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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未来终将到来

往事如风,扑面而来,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两人走上狭窄老旧的楼梯,借着昏暗的光线,林夕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大门开后,她抬手摁亮客厅的灯。

向南站在门前,环视屋里的陈设,震惊到无法动弹。往事如风,扑面而来,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就连窗户上挂着的那串风铃,如今都还是在同一个位置。

林夕弯腰从矮柜里拿出两双拖鞋,自己换好后,径直进屋,将手袋放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回头见向南还愣在门口,不由得笑了笑:“怎么不进来?”

向南这才回过神,低头换鞋,换好之后慢慢走进屋里,四处张望,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感叹:“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变。”

房子是个一居室,五十平方米左右,一个卧房,一个客厅,一个厨房外加一个卫生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墙面刷着白漆,铺的浅色木质地板,天花板上一盏锈迹斑斑的吊灯,散发着不那么明亮的橙光。

林夕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往电水壶里加水:“我只是偶尔来这边住一住,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置,所以没怎么变。”

向南跟到厨房门口,心中惭愧,以前关于她的生活,他真是了解得太少:“怎么会想到把房子买下来?”

林夕把电水壶放上底座,摁下开关,淡淡地答:“我不想失去这段回忆。”

于他,或许在这里的记忆是痛苦的,他住在这里时,得知温暖要另嫁他人,他辞了职,顶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压力从一个陌生的领域重新开始。他为了拿到一个项目,不惜折损自己的尊严在外面喝酒赔笑装孙子,因为弱小,他多少次愤怒和不甘心,然后咬着牙坚持下来。

当他有能力搬离这个地方时,他果断地就搬了,没有任何留恋。然而于她,这里是一切的开始,记忆盛开的地方。她在这里为他做过第一顿饭,陪他熬过许多次夜,看过他无数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的痛苦、他的不甘、他坚强背后的崩溃,全看在她眼里,疼在她心里。

有太多不舍得被时间冲淡的回忆,有太多不愿意被老天回收的记忆,所以她悄悄地买下了这个地方,偶尔来住上一住,重温过去的时光,一遍一遍,脑海里的印记就更加清晰顽强。

向南走上前两步,在狭小逼仄的厨房,从背后把她抱进怀里,在她耳畔低喃:“对不起,我以前对你太坏了。”

林夕安静片刻,轻轻“嗯”了声:“都过去了。这几天我想在这里住,你陪我好吗?”

向南低声答:“当然。”

房子请了人定期打扫,所以还算干净。

林夕在厨房切路上买的水果,向南就在房里四处转悠。转到卧室,望着那张双人床,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就发生在那上面,那时他喝醉了,身子像有火在烧,而她的主动挑逗,就像是在熊熊烈火中倒入了一整桶的汽油,霎时火光冲天。

回忆起那些迷乱残缺的片段,灯光下她泛着光泽的肌肤,他喉头就有些发紧,赶忙干咳了两声,摒除那些杂念。

走到衣柜前,他拉开看了看,里面有些被褥,都妥帖地放在收纳箱里,还有些简单的女士衣物,也都整齐地叠在收纳箱里。床的斜对面是张书桌,上面放着些文具台灯,拉开旁边抽屉,里面平稳地躺着一个日记本,上面挂了把银色的小锁。他下意识地拿指头拉了拉,打不开。

“喂!”门口忽然传来林夕慌张的声音,跟着纤瘦的身子旋风般卷了进来,从他手上夺过笔记本,脸色有些窘迫,“你不要碰它。”

向南眼底闪过些许兴味,挑起她的下巴:“里面写了什么,这么紧张?”

