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学校举行主题班会比赛，我本来说好要去观摩学习的，但临时有事，结果第二节课才去听。我一走进阶梯教室，就有老师对我说：“哎呀，李校长，你错过了一堂精彩的班会课。刚才第一节课是王柯娟老师班的班会课，太感人了！”
后来我特意找来王老师这堂班会课的视频，我一边看一边流泪。班会课的主题是谈学生对老师的理解与尊重，主要是孩子们一起来跟老师说心里话，讲老师让自己感动的事，表达感激之情，说出自己的内疚……抽象地看，这堂班会课的内容并不新鲜，但因为孩子们所讲的都是发生在讲述人身边的真实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在现场，所以当时的气氛特别感人，台上同学们在泣不成声，台下老师们热泪盈眶，有的老师甚至泪流满面。
有一个男同学站起来说，王老师平时对他很关心，但他曾经不理解，心里还怨恨王老师，现在知道王老师的爱了。说着说着，他满脸惭愧，声音越来越低，泪水夺眶而出，头也埋下了……本来站在台上一角的王老师走到中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那一刻，我的鼻子也发酸了。
王柯娟老师无疑是非常优秀的，不但英语教得好，而且班主任工作也出色。但她的“优秀”不是以显赫的方式呈现的，而是一点一滴不声不响地体现在平时对每一个学生的爱。
几天后，我把王老师请进办公室，和她谈心，聊成长。王老师很谦虚地说，她也有过很多的教训。她跟我谈到十多年前刚参加工作时自己的一个教训：“当时有一个班的学生很难管，结果学校安排让我去当班主任。我实在看不惯那些学生。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心理有些变态，想把那个差生弄回去——就是撵出学校。于是我和他‘约法三章’，规定违反了什么什么就不要他读书了。有一次他抽烟，被我抓住，我就兑现诺言，翻山越岭送他回去。到了他家，有一个细节，让我现在想起来都很感动——他家在农村，家里有狗，我一走到家门口，狗向我扑过来，那学生怕我受伤害，一下扑过去把狗按着，我当时很感动。他的婆婆见我来了，很是热情，给我煮汤圆吃，然后又去把孩子的父亲从地里叫回来。父亲见我不要他的儿子读书了，赶紧向我求情，但我没答应，坚持我的决定。结果就把这孩子丢在家，我自己回来了。说实话，当时我还是有一点点歉意的，但也就只是一点点而已。更多的感受是终于扔下一个差生包袱了，如释重负。几年后，我开始反思。起因是几年后的一天，我从学校门口出来，在集市碰到那孩子的家长，他正买橘子，他非常热情地叫我，还捧着橘子让我吃，感谢我教过他的孩子，感谢我翻山越岭送孩子回家。我当时真的很尴尬，也很难过。如果是现在，我肯定不会那样做了，我至少不会站在学生的对立面，我会分析他犯错误的原因，帮助他进步，即使要按校规处理，也会尽量柔和的。”
我说：“你的惭愧，证明你的良知还在。这份良知也是你后来成长为优秀老师的重要原因。”
她还说：“带班关键是要用心，用心管班级。感情第一，制度第二。如果和学生有了感情，哪怕老师有些言行过分了，学生也能理解。批评学生对事不对人，不会伤害感情的。前段时间有一个学生抄作业，我批评了他。他认为我管得严，和我顶撞。我没有单纯地压制他，而是课间和他慢慢聊，还和家长聊。后来我认为这是个教育契机，不仅仅是教育这个孩子，而且可以教育全班的孩子。我就开了一堂班会课，先给学生播放一个演讲视频，是谈如何理解老师尊重老师的。本来我一直认为这个班的学生心比较硬，但看到一半，许多学生都哭了。第二周，学校举行主题班会比赛开班会，说到理解和尊重老师，没想到第一个发言的就是那个因抄作业被我批评时顶撞我的男生。他话不多，但很真诚地说，‘王老师，我犯了错误还和您顶撞起来，我对不起王老师。’说着说着，他流泪了。在那一刻，我也流泪了。”
我知道，王老师说的就是我在班会视频中看到的那个感人细节。
谈到学生给她的感动，王老师觉得有太多太多：“初三事情多，我经常很晚才回家。读小学的女儿有时候没人接。那天晚上都六点钟了，我还在教室里和学生摆龙门阵。女儿突然给我打电话，说爸爸没去接她，她已经在学校门卫室等了两个半小时了，我很着急，忍不住埋怨起我老公来，说好去接怎么没去接呢？但当时我也不可能去接，因为我还在和学生谈心呢。我想着想着就很生气，便忍不住流泪了，结果被学生发现了。学生说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放学后经常在学校等爸爸妈妈。他们见我还在流泪了，都安慰我。有一个男生就递上纸巾，很多很多纸巾，其他学生都不停地安慰我。那一刻，我很感动！”
我说到我正在网上和一些老师关于“班主任工作是一场战争”的争论，她说：“班主任工作肯定有很多棘手的问题，确实需要智慧，但把班主任工作看做是一场战争，会很累、很痛苦，因为老想着要制伏、战胜学生。其实，学生无论多么令人头痛，孩子毕竟还是孩子。”
我对王老师说：“我平时对你关心不够，找你谈心的时候不多，但我真的非常敬佩你。你工作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是为自己的幸福，为孩子的前途。但作为校长我就想，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工资是国家发的，我无法给你增加工资，生源是教育局划片找来的，我无法改变你的学生对象。那么我能做什么呢？就是让你体验教育的幸福，帮你尽可能成长。比如，你今天给我讲的故事就可以写下来，这是你成长的足迹。我可以给你修改后拿去发表，这本身就是成就的一种体现。”
王老师给我讲的这些，都很寻常，但一个老师的快乐其实就在这寻常之中。作为校长，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帮助老师们从这寻常中感受到快乐，并和老师们一起分享职业的幸福。
2012年2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