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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谢榛

谢榛(1495—1575),字茂秦,号四溟山人,又号脱屣山人,临清(今属山东)人。年轻时西游彰德,为赵康王朱厚煜宾礼,至万历时又往游,亦受赵穆王朱常清礼遇。

他以布衣终身,所以事迹很简单。《明史》所记的有三事,一是在京师时为国学生卢柟诉冤,使卢柟得以出狱。二是赵穆王曾将所爱贾姬赠他。三是他本是“七子”之一,与李攀龙、王世贞等结社,为长。后来李攀龙声名日盛,论诗又与榛不合,遂与榛绝交。王世贞等又袒护攀龙,乃削其名于“七子”之列。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十三云:“特明时重资格,于章服中,杂以韦布,终以为嫌尔。”这大概也是一个原因。但谢榛游道日广,秦晋诸王,争相延聘。边塞风光,常萦现于他的篇什,而老大飘零,亦复时露凄苦。有《四溟集》。

他的诗,以近体为工,尤长于五律,句响而字稳,法度谨严。撇开“七子”的圈子,在明代后期诗坛上,也能卓然自成一家。

他的《四溟诗话》也颇享名,其中不但反映他的诗学观点,又常有作诗的甘苦之谈,如卷四云:“凡作诗要情景俱工,虽名家亦不易得。”说得很老实。

宫词

冻雪满空阶,瑶宫但孤影。

烛下裁吴绫①,那知剪刀冷。

【注释】

①吴绫,吴地出产的丝织物。周宪王朱有燉《元宫词》:“内苑秋深天气冷,越罗衫子换吴绫。”

【说明】

吴绫较暖,烛光下又可取得些暖意,可是剪刀是钢铁制成的,拿在柔嫩的手里,便陡地由暖变冷了。

写宫女一刹那间的触觉感,极妙。

崔国辅《子夜冬歌》:“寂寥抱冬心,裁罗又褧褧。夜久频挑灯,霜寒剪刀冷。”则以裁罗之剪刀挑灯。白居易《寒闺怨》云:“秋霜欲下手先知,灯底裁缝剪刀冷。”皆借剪刀冷而写闺怨。

苦雨后感怀

苦雨万家愁,宁言客滞留①。

蛙鸣池水夕,蝶恋菜花秋。

天地惟孤馆,寒暄一敝裘②。

须臾古今事,何必叹蜉蝣③。

【注释】

①宁言,更不必说。②寒暄,冷热。③须臾二句,意谓古今之际,亦顷刻之间事,何必叹蜉蝣生命的短促。蜉蝣,虫名,旧说随雨而出,朝生夕死。

【说明】

诗人自己虽为雨所苦,但蛙蝶却在雨后而活跃,显出飞鸣的天趣。末仍以虫作结,转入无常之感。

作者写雨,常多佳句,如《雨后早起》的“半窗低晓月,几处苦秋阴”,《秋雨宿权店驿有感》的“夜凉槐雨滴,月暗草虫吟”。《积雨感怀》的“西山改气色,北斗失阑干”一联,尤有杜意。

作者《四溟诗话》卷二云:“律诗虽宜颜色,两联贵乎一浓一淡。”此诗即其一。

渡黄河

路出大梁城①,关河开晓晴。

日翻龙窟动,风扫雁沙平。

倚剑嗟身事②,张帆快旅情。

茫茫不知处,空外棹歌声③。

【注释】

①大梁,今河南开封。②倚剑句,借喻自己的雄心未能舒展。③棹歌,船工行船时所唱之歌。

【说明】

沈德潜《明诗别裁集》云:“翻字扫字,得少陵诗眼法。”按,杜甫《早发》有“涛翻黑蛟跃”句,《戏题寄上汉中王》之二有“净扫雁池头”句,或指此。

漳河有感①

行经百度水,只是一漳河。

不畏奔腾急,其如转折多。

出山通远脉②,兼雨作洪波。

偏入曹刘赋,东流邺下过③。

【注释】

①漳河,山西省东部有清漳、浊漳二河,东南流至今河北、河南两省边境,合为漳河,又东流至大名县入卫河。②出山句,浊漳西源出山西长子县西南发鸠山,北源出沁源县西北伏牛山。③偏入二句,曹植、刘桢都是邺下文人,故相友善。刘勰《文心雕龙·比兴》:“至于扬、班之伦,曹、刘以下,图状山川,影写云物。”曹植、刘桢诗赋中都写到漳河。邺下,汉末袁绍曾镇邺,绍败亡,又以封曹操。魏置邺都,故城在今河北临漳县北。

【说明】

谢榛年轻时,曾西游彰德,为赵康王朱厚煜所宾礼。万历时,又游彰德,也受到康王曾孙穆王朱常清的礼遇。首句的“行经百度水”,即指他多次渡过漳河,故为他晚年所作。其七律《送沈克昌东归》有“孤琴漂泊气难平,老傍天涯复邺城”语,亦为一证。

