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天直直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直到太阳落山,所有的光线都消失殆尽,整个房间陷入绝望的黑暗中,唯有天花板上映着窗外街上的灯光,隐隐约约,闪闪烁烁。
这一次她明明没有逃离,明明知道她呆在他能找得到的地方,陪着她的父母,可是心里却渐渐衍生出一种恐惧和绝望:他觉得这一次他是真的真的,要失去她了。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慌害怕过,哪怕是那年他知道顾念屏一声不响地跑到了另一座城市,大有再也不回来的架势时,他也不过皱皱眉头。现在,她没有跑,白日里还跟他坐在肯德基里胡吃海喝,可是他却觉得她是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了。
她不哭不闹不委屈,只用一双最最无辜又仿佛最最明白的眼睛看着你,然后说:“沈寒天,你不用再装着爱我啦!”那样轻松,或者说那样地故作轻松。可一个字一个字砸了过来,竟是让他内伤。
他的心便忽然疼得无法呼吸,不知所措地想要抓住她。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在眼前,可是遥远得他都快要看不到她了。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他爱上了她,越爱越深的时候,她却要撤离?这条路,她比他先踏入,比他先启程。当他发现的时候,慌张地想要追逐她的脚步的时候,她却忽然跳了出去,好像就要放弃了这条路。
翻个身,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沈寒天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顿顿的疼,仿佛有人正在用瓦片一点点把心里的东西挖出来。他按住胸口,害怕那些东西真的被人拿走了,真的再也不属于他了。很慢却很清晰很剧烈地撕扯着,刺痛着。好像生命都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关于顾念屏,其实连沈寒天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愫,也不明白真正爱上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故事到了这里,他竟是深深爱着她了。也许在过去的那十几年里,他只顾着怎样来抗拒她了,却没发现,之所以有那样的抗拒根本就是因为自己其实也是有心动的。他总是嫌弃顾小妞笨,其实他自己又能有多聪明呢?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懂的人,怎么敢说自己聪明?他也笨,而且还固执,不肯承认。
她一直在身边,一直企图着打乱他的计划,挤进他的生活。她甚至用尽了气力希望他能靠近她一点,再近一点,更近一点……也许顾小妞从来没有说过所谓爱,却做了好多好多。他也是恶劣的,明明不愿接受她,却又一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的所有好。
本是人人羡慕的一对青梅竹马啊,可故事偏要剑走偏锋,走着跟别人不同的路线。为什么在可以爱她的时候,偏要厌她烦她想要赶走她呢?为什么在可以肆无忌惮在一起的时候,她偏偏要说“不用再装着爱我啦!”这样的话,还用那种欢快的语气?他是装着爱她吗?这样逼真的“假装”,最后还赔上了自己,她为什么不能也装着看不到,然后原谅呢?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讨厌她,后来无意中听到老妈跟顾妈说起他跟顾念屏,还说要让他们俩定“娃娃亲”,小小的他心里便生出一种抗拒。所有故事里的“娃娃亲”似乎都是奔向真爱路上的绊脚石,他想,怎么可以就这样任由老妈主宰他要娶的人?于是开始有意无意地讨厌顾念屏,讨厌那个老妈心里内定的“儿媳妇”。可是她偏偏却不知道,还是那样黏着他赖着他,一路从小学到高中。
他怎么会不知道其中老妈肯定出了不少力呢?他们为了培养他跟顾念屏的感情,千方百计让他俩自小就在一个班里。就连后来文理分班时,他以为以顾念屏理科的烂成绩肯定能摆脱她了,却不想仍是没有分开。后来报志愿的时候,便瞒着所有人,填报了一所最北边的学校。那样寒冷的地方,向来是顾念屏的死穴。他想,这次她不能再跟着他了吧?那时他从来没想过,其实对于她而言,真正的死穴不是寒冷,而是“寒天”,是他沈寒天。后来终于知道了,却太晚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动声色地厌恶着她,躲着她,就好像顾念屏默默无声地讨好着他,跟着他。也许早在顾小妞发现自己喜欢上沈寒天的时候,沈寒天就已经察觉出了。只是她笨,他也就跟着装傻。那份感情对于他而言,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烂漫,而是一种压抑抑郁的累赘。她越是跟着他,越是对他好,他便愈加地烦躁,愈加地想要甩开她。
他想,我怎么会看上顾小妞那种女人呢?我为什么要听从老妈的安排跟顾小妞这样笨的女人在一起呢?