林夕别开脸,颊上飞出两抹胭红,垂着眼答:“不告诉你,是我的秘密。”

她难得害羞的模样,让向南看得心头一震,指尖托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双唇相触,林夕胸口一紧,推他:“我切了水果。”

向南揽着她的腰压向自己,哑声道:“待会儿再吃。”

林夕身下抵着他勃发的欲望,心知他想要得紧,其实她带他来这里,也是想要重温旧梦,想要过几天想象中的平凡的夫妻生活,所以她不再抵抗,而是顺从了他的意思。

向南禁欲已久,足有一年,所以难得她肯解禁,他自然是要吃个够本,尤其是好不容易重新得回她,他更是倍加珍惜,每一次的纠缠,都像是在虔诚地朝圣。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林夕竟然相当配合,甚至会主动索求,他享受之余,亦有些迷惑,从前些天对他的疏远,到现在的热切,她的转变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接下来几天,两人像一对平常夫妻似的住在这里。

早晨起床前,缱绻缠绵一会儿,互相依偎着躺在床上,安静地听彼此的心跳,享受晨光温柔的抚慰。

躺得够了,就跳下床去洗漱。卫生间逼仄,洗手台上贴着块长方形的镜子,镜面狭窄,照不进两个人,他们便一前一后地站着,一面刷着满嘴的牙膏沫子,一面视线透过镜面暧昧地交缠。

接下来林夕会去厨房做简单的早餐,煎个鸡蛋,几块培根,配上新鲜的牛奶和水果,向南则负责餐后打扫战场。

之后便拉着手出门闲逛,去向南以前读过的学校、就职过的公司,找寻当年的记忆,又或者是去逛逛书店,看看电影,坐在广场的台阶分享一杯透心凉的冰激凌。

淹没在川流的人群中,撕下所有防御的盔甲,她只想尽情享受两个人的世界。

然而向南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不是林夕的性格,林泽平已经判了死刑,她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去看他,而是不分轻重缓急地在做着这些事情?

他问过她:“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去看看你爸?”

她只是摇头:“不想去,我怕。”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他不忍再劝,他想她可能是无法面对父亲被判死刑的事实。人一旦有了某种无法处理的情绪,大脑就会宕机,就会想要转移注意力,也许这就是她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怪异的原因。

所以他没再追问这个,而是陪着她做她想要做的那些事情。

几天后的某日,皇历上写着宜下葬,林夕和向南把梁吟秋的骨灰送去安葬。一部分的骨灰,被林夕拿去请工匠压制成了钻石,琥珀黄,做成了一粒吊坠,挂在脖子上。

那天阳光出奇的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耳畔听得见风过梧桐的沙沙声。送葬的人不多,人情冷暖,总在最艰难的时候才能看清。

墓前焚着香燃着香烛,青烟袅袅。林夕跪坐在地上,安静地望着墓碑,不知道在想什么。人们对她说着节哀顺变,待下葬结束,都陆续回去了。

向南不忍心她再跪下去,便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别跪了,腿会受不了。”

林夕膝盖生疼,站都站不住,得靠在向南身上才能勉强支着身子,咬着牙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妈也不会出事。”

向南搂着她:“这跟你无关,事情不是因你而起。”

林夕红了眼眶:“可是我不能责备我爸,我总要怪罪什么人,那个人就是我。”

向南明白,在事情发生之后,追究责任是人的天性,当发现没有别人可以责怪时,往往都会自责,如果自己当时能怎么样,或许事情的结局就会不同。

“别去想太多,自责也无济于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帮你爸上诉,不要放弃,也许会有奇迹。”

林夕死死盯着墓碑上,她妈妈的那张小像,这个世界不会有奇迹,奇迹只能由自己创造,而她从来不是等着上天给机会,坐以待毙的类型。

待天色渐暗,两人才开车离去。林夕不要回十年前他们居住的小屋,而是回了她自己的住处,和向南是隔壁邻居的那套公寓。

向南将她送到门口,在她身旁看着她掏钥匙开门,跟着听见她冷冷地说:“你回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愣了愣,凝眉望着她:“听我的话,不要想太多,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林夕轻轻“嗯”了声,推门而入,没有再看他一眼。

向南在她关好门后才回了对面自己的房间,倒在沙发上,满身疲惫,心中更是有一股莫名的焦躁,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忽冷忽热的态度,着实让他担忧。

而更令他焦心的是林泽平的死刑宣判。她已经失去了母亲,不可以再失去唯一的亲人,他一定要想办法上诉,一定要争取改判,哪怕是无期。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手机就铃声大作,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请问是向南吗?”

