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宁长婷也从夏桀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毫不做作,这种从未在他眼中出现过的情绪,今天终于破例了。
她突然心生嫉妒,却又只是长久的叹息了一声,她想,就这样吧,他已经对她很好了,这样已经足够了,至少,她还是他的妻子,不是吗?
想到此,宁长婷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她淡淡开口道:“大王快去吧,唐姑娘这几天也颇为劳累,我去那边等你们。”说罢,转身往另一边的树林走去。
唐芙坐在河边,一边随意的洗着头发,一边组织语言,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跟夏桀说,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她很过分,明明他对她那么好了,她还期望他只拥有她一个。
可是,如果真的要和别人共侍一夫,她是不会接受的,她宁愿放弃,也不会委曲求全,如果他不能接受她这点的话。正想着,突然感觉身后一阵温热的气息传来,转头一看,夏桀正静静站在她的身后。
“你怎么过来了?”唐芙侧头看了看他身后,那里空无一人,“长婷呢?”
他低头看着她,冷冷道:“你对她倒是很上心。”
唐芙道:“我不上心谁上心,她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想到她欠长婷这么大一个人情,说那件事的时候一点儿骨气都没有,长婷现在最需要夏桀的关怀,她偏偏……
唉!唐芙微叹了口气,抬头对夏桀道:“她在宫里受了很多苦,你该多关心关心她,她现在最需要你……”
“那你呢?”夏桀突然开口道。
她?唐芙低下头,故作无谓,“我又没事,你不用管我。”
夏桀微叹了口气,眼里滑过一丝无奈,蹲下身从小河里拿出唐芙雪白的脚,用巾帕仔仔细细的开干后,再慢吞吞的为她穿上鞋袜。
唐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想到或许会被宁长婷看到,唐芙简直就想把他一脚踹下去,但心里实在有些不忍,只愣愣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穿好了鞋袜之后,夏桀又绕到唐芙身后整理她湿漉漉的头发,用手挤了挤多余的水,然后再用内力烘干。
夏桀低着头,以指为梳抚弄着她的头发。“虽然天气比较热,但夜里还有些凉,这样湿着头发,会着凉的。”
唐芙点头轻轻“恩”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又瓮声瓮气的问道:“你……对以前你宫里的女人也是这样吗?”
“我为什么要对她们这样?她们从不做这种事。”
唐芙汗颜。“那如果,有人像我今天这样呢?你会这样对她吗?”会专注的为她穿鞋穿袜吗?会为她凝神为她梳头吗?
“不会。”夏桀淡淡开口,却是丝毫没有犹豫,他从背后温柔的抱住他,清冷淡然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他说:“不会有人像你这样勇敢的跑来,不会有人像你这样穿越丛林找到我,不会有人像你这样信任我,阿芙,不会有人像你这样,你是唯一一个。”他顿了顿,语气里含有笑意,“即便真的有,我也只要你。”
唐芙心中动容,却仍嘟了嘟嘴,开口道:“那还不是因为真的没有这样的人。”说起来,她的确对他最为特殊。
宁长婷有爱他的心意,却没有爱他的勇气,她到底只是个男权社会的卑微弱女子,不懂得争取自己的幸福,像夏桀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主动出击让他动心,那最好就放弃。他这样的人,爱一个人的时候很极端,连带着,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也很极端。
夏桀眼中带笑,轻柔的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一边轻声呢喃:“阿芙……你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在老天爷给他那么多年不公之后,终于,到如今,他得到了这么好的,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来夺走她。
许久,夏桀才放开唐芙,看着她霞飞双颊的妩媚,双臂紧紧的将她揽住,哑然问道:“阿芙,我不回宫了。”
唐芙一愣,诧异道:“为什么?”他不是一直都打算回去的吗?
