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这种苦,只是“身苦”,算不得什么,咬着牙就过去了,她到莲因寺挂单,原本也图个清静,远离台北的喧嚣,可是天又不从人愿,因为她受到老和尚的器重,却也遭到师父身边争宠的师兄排挤。争风吃醋的是非漩涡,弟子与信众的贪嗔痴纠结着,理不清也斩不断,她真不愿意卷进去,但是信众那么信任她,也常在老和尚面前夸奖她,到头来,她越来越被寺里的师兄孤立,冷言冷语地说她坏话,让她每一天都生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又得罪了谁,又无缘无故地与人不合。
也许,这也算是佛祖对她的惩罚吧!
她离开净行寺的原因,是她搁在心中的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与了易师父的不伦,虽然被迫,虽然她无法抗拒,虽然她有一种女性的悲悯,她与了易一次一次的性爱,还是发生了,像世俗男女一样。虽然他们之间没有爱,她人间女人的身体,只是了易发泄欲望的工具,男人永远是饥渴的狼,嗜血的本性,不容拒绝,一旦满足了,女人只是一摊不堪的血肉,不再有吸引力,只能等待男人厌倦。
她总是在佛前忏悔。她与了易的一段孽缘,莫不是自己前世的业障太重?还是她前辈子欠下的,用今生来还?
开始的时候,她真心希望,利用她的身体度化了易,她真的不愿意承认,她皈依时候看错了人。了易男人的部分她不那么嗔恨,尤其他跪在地上哀求的时候,她闭起眼睛,心里想的是梦熙,了易的男身一样温暖,成了梦熙的化身,慰藉着梦熙在她心里的挥之不去。
直到后来,男人开始厌倦,了易熟悉她的身体以后,她不再有吸引力,了易已经食髓知味,他开始用同样的方式,将他的欲望伸向刚出家的小师父。没多久,男人开始玩弄女性,利用他的权力,试图让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年轻小师父生涩的脸孔变成傲慢,像少年得志,有个男人可以依靠似的,摆起自己的无知。了易师父主持的寺庙里,随着知名度越高,善男信女与出家的师父越多,开始散发着诡异的气氛,新宠的小师父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当成假想敌,年轻的占有,落入男人的陷阱却不自觉。
了易师父的名气越来越大,冯燕看着这位远去的上师,他的人前人后,与凡夫没有什么不同,她不再有度化那个男人的期待,寺院的生活一如往常,晨钟暮鼓,早课晚课,禅修念佛,可是她发现心底的不安,一直拂之不去。
冯燕惊觉她的身体有了欲望,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的不动心像千年古井,尤其作为男人泄欲的工具,没有爱,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可是她输了,古井的水深,依然会波涛汹涌,纵使她想着心爱的男人,任由别人糟蹋,可是身体每一个细胞的记忆,仍然比爱情诚实,她身体的欲望。在惊觉的梦境复活了,她的梦出现了情欲,她的日子有了等待,她的禅坐蛰伏不了她内心的骚动与渴望,偏偏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的心不要那个男人,她的身却渴望着,一旦习惯了,她会像染上毒瘾一样不能自拔。
她告诉佛祖,身体已经成为她修行的障碍,她必须舍身,出离地苦行,忘记身体的欢愉。她没有不舍,行脚的苦行她视为唯一的解脱,尤其,她犯了出家的色戒,她必须时刻忏悔赎罪,只有难行的苦,能让她解脱。
