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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激斗

三十六具骨殖似乎组成什么阵法。

汉子大皱眉头,喃喃自语:“八卦、七星、三才?这是什么东西?”正自疑惑,听得门外‘嘶嘶’之声大作。火墙法力消退了,藤萝们又堆涌过来,想穿过未闭合的石门来纠缠三人。几支粗壮迅速的藤蔓蜿蜒如蛇,爬进门内。哪知一阵嗡然声响,石门底下忽然飞起一道极亮的青色光幕,疾冲直上,刚好将门口空隙封住了。几支伸进门来的藤萝登时灰飞烟灭。

这室里有法力守护!那汉子又惊又喜。看来这里是个安全所在。

再细细打量这间屋子。见地面黄土板结密实,四壁和室顶全由巨大的青石砌成。十几道巨大的朱砂符文鲜红如新,从地面一直书画到顶壁。想来就是这些符咒护住了屋子。汉子在屋中绕了片刻,看到室中央的方阵里,最里层的三人似乎守护着一个小木盒子。

这三十六个道士便是为了保护这个盒子而死的么?汉子脑中念头一闪而过。回头看到小林子一脸惨白,正惊惧的看着那些穿着破烂衣衫的骨头,心中已有计较。走进前去,虚空一抓,把盒子拿在手中,打开看了一下,便放进怀中。

小林子全无知觉,哪知他在干什么,只不住的看着那些可怕的死人骨头。在他看来,天下最可怖的东西就是这些有着黑洞洞眼眶的白色之物。每具骷髅几十枚牙齿,好象都很喜欢他这样少年,都渴望着咬到他身上一样。

毫无预兆的,大地猛晃了一下。似乎有一支无形的巨锤,狠狠轰在石室外面,击得整间屋子大震了一下。汉子和小林子站立不稳,登时摔倒在地。林二却只滑到了墙边,身上光芒一闪而没。

两人狼狈万状,还没爬起,又一阵撞击袭来!这次撞击比上一次要猛烈多了,隔空传来的撞击之势如有实质,击在身上,就象一团绵软却沉重的棉花巨柱击中一般,两人胸中难过非常,直欲呕血。石室剧裂摇晃,顶壁上灰土簌簌落下。奇怪的是,那三十六具骸骨仿佛与石室连成一体,并不动摇碎落。

汉子和小林子正惊惶间,第三第四下撞击接连而来,两人被甩到墙上去,气血翻腾,眼冒金星。那汉子面色阴沉,不住的低声咒骂。便在这时,室中的白骨蓦然发出眩目的白光。每具骸骨额间都涌出一道细如人指的光线,互相接连起来,结成一个庞大复杂的八卦形状。屋中登时亮如白昼。

小林子目瞪口呆,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这些白骨身上秽迹斑斑,有几具的臂骨都已散落在地上,谁料到它们身上竟还有法力织结?白光浮动之下,这些本来狰狞可怖的骷髅竟然颇具庄严神圣之态。

法阵催动开来,树妖的撞击之势立消,门外嘈杂的藤萝钻挤之声也瞬间停止。那汉子一跃而起,道:“嘿!好!好!三十六人观的道士们果然有点门道!”

小林子看到这些骨头蓦然生变,黑幽幽的空洞眼眶里,似乎都满怀悲悯,复又有无穷的坚定和抚慰之力,心中渐感安定。这三十六具白骨,想来正是三十六人观里的道人吧,多年前不知为了什么到这里来摆成阵法,一起坐化升天了。三人无意中进入这间屋中来,幸而仰仗他们保护,不被妖怪立时伤害,一时心中感激油然而生。

那汉子静默一会,忽然皱眉道:“不行!妖怪杀不进来,我们也冲不出去……我得找人求救!”从怀中掏出四张盖了朱钤的黄符,咬破指尖,用鲜血画上一些弯弯曲曲的咒文,折成了四只小小纸鹤,放在地上,分别对准东南西北方向,捏决喝道:“逢山开山,遇水破水,山神土地,领表急行,千里传讯,不得羁停!疾!”咒毕,四只纸鹤‘兹’的没入地面,急速向四方破去。地面鼓起四道细细的线痕。

便在这时,他身后的小林子忽然惊叫起来。

一个巨大的鼓包从地面凭空凸起,不住的扭动。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长形之物伏在地表之下潜行,想要钻出来一般。但三十六具白骨法力镇锁,护住这方圆数十尺的石屋。它却不能冲破地面。

