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务主管，多年的老打工，对杂工小队长的伎俩，自然一目了然。看穿了，并不言明，拿手在口袋里上摸下摸，说：“妈的，没烟了，我去买烟，你那个杂工队，就那几个人还搞不掂？还来找我？”小队长说：“主管，我帮你去买烟。”主管说：“行吧，你帮我跑一趟，”说着掏一张百元大钞给小队长，小队长没接，说：“主管你给开个路条就行。”基德厂的规矩，上班时工人出厂，要有主管开出的路条，否则一律不放行。主管填了一张单，小队长拿了，厂门口的保安收了路条，小队长就出门，见一群人围在厂门口看招工启事。近来，实在受不了基德厂的非人管理而辞工的人多了起来，于是基德厂招彩绘工差不多就是长期的了。小队长看了一眼老乌写的招工启事，心里恨恨地。去厂旁边的士多店买烟，知道主管平时是抽“特美思”的。“特美思”是较普通的烟，小队长问了价，想一想，一咬牙，买了条“白沙”。小队长说：“老板，是不是真烟？我可就在对面基德厂做事。”小店老板笑道：“基德厂的呀，难怪这么瘦。”小队长说：“我瘦和基德厂的有什么关系？”小店老板坏笑道：“反正你们基德厂的人一走出来，看面色就晓得。”边说边给小队长换了条烟。小队长回去把烟给了主管。主管说：“我抽特美思，你怎么给我买白沙了？”小队长一脸媚笑，没有说什么。主管打开一盒，抽出一支，在鼻子上闻闻。小队长紧张地问：“不是假的吧？”主管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说：“真的。”要给小队长钱，小队长自然不要，主管就没有再勉强。
过了没几日，主管到杂工队视察工作，正逮住老乌和马超躲在一起偷懒，主管当即将杂工队的人集合起来，当众将马超和老乌训斥一通，且语带羞辱。老乌觉得这顿骂挨得莫名其妙。是日无急事，大家都在磨洋工，为何偏偏找他俩说事？老乌见小队长面带得意，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小队长慌忙闪开，老乌心里就明白了几分，知道这份工怕是不保。果然，主管说：“近来杂工队的表现越来越差，为了严肃纪律，得好好整顿杂工队。”小队长说：“其实原来杂工队我带得好好的，自从李保云来了之后，在工人中散布不满情绪，现在，工人都不听我的话了。”主管说：“你的意思，这个李什么，就是害群之马？”主管给老乌开了个解雇条，让他拿着去写字楼结工资。老乌倒无所谓，这基德厂规定，员工自动辞职，所欠工资分文不给，若是被解雇，倒是会把欠下的工资结清。于是有工人想要出厂了，便钻这厂规的空子，闹点小事，犯点错，等着主管炒他。老乌没想到，千辛万苦，找了一份杂工的差，居然被人炒了鱿鱼。虽说并不珍惜这工作，真被炒了，心里终不是滋味。
老乌并未辩解，不曾想马超却看不过去了，指着小队长，说小队长这是冤枉老乌，说：“老，老，老李在杂工队，那是有，有，有目共睹的。”主管何曾料到，一个小小的杂工，话都说不清，居然敢顶撞他，说：“反了你了，叫什么名字？”小队长急道：“他叫马超。”主管说：“马超，好。”又开一张解雇单，说：“你也一起去结工资。”老乌自己被炒是不会申诉的，可是现在连带着把马超也炒了，他若再不说点什么，就说不过去了。于是说事情由他而起，要炒就炒他一个，与马超没有关系。主管说：“切，你以为你是谁？老子想炒谁就炒谁。”马超说：“老，老，老李，咱们不，不，不同他说，去找林小姐说，说，说理去。”老乌有些为难，因了这样的事去找林小姐，他有些不情愿。主管说：“切，找林小姐，林小姐认得你是老几？真让人笑掉大牙。”马超结巴，一急就更加结巴，声音也高，嗓门也大了，脸涨得通红。说：“小，小，小队长，你不就，就，就是怕他抢，抢，抢了你的队长吗。”马超的结巴，弄得老乌一口气直往上提，直到马超终于把这句话说完才松了口气。