他低低地“嗯”了声。

“这里是警局,麻烦你来一趟,有具尸体的身份想请你帮忙确认。”

闻言,向南一下清醒过来,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笼上心头,声音里不由得暗藏紧张:“什么尸体?”

“你先过来再说。”

对方报了地址,向南挂断电话,便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打开门见到对面林夕的套房,房门紧闭着,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睡觉吧。

没多想,他径直摁下电梯,下到车库,途经林夕的车位时,却发现她的车子不在位置上。

脚步在她的车位前顿了顿,他暗自奇怪,她的车怎么会不在?难道是出去了?可是这么一大清早的,出去干什么?

微微摇了摇头,他想,她大概是去找刘律师了,要不然就是去探监。还是等他先去完警局,再联系她。

进到自己的车子里,他直奔目的地,一路上他都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尸体,需要他去确认身份,直到见到早上联系他的那个警察。

对方拿出几个用透明密封袋封好的证物,递到他眼前:“认不认识这些东西?”

向南接过来,视线在触及其中一个袋子里,一把贴着红色桃心贴纸的钥匙时,身子如同被惊雷击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钥匙,不是林夕的吗?怎么会在警察手上?

对方从他的表情已然断定他认识死者。

“凌晨我们接到报警,公墓附近发生一起车祸,一辆奔驰车冲出山坡,在坡下爆炸坠毁,从事故现场我们找到这些证物,以及这个。”警察指了指向南手中的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张平摊开的字条,“就是通过这个,我们联系到的你。”

向南拿起那个密封袋一看,字条上写着几行字,字迹娟秀,是林夕的笔迹。

向南: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想我终究还是厌倦了这个世界,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不辞而别。对不起,没能陪你走到生命的尽头,你要保重,好好活着。

家里的钥匙留给你,房子也留给你,如果太痛苦,就卖了吧。

我爸爸的事,以后就拜托你了,如果我和他只能活一个,那我情愿那个人是他。

字条的最下方,是向南的电话号码。

警察在向南看字条的同时给他解释:“钥匙和遗书是放在山坡上的,所以没被烧毁。”

向南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张字条,双目变得猩红,红得能滴出血来,牙关咬得死紧,宽大的手掌紧握成拳,连骨节都要捏碎,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尸体呢?”

警察脸色沉重起来:“因为火势太大,死者的尸体几乎被烧成了灰烬,已经无法辨认。从你的表情判断,你应该是认识死者,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向南阴鸷地盯着对方:“这个钥匙的主人,和写下字条的人,名字叫林夕,但她绝对不会是你说的死者,她是不可能死的。”

警察若有所思:“我理解你的心情,那请问林夕生前有自杀的倾向吗?或者有没有什么行为反常的地方?”

向南愣了愣,想起之前林夕出人意料地带他回了十年前的老房子,现在又留下这把钥匙,的确有些奇怪,但他仍然固执地摇头否认:“没有,她很正常,没有自杀倾向。”

警察看着他的神情变得复杂:“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向南眼眶一下子有些湿:“她是我女朋友。”

警察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既然你们关系密切,那么现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也很正常。”

“事实?”向南出人意料地情绪激动起来,上前一步揪住对方的衣领,“你也说尸体烧成灰了,你凭什么就认定死的那个人是她?”

警察一滞,这遗书都有了,难道还能是个恶作剧?但他还是退了一步:“尸体烧毁严重,法医提取不到DNA,我们也无法辨识死者的身份。如果不是死者自杀,那你知道她有什么仇家吗?”