那长物奋力扭动了几下,见地面坚韧不能钻动,终于慢慢平伏下去。可片刻间,又有三个鼓包鼓突起来。那汉子面沉似水,眉间拧成一团,道:“这是树根!******,老妖怪非要把我们都弄死了才甘心……”一时眼中闪烁不定。千年树妖法力深厚,攻击招式层出不穷,兼又十分长性,遭遇了许多挫折阻碍仍不后退,竟似非要取两人的性命而后快,怎不让他心中忧惧?也不知这白骨阵法究竟能挡住多久。

小林子看着地面上鼓起挣扎之物越来越多,不知道有多少树根在地下钻动。惊得面唇皆白,连声道:“大叔!怎么办!你想想办法啊!怎么办才好!?”那汉子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见他这么六神无主的,登时怒气勃发,将一腔怨愤都迁到他身上去了,厉声喝道:“你这么怕死干什么!再不闭嘴我就杀了你!”见小林子住口了,胸中怒气仍不可遏抑,大声咆哮:“都是你这小杂种拖我后腿!******,老子本来平平安安的。杀完巨狼本来就要走了,你这小兔崽子非说还有妖怪,把我拉到这狗屁地方来!这下好了!******死定了!”他怕死之下,登时暴露本相,一番话咬牙说来,目中凶光毕露,说不尽的狰狞之态。

小林子哪知他在要紧当口竟然会是这样本色?一时面色苍白,不敢说话。听他继续骂道:“……遇到你这小畜生,当真倒了十八代大霉,我……我……你******,真是气死我了!都怨你这杀千刀的小杂种!”怒气直冲牛斗,双目赤红,便似要冲上来捏死小林子一般。

小盗贼本来是怕得要死的,但被被那汉子一顿呵斥,骂得狗血淋头,登时恼羞成怒,听他左一句“小杂种”右一句“小畜生”的,无名火蹿将上来,激起了混赖泼恶的习性,叉腰骂道:“******!你怕死就怕死,干么推到老子头上来?是谁说还有妖怪的?不就是你自己说的么?!难为你还学了那么多厉害法术,遇到一两只妖怪就吓成这个鸟样,说出去也不怕丢人,我劝你还不如撞墙死掉算了。”此刻身当绝地,还不知片刻后死活如何,又激起了他的悍恶习性,他哪还有顾忌,横下心来,说出的话不留一点情面。

“好汉子死便死了,打什么紧,脑袋断掉,也不过是碗口大一个疤,十八年后仍是一条好汉!嘿,象你这般脓包怕死,算是什么英雄!”

那汉子见他居然敢顶嘴,心中大怒,飞身过来,狠狠一掌便向小林子面上掴去。

林二哪容他欺主,微微一晃,挡在小林子身前。伸拳去打他的手臂。那汉子见林二拳风虎虎,料非寻常,足尖一点顿住了身形,躲了开去。冷笑道:“分身!嘿!你有分身我便没有么?!”退后几步,双腿扎马,右手捏决,咒道:“诸界天星,从我游行,上承天命,统摄万灵,元皇正炁,来合我身,不破法仪,替吾荡凶!”

一声霹雳声响。那汉子右耳二尺处的空中金光闪耀,忽明乍灭之后,一个淡黄色的模糊影像凭空跃出,悬在汉子身前。这分身身量高矮和形貌模样果然与那汉子极为相似。只是虚影飘渺,朦朦胧胧的,透过它的身子还能依稀看到后面的墙壁,看来便知不是实物。汉子冷眼斜睨小林子,叱道:“打!”分身听令上前,拳带金光,向小林子当头砸去,这拳威势虎虎,怕不也有千斤之力!

林二迎上前去,也挥出一拳,格上那分身的拳头。‘轰’的一声大响,劲气激迸,小林子被急风推得踉跄后退,‘腾’的一声,背靠到墙壁上去了。那汉子狞笑道:“我的分身如何!小畜生,你就等着死吧!”

两个分身硬拼硬,拳对拳,一时室中狂风大作。那汉子的分身身法灵动,忽左忽右,悬在半空下击,威力更大。林二却不会飞空,只站地上抵挡,大力撞击之下,他脚下的泥地被击得碎裂。小林子暗自焦急,如此下去林二肯定要输。

汉子的分身忽然高高飞起,双手握拳,疾冲直下,借着下坠的猛势向林二顶门暴砸下来。小林子只见一团巨大的光团猛扑向林二,忍不住惊呼一声。便在此时,林二‘嗬’的一声呼喊,身上红芒大盛,右臂向上挥出,对上了汉子分身的双拳。只听‘轰隆’一声,便似平地响起一个炸雷,两人交拳处光影浮移,明亮非常。烈风怒摧,登时将左近的石壁轰出一个锅镬大小的凹坑。骷髅们有法力护着,这些破坏之力不能将他们动摇半分。小林子可就惨了,被劲风压到面上,登时窒息,一时昏头涨脑,摔倒下来。

