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很遥远，又好像很近，把我从沉沉的梦中惊醒。我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摸索出手机一看，才七点。我懒懒地翻了个身，顺手把手机扔到枕边，半闭着眼睛望着貌似睡得正香的小利。
小利感觉到我在动，就把胳膊重新搭我身上，手开始不老实地四处游走。我看着他闭着的眼睛，使劲捏了捏他的鼻子：“七点了，咱们别睡了，起床吧。”
他继续闭着眼睛把我搂紧在怀里，开始哼哼着：“哎呀，天还黑着呢，再睡会，再睡会。”
我推开他搭在我身上的胳膊，坐起来：“要睡你睡吧，我要起床了。”
“咦？老婆，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拍着我的背说，“据我多年来对俺老婆知根知底的了解，老婆在节假日从来没有在中午十二点前起床的经历呢，今儿这是怎么了？要去忙着给公婆和老公准备早餐吗？哈哈！”
我扭头瞪了他一眼，拎着他耳朵：“少废话，你也起床。这不是北京，是你家，今天可是年三十，快起吧。咱赖床该挨你妈说了，你妈那么厉害，我可惹不起。”
“小利，小敏，起床啦！你婶子她们过来了。”咦？我耳朵出问题了吗？我听到小利妈妈很温柔很亲切地叫我们起床耶，难道，今天的太阳真的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我和小利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马上回过神来，家里来人了，还磨蹭什么，赶紧起床吧。
我俩马上站起来折腾着穿衣服，把炕收拾整齐，我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梳了梳头又照了照镜子，这才开门站在了外屋。
小利妈妈和几个女人正站在那里有说有笑呢，看我出来了，赶紧指着那些人说：“敏敏，这是你二婶，这是你老婶，这个是前院的王婶。”我笑着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小利也出来了，挨个儿称呼过后，就拉着我洗漱去了。
“你家这媳妇啊，不错！我还听说是北京的姑娘，是不是啊？你这命真是好啊，儿子给你领回这么好的儿媳妇，你真是好福气呢。”我听见小利妈讪讪地干笑了几声。
“这姑娘长得多好，可着咱一个村子看，没这么漂亮水灵的孩子。”听到这话，我挑起眉毛在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哼，你们净说让我高兴的。怎么没看见她那小矬个头。你们看看有那么矮的吗？我昨天见到第一眼心里就凉了半截。都说爹矬矬一个，娘矮矮一窝。我真是……”虽然，他妈妈是故意压低声音说的，但是，厨房的门没关，我可是听得真真的，一个字都没落下！我还矮？居然还有人说我矮？！而且是她，就凭她？一米五几，到我鼻尖的她还挑刺说我矮？！真是见鬼了！当然，如果对董小利这种一米八二的大个子来说，一米六三的我确实不高，但是，一米五几的小利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而且，我一直穿着高跟鞋，看上去差不多一米七了，她哪个眼睛看出我是个小矬子来了，真是鸡蛋里挑骨头！
我把手里的毛巾狠狠地摔在脸盆里，正端着暖壶倒热水的董小利望了我一眼，走过去把厨房门关上：“愣着干吗，快点洗，一会儿水凉了，你用不了凉水不知道啊？”
真是他奶奶的憋气！
洗漱完毕，我回到屋里对着镜子正一点点化妆呢，就听到小利妈在她那边的卧室叫我：“小敏，小敏！你婶子大妈她们过来看你了。”天，董小利有多少婶子大妈呀，都赶着过来看我这个第一次进门的未来儿媳妇吧，刚刚打过照面的那几个婶子，那种恨不得扒光了看我的眼神，多让人紧张啊。
我一边应着，一边急急忙忙地修理着自己，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小利妈的声音：“大清早起来，我就忙活着做饭收拾屋子，看看，我一大早都干完多少事了，人家连自己都没收拾清楚呢！对着个镜子描眉画眼的，折腾了有一个钟头了，把嘴画得跟吃了死孩子似的，真是看不惯！”听到这话，我拿着唇彩的手放了下来，又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我一贯就是化淡妆的啊，从没有很媚俗地涂脂抹粉过，而且，唇彩也是淡淡的，这老太太怎么这样啊？
这时候，董小利推门进来了，我扬起脸：“还成吧？”
“非常漂亮！老婆，挺美的啦，你赶紧着吧，快去和大家打个招呼。”董小利说着就往外拽我。我又趁机瞄了一眼镜子，确认自己确实打扮得体了，这才满脸微笑着去了小利妈那屋。
我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又全身上下望了望自己。这时，门开了，笑得阳光灿烂的小利妈握着我的手，把我领进了屋。
一个胖胖的女人也特意跑上前来，热情地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啧啧，真是漂亮。”
别的几个女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啧啧夸奖：“长得真是标致啊，素荣，你真有福气，你儿子领回这么好一个媳妇，估计你睡觉都得笑出声吧！哈哈哈！”