仇家?向南握着对方衣领的手渐渐松了下来。要是说有谁会对林夕不利,唯一可能的就是林泽平的上面,只是他们不可能杀害林夕,现在林夕的死,对他们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想不到别的可能,他只是不断地摇头:“我不管那具尸体是谁,总之不可能是她,她是绝对不会死的。”

说完他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掏出手机,颤抖地拨出林夕的电话号码,然后放至耳边。片刻后,电话通了,铃声却一直响,一直响,像是没有尽头,始终没有人接。

他心一沉,强迫自己稳住,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跟着拨出刘律师的电话,对方刚接起来,他劈头就问:“林夕在你那儿吗?”

刘律师茫然:“没有,她今天没找过我。怎么了?”

向南将警察捡到林夕的遗书的事说了一遍,刘律师大惊:“什么?她竟然真的自杀了!”

向南这才发现苗头不对:“什么叫她竟然真的自杀?”

刘律师抚额叹息:“她之前找我立过遗嘱,要我遵守律师和委托人之间的保密协议,不得告诉任何人。那个时候我感觉她情绪不对,所以劝过她,答应会替她父亲上诉,但没想到她根本没听进去,还是走上了绝路。”

向南握着机身的手开始发软,后来刘律师再说了什么他没听见,眼眶里涌起透明的液体,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打算要自杀?所以她一反常态地带他回老房子,和他亲吻缠绵,只是分离前的慰藉?想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她真的,就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个世上了?

后来刘律师来了警局,在警察的带领下去领了尸体。向南没有去看,仿佛见到尸体,林夕死去这件事就会变成事实。

他一个人离开,开着车返回住处,用蓝牙耳机不停地打着林夕的电话,一直一直没有人接。

他站在林夕的房门前一直敲,里面悄无声息,始终没有脚步声响起,始终没有人来开门,于是他找来锁匠,撬开房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的手机搁在茶几上,快要没电了,旁边放着她的钱包,他打开一看,身份证、银行卡,全在里面。

颓丧地跌坐到沙发上,他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语:“夕夕,你到底去哪儿了?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根据刘律师的口供,由于死者家逢巨变,加之立下遗嘱,有充分的自杀倾向,在案发现场也没有发现别的疑点,所以此次事故被定性为单纯自杀,很快结了案。

骨灰刘律师带去给了林泽平,林泽平悲恸之下,当即决定翻供。遗书和钥匙则交还给了向南。

向南在听刘律师说林泽平要翻供时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林夕的遗书上说过,林泽平的事,以后就拜托给他了,所以他不可以让她失望。

他让刘律师去准备上诉材料,自己则再去找了一次何叔,同意把仁恒所有的股权转移到何叔的儿子名下,换得何叔的帮助。

由于林泽平积极配合调查,态度良好,加上何叔从中周旋,二审改判,免除死刑,判有期徒刑十二年。

何叔私下告知向南,倘若林泽平以后身子出现毛病,可以保外就医。

而另一方面,林夕的遗嘱被刘律师执行,她名下持有的朗廷股份,尽数赠予傅夜司,珠宝工作室给了阮桃芝,房产和存款给了父亲,唯有其中那套十年前的旧居,赠予了向南。

在林夕的骨灰下葬之后,向南也褪去了仁恒主席这个光环,回到了他们最初居住的地方。那里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

在她消失之后,他没有流过泪。伤心和软弱,都被他在身体里禁止了,他绝对绝对不信,她已经死了,只要不承认,这件事就没有发生。

她一定,只是偷偷地躲起来了。

旧居卧室的抽屉里,躺着她的日记本,那时她害臊,死活不肯让他看。他拿出来,轻声说:“你再不出现,我就要打开看了哦。”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他笑了笑:“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用力一拉,旧锁就断了,他慢慢地翻开,一页一页:

桃芝说救我的那个人叫向南,我缠着蔺叔叔帮我查了他的信息。哼,臭家伙,竟然敢夺走我的初吻!

