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为什么站也站不起来，说也说不出口，我为什么这么累，这么疲惫，这么恶心呢？我怎么觉得自己在这一刻，这么无聊这么下贱呢？！
董小利望了望我，低着头，干咳两声，哑着嗓子说：“韩敏，对不起……”
我沉默。
我看到他把脸埋进自己的手里，肩头有一丝轻轻的颤抖：“她叫沈丽娟，我们公司上海区的市场部副经理，她原来在北京市场部，我们只是简单的同事关系——”
“你可以直接说主题！”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原本以为自己怎么也得弄出一份义正词严声色俱厉的调调，真没想到，我这句话，居然是带着颤音说出来的。暗骂自己一声：真他妈的没用！
董小利听我打断他，深埋在臂弯里的头这才抬起来，我看到他眼眶红红的，但那一刻，这个曾经让我心爱的男人的表现，只让我有了更强烈的恶心。
“小敏，你听我说，求你了——”他走到我身边坐下，试图搂住我，我推开他伸过来的胳膊，晃动着身体离开，坐到更远的地方，冷冷地望着他。
“我们之前真的就是普通的同事……后来，我去上海那边开会，市场部的同事们一起招待华东区客户，我就喝多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就和她发生了……这事发生以后，我狠狠地扇过自己几个嘴巴。我对不起你，也，也，也……对不起她。这事过去以后，我们商量好了，大家都忘掉这事，以后谁也不准再提。因为，她那时候马上也要结婚了，而我，心里也只有你！小敏，相信我，是真的。”看我嘴角飘过一丝轻蔑的淡淡的笑，他赶紧抬高声调使劲强调这一切，“过年时，孩子摔伤了，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才知道这孩子原来不是那个男人的。沈丽娟原来也不知道，我是更不知道……等她丈夫发现以后，那男人就闹着要离婚……”
我没吱声，等他说下去，我试图理顺自己的思路，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叹口气，望着我，一副无辜、可怜且有无奈的表情：“她刚跟我说的时候，我也不相信，后来，她抱着孩子来了一趟北京，做完亲子鉴定，才发现，原来真是我……我的孩子。”
他看我继续沉默，慢慢地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接着说：“我本来答应给她抚养费的……但是，那男人坚决不答应，说她要留着这孩子，一定得离婚。说白了，她这样，也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错。丽娟本来要把孩子送到自己娘家，可是她家里只有她妈妈了，她妈妈还有心脏病……只能给我带过来。小敏，我求你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董小利突然跪在我面前，左右开弓，狠狠地扇自己嘴巴，“但孩子是无辜的，我求你留下他吧。洋洋毕竟是我的骨肉啊，我不让你带，我也不把他放身边，让爸妈带他就成。他，他毕竟是无辜的啊……小敏，他那么小，他可能也不记得现在的事，只要我们养他，那你就是他亲妈！丽娟答应了，她以后决不认这孩子，绝不来打搅我们！”
“爸妈……爸妈在哪里养这个孩子？老家？承德？”
董小利愣了一下：“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把房子换成两处，我们住望京，让爸妈带着洋洋住回龙观——”
“我帮你养爸妈，还帮你养私生子是吧？！”我真的气极了，拍案而起，用颤抖不停的手指着董小利，“请你把她们母子给我请出去！现在！马上！一刻也不要耽搁！请你也离开这里！这是我的家，我的家！还有，”我气急败坏地指着阳台上沈丽娟的内衣，“请你立马把她所有的东西收拾起来，收拾干净，离开我的家。我觉得这里好脏，好——恶——心！！！”
什么叫是可忍孰不可忍？什么叫蹬鼻子上脸？
居然要我帮他养私生子？天哪！还有没有比这更大的笑话！居然让我给这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做亲妈？呜呜，我肚子里的宝宝呢，我只是我自己孩子的亲妈！
董小利还那样直愣愣地跪在地上，不过，眼神已然全变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一直都在意，我住你的房子，原来，你真的只要遇到事情，就可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滚蛋！韩敏，从你心里，你一直都是看不起我的是吗？是吗？”
我想哭，号啕大哭，但我不能，不能。
我没有这样想过，从来没有，不是吗？但是，我没有这样想过就代表我可以无条件地接受给你养私生子的理由吗？
我的天……
沈丽娟从卧室里冲出来，使劲拉跪在地上的董小利：“这一切不是你的错！都怪我，都怪我！你别这样！快起来！一个大男人的，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干吗磕头下跪的？”
“走开！你走开！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没关系！”董小利使劲甩开拉他的沈丽娟。
沈丽娟又拽了董小利几下，没拽起来，站在那里望了望他，望了望我，叉着腰叹口气，转身噔噔噔地回屋里去了。
随后，她抱着孩子出来，一把塞到董小利怀里：“你抱着孩子出去会儿吧。我来和她谈，我来说！女人之间谈话更容易一些。”
“你干吗？！”董小利瞪着眼睛望着她，孩子的闹腾已经迫使董小利站起身。
“我来说，你不用这么给你老婆磕头下跪的！”沈丽娟推搡着抱着孩子的董小利出了家门。等关上门之后，她慢慢地回身走过来，望着我：“咱们坐下谈吧，别都站着，你说呢，韩敏？再说了，你恨我，可是，你不恨自己的孩子，不想糟蹋自己的身子吧？消消气，咱们坐下来说吧！”说完，她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我忽然很想发笑，原来对手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啊。看她这副样子，估计她永远也不会在我这里有什么羞愧感自责感了，人家理直气壮得很呢。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慢慢坐下。这个女人还算是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妖媚，尤其眼睛，很勾人。