林二陡然发威,那汉子召出的分身哪还有相抗余地,倒飞如流星,轰击到丈外的墙壁上,登时影像扭曲,光芒暗淡,片刻间散化开了。

汉子‘啊’的一声,大跳起来。他哪知自己的分身如此不济,只片刻间便让林二打得烟消云散,一时惊怒交集,喝道:“小畜生!你……”话没说完,便看到小林子如中箭的兔子般猛跳而起,大声惨叫:“啊—!蝎子!我被蛰了!”

毒虫!许多毒虫正在钻破地面涌将出来!

蝎子、蜈蚣,还有许多不知名长着利刺的黑色甲虫一团一团的喷冒出地面,蠕蠕而动。在小林子刚才坐倒的地方,有如一汪红黑混杂的潭水正在扩散一般,数以百计的毒虫急速爬行开来。谁料树妖竟会用这个方法来进攻?!它眼见妖法不能破掉守护阵,便催逼这些虫子涌进室内,居然一举奏功。

白骨们布的三十六天罡守护阵法原只对妖气有抵消阻遏作用。对活生生的人和动物却一点无害。因此不能阻住小林子他们和许多甲虫冲进石室里。

汉子面上勃然色变。惊骇未绝,在石室的四个方向又同时冒出几团毒虫。肥蛆、蟾蜍、小蛇、蛞蝓、蜘蛛,蚱蜢,蚂蚁,但凡是草木中藏有的虫子尽都聚到一起。或彩色斑斓,或满身疣癞,万万千千的虫子跳跃扑飞,一时屋中‘沙沙沙’的爬动声响令人听得直起鸡皮。

“真神借力,五行得往,天兵地火,百物伏藏!咄!”汉子急忙之下使出火浪术,掌间烈焰熊熊,绕着五指不住跳荡。他只乍手挥动,便听‘伏’的一声沉郁燃响,一大团火云喷薄直出,炙向面前的大堆毒物。

真火烧杀之下,那些虫子哪能抵受,只听‘噼噼啪啪’的声响不绝,爬成一片的蛇虫们登时被烧得肚肠爆裂,化成焦炭。一时屋中白烟四起,焦臭不堪忍闻。汉子绝不停手,原地转动,只挥手几回,已将四面的虫子都烧成僵炭。但虫子竟似无穷无尽,一波才平,一波又起,眼看着地孔中又冒出大团的蜈蚣,汉子喃喃咒骂,挥动手臂,光芒闪处,便有千百只虫子毙命。

小林子屁股上被蝎子蛰了一下,又痒又疼,正自呲牙咧嘴。看到中年汉子大展神威,挥手间烟火滚滚,有如祝融复生,也不禁深感佩服。这人虽然品格不行,但法术还是很厉害的。金枪化龙,又会许多保护咒法和火法,如没有他这么尽力周旋,只怕小林子早变成妖怪的肠胃中物了。哪知钦佩未已,见他忽然脸色大变,面现痛苦之色,掌中火焰消散,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胸口。

他的伤势发作了!

那汉子面如死灰,强撑着挥出一道火浪,哪知肩头一阵剧痛直传到腰间。上半身登时麻木了。身子如被许多长剑穿透,疼痛眨眼间就传遍五脏六腑。昏头涨脑之际,还想运转气息,但胸间一阵万针攒刺的苦楚袭来,再也抵受不住,喷了一口鲜血,跪倒下来。但觉胸口如压上了一块沉重铁坨,郁闷堵塞,这时呼吸都尚且困难,哪还能再运转法力?一时心中绝望。

虫子越涌越多,‘哗’的一声响,四个地洞同时猛喷出三尺高的虫浪,落地后疾行开来,顷刻间把黄土地面填成了黑红之色。汉子目眦欲裂,偏又无可奈何,急怒之下又呕了一口血。

气脉塞绝,他连蚁甲护身咒都施不出来了。

眼看着几只翘着针尾的花斑大蝎就要爬上他的身子。小林子却冲了过来,扳动他的肩膀,拉到自己身边。林二如影随形,守在小林子左右,不住的伸足扫荡,红光过处,便炙出一大片虫尸。他动作既快,杀伤也不弱,一时间虫子们竟爬不到小林子身周两尺。