大学后,他摆脱了她的如影随形,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别的女生谈恋爱。最不屑人家跟他说什么日久生情,他偏要一见钟情!他以为总会找到一个漂亮又聪慧的女子,携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而那个女子,一定一定不会是顾念屏那个样子的。
顾念屏就是傻,他随便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她就能当真。他也只是沉默地看着,不予评价。心里从来都是对此嗤之以鼻地不屑着。那年不过是顺便去看看她,她便高兴得像是他要去跟她表白似的。还破费地请他跟老四大吃了一顿。那时不以为意,可是后来想起时只觉得心疼。他怎么会不知道顾念屏那个个性,平时肯定是省吃俭用的,那样铺张地请他们吃了一顿饭,之后的好多天定是能多省就多省得吧?他不体谅她,不心疼她,那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体谅心疼自己。
这个女人的心里,从始至终,从头到尾,会心疼的对象恐怕只有沈寒天了。
她千里迢迢来找他时,他不信的。却在看到她的时候,心里莫名地欢喜和感动。但那时他是害怕的,他害怕她真的对他表白,害怕不知该如何反应。所以他叫来了当时“一见钟情”的漂亮女朋友,还故意在她的面前装着恩爱无比。于是,他成功地看到她眼里所有希望都幻灭,甚至不声不响地回学校了。
他第一次那么明显地伤害了她,假装看不到她的痛她的绝望,一直沉默着。他安慰自己,那只是内疚,只是难过自己伤害了从小到大的玩伴。只要顾念屏以后好好的了,他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听说她回学校的那班火车被大学困在中转站的时候,他一惊,用尽了所有方法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到了那里的时候,那班火车却已经恢复了运行。他想都没想又去了她的学校,却远远地看到她跟另一个男生说笑着走进了教学楼。皱了皱眉,转身去了火车站。他嘲弄自己,这是做什么?是因为觉得伤害了她所以不安吗?可是你看,她活得很好,身边还有另一个男生。而那个男生他也是有印象的,就是聚会时顾念屏带来的“家属”嘛。那么就不用这么内疚难过了吧?他……他却没法替她开心。烦躁地回了学校,不愿深究其中的原因。他怕那原因是自己不愿看到的。
那时他想,也好,他欠她的,她已经从别处得到了。这样就足够了,就没事了。
但自从那次,他便很少能见到她了。仿佛在刻意躲着彼此似的。过年时不过是在家里匆匆见了一面,她立即像是见鬼了一样,随便找了个破借口逃出了他的家。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看到她那种唯恐避之而不及的表情,心里闷闷的难受。那时只觉得生气,她怎么可以那么明显地躲着他呢?好像不躲开就会被他纠缠上似的。一直都是他躲她,他厌她,她怎么可以反过来呢?
也不知到底是在跟誰闹别扭,她真的不联系他了,他就忍着也不去找她。只是气不过,所以故意在QQ上对她设置“隐身对其可见”。他倒是要看看她能躲多久,又能忍多久。
心里早有一种笃定,知她不会离弃,知她不舍走远,知她心里永远有他,所以有恃无恐,用尽任性去伤她,还霸道地不准她逃不准她躲,只能生生地受着疼着。
沈寒天想,自己真TM残忍,难怪要有此下场。
他骗了她,骗了自己,骗了全天下,终于骗成了殇。
只是没想到她还真是能忍,竟整整一年没有再主动找他。又一次春节见面时,竟也能装作平静地跟他打招呼。他心里冷哼一声,故意对她很好很体贴。她果然就再也装不下去,竟是落荒而逃。本是该得意的,却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她身后。
顾念屏竟去了酒吧,还傻乎乎地被人下了药。他一直冷冷的远远的看着,一点出手相救的意思也没有。心里甚至恶狠狠地想,要给她一个教训!最后看着那几个不良少年将晕乎乎的顾念屏拉出酒吧,他才忍不住了。跟小混混在大年夜的街头打了起来,只是为了一个被下了药不知所以傻乎乎一直笑的女人。那时的沈寒天其实除了高个头之外,人也是单薄地,怎么会打得过那些小混混呢?最后他自然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有人路过,他也许就被那些小混混打死了吧?背着她送她回家时,他真的很有丢下她不再管的冲动。这种女人就是一个大麻烦!
后来在大学里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去学了空手道,一直以为只是自己的一时兴起。后来聚会顾念屏带了“家属”出现,他莫名地烦躁。回去后再也没有去练过过空手道,也不知道是在跟誰闹别扭。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因为那时以为顾念屏再也不需要他为她打架,再也不需要他来保护,所以一切都变得没意义,甚至可笑。
谁知道那个他为之打架的醉酒女人第二天醒来后竟直接躲去了另一座城市,丢下了一切,丢下了他。老妈着急地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家用鸡蛋揉着脸上的瘀伤,眉头就那样皱了起来。可是心里却是明白的,她终究逃不开的。那么他就等着。那样的自信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又可笑:怎么会有人一直只爱你?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顾念屏。
在N市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顾念屏那个“家属”在豪华的酒店中央,西装革履,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走到了红地毯的另一头。他心里想,那个笨蛋估计是少不了要被人伤害了。
后来老妈他们用了小聪明想要他能跟她在一起,他明明看出了端倪,却仍然装作不知地按着他们的剧本又一次走进了她的生活。他想,好歹也是朋友一场,总该去救救她。
他看了她的日记,厚厚一本,像是他读过的那些大部头似的。一点一点看完后,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他想,也许他也是喜欢她的。大多数人都有过这样的感觉:你觉得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普通的平常的司空见惯的,没什么特别也不会心动;可当你发现对她的好感时,回想那些曾以为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时,竟有了那么多感动那么多心动。就好像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最后某个特别的“moment”而做准备的,一旦爆发,便牵扯出所有,一切莫名的情愫。那就是喜欢了吧。
硬是闯进了她的生活,还是一副寄生虫的模样要她管吃管喝管住。她虽然总是嚷嚷着让他出去自生自灭,却一点儿也舍不得真的让他受苦。每日里看着她喜怒哀乐着,欺负着她娱乐自己,竟是慢慢地真的动心了。时不时地想要亲手做一些好吃的捧到她面前,看到她的笑,竟又是抑制不住的砰然心动。那么明明被自己鄙视的白痴的笑容,竟在那些****想对的时光里,一次又一次打动自己。像是中了毒,或者上了瘾,不自觉地想看到更多,也就不自觉地给她做好多好吃的。
沈寒天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很笨拙,就是给她她喜欢吃的。满足她的胃口,满足自己的心。