此诗字面皆很平常,却颇见烹炼之功。首二句不对而对;经百度而只是一河,语浅而情深。颔联隐寓跋涉的辛劳,颈联由溯源而夹写雨后河流的威力,以二语而概括漳河的性征。结末怀念邺下文人的才情,或有自况之意。

过清源故居有感①

旧业成暌远②,亲朋久失群。

百年生长地,一片往来云。

独立空流水,长吟但落曛③。

结茅何日定④,西陇事耕耘⑤。

【注释】

①清源,镇名,今属山西。②暌,隔。③落曛,落日余晖。④结茅,指定居。⑤陇,田埂。

【说明】

题下有注云:“予故居今属王氏南村。”但谢榛之弟松,仍与王家共居,故第二首云:“相见弟兄老,堪嗟门巷新。”《过故居留别王南村先生》亦有“尔居吾旧业,吾弟久相依”语。

全诗用语很平淡,而眷恋旧业之情却极深厚。结末则自伤老大飘零,行止无定,如第二首颈联所谓“行踪犹泛梗,世故一浮尘”。因此面对流水落曛,只能频添怅惘。

秋日怀弟

生涯怜汝自樵苏①,时序惊心尚道途。

别后几年儿女大,望中千里弟兄孤。

秋天落木愁多少,夜雨残灯梦有无②。

遥想故园挥涕泪③,况闻寒雁下江湖④。

【注释】

①樵苏,打柴割草,这里指过乡村生活。②夜雨句,作者诗中好用“灯”字,如《暮秋即事》的“关河秋后雁,风雨夜深灯”,《宿淇门驿感怀》的“暝烟官树合,寒雨驿灯孤”,《和王侍御沁阳再逢除夕》的“孤灯千里客,夜半两年情”。③遥想句,杜甫《野望》:“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④况闻句,古人诗词中常以雁行、雁序喻兄弟。

【说明】

开头二句,由怀弟而及己,“时序”点秋日,“道途”喻异乡。颔联由自己儿女之长大,联想到兄弟尚分居两地,不能共聚,故曰“孤”。颈联写怀弟时的景物凄清,衬托自己心境。七句与首句,末句与次句皆相照应。弟既在故园,故怀弟亦必思乡。

作者又有《哭弟松》二首,第一首云:“多病吾仍在,沉酣尔遽休。”第二首云:“在家忧患过,为客去留同。”弟先于兄而逝,故存殁之感,尤为凄切。

叶矫然《龙性堂诗话》续集云:“谢茂秦诗多矜重而出,独有《秋日怀弟》一律,情真笔老,若不经意为工。诗云(略)。此诗人多不录,知音者少耳。”

送刘将军赴南都①

江风吹棹送人寒,一剑横秋只自看。

应过淮阴吊韩信②,月明曾照汉家坛③。

【注释】

①南都,明代以今江苏南京市为南都。②应过句,韩信是淮阴人,曾封淮阴侯,后被吕后所杀。③汉家坛,韩信拜大将时,汉王刘邦曾设坛具礼。

【说明】

全诗要旨在末二句,点出韩信原为汉家登坛的大将,英雄末路,令人扼腕。

提到淮阴,总要想起韩信,古人诗中,咏韩信的大都替他叫屈。刘禹锡《韩信庙》云:“将略兵机命世雄,苍黄钟室叹良弓。遂令后代登坛者,每一寻思怕立功。”这是叹功臣之不可为。陈羽《宿淮阴作》云:“秋灯点点淮阴市,楚客联樯宿淮水。夜深风起鱼鳖腥,韩信祠堂月明里。”亦用“月明”语。北宋郑獬《题淮阴侯庙》云:“故人斩首诚非策,女子阴谋遂见弃。”此则直斥高帝夫妇之善负功臣。

捣衣曲①

秦关昨夜一书归②,百战犹随刘武威③。

见说平安收涕泪④,梧桐树下捣寒衣⑤。

【注释】

①捣衣,古代裁衣,大都在秋天,寄远人以御寒,故诗赋中每假此以描摹闺情。裁衣之前必须捣帛,使生丝帛成为熟丝帛。②秦关,函谷关,这里泛喻边关。昨夜,一作“昨寄”。③犹随,一作“郎从”。刘武威,后汉武威将军刘尚,征武陵蛮时,因轻敌入险,又不晓道,为蛮军所败而没。见《后汉书·南蛮》。④平安,一作“平江”。⑤梧桐树下,与深秋配合。寒衣,一作“征衣”。

【说明】

丈夫远征,生死难知,得到来信,就赶快捣衣。作者又有七绝《秋闺》云:“未寄征衣霜露冷,梦魂先到古云州”,是另一种写法。

沈德潜《明诗别裁集》评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几于哀感顽艳矣。此诗可以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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