再守得半盏热茶工夫,林二转动的身形越来越快,如一圈红色光幕拦在两人身周。但绕动的圈子已经渐渐小了,毒虫们越积越多,一层垒着一层。整间石屋便只林二守护着的这方圆一尺数寸的地方还是空地。

空中,数以千记的碧绿蚱蜢和乌黑地蜂嗡嗡疾飞,砸到墙面上,啪啪作响。地上,数不清的各色毒物已经迭成厚厚的虫毯,翻腾起伏,说不出的骇人。

小林子面色苍白,背后被冷汗浸透了。正惶急间,听身边的汉子急喘数下,破口大骂:“倒霉!倒霉!老子若是带着宝物来,就是再多十个妖怪,老子都不放在心上,******!偏生今日鬼迷心窍,空手上这狗道观!”小林子魂不守舍,也不知怎么答他。

那汉子见形势峻急,连声怒骂,片刻,对小林子说道:“不行,这样下去守不住,唉!******,我……教你火浪术吧!”目光闪动,面上神色复杂得很。小林子正错愕间,见他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两枚指头大小的青绿肉丸来,那正是先前剥取的青狼内丹。小林子身上一点法力都没有,他想用青狼内丹来替他培基。

“快,吃……吃了它!”汉子咬牙说道,终于闭眼,将内丹举到小林子面前。

他性情贪婪,但此刻被形势所逼,不得不假小林子之手来解除困境。只好舍了青狼内丹来助他增长法力。捏着两枚丹丸,喉头急动,将脸侧过一旁不看,显然痛心不甘已极。

此刻生死存亡,哪还有犹豫?小林子接过了,忙不迭放进口中,闻得一股腥臭,麻辣苦辛之味已麻木了整个口腔。吞咽下去不多久,腹中便似燃起了一柱怒火,涌到胸口,郁积不去。那汉子咬破指尖,在他手臂关节、胸口和额头各点了一滴。小林子只觉得腹中热烈之意愈来愈盛,浑身大汗淋漓,正自难当,听得胸腔似乎‘啵’的一声响,似乎一个坚硬的东西爆裂了。热流再无阻碍,涌上咽关,过人中、双目下四白穴,在头顶白会穴相聚,又沉落下来,过脑后玉枕,一路直下腰间。登时,四肢百骸轻松如意,眼目清明。

他却不知,在那汉子的法力守护下,青狼内丹法力已融入他的各窍之中。

汉子胸口又是大疼,一时说不出话来。用血勉力在他右掌上写了‘火’‘急’‘行’‘兵’四字,便摔倒下来,张大口不住喘息。

小林子浑不知其中奥妙,提起手掌呆呆看着。鲜血沿着掌纹淌下来,他轻轻甩了一下。

‘呼’的一声响,一小团带着黑烟的火焰从他掌底散发出去。指间却冰凉舒适。啊!他会法术了!小林子欣喜若狂,抓着手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轻拂一下,又是一小团火焰翻动而出,直喜得抓耳挠腮。眼看着林二转成的圈外虫子已经堆得快要及膝,胸中豪气大生。喝一声:“给我烧啊!”奋力挥手出去。

大响声中,火焰暴涨,一道长及六尺的粗大火云翻卷过去,已将面前的飞虫和毒物烧掉大半。两头巨狼修炼都有四百余年,服下它们的内丹,小林子已凭空获得三四年的修炼法力。那汉子又将行火咒印在他的掌中了,这下使用开来,当真是手随心到,指挥如意。火柱的大小只随他心意转动而变化。

小林子哈哈大笑,迈开大步,甩手猛挥,左右纵横,当真是说不出的畅快。一时间屋中烈火成云,浓烟滚滚。那些虫子只是俗物,哪里当得烈焰摧焚?顷刻之间便让小林子烧得焦黑团团,不住冒烟。小林子正在兴奋之际,全不觉得焦臭熏鼻,奔到地洞前面,发狠催动火焰。那些毒虫还没来得及冲出地面,便已成了灰烬。

直烧了一刻钟以后,洞中再没有毒虫涌出了。屋中已是遍地狼籍。虫尸堆积直没足踝,焦黑一片。浓密的烟气布满整间石室,距离六尺已看不清对面之物。

那汉子连连咳嗽,坐倒在地。看到小林子将危机化解了,心中稍感安定。

小林子背手四处查看,昂首挺胸,得意非凡。也难怪,初学法术之人往往都是这样。巡视了片刻,看到东面墙根下似乎有点异样,‘咦’的一声,凑近过去看。

墙根处的地面,赫然多了一条宽如手掌的灰线。小林子凝目间,见灰线颜色越来越重,渐渐扩散开来,不解其中玄机,赶紧跑回那汉子身边,惊慌说道:“大叔,你看……地面怎么变成这样了?”

