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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眼迷离

正是夏初时节,晌午时分。泾州城郊外的一座小村子里,闲蝉叹暑,池蛙鸣热,聒噪之声不绝于耳。村头的水塘子上,浮萍东一片西一片的漂着,许多蜉蝣在其间划水跳跃。几支荷花展着肥大叶片,如碧绿的纸伞一般,将阴影投到水里,替三两只顽皮小白鱼遮挡阳光。

塘边平整的黄土道边上,一株桃树肥绿正茂。

道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此刻正当夏魔猖狂肆虐的时候,烈日炙烤,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天地便似一座巨大火炉一般,炎暑气息无处不在,稠密如同实质。村民都躲在家里,一桶一桶的冲洗凉水,或躺在竹片凉席上大摇蒲扇。这般火热天气,实在不适合赶脚旅行,往来的过客都避到茶社饭馆中去了,叫一壶凉茶,一壶雪泡梅花酒,一碟茴香豆,坐着歇气,要等天气稍微清爽了再行动身。

笑迎客饭庄此时聚了十余名过路旅人,都坐在道边的小凉棚下,零零碎碎谈些天气阴晴状况和四方奇异见闻。

内中一个面皮黝黑的中年汉子似乎刚从南方过来,也不摘下斗笠,一脚踞在长凳上,不断搽拭面上淌下的汗珠。带着浓重鼻音叹道:“我只道岭南夏日热得厉害,却没想到过了黄河,北方的日头也是这般毒辣。”另一个客人笑道:“这位兄弟,你这是少见多怪了,北方天气四季分明,春夏秋冬景色气候都不相同,虽然不如南方那般时时温暖,但要单论夏天的话,这里的天气要比南方许多地方都热咧。”

那南方客人点头称是。一人抱怨道:“今年夏天热得早,才只五月末便热成这样,往年这时候可还凉爽。”停了少停,又有一人说道:“唉,天气这般酷热,看来申时之前是动不了身了。只怕今晚赶不到凤翔府去。”掌柜的正捧着一盘茶豆上来,听见他这么说,便问道:“客官是要去凤翔府?”那客人称是。

“您便是此时动身,今晚上也到不了凤翔府了。”掌柜的笑回道,将一壶茶水放到那南方客人面前。转过身来,又说:“您还不知道吧,三天前玉顶山崩塌了,泥石把此处通往凤翔府的山路堵得死实,官府正在派人清理呢。要去凤翔府,您得绕道过邠州才成。”

那客人连连顿足,状甚忧急,道:“阿唷!这便怎生是好?我约了人在凤翔府等候,绕道过去,岂不是还要多花两三天工夫?这可失了约啦!”掌柜的一张胖脸笑得跟弥勒佛般,道:“那也无法可施,这般天灾是谁也抵挡不了的。玉顶山好端端立了千万年,谁料到他竟然会塌了,毁了许多树木庄稼不说,山上金光寺可是连人带庙都给埋了净光。嗐!几十个和尚都到西方世界当菩萨去了。”

那客人听说,睁大了眼睛,惊道:“啊?几十个和尚都死了?闹得这么大?”掌柜点头。众人听了这个悲惨故事,都摇头叹息,均说世事无常,天灾人祸不可预测。正议论间,听得左边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得得’之声不断传来。众人都暗自惊讶,如此酷暑天气,还有谁会这般拼命赶路。一时众目聚集,望向道路。

一匹枣红马快如离弦之箭,裹着一团黄尘滚滚而来。马上乘客还在数十丈外,便已纵声喊道:“店家!一坛好酒!十斤牛肉!快快快快!”声音粗豪,听来是个中年男子。

枣红马甚是神骏,只片刻间已驰到店前,那乘客一收缰,马匹便立时收足,动作轻健干净之极。众人喝了一声采,见那乘客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进店来。自占了一张桌子,一迭声喊道:“有好酒好肉快些上来!老子快要渴出鸟来了!”

