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一个手持长剑,寒光闪闪,虽然右腿是瘸的,但人来剑往,矫健非常,正是林国风。另一个灰衣飘飘,便是那神秘女子。她手只并没有刀剑,而是拿着两根细细短短的木棍,树皮、枝叶犹存,显然是刚从树枝上摘下来的。但她以两根木棒对一把长剑,竟丝毫不显慌乱,神色间从容异常。云出岫本想细细看看林国风的武功,但沚湄已经冲了上去,也只得跟上。
沚湄手中只有一把短剑,云出岫出门在外,却带着长剑,且是云霄所赠的宝剑,锋利非凡。三把剑把灰衣女子围在中间。沚湄与林国风的武功本出一源,又经多年指点练习,配合默契。云出岫兼学河间小阮大侠与云霄所长,一把长剑亦颇有威力,但与沚湄二人偶有互相抵触,不能发挥最大功效。奇怪的是,灰衣女子对这种抵触总是视而不见,有几次明明是破绽,她也放了过去,单凭着自身的高强内功,也渐渐压得三人喘不过气来。云出岫已经冒了汗,沚湄动作滞涩,林国风大声呼喝,也渐渐声音嘶哑起来。沚湄跟随师叔多年,深知他脾气。林国风气性大,容量小,赌气发脾气时时有之,但如此声嘶力竭却从来没有见过。沚湄心中忽然涌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师叔要败了!”因灰衣女子曾言明要杀林国风,他一落败,必然被杀。沚湄一念及此,蓦地一阵颤抖,连手中短剑也拿不稳了。
灰衣女子看了出来,两根木枝一交,叉个十字,向沚湄面门、胸口袭来。林国风、云出岫双剑齐来回救,不料灰衣女子此招非实,右手木棒轻轻一挑,正点在林国风手背上,林国风整个手臂都麻了,长剑脱手而出。木棒顺势而下,硬生生击在林国风那条瘸腿大腿上。林国风应声而倒。
沚湄拼死上前,拦在林国风前面,短剑乱刺,已无章法,但剑气罩在前面,灰衣女子一时还真冲不过去。云出岫连出三剑,不离灰衣女子背心,逼得她只得回身相救。林国风连声暴喝:“足三里!涌泉!伏兔!”沚湄早已练得熟了,几乎是与声同步,挥剑练刺。灰衣女子连移几步,仍有一剑碰到裤角,刺了个口子,却没伤到皮肉。
灰衣女子一跃闪开。云出岫忙与沚湄并肩站立,横剑当胸,准备迎敌。灰衣女子并不攻击,诧异地问道:“涌泉穴在脚底,你怎么知道刺我足三里后我会抬脚,正好让她刺我这里?”沚湄不等别人回答,应声说道:“这是练武人最基本的自保功夫,你师父怎么没教过你?你这拼命的打法,只顾进攻不懂防守,都对身体有损。甚至你练的内功,也是损人不利己的功夫,说不定已有潜伏的病痛,不久就会发作,怎么你师父会不告诉你?”灰衣女子脸色渐变,诧异转为失落、伤心,忽然怒道:“要你管!”双手齐挥,把两根木枝扔了过来。云出岫挥剑欲拦,已然不及。一根木枝打在沚湄手臂上,痛得一抖,短剑脱手。另一根木枝却击向林国风,林国风双臂交十,用力一架,把木枝弹了出去,也震得双臂发麻。云出岫忙上前一步,拦在沚湄面前,以防灰衣女子乘势再攻。但定睛一看,对方却早已无影无踪了。
虽说退了强敌,三人毫无喜意,都觉灰衣女武功高深,匪夷所思。沚湄与云出岫倒了罢了,林国风闭门修炼三十年,自以为离“天下无敌”已然不远,谁料刚重出江湖,就遇到这样的强敌,且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真叫他灰心。
定下神来,沚湄来扶林国风。林国风摇头不起,皱眉凝神。云出岫问沚湄:“你伤得重吗?”沚湄活动活动手臂:“不要紧,没有伤着。”云出岫又问林国风:“前辈可要紧吗?晚辈身边带有伤药……”林国风却打断他的话,对沚湄说道:“你猜得对,她的师父只教她攻击伤人,不曾教她防守。武学的见识,她更是一窍不通。”
沚湄点点头:“所以我怀疑,她杀人是受命于师父,不是出于本意。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林国风接口道:“是的,她的内功是出于少林一派。少林派从没有女弟子,内功也不适合女子修行。长此以往,对她自身伤害很大。”
他们说的这些,本来云出岫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但听说了,也觉得有迹可循。想了一会儿,说道:“家父曾说,少林寺的每一种武功,随了师徒相传,在藏经阁都录有副本,会不会是有人从那里偷走了副本?”林国风哈地一声笑,却无笑意,脸色更沉。沚湄忙劝道:“从少林寺藏经阁偷走武功秘籍,自然是非常艰难,但也不能说绝无可能。”林国风冷笑道:“你也傻了,真要丢了这样要紧的东西,江湖中会没有一点消息?你道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沚湄低声道:“我是说,如果失窃之事,并非发生在最近……”也说不下去了。
林国风又想了一会儿,奋力撑起身体,往前山走去。云出岫跟在后面,只见他瘸得更厉害了。忽然想起他与灰衣女相斗时,连连呼叫,但自受伤后,却不多出一言,更不曾叫过一句痛,心下有些钦佩,也就不再计较他对自己冷淡无礼。
