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董小利爸妈、小军和他未婚妻、小霞都过来了。小利妈妈烫了一个很夸张的发型，像极了北京奥运主场馆鸟巢，她穿着小霞给买的一双高跟鞋像企鹅一样一歪一扭地走路。小军未婚妻长得小巧玲珑白皙漂亮，和小军一刻不离甜甜蜜蜜地腻在一起，除了上厕所，我看她一直紧紧拉着小军的手不放，小军对她也是柔声细语，两人甜蜜得发腻。
一进门，小军媳妇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她拉着小军各屋转来转去，两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指指点点，还啧啧有声地说“真不错真不错”。
“嫂子，你这房子真好，又宽敞又豁亮，啧啧。装修也好，看来我哥是挣钱多啊！一看这屋子摆设就带着富贵之气。我们家就不行，又窄又小，可着我们四个人住都有些挤，要是去个人啊，都没下脚的地儿。小军挣钱少，比不了我哥，将来我们装修肯定不如你们。嫂子，你在外企工作，环境、待遇都比我们好，以后我们少不了要你和我大哥担待的地方啊！”小军媳妇——王娜缠着我的胳膊，拉着我坐到沙发上，眼神瞟着屋里的边边角角，嘴巴一刻不停地给我灌糖水，她肚子里那点小算盘就算隔着肚皮，我都能听到清脆的噼啪声，我就算再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我也听得出来。不过，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我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起伏，感悟了这么多纷繁浮躁的情绪，不愿传递给她，想来独生女的她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和对婚姻的那点小小的自私愿望吧！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谦虚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好啊！就是随便瞎收拾了一下，你大哥这些年哪里攒下钱了，到处都是花销。这一结婚，他手里那点家底全都垫出来了，现在可是真正的一穷二白啊！”
“那也比我强。嫂子，你不知道，”她趴在我耳边嘀咕道，“董小军真是一分钱都没有啊……他工资卡一直都是我拿着，工作这两年，他挣得少，每年还要给家里钱，除了我俩吃花，他现在可是精光两爪，屁也没有！去年，他断断续续给家里寄了一万块钱，说是他爸身体不好……对了，你们结婚，他们没拿出个来？”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小利爸妈正围着我爸刚买过来的新餐桌指指点点呢！
王娜看我摇头，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听董小军说，他给我的彩礼钱是大哥出的，回头他还要还给你们。我当时就跟他明唱了，这钱你给大哥他们拿回去吧！我不要！别变着法地给自己脸上贴完金，回头让我暗地里补窟窿。该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干吗弄那个虚伪的形式，图个驴粪蛋子表面光啊？既然我答应嫁给董小军，那么我就在乎这个人，别的一切和我嘛关系没有，你说对不对，嫂子？这一万五我带过来了，回头挑个时间，我当着大伙面给你哈！”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王娜，我的天，这番直白露刺，一点情面不留的话居然出自眼前这个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女孩的嘴里，啧啧，人不可貌相啊！
吃完晚饭，大家围坐在一起拉家常，小利妈妈也不看个眉高眼低，跷着二郎腿歪着头斜卧在沙发里开始唾沫横飞地显摆：“敏敏，娜娜，我跟你俩说啊！你婶子她们老羡慕我啦！都说我是有福气的人，养活了好儿子，修下了好媳妇，哈哈！以后啊，想在北京住就在北京住，想在天津住，就可着天津卫待着。哈哈！咱们家啊！个个有出息，要不是我，老董家这裤腿子上的烂泥巴什么时候能甩掉？！我就认准了一个理儿，让孩子们铆着劲把书念好，跳出农门，一定会有出息。现在看来，我这眼光，真不是吹的，那叫一个长远！小霞、小利、小军，你们仨说说，你们有今天，是不是都是妈一手拉扯的？！”
她的三个孩子微笑着望着他们伟大的妈妈频频点头，我身边的王娜撇着嘴，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哼声。
小利妈看到她的三个孩子一脸恭敬一脸崇敬地看着自己，谈兴大发，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滔滔不绝：“现在把你们拉扯大了，也成家立业了，我和你爸的责任就算尽完了，我也就熬出头来了，以后啊，光等着你们伺候我了，哈哈哈！我打算现在北京住上一个月，然后去天津看看小军那边的情况。北京来得多，没怎么到过天津，现在，咱那里有家了，正好去尝尝狗不理包子，哈哈哈！”
被她这话吓住的不只我，王娜的脸色瞬间就惨白了，董小利妈妈话音一落，王娜就迫不及待地说：“天津有什么好玩的，那就是巴掌大的地方，又不像北京有旅游景点什么的。咳咳，我们家两居室特憋气，我爸妈住一间我们住一间，去个人都没地儿住，让人家住客厅吧，说不过去，另外，我可不习惯客厅里有人睡觉，晚上有人起夜什么的多不方便！”