几个人紧紧拉着我的手，直勾勾地望着我，我真是没处躲没处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一个岁数大点的女人拉着我手，还不住地在我手背上抚摸。她望望我，又望望小利妈：“素荣，你真是好命啊，你家这媳妇，真是水嫩漂亮，让人喜欢到心眼里去了。看人家这皮肤，多白多嫩啊，哪儿跟咱们似的，皮又厚又糙，黑不溜秋的。”
小利妈本来极其夸张的笑意，现在却变成了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她撇着嘴说：“哼！现在的化妆品多好啊，管她什么样一个人，往脸上抹抹就能跟变脸似的，弄成仙女一样。再说了，人家舍得为了脸蛋子扔钱，花了大把的票子就是为了臭美，要不然，让自己变成三十好几的女人样儿，怎么嫁人呐？还有，人家又不像咱们，吃苦受累的一年到头穷忙活，自然养得好了！要是我也这么养着，这么舍得往自己脸上用工夫，你们几个也得看着我十七八呢！”
“阿姨，是小利没有告诉您吧，我今年二十八岁，不是三十好几！”对于年龄，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地提及了，每次说到这尴尬的年龄，我都觉得自己有去撞墙的冲动。董小利妈妈哪根筋又不对劲了，又开始犯病，真他奶奶的让人生气。
“闺女，小利他妈说着玩呢，你别往心里去，刚才她和我们说了，你今年二十八。”胖婶拉着我手，“你婆婆这人呐，说话一贯这样，不把人噎死不罢休。别听她瞎扯，就是给她一万块钱的化妆品，怕是也化不成仙女，弄成个老妖婆还差不多，哈哈。我们天生就没长好坯子，想化也化不出来。”
这话让我刚才无比别扭的感觉稍稍好转了一些。我暗暗提醒自己，大度一些，有身份一些，别跟她计较，她说话可能一贯不招人待见，刚才胖婶不也挺刻薄地回击她了吗。有时候，我们不能控制好多事情，但是，我们唯一能控制的，一定是自己的风度。韩敏，拿出你的风度来！好好表现，不信这老太太就一直这么对自己！
我定了定神，笑着问小利妈妈：“阿姨，您看婶子大妈她们一个劲地招呼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呢？您快给介绍一下吧！”
“咳！你们看我，落场了不是？这人啊，岁数大了就是容易忘事！”小利妈妈拍了拍自己额头，“我这一大清早真是忙晕了，小敏来了，我可不变着法地给她准备好吃的呗，怕她吃不惯咱这儿的猪食。你看看，光顾了照顾她了，把你们几个忘得干干净净了。小敏，过来，我给你说啊，这是你忠婶，这个也是你婶子，这个胖圆了的也叫婶，这几个是大妈。”
我微笑着一一打过招呼，胖婶把我拉到她怀里，搂着我说：“我要是有这么个媳妇，我得美得放上几天鞭炮，然后再请你们去我家吃一天。”我告诫自己，谦虚，谦虚，低调，低调，但还是忍不住美滋滋地咧开了嘴。
“婶，我是小利媳妇，跟是您儿媳妇有啥区别？您别羡慕我阿姨，您要是愿意呀，就把我当成您闺女吧！”
“哎哟哟，看敏敏嘴甜的，我真是找不到北了。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配有这样的好闺女啊！只要闺女你认我这个婶，拿我不当外人，我就比喝了蜜都甜！”胖婶更紧地搂过我，还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望着她们几个继续说，“这孩子，真是可人。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知道婶子和你是至亲的一家子就行了。”
小利妈轻飘飘地扫了我一眼，望着另外一个婶子把话题拉开了：“你们家的豆包蒸出来了吗，家里都收拾清了吧？”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别的，我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就去厨房找董小利去了。
他正弯着腰扫地呢，抬头看到我：“马屁精来啦？”我用手打了他一下：“谁马屁精？你才马屁精呢！”
“少废话，快帮忙收拾一下。”他把笤帚递给我，“你收拾一下地上这些，我把案板擦了。我妈最不爱干家务了，她每次做完饭，厨房里都没地方站脚。我们几个不在家时，就是我爸收拾。”
“那阿姨平时干什么呢？除了做饭，收拾家里这些，她们都怎么过业余生活啊？”
“我们这儿不像北京有那么多好玩的娱乐场所，她们吃完饭，要么就去串门，要么就去打麻将。我妈打麻将可好了，水平超高呢。”
“哦。”打麻将水平高，这也是值得夸耀的，切。
“等一会儿吃完早饭，咱们张罗几个人一起玩啊，省得你天天玩电脑上那种没意思的虚拟麻将了。”
今天这顿早饭吃得真叫一个特别，可能是因为当着好多人的面吧，小利妈妈假模假样地给我夹了两筷子菜，还蛮热情地一个劲张罗我：“小敏，这可都是给你做的。”“小敏，赶快吃，多吃点。”“快尝尝这个，这个好吃。”她几乎一分钟也没停地不断招呼我。说来也奇怪，她冷淡的时候，我吃不下；如今，她异常的热情，我反倒更拘谨了。
旁边那些婶子大妈看到她那么热情地对我，一个劲地夸赞：“看人家这一家子，亲热得真叫人眼红。这哪是婆媳啊，分明是母女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