“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咱们都是女人，我相信你是理解的。其实，我和董小利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不过，他那时候挣钱太少了，不像现在熬出来了……他现在否认和我好过，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心里还没有迈过那道坎，他自卑心理很重的，你肯定知道吧。那时候，他也喜欢我，可是两情相悦又怎样呢，毕竟，爱情不能当饭吃。我怕他养不起我——”她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冲我示意一下，我摇摇头，“哦，不好意思，你现在怀孕，不能抽，我来一根，别介意。”
其实，我想说，你知道我怀孕，还让我闻二手烟吗？但是，一直看到现在，我都觉得好像根本就没有必要跟眼前这个女人讲什么换位思考和将心比心，也许她根本就不懂这些的。
“那年在上海，他喝多了，当然，我也没少喝。我送他回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们就上了床……”她慢慢吐着烟圈，“说实在的，现在这社会，一个女人一辈子可能只和一个男人发生性关系吗？一个男人，只会拥有一个女人吗？什么未婚同居啊，一夜情啊，谁都有过，只是不像我这么倒霉，留下了个祸害！”
她一边说，一边半眯着眼睛透过缭绕的烟雾望着我。
“我不相信你只睡过董小利一个男人。不过，你比我幸运，没有和别的男人——”
我禁不住呕吐了一下，这个动作也许夸张了些，我看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尴尬，但很快，她就调整过来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而且，你又是北京女人。我相信，你看得开的，你比我坚强得多。我老公有一次和别的女人开房被我抓了现行，我把自己弄得跟疯子一样，呵呵。不过，后来就算他把女人带回家，我也没什么感觉了。各有所需，我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别的可以不在乎或者少介意一些。这个世道，本来就是浮躁和暧昧的。”她死死盯着我，“韩敏，你比我有心计，你比我能装清高！但是，你骗董小利行，骗不了我！我就不相信，你知道这一切后不发疯？我就不相信，你有这么好的修养和气度？哼！女人都是一样的，可是，你比我能装而已，你的骗术更高明而已……”
现在，我懂了，我真的完全没有必要和她生气了，我们使用同一种语言，但我们绝对是来自两个不同星球的人。说来奇怪，此刻的我，竟一点点安静下来，思维也一点点恢复正常了。
沈丽娟，一个在婚姻中受过严重伤害的女人，她的伤应该很痛很深，但也许伤口早已麻木了。不过，曾经的屈辱和尴尬甚至不堪回首的一切，没有让她清醒，更没有让她真正理智地审视自己的婚姻，然后让自己变得自尊自强自怜自爱。她，因为情感的挫折走向了极端。没有想过改变自己，改善现状，却时时刻刻更希望看到别人的落寞，来安慰自己扭曲的心灵。难道，她仅仅就是希望看到我出丑，看到我也成为那种落败不堪的女人吗？
“当初有这孩子的时候，我觉得时间可能不对劲，想到过是董小利的。不过，那时候，我急着结婚——”
“你大概是奉子成婚吧！”这回我没有颤音了，甚至冷静得不行。当我淡淡地却掷地有声地把这话抛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她手上的烟轻轻抖了一下，那灰白的烟灰随后抖搂在地，四散开来。
“果然如我所料，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没错！当初要是没这孩子，那个死男人不知道猴年马月才答应和我结婚呢。的确是奉子成婚，不过，谁能料想，奉的却是董小利和我的儿子。”她挑衅似的望了望我，接着说，“那个男人很有钱，当初追我的时候，也是一掷千金，富家子弟的爱情，总是浪漫得很。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羡慕妒忌我的眼神……”她歪着头，打量了屋子一圈，“不客气地说，和您这里比。我家有点腐败了。”
我沉默。
“所以，如果我有一点办法，也不会把孩子留给别人。我的孩子，说到底，身上是我的骨血，我怎么舍得把孩子扔出去。可是，我没办法，要是留着这孩子，我就得离婚，他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可以，但是，我却不能……哼，这个世界就这么不公平。可是，我还不想离婚，我不能想象没了钱的日子我该怎么过。”
我接着沉默。
“其实，董小利不错的。我告诉他孩子的事的时候，他最先考虑到的，就是有没有伤害到你。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这点，哼，还有他妈的那么一点让人妒忌的地方，在这个没有爱情的年代了，我们都不要说‘纯真’的笑话，董小利还能替你着想，还能在乎你的感受，还能护着你们这个小家，已经很让人妒忌了。”
我接着沉默。
“虽然我和董小利也曾深爱过彼此，并且有了洋洋，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也不想抢走你的丈夫，所以，我们不必像斗鸡眼似的，我们现在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因为，我还没有威胁到你的婚姻，也没有想过要和你抢什么，我和你谈，是为了解决问题。”
我终于听明白了，她反复强调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把心放肚子里，人家根本就没想和我争抢什么，所以，我要放下自己的戒备心，除了不必对她横眉冷目外，还要有一丝感恩戴德的心肠。看看，人家多好，虽然是三儿，但人家是有真爱的，而且还有爱的结晶。更重要的是，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破坏我的家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