话音才落,“噗”的一声齐响,四个墙角处的地孔中同时喷出一股乌黑的水柱,酸腐的臭味难当之极。

汉子大叫:“不好!好象是毒液,好妖怪……这……这般狠毒!”看到毒液越喷越多,汇流成片,正向两人站立的地方流淌过来,禁不住声音发颤。

“快!快!快用沉土咒!别让它沾到了!”

“什么沉土咒啊,我不会!”小林子也是惊慌大叫。

那汉子醒悟过来,急道:“你心中别想其他,只想着前面的土地。跟我念:山神土地,持槌将军,腾天倒地,驱石奔云,聚土沉表,百地传声!急急如律令!”

小林子照他吩咐,闭眼观想面前土地,一字一句跟他念了沉土咒。片刻后睁开眼来,见正面一大块土地微微有漾动之态,竟似变成了一个泥沼。汉子喝道:“好了,你快在上面挖一道深坑,越深越好……你在心中想象着就行了!”

危急之际,往往心思敏捷。小林子听他说完,已然明了。在心中存念,默想着前面土地横开一道巨大土坑。果然,转念未毕,前面土地急摆一下,豁然陷落出一道深及六尺的土沟来,坐在土沟上方的四具白骨却也掉落下去了。小林子“阿唷”一声,担心无已,见八卦阵光影摇晃,便如室中烛火被风吹动,一时明灭不定。

毒液越流越快,汉子大感着急,连声催促。小林子无奈,只得又在三侧再念沉土咒激活地面,弄出四道头尾接连的深坑来。三十六具白骨也让他弄掉了好些,互相接连的白光再难为继,时断时续,八卦阵已经摇摇欲散。

毒液流淌过来,全落到土沟中去了。两人心中稍感安定,哪知便在这时,室中骤然明灭几下,终于彻底沉入黑暗中了。阵法被破坏,再无拦阻之效。

小林子大惊,挥动手臂,一道火焰燃烧开来,照亮石室。

便在这个时候,四面石墙轰然爆破,土石纷纷崩裂。数不清的树枝木锥夹着藤萝从石室上方斜插进来。一时间乱响如雷,数百斤重的砌墙石块横飞开来,吓得室中两人心跳欲止。

这千年妖怪何等敏锐,一察阵法有异,便立时猛发攻击。

汉子双目尽赤,大吼一声,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胸襟上,真元牵引之下,已冲开身上塞堵的灵窍。汉子催动法力,召出三名金甲铜胄的神兵来,一时屋中金光闪耀,三员神将双手握剑,大砍大切,将伸展飞撞过来的土木石块都斩得粉碎。这汉子重伤之下拼着法力迸散,强召出金甲武士,于他修为已经大大损害,但此刻为求保命,哪还顾得了这许多。

又‘轰隆’一声巨响,猛风贯入。三人头顶上的一整片土层被妖怪掀飞,翻滚着扬上天空。大群的飞虫毒物又蜂拥袭来。

小林子大声叫着,不住的挥动火云,将扑近的虫子和藤蔓烧毁。烟火升腾,将他的面颊染得墨黑。林二红光暴涨,入目欲盲。只在他身周保护,每击一拳,便有数根粗枝折断倒飞。

正激斗间,听得一声清亮的鹤唳,一只火红的大鹤从西面天空急速飞来,只眨眼间便来到战阵之中,敛翅收足,落到地上,却又变成一个小小纸鹤。

“哈哈哈!来救兵了!”那汉子大喜,精神一振,挥动金枪,与几个金甲神兵步步推进,跃过壕沟望前攻去。

小林子听到有援兵来到,也自高兴。见头上许多碧绿藤蔓伸张卷曲,要绕自己头颈。矮身下来,右手一扬。火云吞吐处,藤条尽被焚得焦枯。正在这时,地面浮土涌动,几截树根疾突出来,击在他的腿胫、后腰和胸腹上。小林子两眼一黑,大声惨叫,已受重伤。

林二见到主人受伤,撇了缠斗的树枝,飞扑过来,一脚将小林子正面的两截树根踢崩开去,绕到他身后,脚弓使力,将杵在小林子腰间的另一枝树根踩深下地数寸。小林子摇摇晃晃,胸口如欲开裂,再没余力进行攻击。眼看着大群的飞虫从顶上扑来,正面数十支树枝当胸刺到,心中哀叹一声:“完了……”正要闭上了眼睛等死,哪知耳边‘伏’的一声,林二在身后发出两道红色光影,叠错着击上天空,将上面的虫子都灭掉十之八九。却不停住,急转过来挡在前面。

‘噗’‘滋’的几声响,十余支树枝疾冲之下,已没入林二的胸膛,鲜血飞溅开来。林二身上红芒闪动,挥拳直落,将树枝都生生击断了。

好林二!又仗他救回一命!小林子大喜过望,余光瞥处,看到林二紧紧咬住下唇,眉头紧皱,弓身不住颤抖。

他面上分明便是痛苦之色!

