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从帝国,落阳府。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似剑般透过繁茂的树叶洒落在溪边草地,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团。
草地上半跪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破旧的黄赏,头上没有任何的发饰,也未盘起,而是如瀑布般自然垂下,遮盖了小半张脸。
少女肤色很白,但显得有些黄,身子较同龄女子更为纤弱,似乎是方才废了她毕生气力,正微微喘着气,不停用衣袖擦拭着细密晶莹的汗珠。
在她身前草地上有着一块一人大小的土坑,里面躺着一位黑衣白发的青年男子,男子面目清秀,只是眉头郁结的皱起,双眼微微阖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跪了半天,少女眼中氤氲着雾气,语带哭声道:
“大少爷,小雪,小雪知道你喜欢这星月溪,你说过……说过如果以后老了走不动了,就散掉家财在这里建一座小房子,每天……都看着星光月影掉落在溪中,你……你要陪着小雪去捡星光呢……”
哭了半晌,少女又道:“他们都在背后说你不求上进,说你只知花天酒地,说你是落阳府第一纨绔,但是小雪知道,知道你只是气恼你不能修炼,不能给夫人争光,不能让夫人在家族获得地位尊重,所以才自暴自弃。”
“我和夫人都知道,都明白,夫人虽然对你严厉,但她给小雪说过,她不怪你,你知道吗,她其实真的很爱你……”
“水……给我水……”
“是呢,你喜欢水,小雪一直都知道,所以才带你来这里,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开心,不再这么痛苦了。”
“我说我要……我要喝水……”
“啊,鬼啊!”少女吓得一下跳了起来,小手捂着嘴嗫嚅道:“大少爷,你,你……”
少女直愣愣地看着土坑中的男子竟然伸出了手,良久不敢动,全身气力似乎瞬间掏空,眼神迷茫道:
“我,难道我也死了吗,也是,小雪为了给大少爷你治病把所有夫人赏赐的首饰都给当了,小雪都一天多没吃东西了,一定,一定也是死了……这样也好,我就可以永远陪着大少爷你了……我们终于可以一起捡星月溪里的星光了……”
说到最后,少女脸色一白,身子缓缓倒了下去。
“喂,喂……”
月亮露出一个牙来,夜空星光点点,溪里璀璨闪耀。
噼啪作响的篝火声让纤弱少女眼球微动,不多时,一股深入肺腑的肉香味扑面而来。
少女手指微动,秋水般的双眸缓缓睁开,待看清眼前景象差点又昏厥过去。
在她身旁正是下午土坑中的白发青年,此时正身微坐,右手不停摆弄着跟前的一簇篝火,用木枝搭起的烤架上两只肥大焦黄的鱼被烤的“滋滋”响。
“哎,别,先别晕。”男子似看见少女醒来,赶忙说道,“我不是鬼,别再晕了,鱼肉马上好了,你稍等。”
少女小嘴可爱的张着,缓了好久,脸上露出喜色道:“大少爷,你,你没死,太好了,小雪就知道,大少爷你这么好的人不可能死的,真是太好了!”
白发青年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是老妖怪永生不死?”
“不是,不是,小雪的意思是,是……”少女急道,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急的不停锤着小脑袋。
“好了。”男子将木架上烤的焦黄酥嫩的鱼递到少女眼前,“小心烫,饿极了,要慢些吃。”
少女吞了吞口水,实在饿极,顾不上形象拿过鱼肉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似乎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略转身,小声道:“大少爷,你别看我。”
“初……雪……是吧?”白发青年像是想了许久,轻声说出了少女的名字。
“嗯。”少女一愣,脸上不知是刚吃了些食还是什么飞起红霞咬着唇道,“大少爷,你不是从不叫小雪的名字,一直,一直叫我小丫头吗?”
“嗯……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初雪。”篝火缭绕中白发青年的双眼看上去却漆黑一片,眼白极少,“我现在孑然一身,你何必再跟着我受苦。”
“大少爷。”初雪吃完鱼肉恢复了些气力,眸中神色令人惊讶,“小雪自幼便是夫人捡回,这些年夫人待我极好,是夫人给了小雪一个家,大少爷你虽然平时总欺负小雪,但小雪知道你很疼小雪的。”
初雪似乎极为严肃继续道:“可能大少爷你记不得,小时候我被府里的小姐少爷欺负,被那些叔伯长辈欺负,都是你替我出头,为此没少挨夫人的训,这些小雪都知道,小雪虽然只是一个小丫环,但也懂得感恩。”
“谢谢你,我替明南谢谢你。”白发青年表情异样道。
略微叹息,白发男子心里思绪万千,明南,我替这个时空的明南谢谢你,想不到他也叫明南,而且早前在溪水里照过,长相竟也与我一般无二。
明南表情阴郁,他来自21世纪的地球,本是华夏科考队的一员,科考队在一处冰川深谷中发现了一座未知文明的遗迹,并且随着工程的进行在核心处挖掘出一只百米高的巨大的太阳形圆盘玉。
玉身古朴温润,中心是锯齿状镂空圆孔,圆孔四周还雕刻着九条造型各异,神态肃穆庄严的飞龙,科考队将之命名为太阳龙盘!