这客人神情粗狂,虬须如铁,双目精光四射,虎虎生威,看来甚是霸道。他背上负着几柄剑,显然是个有武艺之人。

掌柜的不敢怠慢,向内堂喊道:“一坛碧香稻,切十斤三香牛肉!”后面店伴应了。过不多时,捧着一坛酒掀帘出来。这店伴身体极瘦,捧着二十多斤的酒坛子似乎颇为吃力。一张蜡黄脸上,忧苦郁结,愁眉深锁,虽然年纪不过十八九,但沧桑哀苦满面,看来却象个三十余岁汉子一般。那掌柜的见他这等模样,登时骂道:“跌粪坑的死狗贼!我没给你饭吃么?怎的走路跟乌龟爬一样?有气没力的,你当是在家里梦游呐?没看到客人在等着吗?”小二见当家的责骂,登时慌乱,急急小跑过去,哪知一个不小心,脚步被凳腿绊住了,打了趔趄,一坛酒脱怀出去,‘咣’的一声,摔在地上了,尽成碎片。酒浆流得满地都是,一时间满屋醇香。

掌柜的心疼得满脸肥肉抖动,破口大骂起来:“啊!你这短命欠刀的狗杀才!你的狗爪子折了么?!拧了么?!断了么?!抱坛酒都抱不稳当,你还能做些甚么?!这坛酒卖七两银子,你得给我偿来!一年,十年,一百年,一日偿还不清,一日不许离开我的店!”

这掌柜的面目慈和,笑容甚是亲切,对待客人也颇谦恭有礼,哪知他对手下伙计却竟然这般刻薄狠毒。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当下骂得兴起,见小二坐倒在地,一副茫然失措神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踢他一脚,恨声道:“我雇你养你,每日不知化费多少银钱,你这狗杀才却从来不给我干点省心事!要么便是煮饭煮糊了,要么便是端菜端错了,你说你糟蹋了我多少生意?你那死鬼老子荐你过来,没告诉你该如何做事么?这坛碧香稻七两银子,我也不多要你的,从你每月两吊另二十四文工钱里扣,慢慢扣吧,扣完了算数!”

小二却似木了,也不惊慌,也不流泪,便是这般呆呆坐着,面上仍是先前愁苦无奈表情。那掌柜的再狠踹他一脚,怒喝:“还楞着干什么!赶紧给客人再拿酒去!日后若还这般丢魂失魄死人样,我把你骨肉拆了喂狗!”走开两步,气尤未平,又转头续道:“差些忘了,你还有个杀千刀混帐兄弟小林子,欠着我四两多银子的饭钱不还,若是他不来算钱,便一并着落在你身上了!一共是十一两银子,你自己算计着。”

便在这时,堂外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我统共欠着你这破店三两七钱银子另一百四十六文,什么时候又变成四两银子了?掌柜的,欠你的饭钱我自会还的,你干么老逼着我的兄弟?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尽管找我便是。”

那掌柜跳将起来,循声看去,凉棚外边两个瘦瘦的少年一前一后走进来。前者神情浮滑跳脱,一脸惫懒之色,果然便是他日夜不忘的欠饭钱不还者小林子。大喜之下,直冲过去,便要捉他手腕要钱。才奔得几步,看清了他身后少年的面貌,登时‘啊’的一声,傻在当地,一双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嘴大张着,直塞得下一枚大鹅蛋。

何独是他,店里众人莫不目瞪口呆,惊呼连连。更有‘呛啷’‘叮当’之声不断响起,那却是有人惊得酒杯掉落在地。一时间,满堂众人数十道目光尽聚到他二人身上了,再挪不开半分。有人不住搽拭眼睛,以为自己中暑眼花看差了。

这两个少年竟然长得如此相似!便跟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般!众人走南闯北,听闻过不少异事,却也不曾听说过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天下间双生兄弟尽多,面容形象酷肖者所在多有,然而,若要挑出如面前两人一般,形貌神态、高矮胖瘦,乃至举手投足衣着打扮都无一不似者,那却是千难万难,近乎决无可能了。

众人看得明白,面前二人同是身着青布短褂,齐膝靛蓝裤子,腰间系一条草编的裤腰带。衣裤都很破旧了,洗得发白,裤子膝头和短衣下摆各有一个破洞。双襟敞着,露出肋骨分明的胸膛。一道尺长的淡红疤痕从左胸划到腹下,看来触目惊心。伤痕肉色尚新,想是新近添上的,也不知是跟谁斗殴时被下的狠手。