今天偷偷地去看了臭家伙一眼,长得还蛮帅的,要怎么认识他呢?

故意骑自行车跌倒在他面前,他果然来扶我了,可是他竟然都认不出我,我长得有那么过目即忘吗!

跟他坦白了我就是之前被他救的那个女孩,说要请他吃饭,他同意了,耶!

哼!他竟然有女朋友!

他对女朋友真的好好哦,好羡慕那个女孩,好想被他照顾。

原来她叫温暖。

她也不怎么样嘛,一副削尖了脑袋想钻进我们圈子的模样。

她竟然主动去缠着傅夜司说话,似乎对傅夜司很感兴趣。可是她是有男朋友的人啊……

我觉得她根本配不上臭家伙。我要把臭家伙抢过来。

他叫我以后不要再见他了……好想哭……

听说他们大吵了一架,分手了。

他辞职了,说要开始创业。我知道,他是为了她才那么做的。

我还是缠着他,他似乎已经对我认命了。

温暖结婚了,我们发生了关系,他喝醉了。真的很痛。要是他是清醒的,那该有多好。

他疯了,为了工作可以几天几夜都不睡觉。

拿到一小块地,拆迁,有村民自焚了,地上烧焦了一块,寸草不生。我晚上醒来找不到他,就去那里,看见他跪在那块地方,像个死人。

我不想他那么痛苦地挣钱,我知道他志不在此,我只想他做自己。可是他不稀罕。

他要什么时候,才愿意好好地看看我?

地越拿越多,他越来越忙,越来越沉闷。不跟我讲话,不听我讲话,我就像是空气。

向南我讨厌你!(满篇都是他的名字,被打上了大大的叉)

算了,只要他还在我身边就好,只要他下班知道回来,只要他愿意跟我睡一张床,只要他不碰别的女人。我还是最爱他。

半夜看见他在看温暖的照片,我躲到卫生间里大哭了一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个傻子。

算了,温暖算什么,她都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对我没有威胁。

温暖出事了,丈夫出轨,他果然很担心。我好像有一点儿麻木了,像是被凌迟处死,一刀刀剐,慢慢地走向那个已知的结局。

他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我以为我至少是特别的,直到跟另一个女人对比,我才发觉我什么都不是。

他还是想要跟她在一起,我是不是该,退出了?

累了,还是退出吧。

怀孕了。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该不该告诉他呢?

还是算了,他肯定不会要的。我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养好了。

日记的最后一页,皱巴巴的,上面只写着:孩子没了,一切都,结束了。墨迹一片模糊,像是曾经被眼泪浸透。

向南花了一个通宵把日记读完,无法自抑地哭成了傻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所有人都接受了林夕的死,唯独向南仍在抗拒。林夕骨灰下葬的那天,他根本没有现身,他对着刘律师咆哮,那根本不是她!所以他绝对不会去!绝对不承认!

自那以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再提起这件事,连安慰他节哀顺变都不行。他表面和常人无异,住在旧居,夜里却时常噩梦连连,梦里林夕全身是火,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朝他伸手:向南,救救我,救救我……

他一身冷汗地从梦里醒过来,之后就再也无法入睡。慢慢地,因为长时间睡眠缺失,他黑眼圈越来越重,下巴也长出了硬长的胡楂,看上去异常颓废。他妈妈陈立青和罗城常去看他,见着他们,他就会拉着他们一直说他跟林夕的过去,那种口吻,就像是热恋中的人在和朋友分享恋人的趣事。

陈立青对此担心极了,找了个借口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告诉她,悲伤有五个阶段:

否认(Denial)

愤怒(Anger)

协商(Bargaining)

消极(Depression)

接受(Acceptance)

