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59年,烁阳。
晨曦的万丈流光沐浴了瑰丽巍峨的都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鸡犬相吠,沉睡了一整晚的大秦子民苏醒过来,寂寞的街道上逐渐变得人声鼎沸,他们又开始了一天平静地生活。
朝堂上,能说会道、见风使舵的大臣凝神屏气、小心翼翼地望着显然很不高兴的秦孝公。灿烂而又朦胧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映的他刚毅的面容稍显柔和,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畏首畏脑、一言不发的群臣,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讽刺的哼笑了声,冷冷的道:“怎么?这法……寡人是改得了……还是改不了?”
“臣……反对。”沉闷的气氛被一道忐忑的嗓音划破,其他敢怒不敢言的群臣偷偷地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渍,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公孙鞅垂目负手而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冷眼瞧着这场宫廷硝烟。
“哦”秦孝公右手附桌,食指轻点桌面,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尤为突兀,他挑了挑眉,侧目而视俯身作揖的甘龙,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生硬的笑意,未达眼底。
平淡如常的语气听不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既然甘大人认为变法不可行……”他随意的扫视了一番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公孙鞅身上。
顿了片刻,故作沉痛之状,脸上的表情复杂,用一副略带惋惜的口吻道:“公孙先生既然如此……那这变法之事就……”
公孙鞅暗自叹了一声,他自是没有错过年轻君王脸上的瞬息之变的神色,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把这个问题踢给自己,心头忍不住的泛着酸意,这就是受雇于人的烦闷,他在心中不断地高声呐喊‘吾要当老板呀……’
公孙鞅并没有回答,一边想着如何反驳一边转而望向甘龙,彬彬有礼的朝着他挑眉一笑,俊美的面容让人觉得煞是好看,语气温和、先发制人的问道:“甘大人觉得吾的变法不妥,有何不妥之处?”
甘龙微微晃了晃脑袋,暗自懊恼怎会被他那一笑迷了心智,隐忍着怒气,他双目圆瞠的瞪着公孙鞅,情绪激动,出口的语气极为不善:“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治,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吏习而民安之。若以变法而治,其乃狂妄背理。”
哼,狂妄背理?
公孙鞅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紧,指尖泛白,却望着他优雅的勾起了嘴角,态度恭谨的挑不出一点瑕疵。
装,是在应付这些谄媚之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么?他想。让敌人比自己更加失态,首先在心理上就战胜了他。
他缓缓的走到横眉竖眼的甘龙身旁,扭头打量了下坐在王位上,高高在上的年轻才俊,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漫长的时间等不了,嗯,确实也是有时间在这里看戏。才回过身来直直的盯着,长相不怎么好看的甘龙,诺,老了嘛,他想。
“甘大人之言,委实太过于牵强,这些都是世俗的说法。常人安於故俗,学者溺於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那龙大人说这法是该改还是不该?”他好看的凤眸眯了眯,下巴微挑,拼尽全力的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甘龙看着他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本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些不好的预感,看吧,果然没错,可是丢过来的皮球已经砸到自己了,躲也来不及了。只觉得脑门轰的一下,血压飙升,脸色短暂间风云变幻,顿时觉得难受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这大庭广众之下,这张老脸怎么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不仅愚蠢,又是个平凡人。他抓紧时间的愣了愣,犹豫了下,状做思考的模样,又立刻回过神来,一副大彻大悟的姿态,就这样经过激烈的争辩后,俨然臣服于这令人折服的言论之下。
他深吸了口气,轻轻地躬身作揖,犹豫了下,强迫着露出欣慰的笑容来慢吞吞的道:“先生所言极是,是吾所想欠妥,还望先生见谅。”
公孙鞅望着神色明显不自然的甘龙,脸上却是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低下头,压下心里边那股子忍不住想要放声狂笑的冲动,优雅的撇了撇嘴,重新抬起头来,望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眼底溢满了掩藏不住的笑意:“先生此话严重了。”
“先生谦虚了。”甘龙强压下心里的那团怒火,声音平稳的道。
公孙鞅并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凛,眯了眯眼,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估摸着这人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给自己买副棺材吧,哦,不,棺材也是要花大把大把的银子,一副草席也算的是高抬贵手了。他有些认命的长吐了口气,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公平,这就是骨感的人生。
杜挚一直沉默着,垂眸听着两人的言论,心下忍不住轻蔑地哼笑了声,想不到甘龙就这样轻易的认输了,真是愚蠢至极,变法对自己能有多少好处,竟然天真的同意变法一事。
“依先生之言,那这祖辈留下的礼法做的乃是无用之功?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可先生这如今这变法,做的可真是藐视祖辈,玩忽礼制。”他双眉紧促,目光冷冷的盯着公孙鞅,嘲讽的问道。
听见这愤怒明显的声音,公孙鞅好奇的循声望去,看着说话的人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心底暗自叫了声糟糕,竟然天真的将这位难缠的主忘了,这藐视祖宗的帽子可就扣大了。
熟练地发挥这张老脸的功能,他缓缓摇了摇头,淡淡的笑了笑,声音温和的道:“杜大人此言差矣,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殷夏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
杜挚被他说得脸色一黑,正当他想理直气壮地怒斥一脸笑意的公孙鞅时,却听见那居高临下的王上缓慢而有节奏的击掌声,被人打断思绪极为不爽,却又是有怒发不得,面无表情的站着,心情烦乱,藏在衣袖中的手攒得紧紧的,粗糙的指尖发白。
“善,公孙先生之言,简直是说道寡人的心里。”秦孝公笑着拍了拍案几,缓缓站了起来,朗声道。
“今,令公孙鞅为左庶长,主持变法。”
公孙鞅闻言,心中悲喜交加,一时之间愣愣的站在那里,须臾,理了理烦乱的心情,扫去了之前的阴霾。
等回过神来,微微躬身作揖领旨。
缓缓站起来后,脊背挺得笔直,凤眸中溢满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