细端详之下,酒客们越来越惊讶,这两个少年形貌肤色足似便也罢了,但是连衣裤新旧,服饰破损大小,乃至身上疤痕位置形状都一样无二,那真真是岂有此理了。惊愕之下,人人默不作声,店堂中一时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得到。

掌柜的还道自己眼花了,揉了几次眼睛,面前仍是两个一般模样的两个少年。大惊之下,后退了好几步,口中‘咦咦’连声。伸一根手指,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他……你们……谁是小林子?”他与小林子同村十数年,相识日久,对方甚么长相习惯,甚么衣着打扮,他早了如指掌,熟得不能再熟。更因这个混帐小少年老到他店里吃白食,欠着许多饭钱不还,更是让他日日夜夜都惦念,便是做梦,十天里也有九天梦中有他。对他的面目表情,当真是刻骨铭心,无时或忘。然而眼下看到两个少年,通身上下全无二致,一般的吊儿郎当,一般的神色惫懒,却叫他何从辨认?

两个少年同时呲牙微笑,眼中露出顽皮之色来。同声道:“你说呢?你看不出来么?”掌柜的当然看不出来。面色苍白,努力盯着二人,想要找出一些头绪,但二人如影随身动,抬头便一同抬头,落座便同时落座,没有先后分别。神色表情更是丝毫不露破绽。他看了半晌,哪看得出一点差别?摇头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你们是兄弟么?怎的这么象?!”想想又摇头,小林子是独子,十余年来便是自己过活,从来就不曾听说过他有什么兄弟。如此便奇怪了,他却上哪找来这个少年?二人便如镜子里外,像与形般丝丝相印!真是岂有此理,天下间怎会有这般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难不成是自己在做梦?刘掌柜的暗捏一下胳膊,很疼。门外晴日正好,十余个客人眼睛瞪大如鸡蛋,均告诉他此刻并非梦中情境。

小林子偏头笑道:“还看不出来么?”掌柜的老实回答:“看不出来。”

两个少年却不回答,抬起头来,冲内堂大声道:“张哥,给我上一盘鸳鸯炸肚,一壶梅花酒,两碗大骨饭,加肉加汤!”二人一般声音,一般动作,掌柜登时又看傻了。但到底是商人心性,利益所驱,顷刻间便回过神来,这狡狯少年又想趁乱吃白食!当即急道:“不行!不行!你还欠着我许多银子呢,还敢来混饭吃?!”

小林子嘻嘻一笑:“等我吃完饭,就告诉你谁是真的小林子。”

掌柜的已回过心神,哪还会再中他的圈套,‘啵’的吐口气,大声道:“我不管你们谁是小林子!你们欠我银子,今日须得给我还来,再不还,我便找村长地保说去,捉到牢里,看藤条板子揍不揍死你!管你真的假的,死了都是死石子!”

小林子笑道:“不就是三两银子么?值得这般大惊小怪!”掌柜的道:“三两七钱!快四两了。”

“我知道是三两七钱,又不是不还,前些日子行情不好,手头紧了些,没来的及还上。”

掌柜的听说,问道:“行情不好?官府又开始抓贼了么?那你什么时候有钱还我!?”

小林子白他一眼,道:“官府倒不抓人,只是现下天气太热,谁都不爱出来。等过得一两个月,天气凉爽些,那些阔老爷太太出来散心,才好干活。”两个小林子说话动作全无差别。房中众人都停了饮茶,目不转睛看着他们,人人面露古怪之色。

原来这小林子是本村教书石先生的儿子,八年前石先生和夫人外出赴宴时不幸被歹人所害,家中便只余他一个七岁小童。同村邻里看着可怜,素日又颇受石先生的好处,和村长商议之后,众人帮扶,张家一把米李家一把菜的,将他拉扯到了十二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又经历过巨变,小林子比同龄的孩子们懂事识礼多了,心志也高,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到十二岁后,便不愿再白吃这样的百家饭,要想自己动手养活自己。只是他一个小孩子家,身无长技,力气又弱,能干成甚么事?没奈何之下,便投了一伙吃边门的泼皮无赖,镇日拿着小刀钳子,到人多的地方偷剪人家的钱囊佩玉等物,挣一口饭食吃。