而目前向南还处在第一阶段。通常去世的人对患者越重要,处在这一阶段的时间就会越长。他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带来的打击,所以就会一直逃避。除了患者自己愿意改变,以及时间的推移,其他人几乎帮不上忙。

林泽平结案后,被羁押进监狱。向南每隔几天就会来看望他。林夕交代过,她爸爸的事,就拜托他了,所以他不能让她失望。

林泽平看着向南越来越憔悴的脸,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曾经他是极其恨他的,恨他不疼惜自己的女儿,要不是女儿以断绝父女关系要挟,拦着不让他对付他,他早就下手收拾他了。只是现在看见他这副样子,难免有些唏嘘和同情。

不过他的上面仍然在被调查中,还没有开庭审理。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夕夕绝对不可以露面,所以尽管对向南起了恻隐之心,他还是没有将真相告诉他。而夕夕也叮嘱过,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事情的真相绝对不可以外泄。

另一方面,向南将股权全部赠送给何叔的儿子之后,对方有意聘请他做职业经理人,继续掌管仁恒,毕竟他儿子没经验,仁恒交到他儿子手上,迟早得败光。但向南拒绝了。何叔问他:“莫不是从掌权者变成打工仔,不适应?”

他摇了摇头:“我女朋友希望我做自己。也许我很擅长管理,但我从来志不在此。”

于是,他彻底脱离了仁恒,脱离了那个因为温暖,才建立起来的庞大商业帝国,回到了自己的老本行,做建筑设计,开了个小小的工作室。

他用存款定做了两枚戒指,一枚男款的素戒,戴在自己手上,一枚则是按照林夕设计过的唯一一枚婚戒打造的,装在丝绒的盒子里,等着有天万一她出现了,可以给她戴上。

可惜的是,她一直没出现。当周围所有人都认定林夕已经死了,只有他一个人在苦苦支撑时,偶尔他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一年后。

凭着在业内的人脉,向南的工作室还是做得有声有色,虽然他脱离设计这个职业已久,但大学和硕士都是念的这个专业,再捡起来倒是不难,并且他也精于此道。

声名鹊起的同时,也有媒体想要采访他,倘若他离开仁恒后一蹶不振,或许现在也就无人问津了,只是他如今混得还不错,虽然没有曾经那么辉煌,但在设计圈内还是小有名气。

对此他接受了。摄像机前,一人一个软沙发,面对面地坐着,女记者将话筒递到他跟前:“我可以叫您向总吗?”

向南靠在椅背上,左腿交叠于右腿之上,身上穿着素净的白衬衣,简单地笑了笑,颔首。

他笑容极淡,眉眼温润,女记者脸颊热了热,强自镇定:“向总,能不能跟观众谈谈,为什么要离开仁恒?”

向南双手交握于身前,缓缓开口:“因为仁恒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曾经迷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现在我只想要做对的事。”

“开设计工作室,是不是就是您说的,对的事?”

向南颔首:“开工作室是我读大学以来的梦想,当然它没有做地产开发那么赚钱,但是能做自己喜爱的工作,我感到很快乐。”

“是什么促使您做出这样的改变呢?要知道,敢于从仁恒那么大的公司卸任,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

向南视线变得柔和起来:“我这么做,是为了完成一个人的心愿。”

女记者的目光在他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上顿了顿:“敢问这个人,是您太太吗?”

向南轻轻地“嗯”了声,没多做解释。

“不知道向总是什么时候结的婚呢?如果我没有记错,您在仁恒任职的时候,还是未婚的状态。”

向南简短地回复:“今年。”

“那……”女记者迟疑地问道,“能跟观众们讲下您太太的情况吗?比如你们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相爱的?我相信很多女性观众都非常关注这个问题。”

向南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我跟她认识很久了,相爱是宿命的缘分。”

“哇!”女记者娇羞地赞叹,“没想到向总还是这么痴情的男人。”