主管开完解雇单就走了。获胜的小队长一脸得意，对站在那里的其他杂工说：“还看什么看？做事去。”老乌和马超回到宿舍。老乌说：“对不起，马超，是我连累了你。”马超说：“老乌，你就这样忍下这口气？林小姐不是对你还不错吗？咱们去找林小姐。”老乌说：“你别傻了，林小姐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就算她知道是小队长和主管想整走我们，也不会为了我们两个杂工，去得罪总务主管的。”马超就对老乌说：“你，你，你不晓得，总务主管不是林小姐的人。”马超结结巴巴说了一大通，老乌才算是弄明白，弄明白了，老乌就更加不想去找林小姐。原来，据传，林小姐是黄老板的情妇。在林小姐来厂里之前，黄老板喜欢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也就是现在写字楼的安小姐。后来林小姐来了，林小姐比安小姐更年轻、更漂亮，办事能力更强，于是安小姐失宠了。厂里的主管，分成两派，一派是林小姐的人，一派是安小姐的人。这个总务主管就是安小姐的人。马超的这番话，并没真正让老乌动心，让老乌动心的是马超后来说的一句话，马超对老乌说，你原来在瑶台厂当过总务总管，说不定，将来也能当上基德厂的总务主管，林小姐迟早要炒掉现任主管的。老乌听完这话，多少有些动心，决定在去写字楼结工资前，找找林小姐。到了写字楼，又打退堂鼓了。一是他觉得去找林小姐不好；二来，知道林小姐是老板的情人后，之前对林小姐的仰慕大打折扣，莫名其妙觉得失落。进写字楼后，迟疑了一下，把解雇单直接交给文员，准备结算工资出厂。没想到马超却去敲了林小姐的门。不一会，马超就出来，对老乌说林小姐叫他。老乌去了。林小姐对马超说：“你先出去等一会。”马超出去，林小姐把门掩上，给老乌倒了一杯水，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乌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小姐说：“马超对我说，是张队长怕你抢他的位置。”老乌突然想到一句诗：“不知腐鼠成滋味。”就笑了。林小姐说：“你笑什么。”老乌说：“没什么，队长是多心了，我无心去抢他的队长。”林小姐说：“前不久我参加了一个会，见到了瑶台厂的黄老板。”老乌眼睛一亮，说：“你见过黄叔了？”林小姐说：“我对他说了，你在基德厂当杂工。”老乌的脸顿时红了，耳朵热得发烫。说：“黄叔知道，该笑我了。”林小姐说：“他可没笑你，倒对我说，要给你多点照顾。万一你要出厂，让我通知他。”老乌说：“千万别告诉黄叔我被炒了。”林小姐说：“谁说你被炒了？你是人才，我还要用你呢。”老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说：“黄叔，他还好吧？”林小姐说：“他的生意是越做越顺了，我是在瑶台厂商的聚会上见到他，瑶台的这些老板打算弄一个商会，他当选会长的呼声很高。”老乌听罢，心头甚喜，说：“那真是太好了。”林小姐说：“你说实话，离开瑶台厂，后悔没有？”老乌说：“说不后悔是假，但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离开。”林小姐说：“让你当杂工，是委屈你了。让你当杂工队长，也委屈你。让我想想……要不，你去调油部，我安排个师傅教你调油，慢慢再找机会安排你的位置，不能一下子把你提得太快，不然又会有风言风语了。”
老乌因祸得福。小队长没能拱走老乌，反倒让老乌去了技术部门，这是他未曾想到的。不过，只要老乌不在杂工队，危机就算消除，小队长也如愿了。何况，把马超这个刺头拱走，也是个意外收获。马超被解雇了，这是老乌不愿看到的。老乌为此求过林小姐，林小姐说：“主管开单炒两个人，我不能两个全留。希望你理解。”
马超出厂时，老乌帮他拎行李。马超的行李很简单，一个提包就装下了。老乌不知说甚是好，他是极不愿欠人人情的，这次却欠了马超一个大人情。何况马超无技术、无文凭，说话又结巴，出了厂，想找一份工，也非易事。此时正值南方酷暑，对找工又是另一重折磨，老乌深知其中厉害，想到此，越发不安。临出门前，拿了二百块钱，想一想，又拿二百，用纸包了，把纸包塞进马超的背包。马超说：“你，你，你这是干嘛？”老乌说：“我嘴笨，不会说，给你写了封信。”马超没说什么。老乌说：“遇到困难，就来这里找我。”马超说那是肯定的。老乌说：“找到了工作，也给我来封信，免得我担心。”马超说知道。老乌说：“找工作注意点，天黑就住店，不要出来跑，小心治安队。”马超点头。老乌说：“本来，我应该出厂，和你一块儿找工作，没想到事情弄成这样。”马超说：“你，你，你回去吧，我走了。”兄弟二人相拥而别，颇为凄凉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