见他误入歧途,村中人家都纷纷叹息,都说一个好好小子这辈子就算完了。不过这小林子虽干偷窃营生,却从来不在本村里行事。遇到同村的孤寡贫弱,也极肯帮忙。因此在村中的口碑却还不差。这饭庄刘掌柜尽知他底细,所以才有刚才那一问。却不知他外出几日后,上哪找来这么一个和他神情相似的少年。

掌柜的听他这么说,登时急道:“什么?!一两个月?那怎么成!我这是小本经营,要是人人都象你这般欠钱不还,人人拖上一两个月,生意还能开张么?!不行!你得想些法子,早些还钱,不然就到村长面前说去。”

两个少年同声叹气,道:“就你这般心急!我说过一两个月后才还你饭钱么?你看看这朵珠花值多少银子?”两人一起伸手掏裤兜,一齐张开手掌。却只有坐背门位置的少年手上有一朵小小的银制耳珠。原来,他才是正品小林子。

刘掌柜接过珠花,见它做工极为精巧,制成蝴蝶形状,蝶翅半张,其上纹路清晰可见,蝴蝶头上,用两根细细的银线曲成触须。小小的一朵耳珠,雕得精致非常,细微处尽见精彩。确是大工匠手艺。唯一缺憾之处便是蝴蝶背上多了一个小小圆坑,那是原先放置珍珠的地方,珍珠此刻却不知掉落到哪里去了。

“珍珠都没了,这珠花顶多也就值得一两银子吧。”掌柜的说道。

小林子嗤鼻,道:“你也不看看谁的手艺,这是京城‘九勾银’首饰铺打的耳珠!我找当铺的刘叔估过了,若是两朵都全的话,至少值得二十两银子!便只这朵,也值得三两五钱。你到京城问问去,‘九勾银’打出的首饰有少过十五两的么?”

刘掌柜道:“胡说八道,这小破东西哪值这么多钱。”话是这般说,心里却已信了几分。他虽不知‘九勾银’的名号,但见这朵珠花精雕细琢,显然下过许多心力,价值自非一般首饰可比。见蝶背上的珠眼空着,甚觉可惜,又道:“若是珍珠还在,这珠花倒也漂亮。”

小林子笑笑,道:“这是官小姐带的珠花,我只划来一只。明儿个你自己上当铺问问刘叔吧,看值多少钱,免得说我诓你。”见小二抱着酒坛送到那新来客人桌上,便又问道:“欠的钱我都还你了,该让我吃饭了吧?”掌柜的嘟囔道:“还差两钱呢。”他这么说,便是认了小林子说的三两五钱珠花估价。即得还了大部分饭钱,心中高兴,便也不十分抱怨计较那二钱银子的欠债,挥挥手,让伙计下厨指派做饭去了。这小贼虽然总欠饭钱,可信用还好,一直以来都是有借有还,他当然不会自断财路,阻他吃饭。

片刻间酒饭上来,小林子将饭菜都放到自己面前,毫不理会身边伙伴,开怀大吃。那赝品小林子明明眼前没有筷具食物,但举筷夹菜、斟酒、咀嚼,动作表情仍跟小林子学了个十足十,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是疑窦丛生。那店伴上完饭菜,躲在收帐柜台后边,也是满脸诧异。显然他也不解他的兄弟上哪去弄来这么相似的一个人。只是当着掌柜的面,到底不敢鼓勇上去问话。

过不多时,小林子将饭菜吃得磬净,叼根牙签,抚着肚皮大呼舒服。掌柜按捺不住好奇,指着边上也是一脸满足模样的假石子问道:“小林子,他是谁呀?怎的这般……这般……你干什么他便干什么,他是左近的人么?”小林子打个哈欠,懒洋洋道:“他是我兄弟。”掌柜的根本不信,骂道:“放屁!你有没有兄弟我还不知道么?!便是兄弟,也没这么相象的。”小林子两手一摊,道:“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那你说,不是我兄弟,他是谁?”

“这……我要知道还问你干吗?”

