拾一下。”
一个顾客，用深圳话喊：“来份蛤蜊煎”。老贵用标准的粤语回答：“稍等。”
老贵一边干活，一边跟董三明聊天：“上回你舅给我打电话，说你妈哮喘犯了，还挺严重，住医院了。”
董三明：“哦，我给俺舅汇钱了。”
老贵：“该回去，还是回去。”
董三明：知道，知道！
老贵：“你妈还是你妈，别倔！”
董三明：“等找着俺妹吧！”
老贵端着烩面给董三明，董三明剥了一颗蒜，咬了一口，然后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贵嫂给老贵使了个眼色。董三明没有意识到，依然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吃完之后，他放下了20元钱在老贵的钱盒里。
董三明：“贵叔，我走了！”
老贵看到桌子上的前手里拿着锅铲，没办法找零钱，他扭头喊贵嫂。
老贵：“给三明找钱，快点。”
贵嫂慢慢吞吞地站起来，董三明摆了摆手。
董三明：“贵叔，不用了，你忙吧，我走了。”说完，扭头就走了。贵嫂见董三明走了，端起他用过的那只碗，“啪”的一声打碎了。
老贵：“你，没法儿说你。”
贵嫂：“咋了？咋了？”
老贵拿起董三明给的20块钱，指着贵嫂：“去，扔了。”
贵嫂生气地甩了一下手，蹲下去剥蛤蜊去了，嘴里还在碎碎念。老贵哈哈大笑起来。
董三明往广场上走，居民区的小广场硕大的广告牌播放着深圳市的城市宣传片，广告牌下大妈们跳着欢快的广场舞，几个卖小吃的小贩热火朝天的叫卖着。董三明走到一个卖羊肉串的小摊子前，买了十块钱的羊肉串。小贩戴着白色小帽子，回族人打扮。
董三明：“你这摊子一天毛利能有多少？”
小贩头也不抬，烤着肉串：“看天气啊，像这样，不下雨，不刮风，不来城管，净挣300多块钱吧。”
董三明吃惊地问：“就晚上这一会儿？”
小贩苦笑着摇头：“白天谁敢？”
董三明：“那不赖啊！”
小贩：“你也想摆摊子？”
董三明：“问问，也想开一个。”
小贩：“生意都不好干！”
董三明买了几个肉串，一边走一边吃，他找了一个长凳子坐了下来。他挺喜欢没事来广场上溜达，人多，经常能遇见老乡，从他们的朋友圈里，可以打听到很多他想知道的人。关于妹妹的消息，他就是从广场这样的地方听来的。广场上小摊贩，几乎都是河南老乡。就连衣着鲜艳的广场舞大妈，他们中间也有大老远从河南跑过来给儿女带孩子的人。董三明喜欢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乡音，然后鼓足勇气去打招呼，打听妹妹的下落。三年了，他从来没有放弃。
广场舞的大妈们的另一侧，小燕推着婴儿车在散步，身边是她的四川同乡莉莉。小燕穿着牛角扣黑色毛呢大衣，里面是学生装扮的粉色衬衫领毛衫，下身穿着毛呢裙，就像个中学生。而莉莉里面穿着一件桃红色低胸紧身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棕色皮草，紧身丝袜，高跟鞋，挎着一个香奈儿的经典黑包。她们用四川方言交谈着。小燕的脸上阴云密布。
莉莉：“打不通电话就一直打，打到他接电话为止！”
小燕：“那他要是烦我了，我还是要不找钱啊!”
莉莉：“那就去他公司闹，他不是有头有脸吗？一闹一个准！”
小燕：“我没你那刚性。”
孩子这个时候突然哭了起来，小燕急忙把她抱起来哄着。
莉莉看着小燕一脸的嫌弃，“算盘打错了吧？就你那智商还‘宫心计’呢!”
小燕生气地为自己辩解：“我觉得我没有打错，他要是个男娃，要好很多！”
莉莉：“成天哄这个小讨债的，烦都烦死了。”
小燕摸了一下孩子的尿不湿：“诶呀，孩子尿了，要换尿布。”
莉莉：“快快，别弄你身上。”
小燕和莉莉推着婴儿车来到董三明坐的长椅附近，小燕环顾了一周都看不到空着的椅子。
董三明远远看见小燕抱着孩子，似乎与记忆中的妹妹有些重叠，他揉了揉眼睛，看清楚小燕。
小燕用普通话问董三明：“麻烦你……”
董三明急忙起身，嘴巴张了张，始终没有问。
小燕着急给孩子换尿布。
莉莉：“这尿片子，一天也不少钱吧？”
小燕：“跟奶粉比就不算啥子了。”
莉莉：“你不能喂啊？”
小燕不回答，低头哄孩子，莉莉看了看小燕鼓鼓的胸部，笑了。董三明听到他们四川方言的对话，失望地走了。然而这次偶遇，也就注定这两个人在今后不可避免的交集。
莉莉：“不会叫吴志强半夜吃了吧？”小燕羞得脸通红，伸手拍了莉莉一下。
小燕：“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莉莉：“谁要脸谁不去当二奶啊！”
小燕生气地站了起来，把孩子放在小推车里，要走。莉莉急忙起身拦住她。
莉莉：“玩笑都开不得？”
小燕：“我要生了儿子，他绝对离婚。”
莉莉：“那你好好养身体，争取生个男娃，把黄脸婆赶走。”
莉莉的手机这个时候响了，莉莉看了一下来电提示“老二”，朝小燕使了一个眼色，按下接听键。小燕给孩子的小被子掖了掖。
莉莉：“逛街呢!……去哪干嘛？……你想让我去，我就去啊，你把我莉莉当什么了？……嗯，那个包赵老板已经买给我了。……在罗湖广场。嗯，你在跟踪我吗？……你快点啊，怪冷的。”
莉莉挂电话，兴奋地抱着小燕：“我的金主回来了。”
小燕：“是哪个？”
莉莉：“第二有钱的。”
小燕有些失落。
莉莉：“我早就劝过你，不要一棵树上吊死，你不听，老吴眼看靠不住了，不如把孩子送出去，我给你介绍新的。”
小燕：“算了，算了，你顾好你自己吧。我先回去了，怕孩子受不住。”
莉莉：“还有，你这一身！”
小燕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怎么啦，老吴给我买的。”
莉莉：“是他姑娘穿剩下给你的吧？”
小燕：“没有办法当朋友了，不跟你说了，我走了，你自己在这等吧。”小燕推着婴儿车，气呼呼地走了。
莉莉：“有啥事给我联系，听到没得？”
小燕回过头：“晓得啦！”
小燕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莉莉，她已经上了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她更加失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