小林子心头剧震,难道林二也会觉得苦痛么?这怎么可能?他只是分身啊!

西面山坡传来一阵激烈刀声。薄刃穿破空气发出锐利的声响,小林子抬目看时,看到数十支短刀从头顶飞掠而过,直扑向道观东侧黑沉沉的树林。

“七星借法,金刀破邪!”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喝咒。短刀发出光芒,‘夺’‘夺’的钉进林中树木。夜色中一个魁梧的影子跃上坡顶,背后几柄铜刀发出‘呛啷’的交击之声。

是那六把刀的汉子!他法术厉害得紧,料想定能对付树妖。小林子心中登时升起希望。

刀阵破进树林中,树妖攻势立懈,分了大半树枝和藤蔓去对付那汉子。坑中几人面前毒虫虽多,但没了操控,也向四处跳跃逃脱了。小林子缓了一口气,听那汉子酣斗之际,大喊切口:“一门关日月,六爪锁金龙,我是邓州奇案司捕长段千岳,是哪一派的道友在此求援?!”

在石室中的汉子却不回答。料想是胸口又疼了吧。

三人从坑中攀爬上去,见树林中光亮连闪,风雷之声时作。那汉子大声呼叫:“哈!好妖怪,当真狡猾!幸亏老子精明,要不就让你得逞了,哎……哎……伏魔刃,斩!”

斗得片刻,听见他‘啊’的一声,破口大骂:“树根!******……好卑鄙的妖怪!哎哟!”料想是树妖又使用诡计,从地底伸出树根把他击伤了。

正惊疑间,听见他呱哩呱啦的大声喝咒,距离远了听不真切,隐约有什么“刀斧猛将,持武神兵,咒吾青锋,裂石奔云……”顷刻间,林中闪出青色光芒,一阵‘呛啷啷’的连响。那汉子却急退出来,接连几个跟斗,翻到了小林子等人身后,呼呼喘气。

林中争斗兀自不绝。那汉子在里面布了一个刀阵,暂时遏止住了树妖。见到小林子也在,奇道:“咦!小兄弟,你怎么也在这里?”看到林二形貌与先前所见大不相同,又‘啊’的一声惊叫,面上惊异不去。

小林子道:“我路过这里,想到道观里面睡觉,谁知道碰上妖怪了。”那汉子见他衣襟上鲜血斑斑,知道受伤了。从怀中掏出药丸来递给了他。也给那白脸汉子一粒,问他:“道兄有礼了,在下邓州段千岳,未请教……?”

白脸汉子一直没抬起头,接过药丸服下了,低声道:“我是……是越洲人,姓付,学过一点法术,今天不巧碰上妖怪了……”段千岳点头道:“嗯,如此荒山野岭的,最容易遇上妖怪,这千年树妖厉害得紧,我都着了它的道儿。”他的腿上被树根击中,已用灵药涂抹过了。

说话间,树妖已破开刀阵,重整旗鼓又向三人袭来。见面前大片泥土之下起伏不断,树根在下面疾行。数不清的青藤贴地卷动,当空又有巨大乌黑的树枝扫来。段千岳骂道:“老妖怪招数当真不少!”冲了上去,背上六柄伏魔刃齐出,在咒语喝令之下,化成几十柄,列成一堵剑墙档在妖怪面前。

段千岳的药丸极有效验,小林子和那姓付的汉子服下以后,只片刻间胸中已经舒畅。见战局又起,赶紧跃上前去帮忙。

这番恶斗又自不同,姓付的汉子火术和枪术都颇有造诣,段千岳则善于刀法。两人齐力施为,一时刀光如雨,烈火映昼。更有林二和小林子从旁相助,与那妖怪一时倒互能抗衡。

树妖排出数十支巨大木锥疾刺过来,让段千岳用刀阵斫断了。斗法将近半日,它的攻势慢慢减弱,已经不如先前凌厉。白脸汉子大感得意,哈哈笑道:“老妖怪,你也有今日么,害得老子这么惨!看我等会怎么剥了你的老皮,烧掉你的树根!”