小林子大是得意,显然他便是想要这样人人迷惑惊讶的效果,见掌柜的语塞,咧嘴大乐。笑过一阵,睒睒眼睛,故做神秘低声道:“这是一个天大秘密,来,你给我五两银子,我便从头到尾告诉你。”

掌柜的‘呸’了一声,道:“好希罕么!你真穷疯了,五两银子,你值这些钱吗?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

小林子心情正好,也不计较,嘻嘻笑道:“你既不肯便算了,日后别求我告诉你。”掌柜的不再理他的混话,气鼓鼓走到一侧给客人张罗酒茶去了。虽然心中存了个老大疑窦,但这小无赖既存心不说,那也无法可想。真要让他拿钱去换消息,那是杀了头都不干的。

正气闷间,门外有人叫道:“石头!小林子!你在这儿么?!”小林子应了一声,片刻,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跑进来,满面春风,笑道:“我听说你回来了,就知道你肯定来找张哥!”猛然看到店中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林子,登时收步。揉揉眼睛,见两个小林子仍是笑嘻嘻的看着他,不由得大骇,叫道:“啊!啊!我的眼睛!眼睛坏了!”

小林子笑道:“没坏!没坏!他是我的兄弟,你没看错。”心中甚是得意。那少年惊慌了片刻,转头看时,见到其他客人景物并没有变成两份,心中稍稍安定,只是惧心才下,疑心又起。问道:“你们……谁……谁是小林子?”

两个声音同声回答:“我是。”

见那少年一脸茫然,小林子叹口气,道:“我咬着牙签呢。”那少年看了片刻,终于找到了正主。‘哦’的一声,面上迷惘不消,惑然道:“你怎的……怎的……变成两个了?”

“这事以后再告诉你,你找我有什么事么?“小林子打个哈欠,懒洋洋问。

“你给赵老大送去月钱了么?我刚从泾州城回来,正想给他送去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小林子答道:“我交完了。你自己去吧。”见他穿着一身光鲜,便问道:“你怎的穿成这样?”那少年笑道:“在城里去了一趟我太姑家,总不能穿得太破。”这少年与小林子一般,也是投进偏门的小盗贼,每月都要交上一些银钱给地头蛇赵老大。

小林子道:“你赶紧换了衣服再去吧,赵老大看你穿这身衣服,肯定不会放过你。”那少年道:“没事,我是去太姑家才穿成这样的,又不是私藏银子,我去交钱了,一会你到村东榕树下找我,我们一同去邠州。”说罢,奔出门去了。

小林子歇了片刻,走到帐台前去,将那店伴叫到面前,双手握住他的手,大声道:“张哥,你别担心,那坛酒的欠帐我来还便是,不就是七两银子么,打什么紧。”他这话是说给掌柜听的,故意说得大声。又将嘴靠近店伴耳朵,低声道:“这珠子你拿去当了,回去给婶娘抓药,我这两天就上邠州去,再挣些回来,你不用担心。”店伴只觉得手中多了一粒圆圆的东西。情知是他从珠花上摘下来的珍珠。当下紧紧攥住了,待要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眼圈却自红了。这把兄弟虽不是亲生,但却胜似亲生。只因早年母亲见他可怜,待他特别亲厚些,他便牢记在心上了,三年来不知给家里带来多少银钱食物。自己在外被人欺侮,也是他来出头的。前年母亲得了哮喘之疾,汤药花费巨大,全靠他一人整日外出窃钱来维系。这般兄弟,与亲生手足何异?

小林子见他激动,笑道:“好了,我走了,隔些日子再回来,你自己小心些。”见掌柜的正尖着耳朵偷听自己说话,忽然叫嚷起来:“啊!啊!那边有只大老鼠!”众人随他手指看去,楼梯下摆着几坛酒,一颗白菜放在上面。却哪有什么大老鼠。掌柜的骂道:“小鬼头又耍什么花招?”小林子一脸无辜:“刚才它真的在偷吃白菜,我好意提醒,你倒来怪我。”掌柜的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你有这样的好心。”

小林子大笑着出门,道:“算了,反正我有好心的时候你们总看不见。这顿饭钱先欠着,下次一起还。”末了,又加一句:“翡翠冰酒我先借走一瓶,日后有钱了再还你。”掌柜的一听,面色大变,疾冲到柜台前,看见柜台上摆着装门面的三小瓶翡翠冰酒果然少了一瓶,登时气得险些晕过去。这才知道他刚才引开众人注意,目的便是为此。这翡翠冰酒是他花高价从汾州买来装点门面的,说是有一百多年历史,从来都舍不得卖给客人。无端端的竟被这小贼使计偷了去,叫他如何甘心?