终于冯燕做了决定,下定决心离开净行寺,离开了易师父,她与净行寺的缘分尽了,也与她的上师了易的缘分尽了。
离开了易,她松了一口气,她不再担心受怕,她又想起梦熙,她看到自己的脆弱,看到梦熙在她心里的甜蜜。无助的时候,梦熙总是支持她走下去的力量。
梦到徜徉在梦熙的怀里,看到自己的撒娇,梦中的男人始终不愿意她管他,他们美丽地既融合又拥有各自的生活。
11 在莲因寺里,冯燕还是想着梦熙,越是辛苦的日子,越是遭到寺院师兄的排挤和不公平的待遇,她越不说一句话。她知道,梦熙才是她心中的佛,是支持她存活下去唯一的支柱,是她双手的力量。
于是她决定每天给梦熙写信,跟梦熙说话,她的心,成了一篇一篇对梦熙的思念,她的修行日记,是一封一封与梦熙说话的书信:
的确有一段日子,你没见着我了,但我在梦里见过你两次,见到的是你的背影,听到你的声音,有些激动,只听你说“爱情是脆弱的”,当时,还真希望你看到我。
原想写一张漂漂亮亮的字,没想到还是乱七八糟,真的只想告诉你,我很好,你也要很好。
生活仍继续着,有很多事想做,有很多事想做的没做,但对自己了解更多,少了那种畏惧,也少了那份罪恶感。尽管我还须承认,自己是会受伤的,面对选择也有所顾忌,但心里也增加了期许、理想、狂热和几许迷恋。
我想,我会走下去的。
也许闲暇较多吧!近来,不懂什么叫做生活,面对日子的空白,竟不知该加上什么颜料。想到你说的“混”,混是一种艺术呢!艺术会使人美丽,而带着理智的心,去做情感的混,充其量,只是种掩饰罢了,醒来之后,迷茫更深。
认识你,你很优秀(至少我如此认为),你的思想很独特。我面临知识的瓶颈,你把我带入一个更加辽阔新奇的世界,我忙碌地汲取一切。然后,我们的关系忽然开始微妙,我们聊许多东西,但彼此的感情却避而不谈。你是个相当会隐瞒自己情感的人,我亦不敢主动表示什么,但我愈来愈觉不安,对于你,我一点把握也无。
你是个随自己意念而活的人,你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不为任何人,更不会为我。
你做自己喜欢的事,你怕约束,怕失败,怕负责。你说,你不懂什么叫爱,你不会偶尔顺从,你不愿意,而这些是我很重视的。
我知道你有情,在心里很深很深,却不会表现出来。你对感情的绝望和困惑,任性和粗暴是你最直接的隐藏,这方面,我想我了解。
但身为女人,我的敏感和多疑,我仍然怀疑你是不是认真的,你从来不说,从来不承诺什么,你鼓励我多认识其他的人事,你要我不要对你太好,对你那是种压力而且浪费。
虽然你承认喜欢跟我在一起,我们亲密的时候,我依旧不安。对你的感情,我的迷惑愈来愈深,我知道自己喜欢你,在情感上你需要推一把,我不希望自己放弃,可是我无法调整自己。
我们依旧往来,我愈来愈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对你,想不要理你了,但我已认真,甚而已熟悉了!
观念中,与你的亲密,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对他如此,至少我自己是这般的。但激情之后,我仍然觉得自己有罪恶感,仿佛做了自己不该做的事。
因为你不爱我,你没有能力爱。因为我不敢要求,不敢去闯去混。许多东西,一了然于心,新奇的感觉也失去了。
我真想说,你是可遇不可求的。
对于一个渺小的我,拥有一个小小的悲哀,一段小小的爱情就能把自己搞得了无生趣,我不禁哑然失笑。
我太放纵自己了。
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让自己一步步地往下陷,有这么愚蠢的人呢!