段千岳斜目看他,越看越是起疑,他的形貌状态与江湖传说的一人极为相象。只是却不知是不是他。

正剧斗间,林中猛飞出千万片青叶,一时绿光耀目,两人指挥兵器围成盾牌,抵挡住了。哪知树妖这时又出阴着,从四人身后卷出几百枝坚韧老藤,乱抽过来,如同一群乌黑丑陋的怪蛇欲要择人而噬。便在段千岳和白脸汉子掉头分心之际,一连声轰然大响,几十截粗大虬结的树根又从身后脱土而出,登时撞中二人。

段千岳和那汉子后背同时中招,俯跌下来。两人反应敏捷,才一着地,便向侧面翻滚,躲开了硬如钢鞭的老藤抽打。仓促之下跃起身来,躲到空处去。

“啪啪”几声轻响,那姓付的汉子怀中滚落出一个木盒和几本书籍。

盒子里出来的,是一块月牙形状的青色石头,镂着一些奇怪符号。那几本书,却是《正一冰雪阵法图》、《五术源考》、《主夜神咒术》。段千岳眼尖,一瞥之后便看清了书名,目光登时变得如同尖锥,冷冷望向那姓付的汉子。

“你不姓付,你是“夺不留命”刀自在!”他话中冷峻之意,有如萧杀寒冬。

那姓付的汉子神色不变,仰首打个哈哈,笑道:“我怎么会是刀自在呢?段捕头你太多疑了。”

段千岳沉声道:“《正一冰雪阵法图》是幽州正一教的传教咒书,如何会在你这里?《五术源考》是黄山祖通的家藏书籍,又如何会在你手中?刀自在,你贪图宝物,杀害两门同道,江湖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还想再遮掩么?”

那姓付的汉子干笑道:“他们被人杀了么?你怎知是我干的?……小心身后!”

段千岳心生警兆,斜身一让,两支青色的竹竿极快的从他身边穿过去了。地面又甩出许多长须张错的树根,当头向他拍下。捕头双足迈成弓型,直身后退,又让了开去。

便在此时,一杆金枪悄无声息的疾吐过来,刺进了他的腰间!段千岳大吼一声,鲜血喷出数尺。睁圆怒目回头看时,却见那姓付的汉子一脸嘲弄之色,说道:“我提醒过你了,要你小心身后,你还是这般大意,唉,象你这般行走江湖,早死几日也没甚么差别。”他趁段千岳闪躲分心之时,抽出长枪,从后偷袭竟功。

捕快哪想到他会在这关头趁火打劫,怒发如狂,一把抓住枪身,嗔目大吼:“贼厮鸟!你偷袭老子!你敢偷袭老子!******,你多行不义,以为还能跑的掉么!就算今日杀掉老子,也总有一日被人千刀万剐!”双手紧抱金枪,大喝一声,向外急拔。哪知失血之下,气力渐竭,推动不得分毫。

姓付的汉子,哦,该称是刀自在了,狞笑着说道:“老子跑到天涯海角,看谁能抓得住我……段捕头,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谁叫你识穿了我的身份,为保性命,我不得不请你到阴间里去走一遭了。”奋力向前一推,金枪‘哧’的又深入段千岳腰肌数分。只是他同样是大伤未愈,手上劲力不足,而捕头一手死死握着枪杆相抗,倒不能马上将他刺个对穿。

小林子远远看着,哪知竟会出现这等变故,只‘啊!’‘啊!’叫得两声。惊得目瞪口呆。只是震惊不了多久,树妖攻势如潮,又逼得他手忙脚乱,自顾不暇之际,哪还有余力再去思考其中过节。

刀自在与段千岳相抗片刻,见树妖又猛攻过来。无心恋战,手上使力,一推之后又猛力一收,把长枪收了回来。段千岳只奋力向外推动,不意想他竟然往回收力,被带动出去,翻倒下来,汹涌蹿上的藤蔓登时缠住了他。刀自在倒跃开去,大喝一声,甩动金枪将身边妖怪逼退了,将地上各物收回怀中,一个空翻,向西侧山坡蹿去,长声笑道:“老子先走一步了,如果你们还留得性命,日后尽管来找我算帐吧!哈哈哈哈!”此刻山中一伤一弱,哪能抗得住千年老妖?那个分身虽然厉害,但孤掌难鸣,终究也是无用的。他料定两人再逃不出生天去。

小林子大惊失色。见刀自在脱离树妖围困后自己翻下山坡逃走了。而段千岳让千百根青藤死死缠住,正在死活不知之际。满山里都是妖怪,眼下却只有自己和分身在舍命拼斗,只急得要哭出声来。

林二在他面前行动如电,双手大挥大落,带出许多红色光气。见天空乌压压又扑下一群蜂子,‘呼’的推出一道红色光影,象个手足四肢都张开的人形,急速盘旋着向天空迎去。便在这时,空中骤然明亮。一只火鹤从东面冲天而起,展翅飞翔一周,将山坡顶上映得亮如白昼。这鹤却比先前那只要明亮庞大得多了。火鹤促声清唳,声震云霄,急冲下来,正好落到小林子脚边,化成小小符鹤模样。

小林子惊疑不定。难道又有人过来救援了么?