一张脸气成猪肝颜色,冲到店外,大声骂道:“小林子你这千刀万剐的死狗贼,死王八羔子!下回别来我店里,让我看见,把你的狗头斩下来剁成肉酱!”门外晴日在天,蝉声依旧。小林子却早去得远了。

小林子走了一阵以后,店中众人才纷纷议论起来。南方客人叹道:“啧!今天真是开了眼了!天下竟有这么相象的两个人,若不是亲眼看到,谁跟我说我都不会信的。”

一人回他:“是啊,天下之事,当真无奇不有。这两个小孩长相动作都一模一样,全没半点差别!我看,便是他们的亲生爹娘过来,也分辨不出他们谁是谁。”

那要去凤翔府的客人点头,道:“太象了!他们身上的伤疤都一般长短,衣服裤子也是同样新旧,却不知他们是如何穿出来的,莫不是有人故意伪造一套来,用来迷惑人?”

“那倒不然,你看他们两人,同时动作,同时说话。便是有心模仿,也决计模仿不得这般毫厘不差的。我猜想这里边定有古怪。”

一个矮胖客人问道:“有什么古怪?”

先前说话那人道:“你们没注意么,他两人几乎没一处不一样的,这哪是什么相象,根本就是相同!天下间怎会有相同的两人?除非是变化出来的!我猜想其中一人定是妖怪!只有妖怪才能变成跟人一般模样。”

“妖怪?”众人骇然。

“那他怎么不来害我们?神仙也能变成这般模样啊?”那南方客人惊诧问道。

那人嗤之以鼻。讥道:“神仙?你道神仙是家养的么?肯随着一个小孩子到处胡闹?若是这般不守规矩,这神仙也做不了神仙了。我料想这妖怪定是成精未久的,害人之心还浅,所以没有跟我们动手。”

听他这么说,众人都后怕无已。若是妖怪成精久了,那在座的众位岂不是早成了他的午餐?那饭庄掌柜更是惊悸入心,扶着柜台早抖成了筛糠。颤声道:“不会吧……我瞧他……瞧他……正常得很,欠我多少银子都记得清楚,定然不是妖怪……要不……怎么知道欠着我多少钱?”他只盼那客人说得不对。刚才翡翠冰酒被偷时,他骂了许多不敬话语,若是妖怪着恼当真,回来找他麻烦,那可如何是好?

一时众人纷纷发话,或说妖怪未必便这么残忍,人既有善恶分别,妖怪中当然也有善良的。或说妖怪从来只干坏事,哪会安什么好心。今日没吃大家,想是肚中已饱,没有食欲,说不定晚些时候再来消夜。

一人说得更是离奇,不知为何,他便认定了这妖怪必是女妖,正在找老公,看上了那个俊俏的小少年,化身跟定他,要掳他到山洞里当压洞官人。

众口纷纭,莫衷一是。那后来的粗黑客人却始终不发一言,目中精光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饮了半坛酒,吃了许多牛肉,便结帐出去。自取了马,挥鞭走了。众人也不顾他,话题只锁在两个奇怪少年身上,一下午再不谈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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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界:逝封

    那个记忆中赠你莫邪剑的少年,多次舍命相救与你共患难的人,最后与你拔剑相向;那个幼年回忆中救你于血河的师父,其实就是杀害你父母的人,甚至让你代替他的女儿远嫁;那个一心一意保护你的大哥哥,最后在你面前痛苦地死去;忠心于你的赤霄剑灵,最终落到残破不堪的地步。“我真是天下第一的无能,甚至连自己的剑都保护不了。”
  • TFboys之笨蛋撞上你

    TFboys之笨蛋撞上你

    她用了十一年才换来王俊凯,曾为他哭过无数次,受过无数次伤,可他到最后才知道,十一年太长她真的等不起,时光一次次的流失,我不要什么天长地久,也不需要海誓山盟的承诺,只希望…如果时光倒流,可不可以选择,让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