向南摇头:“以男朋友或者丈夫的身份来说,我根本不是好男人,相反,我糟糕透了,对她做过很多错事。我想,任何一个女性都不希望碰上像我这样的男人。”

女记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半天才说:“那,您太太是怎么认为的呢?我有机会采访她吗?好像她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

向南指节互相摩挲着:“因为我做错了事,她现在离家出走了,正在生我的气。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借镜头跟她说几句话。”

女记者彻底愣住,原本向南的风格是极少接受采访的,所以此次他能同意她也很奇怪,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他接受采访是另有目的。

“好啊。”

向南转过头去面对摄像机,视线笔直地望进漆黑的镜头里:“夕夕,我知道你一定躲在某个地方,因为恨我,所以不愿意见我。如果你看得见今天这段采访,我求求你,出来见我一面,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

一年了,她已经消失整整一年了,就连当时她的车子烧毁的地方,如今也长出了新草,可是她还是没有出现。但她是不可能死的,他好不容易才理清了自己的心意,他还想有无限多的时间可以和她重新开始,所以她不可以丢下他一个人,他不准她丢下他一个人!

江南水乡小镇,夜里河中漂荡着乌篷船,河岸边的老房子里,木头窗棂边,一名素衣女子正在橘黄的灯光下作画。完成画稿后,她扫描进电脑,通过邮件发送出去。

发完返回邮箱首页时,热点新闻推荐页面上有两个字迅速摄住了她的视线:向南。

她犹豫片刻,还是移动鼠标点开了链接,播放的是一段采访视频。一年不见,画面中的他比以往瘦削,眼神也有些疲惫。上一次得知他的消息,也是通过新闻,仁恒易主,到处是头版头条。后来他就沉寂了,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原来是开了工作室。

看到采访的最后一段,林夕的心直突突地跳。向南笔直地望着镜头,视线仿佛透过镜头,穿越到她身前,直接而透彻地看进她的灵魂,让她浑身为之一颤。难道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她死了?

一年前为了不让父亲死去,她和桃芝联手,导演了一出自杀的戏。她先是把车钥匙从邵孟那里要了回来,送了他一些钱,安排他回老家,然后桃芝透过关系,在黑市搞了一具尸体,为了烧透还在车上浇上了两桶汽油。只要验不出DNA,就没有人可以说她还活着。到时候她父亲就可以借题发挥,趁机翻供。

只是以防万一,事情的真相没有告诉其他人。她明白这么做,一定会让关心她爱她的人都痛不欲生,但她没有选择。

如今向南依然在找她,那她,要去见他吗?

数月后,一场珠宝展在帝京举行,主办人是敦煌娱乐的总裁阮桃芝。

向南从不错过任何一场珠宝展,因为林夕最喜爱那些亮晶晶的东西。

到达展会场之后,他沿着地上指示的路线,一件展品一件展品地细细鉴赏,越看越觉得蹊跷,一颗心怦怦狂跳。所有作品,都和林夕的设计风格太像了,喜欢选用中国的传统元素,连细节的处理都是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本人,怎么可能达到这么高的相似度?

他几乎是狂奔着去后台找阮桃芝,要问这些作品的设计者到底是谁。工作人员告诉他阮桃芝所在的休息室,他飞奔过去,忘了礼节,径直把门给推开了。

休息室极大,双木门沉重,所以开得缓慢,随着门缝一点点儿地扩大,一张令他朝思暮想、几乎要为之疯狂的容颜出现在门后,身上穿着做工精致的月牙色旗袍,衬得身段婀娜多姿,又不失气质,长发温婉地盘在脑后,眉眼描着淡妆,原本在低声细语地跟阮桃芝说话,听见门响才朝他的方向望过来,神情一怔。

向南却早已奔至她跟前,双目通红,痴痴地望了她片刻,才颤抖地一把将她抱进怀中,紧紧地将她压向自己,再也不愿松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不会离开我。”

林夕在他怀里,眼眶微湿,片刻后,终于也伸手回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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