直到我知道悲哀救不了我,我决心扩大自己生活的小圈子,管你了,算是自救吧。如果我能大病一场,死几个月,把你当成我前世的孽缘,我会乐意去死,像躲在墙角抱着一本不相干小说流泪的傻女人。
我珍惜你的故事,我现在知道,你并不特殊,特殊的是我对你的感觉。
目前我仍抓不太稳自己的心绪,常常一想到你,我的心就乱了,不知所措地看不懂自己而力不从心,好像漫在雾中、浸在梦里般,转不出来。也许爱情强烈令我心乱,也许我太爱钻牛角尖,人变得神经兮兮,烦恼兮兮。你曾说过,偶尔几丝伤感是种玩味,我逐渐懂了,也不刻意地去潇洒,反正潇洒的背后是虚伪,什么都不带愁是不可能的。
我仍有一张和平的脸,我尽量努力保持自己的笑容,但那天我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让我未来几天,日子变得很难捱。还记得吗,那一次你陪我参加了祖父的葬礼,我讶异生命的骤然失去,死亡带给人多么的忧伤,毕竟祖父不是生病而去,他想不开而选择自己结束生命。在火葬场,祖父被推进去的一刹那,那种追不回、唤不回的心情,真是比大哭一场还悲伤,那刻我哭了,为那追不回、唤不回的一种哀痛,直到我看到剩下的骨灰,还有祖父烧焦的表。
你知道我的家很破碎,从小爸妈就不停地争吵,我无法帮助他们,我解不开他们心中的不平衡。我讨厌妈妈的歇斯底里,我厌恶爸爸的吆喝声,我怕妹妹哭,我怕这家庭的破碎。我不明白女人为何会变得蛮不讲理,无理取闹,而男人为什么从不认错,不能体谅。也许每个人心中的结,都永远解不开。
也许,人生只是袭着同一个剧本写的,我们眼里的泪水,更是上一代熟悉的朦胧,我们心里的惆怅,也不过是三十年前,另一个心灵的翻版。
每次母亲嘴里不停地念,我不知她在讲什么,我无法听进半句,这时我就很讨厌女人,讨厌自己身为女人的懦弱,不能争取,不能抗议,不能左右。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大大小小、深深浅浅,都一团糟。
我又想起你的话了:世界上没有坏人,坏人只是一个悲剧,没有人一辈子不犯错,也没有犯错的人。
佛教说“遇有相契者曰有缘法”,你相信宿世前缘吗?我愈来愈相信了。
相聚就是有缘,缘一清淡,便无悔意。
想起你以前专注于手边事物的神情,你那种“专注”真是没有人学得来,那是一种清静的感觉,是一种美的经验。仿佛我在夜深人静时,听音乐、写信、看书、织梦的快乐,也好像你每次写信最后——“依旧是,记起之时再回信”,给我没有一点负担。
我也喜欢听你说话,我的易感,你真能窥知,而你的看法虽然有些我不同意,但大多数,我却赞同、欣赏、喜欢的。妹妹问起我你是怎样的人,我说你是个思想不会褪色的人。对我来说,你的“乱”也是一种美,不管有没有条理,不管对不对,你的说话一直是我的“自娱”,像折扇的不可理喻!
你曾说,你不要永远,只是不爱负责任,这种人如何是好。
我回答你:我也不知道,更不知什么时候我方才明了。我想,你也许没碰到一种“责任”是你爱的吧!偏偏,我是你的责任,不是你的爱。像开罗紫玫瑰的话:“现实和虚幻永远不能为一体的。”我确实是平凡的女人,想简单地守住一个男人,我不能想象爱是一种责任,小心翼翼地被呵护与疼爱,原是那么简单的幸福,但为你,却那么痛苦那么难,这些我都不能理解。
仿佛男人决定和女人分手的时候,干脆地一刀两断,女人却会想着从前男人的好,犹豫一些时日。
一不懂你,我就心慌。常常觉得好着急,觉得自己很肤浅。东吸一点,西抓一点,只是一点皮毛。一要懂你,我就对自己失望,过去的日子,我不能了解男人如你,而情感丰富又令自己生厌。为什么女人总在情感世界里打转,女人总注定用感情去判断一切,想走出来,却走不出。没大脑的女人,你嘲笑过的,但感情的圈圈太繁杂了,男人不肯走进去,女人却不肯出来,也许男人的理智只是逃避吧,女人却笨笨地燃烧了自己。女人在感情的圈圈里碰不到真正的男人,只看到男人的影子,无怪乎女人只能做梦了,在梦中幻想,在梦中回忆,每回忆一次,就心痛一次。
问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何时才能安定下来,最近常常魂不守舍,到处游荡,飘呀飘的,写些无病呻吟的话。其实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仍然庸人自扰,仍然不后悔曾经发生过,即使你骗我,我也宁愿被骗。我仍然渴望你的承诺。也仍然是,等你有空闲,或是你记起的时候,再回信吧。
果净
今天真是不一样的一天。
一个人觉得好孤单,没人可以说,没人可以靠,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可以当别人的港。
谁知道才一点点事就大惊小怪,慌乱了心,像一部被撞得稀烂的车子,风吹雨打没人理,连机械的喇叭声都没有。
每次哭后都会出现那样的旋律——秋风吹呀吹,吹动树枝头,抖落一地愁,烦恼不再有。然后就会有个心情涌上,想到和你写信。
只有写信这一刻最真实,没有一丝矫揉造作,每一个心思,我将内心的话语——吐落,信纸仿佛是一场托付。
今晚真睡不着了,细想着这几天,这些事,最后却是在想你。对你,我一向坦白,如今心中真有几分害怕。那次你不回家了,心中直觉,从今后,你会“丢掉了”,我会找不到你,会吗?