三人各怀心事,几十里起伏的山路不知不觉就走过了。重回天石山前山,只见建筑林立,比当年云出岫来时多了几倍,却没有特别高大雄伟的。当中一座院落规模较大,也是青砖平房,只似普通人家。院子的围墙是篱笆,正南两扇柴门,只虚掩着。沚湄推开柴门,举手让客。里人有人听到声音,出来迎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抢到林国风面前,扑通跪倒,叫道:“师叔,是我错了,求师叔责罚!”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林国风将他扶起,淡淡说道:“唐韵,你回来了。不辞而别,一走许久,叫你师妹担心。”唐韵满口认错:“都是弟子考虑不周,任性妄为,坏了大事。弟子甘受责罚,只求师叔千万垂怜,不要弃我等而去。”林国风就是再有一肚子气,见些情形,也都消散了,叹道:“傻孩子,快起来吧。自家人何必如此。” 其他人见叔侄二人和解,尽皆大喜。
唐韵喘了口气,道:“师叔,弟子有急事回禀师叔。”旁边的沚湄隐隐觉得不妥:“师哥是几时回来的?先休息一下,有话慢慢说。”唐韵却道:“不不不,师叔,师妹,我得罪了师叔,百死莫赎。师叔若能念同门之谊,赦我大罪之万一,求师叔听我说完,弟子纵死也含笑九泉。”林国风见他说得严重,便答应了。
原来唐韵不辞而别,离开青龙山,顺着大路一走许久,打听一个中年瘸子,却没有音讯。这天又向人打听,却有人说道:“瘸子没见,倒见过只有一条胳膊的人,也是个中年人,有四五十岁,是外地口音。”唐韵本想不理,但下面几句话引起他的注意:“他身边还有一个穿灰衣服的年轻女人,倒看不出有那么大本事。”便有两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可见那件事已经深入人心,成为一时趣谈。
这里是一个村庄,村头有一盘石磨,想是曾发过大水,将石磨埋了大半。冬季农闲,几个村民商量想把石磨创出来。将土创尽,因石磨陷得太深,几人商量着把石磨抬起,换个地方。抬走一扇,再从坑里往出抬下一扇时,一个年轻人脚下一滑,竟跌到坑里,石磨也随之跌下,砸在此人身上。其他人连忙去搬,但地深坑小,容不得第三个人进入,而两个人又绝搬不动。眼看被砸之人呼痛声渐渐嘶哑微弱,村民虽聚了百十人,却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从村边路过,也走近看热闹。一看是此情形,女子急道:“来一个人,跟我下去!”说着跃入坑中,双手搬住磨盘,用力一抬,竟将磨盘搬起半尺多高!更奇者,在此之时,她还能开口说话:“把他拖出来!”旁人忙把被压的人拖开,女子放下磨盘,又把伤者轻轻抬出。伤者家人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谢。女子道:“说这些废话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先生来治伤?”众人受她提醒,才急着请医生、买伤药,一转眼间,灰衣女子竟不见了踪影。
过了几日,一个独臂中年人来到村中,要求借宿。村民见他可怜,就留他住下。次日,独臂人在村头空地上,取出一支像爆竹一样的东西,点燃了引线,一声轻响后,一个红色的火球直冲上天空,化为一个“全”字,许久,才缓缓消散。
人们都不曾见过这样精致的焰火,便有几个小孩子围着独臂人,你推我挤。终于有一个胆子最大的被推举出来,向独臂人道:“伯伯,再放一个给我们看吧。”独臂人理也不理,转开头去。
孩子们仍旧叫嚷纷纷。独臂人嫌烦,扭头走开。背后的孩子乱叫声忽然变成齐声欢呼。独臂人回头看时,只见孩子们一拥而上,围住一个灰衣女子,显见得十分亲热。独臂人皱眉道:“这是怎么了?”灰衣女子忙排开孩子,走上前来。
村民们听说,也走来出来,才知道独臂人原来是在等这女子。因女子对村民有恩,连带着对独臂人也客气起来,把二人请进村去,让上火炕,又烧了荷包蛋来做点心。独臂人奇道:“你怎么跟这些乡下人打得火热?”灰衣女子陪笑道:“只是偶然帮了他们一点小忙。”转头道:“大叔大婶,不要忙了,我和我师父有几句话说。”村民退出,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约过了半个时辰,灰衣女匆匆离去。独臂人却又住了一天。
唐韵听村民们讲述,心想这样的力气,这个灰衣女子多半就是杀人的那个神秘灰衣女子,又详细打听其年龄面貌,也都符合。又问其行踪,乡民却不知道。只得打听那独臂人的去向,他却托村民雇长途骡车,要往南方。但此时已近腊月,车马都不愿出远门,最终此人雇车去了附近一个城市,想来是到当地再雇车转行。
唐韵顺势追踪,一路打听,若隐若现,竟一路来到南海之滨。他本是南方人,与此地口音虽不同,也大致能懂,又打听独臂人。这里却有许多有知道此人,纷纷指点,说此人住在岛上,常从一个叫百里渡的小村登船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