小利妈妈的眼神里隐约看到一丝怒气，她挑起一边的眉毛不满地说：“娜娜，你们年轻人结婚，和老人住在一起多不方便，你爸妈他们不嫌弃你们吗？赶快买房子搬出来吧！”
“我也想啊！我做梦都想和我嫂子他们一样在北京有一处房子，哪怕在天津也行啊！可问问您儿子，挣来了几个钱啦？”王娜这张嘴看起来真不饶人啊！
“小军……他才工作多长时间，挣钱的道在后面呢！不行你就让家里垫个呗！我是没有，我要是有，早就给你们拿出来了。你爸妈的不就是你们的吗？你看你嫂子他们，这不就单独住呢！这多好啊！小两口过日子，要是家里来个人什么的，也有地方住，要是我和他爸爸——”我做梦也不会想到，王娜这种看起来乖巧听话的女孩还会生生打断别人的慷慨陈诉强烈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妈有是我妈的，董小军有是董小军的，两码事。”
小霞把削好的苹果放到她妈妈手里，赶紧打圆场：“吃点水果，咱们商量商量小利和敏敏明天的婚礼吧！”
小利妈妈一把推开小霞，理直气壮地挺直腰板和王娜理论：“我早就听说你爸妈要给你们买房啊！怎么？说说算了啊？没这么回事啦？早知道不能办到，应允我们干吗？切，拉出来的坐回去！不能做到的就别说大话！唉，你说这当老人的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早晚是你们的，迟给也是那么回事，还不如早早地让小辈们有个舒服的窝呢！娜娜，你说是吧！”
王娜也不甘示弱地回应：“我妈确实有过买房的意思，但是没有说是给我买的，当然更没有说是给董小军买的。董小军，是不是？”王娜板起脸来还是挺不善的一个主儿。她拧着小军的胳膊摇晃：“董小军，我妈说了给你买房了吗？凭什么给你买房，你说个理由听听，就因为我和你恋爱要结婚，我妈就得让我带着房子出嫁？！”
董小军面红耳赤地轻轻摇了摇头，看样子，他还挺怕王娜的，王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冲小利妈说：“就算我妈买房子，那也是我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和董小军有什么关系！我爸妈忙活一辈子挣了点钱，是为了养老的，不是为了养活我一辈子，顺带养活不相干的闲人的！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一个汗珠摔八瓣挣来的。我爸妈的钱，他们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我都无权干涉，别人更得靠边站！”
说实话，王娜这番话打死我也说不出来，但是我光这样听听，就挺解气的。我心里小小地鄙夷了自己一下，难道我就是传说中落井下石看人倒霉的家伙？！
小利妈妈脸如死灰，把手里的苹果一扔：“你们待着吧！我去休息了。”小霞冲大家抱歉地笑了笑，紧跟着跑进卧室去了。
小利爸爸尴尬得一个劲儿招呼大家“喝水喝水”，董小军一直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看到他的耳根都通红通红的，董小利显然有几分压抑着的恼怒，只是自己的身份在那里，他不便发作罢了，我甚至偷偷地想，如果这话是我说的，他会不会抬手飞过来一巴掌。
王娜没有任何谦让地和小军住了次卧，她说，她住不惯客厅，要实在不行就去外面住，小利妈妈这才耷拉着脸说：“我没那么娇气，我们几个住客厅吧！”客厅里的沙发床都放开，勉勉强强够小霞和她爸妈住的。
董小利有意让他爸妈住我们房间，但被小霞一口回绝了：“新婚的房子，你们不住谁住？！我们就是去外面住，也不能住你们的房啊！”董小利看着我，希望我表个态，等了半天，看我还是沉默，加上小霞和小利爸爸一个劲说绝对不行，这才作罢。
这一晚，空气里都是紧张的不安的气息。
二月初二一大早，小霞和王娜就陪我去化妆了。八点多钟的时候，承德连夜开过来的客车就停到了小区楼下，我过年时看到过的几个婶子都过来了，明显地看出她们特意穿了干净崭新的衣服，就连鞋子都是锃亮的。胖婶一下车，就跑过来抱住我：“哎呀，敏敏，婶子可想你了。过年待了那两天，你一走，我心里一下子就空落落的，可难受了。现在可好了，咱娘俩又见面了。”
别的几个婶子也都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啧啧有声地称赞我人漂亮、高贵有气质，反正，把我夸得像电影明星一样。
等人都齐了，她们就先被人领着去了盛百味，我和董小利坐的是爸爸单位一个叔叔的奥迪A6，董小利一坐上车，就一脸艳羡地和司机开始攀谈，关于各类型车的性能、耗油、价钱等讨论得不亦乐乎，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这是去结婚啊还是去买车啊？
叔叔透过后视镜看着董小利：“怎么，想买车？！”
“早想买了，赶明我手里这钱一旦扳过劲儿来，不干什么也得先紧着买辆车。”看那摩拳擦掌的样子，估计他真恨不得现在屁股底下这辆车就是姓董的。
一路说说笑笑，就到了盛百味。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董小利把我从车上抱了下来。和所有新人的婚礼一样，酒宴本身的许多程序就是复杂冗长而幸福的。我矜持有度的笑容维持了整整一天，不停地回应着每一个来祝福我们的亲朋好友，晚上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脸部的肌肉都有些麻木僵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