夏桀抬头望了望天,眉心微皱:“那天分离,得知你失踪,我心里焦急,什么也做不了,那时候我才懂,没了你,我就像行尸走肉。”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回去称王了吗?”唐芙心里有些高兴,夏桀为了她放弃称王,愿意陪他隐居,说明他真的很爱她。可是,多年以后,他会后悔吗?他会不会厌烦隐居的日子?
“不。”他低头看着她。目色幽暗,沉了沉,忽然惨淡一笑:“我生于人世几十载,便受辱几十载,我和他,本就不该同容于世,有他无我,有我无他,我会回宫,他丧命之日,便是我陪你归隐之时。”
唐芙咬着着,声音有些颤抖:“受辱几十载?什么受辱?能跟我说吗?”
听见她的话,他的唇颤了颤,本来挺拔的身影此刻竟显得十分瘦削,他双手紧握,唇色抿作青白,俱是忍痛之态。
他低垂了头,眉眼猝动,嘴角僵然,似是浮上了什么不堪的回忆。沉默了许久,他才慢慢开了口。
“他,是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其实,我们俩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我们都不知道,一切都是……那个女人说了算。仅仅她的一个想法,我们两个的人生截然不同……”
他顿了顿,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她将他送出宫去,给他安逸的生活。我被留在宫中,她利用我复宠,若没有他,我为长子,王位理所当然该我继承,根本用不着争,可她心里不甘,事事都要求我做到最好。”
他的嘴角有苦涩笑意,眸中有一些晶莹光芒,声音也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她从小就不疼我,我以为是因为课业的原因,夫子教导我的,我都认真学,各方面都要强于其他王子,可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正眼看我,有一次,我和其他王子玩耍,不甚掉在了湖里,当时她就在湖边,她看着我坠下去,丝毫没有救我的意思。”
“那时候,还是冬天,我很冷,不停的呼喊着,她就那样,站在湖边,冷冷的看着我,那时,我模模糊糊的明白,她不关心我。我放弃了挣扎,掉在了湖底,后来……是父王派人将我救了上来,那时,他的病已经很重,说一句话都要费好大的劲……”
“可是他,陪了我许久,那段时间,我才知道,原来这才是被人关心,原来,这才是被人呵护,信任的感觉。我变得很依赖他,可是心里渴望那个女人也能对我这样,我当时不懂,我不是她的儿子吗?她要的荣誉,地位,我都给她赚来,可她仍然不开心……”
“后来,父王不得不和我分开,他的病太重了,他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就时常担心下一刻他就会死去。他没死,他离开了我。在我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十五年的时候,在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温暖的时候离开了我……”
“然后……”夏桀转头看着唐芙,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好像受苦的是她似的。他犹豫了一瞬,淡淡开口道:“然后我莫名其妙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很多厉害的人教我武功,花了五年时间,我……终于亲手杀了他们,从那个地方出来,可是,父王早已死去,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二十岁那年,我才知道,我竟然有一个哥哥,我竟然……只是他的影子,明明我们是兄弟,我却只能活在他之下,那个女人还告诉我,他是我哥哥,将来我都要保护他……”
“我可以不位于他之上,可以屈居他之下,可我受不了,整整二十年的人生,我所受的一切,所有的折磨,竟都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他抬头望着天,声音近乎呢喃:“阿芙,你说我怎么能甘心呢。”
唐芙静静的望着他,仿佛痴了似的。看着那双眼睛,心如刀绞。她扑进他的怀里,轻轻抽噎起来。
这些事她是知道的,可是,听十四娘讲的感受和他讲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她当时竟然还觉得十四娘可怜,还原谅她,如今……一个母亲,自己的骨肉,她为什么能狠心这么多年?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仅仅为了博她一笑,一转眼,原来全都是假象,全都是背叛。当时的他,是什么感受?
夏桀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眼里的悲戚早已化成了心疼,摸了摸她的头,叹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他还只是客观的讲述,还有许多事,阴暗的,肮脏的,他都未说。那些事,没必要全部让她知道,这样就更好,她仍旧干干净净,是他唯一的阿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