后来我的理智又开始工作了,一切又都不太美丽了,反正情绪总不对,但我知道它会过去的,只是每到夜,我就冷静异常,不太喜欢。
前几日,心情复杂得受不了,便想到你,我深信的你,希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但后来还是打住了念头,搞不清我为何总有依赖你的毛病。你说我以后会孤独,因此我得让自己过去。
你对我来说,意义真是不同。说不出什么,但总隐藏在一处,随时可想,那样可以永远。每次见了你,我便有更多勇气去做更多事,就算做错事,亦好似可从你那获得谅解。与你的相遇相识,我有点受惊,但却希望它永远存在。
原以为自己很潇洒,看得很开,真的分开,多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的是相遇相知相爱。我仍为你说的那句话感动,找一个肩膀,在上面哭泣,但是现实的爱令我颤抖,我怀疑我能满足一个人多久,我仍决定孤孤单单,扳起女人所谓的坚强,所谓的尊严。
珍惜使我牵挂,不珍惜又使我愧于良心,女人真难,我对爱情“居然”已经倦了。
我想,我需要的是一个永远的朋友,可以在经过人世种种追逐,种种名利虚假之后,一壸粗茶,一间简室,促膝而谈经过沉淀过后的人生。
我不喜欢爱情是一种选择。你说,我是一颗驿星,在感情上一波一波,你也说,追逐的欲望总会空虚,事实上我心里想的,只是像鸟一样地飞,偶尔停在细长的电线杆上。
我称写给你的信为“情书”,偶尔让自己虚荣一下,自我安慰一番。我在想,若此刻你真出现在我眼前,我会受不了那种景象。
你问我能接纳你多少,我不知道。数学上解释有一种无限大的东西,但我相信无限也只不过是有限中的大,很大、很大而已,不是吗?
嗳!我正在想,什么时候我们再有机会,找个地方去看看星星、月亮,那种有满天星星的地方。我们都像天上的星星,你是你,我是我,我们都保有自己。人与人的交谈,听别人的故事往往吸引人,可以不痛不痒地在这之外替他们欢喜与感伤。但若故事中人不再是人家而成了自己,滋味就不好受了,我喜欢听你说故事,我知道那些故事中不会有我。
你说到太在乎自己,我却常要自己不要太在乎别人。我不要谁为我而改变,我一直是蛮被动的一个人,常不够热情地被理智左右,不能热情地去爱,我心中有份很深很深的失落感,有时我会突然的不讲话,陷入自我世界。
人多少存有一些矛盾的。我很怕被看清楚,而我认为你就是那种能把人看清楚的人。对你,我有些敬而远之,其实我很爱你,是不含杂质的那种爱。每个人都能有很多种爱,对不?就因为爱你,所以不敢面对你,我又自私地认为有许多话是可以跟你说的,我不善于表达情感,有时真恨自己,我不是个太容易哭的人,所以得辛苦点,我知道这样我很吃亏,希望你能了解。
不过自信我一定有,一直不觉得自己比人家差劲,只是个性使然,羞涩一点了,但人凭什么以一种好而否定另一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