果然,半山腰里有人和歌而来,歌声悠悠,正是当今乐坊中传唱最广的《离雁歌》。那人行得好快,唱得片刻,便奔到了树林中,听他口中大呼小叫,喊杀之声不绝。林中乱响如雷,大小声息齐作,那人叫道:“小妖怪这么不老实,跑出来害人,我打!叫你长坏心眼!打!还不服气?打!打!打!打!”他居然称呼千年树妖做小妖怪,当真滑稽得很。一连串的打声过后,小林子顿感面前压力减弱,树妖忙不迭的退却开了,当真是来也急去也快。一阵嘈杂声息过后,树枝、藤萝,树根全都原路后退,逃得干干净净,毒虫也四散开了。空中便只几只昏头涨脑的大马蜂胡乱冲撞。

段千岳却还没死。被藤萝甩脱在地,不住的呻吟。小林子抢上前去,从他怀中取出药丸给他喂下了。听得踏步之声越来越近,回头看去,一人青衣草鞋,悠悠然的从树林中走来,担剑在肩,满脸漫不在乎的表情。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眉毛粗重,眼睛很大,眉目间轻松之态尽现。看起来便似总在悠闲微笑一般。小林子一见之下,对他登生亲近之感。

那青年走近了来,看到段千岳一身是血,假装惊讶,说道:“吔!你伤得不轻啊,我来给你看看,唉,我法力低微,也不知道成不成。”说话间,俯下身来,一只手掌贴上捕头腰间伤口,‘嘶’的一声轻响,他手掌间闪过一股柔和的白光,明亮却不刺目。

段千岳伤口一阵冰凉,‘咦’的一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面上满是惊愕。这年轻人法力好高,只一抚之下,已将他身上病痛拔除,此刻腰间再无不适之感。

见他把手伸到面前端详,扮出一脸不解表情。说:“咦,这只手今天转了性了?居然有用?老兄你当真好运气。”

段千岳面容严肃,站起来抱拳一礼,低声问道:“小……兄……道友,未请教你的尊姓大名?”这人法力之高,当真不可思仪。笑谈间驱退妖魔,手掌翻覆便愈人重创,实是他生平所仅见。所以说话之时,语气甚是恭敬。

那年轻人偏头问道:“你是在问我吗?我娘叫我宝儿,我师傅骂我做笨瓜,师兄弟们又叫我懒虫,唉,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小林子见他答得有趣,不禁微笑。这人如此装模作样,倒不让人觉得可厌。听他唠唠叨叨列数师傅不是,什么三九寒冬逼他去偷官小姐的锦被,半夜里让他赤身倒立在屋檐上竖蜻蜓,种种不经之事,匪夷所思。

段千岳是老江湖,听他如此说,知道他不欲说明身份,也不好再问。抱拳说道:“多谢道友相助,救援之恩,不敢忘记。日后若有用得着段某之处,但请相告,在下一定尽力。”那年轻人摇头晃脑,说道:“嗯!嗯!好!好!哪天我手气不顺赌输了银子,定要找你。你到赌场来替我还债吧。”话说完,忽然大跳而起,叫道:“阿唷!糟糕!糟糕!唉,这下损失可大了。”

小林子大惊,还以为妖怪去而复返,忙问他:“怎么了?什么事糟糕了?!”年轻人答道:“昨晚我赌赢了人家三头牛,后来喝醉酒忘掉了!唉,三头牛啊,当真可惜!”不再理会二人,疾步向山下走去,口中兀自嘟囔:“不行,我一定要把牛要回来,一辈子就赢过这么一回,可不能把好彩头丢了。”

看他跃下山坡,又唱起先前那支《离雁歌》。小林子笑道:“这人说话颠三倒四,倒怪有趣的。”

段千岳目中失神,看着那年轻人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有趣么?这年轻人……法力好高啊……”

小林子奇道:“他很厉害么?”

捕头点点头,道:“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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