太阳龙盘的发掘震惊了世界,整个世界都沉静在远古人类文明现世的狂欢中。
只有他无意中在锯齿圆孔里看见了无数穷凶极恶,身形巨大无比的未知生物的模糊影像,圆孔虽是镂空但像是有一层无形屏障阻止着未知生物汹涌而出。
太阳龙盘现世,对整个星球来说不知是好是坏,但明南坚定信念——绝不能让他现世!
结果便是,太阳龙盘连同整个遗迹被他炸毁一空,他明南奇迹般捡回一条命,却成为全人类的公敌,甚至被处于极致审判,借太阳之神的手将他挫骨扬灰!
这一切,明南无怨无悔,甚至如果时间回溯他仍然会坚持选择。
不过,在裁决一号冲破大气层进入冰冷的宇宙中,他还是感受到了黑暗宇宙中的巨大孤独。
眼看飞船以极高的速度离太阳越来越近,他本来已准备好连同裁决一号一起被太阳炽热的高温融化的一无所有,但是在短暂的失去意识后却奇迹般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身体是另外一个人的,不过这具身体生前的一切他都模糊记得。
身体的主人名字与长相与他一模一样,难道平行多面宇宙说真的不仅仅是学说,而是真正存在的?
至少他现在深信不疑,根据这具身体生前的记忆,他现在所处的是一块方圆千亿平方公里的大陆,名叫神主之陆,四周被深邃的幽蓝海水包围,至今无人横渡过。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里每个人都能从空间中汲取天地元气修炼自身,修炼大成的武者弹指间山河崩碎,轻身一纵便是万米之外,在明南看来,那是只有在他脑海中的神灵才能有的能力!
这具身体的主人明南本是落阳府府主明屠的唯一嫡子,生来不能感应天地元气,刚开始还好,有着明战的庇佑无人敢说闲话,但好景不长,明屠在他十三岁那年离奇失踪,之后他与他母亲离薇便受尽白眼,在家族里受尽欺压。
渐渐地,这个明南也自甘堕落,成日出入于烟花之地,郁郁而活。
一月前,帝都羽皇学院突然发来通知,让他赶赴帝都参加选拨考试。
在其他人看来这是莫大的荣光,羽皇学院相传是帝国第二代皇帝羽皇亲手所建,是云从帝国培养帝国基石的至高之院!
选拨的无不是帝国百亿人中的绝世武修天才,各种妖孽云集之处,毕业后每人都会被授予伯爵爵位,修为绝伦者甚至能够得到帝国封地,成为一城之主!
明南父亲明屠便是二十年前以绝世天才之名从羽皇学院毕业被分封至落阳城,成为方圆数千公里人口五千万的一城执掌者!
学院优秀毕业生拥有子嗣优先选拨权,还有几个月明南便满十八,所以羽皇学院早早发来通知,让其入帝都参加选拨。
这本是天大喜事,但明南偏偏不能感应天地元气,加上明屠失踪快五年,家族里的叔伯怎么可能把这样一个机会让给他!
明屠失踪后,家族里一直由明战兄长明啸天管理族里大小事项,她的女儿,明南的堂妹明夏从小天资卓越,只比明南小三个月的明夏修为早已到了练气中期,是明南仰望的存在!
但羽皇学院除非是绝世妖孽,否则是连选拨资格都没有的,明啸天当然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任何人!
他坚信他的女儿以后会是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虽然这个机会只给明屠子嗣,但是,以明屠在羽皇学院的莫大名气,他的侄女相信学院看在往昔情分断不会拒绝!
在劝说离薇主动让明南弃权无果之下,明啸天对明南母子更加无所忌惮地欺压,离薇终于还是郁郁而终。
而明南也一气之下搬出了城主府,在这星月溪附近破落的房舍里艰难求生。
丫环初雪执意跟着明南一起,两人这几月相依为命,艰苦度日,明南的一头黑发也逐渐变为满头的银丝。
就在今天早上,初雪本是用家里仅存的几粒米做好野草粥让明南吃,却惊恐的发现明南已经不省人事,早已没了呼吸,这才将其带来这星月溪边安葬。
“初雪,吃饱了吗?”明南回过神来,微笑地看着一直盯着他的初雪说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今后一切交给我吧。”
“大少爷……”初雪眸中晶莹,虽然感觉他的少爷与之前变得有些不同,不过还是小声道,“初雪听大少爷的。”
“嗯,我们回家。”明南吃完烤鱼有了些精神,动了动身子缓缓站了起来,而后伸手将丫环初雪扶起往他们的简陋木屋走去。
初雪心里如小鹿乱撞噗通直跳,脸色被篝火烤的红彤彤的,头微微低着任由明南扶着她走。
她今天的经历仿佛是天堂地狱,她唯一的大少爷忽然死亡,现在又奇迹生还,这一切令她的小脑袋似乎停顿运转。
明南一路没有说话,嘴唇紧抿,满头银发被微凉的夜风吹的有些散乱,许久,明南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自语道:
“太阳龙盘,想不到还是没有将你毁灭,这一切是否都因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